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的小城街景
今天世界日报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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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的小城街景
聽一位學長說，五十年代初期，我們這個閩南小城不管是喜事喪事，一古腦兒上街遊行。但那時我剛剛會搖搖擺擺走路，聽了他的話，只能把那種遊行盛況留在想象中。我是到了五六歲才對遊行有些印象，比如高蹺、擡花轎、扭秧歌，五花八門的挺好看。
我家是住在一個有圍墻的大院裏的，到大街要走二十幾米，因為有這一段的距離，大街上的聲音就聽不清晰，所以平時就要註意大街上的聲音，聽到大街上的鑼鼓響了，就知道遊行了，趕快跑出去看。
我們這條街是騎樓街，騎樓下是人行道街廊，可躲避風雨。人們在騎樓兩側街廊駐足觀看街上的遊行隊伍，我很容易從人縫中鉆到前面看。
那時治安很好，五六歲的孩子自己在街上玩很常見，因為整條大街的鄰居都是熟悉的，誰是哪家的孩子都知道，不必像現在一樣孩子會被人販子偷走。
再長大幾歲，有時候看到好看的遊行，還會跟在遊行隊伍後面小跑，街上的人太多，就踏上一個臺階高的街廊跟跑。街道上很多巷子，到了巷子，街廊就中斷了，要到另一頭街廊，有的巷子兩三步寬，有的一兩步就可以走過去。遇到下雨的時候，過小巷是用跳過去的，可以少受雨淋。
五、六十年代，小城的街廊非常通暢，走幾條街都不必下馬路。現在所有的街廊都成為私人的用地，家家戶戶都擺攤設點做買賣。而且把貨品都擺出街道一大截，本來就一丈多寬的街道就更顯得窄了。城小人多，平時就人擠人，下雨天走路，連一個避雨的方寸之地都沒有，都要帶雨傘，一不小心就傘勾著傘，遇到不講理的，難免發生糾紛。當然，也有意外勾到傘之後變成好朋友，甚至成為一家人，比電視劇讓那些陌生男女故意摔倒親吻的細節真實多了。
還有一位在國內的學長最近告訴我，小學的時候他常常參加遊行，飾演薌劇「渡伯搭渡」而出名，「渡伯搭渡」也稱「桃花過渡」。據我所知，桃花是明代愛情故事《蘇六娘》中女主角六娘的丫鬟。六娘跟表兄郭繼春私定終身，但是蘇家人卻要把她許配給楊家秀才楊子良。一日，六娘得知在西蘆的繼春病重，心情很亂，於是寫了一封信，讓桃花帶到西蘆繼春手中。桃花到了渡口，就跟渡伯對歌，發生了桃花過渡的故事。
學長沒有告訴我他是怎樣演好「渡伯搭渡」的，有人說這個戲很粗俗很低檔，於是我在YouTube找這個視頻，還真找到了。我倒覺得這個戲很文雅，最後渡伯和桃花兩人唱道：「鴻雁傳書飛千裏，桃花送信走西蘆，你幫阿娘我幫你，成人美事笑哈哈。」在五百年前的中國封建社會裏，一個富家女子不顧父母的反對，追求自己的愛情，不亞於現代人追求愛情的勇氣。
「渡伯搭渡」戲中只有渡伯和桃花對唱，我的這位學長肯定是演渡伯了，小學生演老大爺，演技肯定不錯。原來學長天資聰穎，他從小學就對畫畫和歌舞興趣。他家住在一间學校的旁邊，他住樓下，跟二樓住著的一位中學的圖畫老師學畫畫，跟三樓住的一位音樂舞蹈女教師學唱歌跳舞。很快学有所成，不僅在街上飾演「渡伯搭渡」而出名，小學畢業前獲得十縣一市的地區獨唱一等獎。他學畫畫唱歌跳舞，不花一分錢，太幸福了！現在的孩子，不知要花多少錢才能請到老師。
一個小學生，成為家喻戶曉的名人，是他的努力和天分，也是和小城的街道特色密切相關的。閩南地區人稠地狹的矛盾歷來十分突出，小城街道狹窄騎樓密集。在大城市裏，街道寬，車輛多，遊行有限製， 上不了街，你就出不了名。
小城的沿江有一條街，街上有一棵大榕樹，白天只要不少刮風下雨，就有很多人在榕樹下休閑娛樂。最扣人心弦的是藝人們彈唱錦歌，女藝人用清脆的唱腔演唱，繪聲繪色；男藝人拉起像手掌寬的大廣弦，發出低沈厚重又略帶沙啞的音響；或彈起音量較小，音色清晰柔和的月琴。歌聲和琴聲時而如涓涓流水滋潤心田，時而如疾風暴雨萬馬奔騰，讓圍觀的觀眾也身臨其境心事浩然，有跟唱的，有默默學藝的。偶爾江中停泊的五篷船上傳來又一曲悠揚的錦歌，大榕樹下的藝人們就隨著江上飄來的歌聲演唱，讓人陶醉其中流連忘返。
大榕樹的街景在小城獨樹一幟。現在，大家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大榕樹下除了傳統的錦歌演唱，各種形式的娛樂活動應有盡有。小城人越來越有錢了，在大榕樹下休閑的人也越來越多。夏日裏，這裏是避暑的地寶，人們自帶桌椅和娛樂器具，聚集在樹下，泡茶聊天下棋打麻將，可以樹下度過一整天。過去的老人說，這個小城是小香港，我總是覺得有點誇張，看到榕樹下的街景，恐怕在香港是看不到的。這條江叫九龍江，是中國東南最美的一條江，香港有九龍江嗎？沒有，九龍也沒有九龍江。
小城的街景，當然也包含那些小街小巷。我們小城的特色就是有很多的「埕」和「間」，「埕」就是由石板鋪設的地面，出現在街道的某一個地方，一般是方形的，居民房子建在「埕」的四周，有的「埕」是在小巷深處，你在小巷子走著走著，忽然出現的一片開闊地面，和街道一樣寬。可以停汽車，可是汽車卻開不進去。
「間」和「埕」類似，但是比較內向，「埕」可以在街面上看到。「間」只有在巷子裏有。有一個「間」很有意思，走進這個「間」要進一個有頂棚的小巷，因為頭上是住人的騎樓房間，就像你要走近這座樓裏的「門」，進這個「門」之後還要走一段巷子，再左轉才到這個「間」。這個「間」裏是一個老人活動中心，裏面的居家房子和騎樓不同，只是一座座一層平房圍繞著這個方形的「間」而建，房子卻比騎樓寬一點。老人們在裏面看書報、打麻將、下棋和打撲克，很安靜，很舒心，適合喜歡「內卷」的老人。有的「間」裏面還有小巷子，我的一位朋友就住一個「間」裏的小巷深處，走進他的家，面前卻是一片開闊的大花園，猶如人間的伊甸園。「埕」和「間」是小城小街景的另一道風景。
你到這個小城玩的時候，除了看熱鬧非凡的騎樓的街景，不要忘了看江邊大榕樹下賞心悅目的街景，也要到「埕」和「間」看那些藏龍臥虎般的小街小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