鲜花处处开（5）
飞机准时抵达了迈阿密，降落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小小的窗外是整片整片灯光织成的网。飞机还在最后的滑行中，好多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送自己抵达的消息。
我也一样，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开启屏幕才忽然想起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了等待我的信息的人。当然，何桥阳关照过让我随时给他消息，他对我还是有夹杂着各种复杂情绪的惯性的关心，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何桥阳曾经说过：“我认识的女人里面，最不自作多情的就是你了。”说得好像他认识无数的女人似的。
我们俩从同一个大学毕业，只是见面算认识的程度，后来散开到不同的城市工作几乎都忘了还有那么个人。还是同学们在网络上建立了通讯组，才又被拉到了一起。具体是怎么跟他熟悉起来的，说实话我有点想不起来了，肯定没有什么要死要活刻骨铭心的剧情来让我终生难忘。何桥阳为人随和大方，挺好相处的，自己对生活对事业都有很实际的规划，在同龄人里算比较靠谱的类型。
那时候何桥阳告诉我拿到一个我这里某公司的offer，想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是不是应该接受了搬过来。我立刻领悟出他这个意见征求的到底是什么，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的时候，他又接着说：“维嘉你别太紧张，我们俩认识时间其实是挺长的了，尤其是最近这大半年，聊得很不错，就是好像还没有到更进一步的程度。我知道你这样条件的年轻女孩子肯定是不着急的，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好意思跟你提得太明白。”
我当时感觉何桥阳挺会说话的，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我一来没有什么特别优势的条件，连性格都不算活泼外向；二来硕士毕业后还工作一阵子了，不用计算也知道自己不再够得上年轻。我稍稍迟疑的原因，还是认为对他不够了解，毕竟，网上的聊天和现实生活中接触，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我想起我妈最近总是掰着手指头跟我嘀咕的话：“找个人谈恋爱，从认识到熟悉，得三个月吧？慎重一点谈，得要个一年半载吧？计划准备结婚，又是小半年。你看看，两年就这么没有了。你不能因为多念了三本书，就心气太高，挑着挑着就把自己给挑老了。”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属于慢热型的人，所以不能因为对何桥阳没有特别的激情感觉，就拒绝去相处。人与人的感情，大部分都是慢慢相处出来的，他各方面都不错，以后也许还会发现他更多的好。于是，我还是邀请他先过来这边看看环境，好歹是个重大决定，不能太草率。
何桥阳过来了之后，几个同学聚了聚，他当众宣布了决定接受这里的工作offer，过两个月就正式搬过来，大家便直接问他：“维嘉已经是你女朋友了？”
何桥阳笑得很小清新的模样，看了我一眼，说：“现在还不是，希望以后能是。”
饭后我开车送他回去酒店，路上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觉得我们俩合适吗？”
“现在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何桥阳想了一下，才说：“我觉得，两个人最终走到一起，最理想是水到渠成，合适不合适，相处了以后才能知道，但是总得有个相处的机会，是吧？”
“所以你就决定来了？”
“所以我就决定来了。”
何桥阳这种实在的劲头挺打动我的，他对相处的想法也跟我的几乎一模一样，既没有若即若离地绕弯子，也没有夸张叫喊你就是我的天和地之类的让我觉得惊悚的情话。我就喜欢他这样不作不闹，对未来有计划，又有足够的能力实现目标，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心里是比较踏实的。
我这段日子经常回顾以前的种种，总是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然而，反复思量反复回想，还是觉得再让我走一回，估计我还是会走同一条路。无论悲喜，无论结局，因为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好时光，至今仍然时不时滋润着我的内心。
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头，我才意识到该下飞机了，欧文拽着箱子走在我身后，对我说：“刚才我整理了一遍资料，发现你的紧急情况联系人那栏空白着。我提醒你一下，这项在走之前是一定要填写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解释道：“本来是填上的，但是那边说最好不要用中国的电话号码，尽量选本地的。”
“你本地没有家属可以填吗？”欧文很有些奇怪。
“有人，”我直白地说：“但是我不想填他。”
“哦，”他的眼珠转了一圈，似乎能揣测到些什么，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谢谢，”我说：“我会填好的。”
我们沉默着走下飞机，沿着指示牌去往行李转盘，我主动没话找话地对他说：“选择紧急情况联系人，是个很重要的决定。这个人要足够了解我熟悉我关心我，但是又不能亲密到太过头，到了无法理智地给我做生死决断的程度，我肯定不能接受插着管子过下半辈子这种事。”
欧文哈哈笑了，道：“有道理，所以不能让父母做这个位置。”
“我爸肯定不行，他得砸锅卖铁把我保住，等待科技发达到叫醒我的那天或者他身无分文的那天，”我想了想，说：“但是，我妈应该可以。”
“是吗？”欧文好奇地问：“你妈妈反而能做到理智果断？那可不容易。”
“我妈最爱的人是她自己，从小她也是这样教育我女人要懂得‘自爱’的，对自己好一点儿是她的原则。”我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当然，我妈妈不是不爱我，只不过到了某个程度，该放手就得放手，活着的人还是得活下去，做人不能太钻牛角尖。”
“这点我同意，”欧文说：“我父亲就签了DNR，他是怕我母亲不够果断，他不想做负担。”
“你父亲对你母亲真好。”我感概地说：“跟我父母一样。”
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们俩办了签证飞过来照顾，可我妈每天的美容觉、滋补汤和养生操一样都不能少，所以我爸除了给我做饭外，还得伺候我妈。我实在是心疼不过他，最后好多事我都自己起来做了，不然麻烦全是给我爸一个人添的。
何桥阳曾经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爸早起给大家做了早餐后，还要给单独给我妈嫩煎一小片鱼，趁热请她下楼来吃。我妈披着睡袍款款而下，对于厨房里的一切杂乱视而不见，看到我夹着婴儿倒牛奶，一边用檀木梳子按摩头皮一边皱眉说我：“你这件衣服脏了一块，肩膀上，自己看不到吗？”
何桥阳忍不住问我：“你妈妈以前是大小姐出身？”
我回答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妈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来的女儿家，事实证明，只要宠法得当，公主太后也是可以后天培养。
我实在忍不住了偷偷问我爸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惯着她，以后你弄不动了她不会照顾你的？我爸给我拉到角落里悄悄地说：“我一辈子在机关里也没有能混出个名堂，你妈跟着我没过上多好的日子，我还不得对她好一点吗？”
“如今我谁都不羡慕，就羡慕我妈，”我对着欧文说话，其实更多是自言自语：“有一个肯真心疼自己，陪伴自己一辈子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