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大學
老了愛想老事。在過完的漫漫人生裏,經歷過的最神奇、最沒想到,卻真發生的事就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九日(沒記錯吧?)爲期兩天的考大學。荒蕪了四年的腦,長滿了草;經過不到兩個月割草后的充塞,管他三七二十一就上了神聖的考大學的考場。考了四科:數學;政治;語文;理化。考了些什麽?早忘光光了。考上了。人生從一九七八年的元旦拐彎。
新中國人生充滿傳奇,既沒有想到,卻真是發生,捏捏胳膊捏捏腿。疼。疼就對了。大學畢業都四十年了。據説“新中國”這三個字是耄親自生出的,沒有子宮勝似有。忽悠倒一代人。杜甫有詩句:新松很不高千尺,惡竹應須砍萬竿。
傳説耄和江青的女兒在中國變的日子裏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中國”。叫耄聽到了,他就在中國的前邊加上了新。耄的語感不錯。“新”,什麽的幹活(我一遇到想不清的字,都會想起武田正雄。《烈火金剛》裏的被俘皇軍)?我在很長的人生裏頭,都把“新”和“好”當成了同義詞。中文難,字有時候就是詞。有獨到的意思。
一九七八年春節過了沒多久,我離開我出生我成長的中國八朝古都西安到四川。當年考得稀里糊塗,四門課大概考了平均七八十分,嘿嘿,趕上了好時候,人家四川大學把我收了。西安那年的大學錄取綫是平均52分。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大家都沒學過多少數理化。我當時是上大學是一門心思想學著儅陳景潤,在六平方米的小屋裏哥德巴赫猜想。我自覺我腦袋比手強。學理工多少都得有點動手能力。不能學文,儘管我爸教語文。
考試是難一言説的。長項數學少攷了幾分。幸虧有哥們提醒我“下午攷政治,倭似你嘀長項(陝西話不捲舌)。果然,政治的那些亂七八糟,我”飛流直下“,洋洋灑灑,幾頁《靈飛經》。要擱清朝,肯定比洪秀全強。
我物理得了高分,人家把我收到物理系。正所謂”小麥損失雜糧補“。新中國有很多”台詞“。忽悠治國,臺詞領航。其實當年的我們,哪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哪知道自己什麽能行?在工廠幹過三年,攷大學就是想吃上皇糧,實現四化大家忙。
我到外地上大學,騰出一個西安戶口幫了我姐的大忙。我媽提前退休,這樣我姐就能從鄉下到在我爸我媽工作的學院工作。清朝是留發不留頭,文革時期的尚黑是兩口子不管生了幾個娃,身邊只准身邊留一個。那是國策。我走了,也算報答了我姐。沒有她下鄉,哪有我留城?”一人當兵,全家光榮“;多人下鄉,家裏最小的沾光。誰知到誰會是老小?
我姐下鄉的時候都不到十六嵗。先是在陝西的合陽插隊,后在司馬遷的老家韓城的水泥厰幹活。整整整十年。我哥下鄉的時候剛剛十八嵗,下鄉回來,已經是個精神病患者。是真的精神病,還是裝的精神病?我曾認真地問過他,他對我嘿嘿,也許我哥聰明,他覺得在新中國,當個精神病最幸福。上過一年班,拿了三十多年的勞保,夠吃饃,不夠買混沌。
我離開西安的早晨,北風那個吹呀,雪花那個飃呀。離開家前我抱了抱老媽媽,叫她多保重,別去火車站送我了。媽媽的眼淚流得是嘩啦啦的,”寒蟬凄切。。。自古傷別離“。我媽那天早晨的淚眼,我到現在都還記著
從西安到成都,多少公里來著。為了省几塊耄元,我坐的是站站停的綠皮慢車。整整晃了一天。我媽找我們學院大食堂的大師傅給我做了一袋子的葱花椒鹽餅,過寶鷄的時候我都沒捨得買隻燒鷄解解饞。只是用手按了包包裏的二十五塊錢。我爸我哥我外婆都是病人,家裏缺錢。
早上到了成都,乍暖還寒,細雨連綿。”空氣一點都不燃燒(當年背的外國片的臺詞略加修改)”。誰說南方的寒意不是寒?我緊緊腰間的麻繩。
在火車站,我認識了我們同班的好漢,湖北孝感人。一根扁擔,兩包行李,聲如洪鐘,張嘴就是“挑草頭”。姓朱,我想起《沙家浜》裏的傳魁兄,“有槍就是草頭王”。
到了學校,就得和不認識的人同房,成都叫寢室,一室八人。莫哈莫哈。”誰都沒有家“。成都人熱情,大家握手高興,互相介紹。我當年愛開玩笑,着實有點討厭。一個姓匡的同學自我介紹。我問匡是哪個匡。他說是匡扶正義的匡。我不經意地又問了一聲“几划?”他說:啥子,傻子?七划。我說不對,是六划。那是人家的姓,人家當然不高興。正好他睇弟娃來寢室找他哥”。他立刻叫他弟娃回家把新華字典拿來。一查他傻眼。真是六划。人家願賭服輸,給我買包煙。我請大家抽了笑哈哈。六年前我們大學同學有了微信,這哥們還說我是他的一字之師。把我臊的回他:你爸才是你的一字之師。
年輕真好玩。我現在特別懷念我的大學同學,一群有趣的人。我一點也不懷念大學上的課。尤其是第一年的課:普通物理,高等數學,英語,政治。除了教《普通物理》的曾老師不錯。其他三門課可以說是太氣人了。
川大的老師講課是川語教學。雖然四川話不比上海話,廣東話那麽難懂。但是對北方來説,還是有點難。比如,教我們《高等數學》的是個工農兵學員,講到極限裏的“伊普希膿?他竟然在課堂上說”甩球子了,歿來頭“,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北京侃爺們一頭霧水。就連我從小聽著四川話長大,也不知道啥子叫”歿來頭“。
最可恨的是英語課,也算是當時中國排名前六的理科大學了,居然找個俄語老師教我們英語。”窮瘋了“,發音那個難聽,氣煞我也。居然還叫宋培勇,我當時就給起了外號,叫”永賠“。不過當時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的半生會在美國混。
政治課就沒什麽話好說了,每次上政治課都有被强奸的感覺。只能想著黨和國家讓我們上大學不收錢。被强奸就被强奸吧。一周兩次。跟黨和國家兩清了,也算是賣身求學。(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