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去哪里
人 死 了 去 哪 里
——兼谈名人葬礼
——王亚法
人死了去哪里,终极目的地在何处?
这是个有一百个答案的问题。
天主教教徒说“蒙主宠召”;
基督教徒说:“晋见主耶稣”;
佛教徒说;“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回教徒说:“去天国”;
儒家说:“拜见先圣先师孔子”;
唯物主义者说:“回归自然”;
绿林好汉说:“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共产党人说:“去见马克思”……
许多回答过这个问题的人都走了,然而再也没有回来,其中不乏有很尽职的记者,可是他们去了那里,也没人返回任何报道。所以那里的一切,至今仍然是个谜。
既然说不清那里的情况,那就容笔者胡侃这些人“临行”前的穿著了,或许能从中推测些许端倪。
人死后,一般要举行告别仪式,俗称“大殓”,在大陆叫开追悼会。
大殓时往生者的装束往往能推断他的去向,犹如军人戎装配剑开发;新娘梳头盖巾上轿;农夫挽起裤管下田;学生背着书报上学……
凭我所知,大殓仪式中,沈尹默先生的行装最为得体。他在上海西宝兴路火葬场开吊,他一袭长衫,右手握毛笔一支,左手置宣纸一卷,敦彼独宿,温文尔雅。当然这创意是沈尹默先生的夫人褚保权的。她是杭州书法大家褚彝尊的女儿,名门闺秀,北大毕业生,夫妻俩才气相当,珠联璧合,想必沈先生着此等装束上路,亦安然瞑目。可惜沈先生生于忧患,死不安乐。他的忌辰是一九七一年六月一日,文化革命最凶险的时期。先生白天遭批斗,勒令写“认罪书”,贴在门上,晚上遭雅贼窃走,第二天又有另一批造反派上门,勒令重新书写,反复折腾……据说,不久沈先生的“认罪墨宝”,在日本的拍卖行上市。中国人才济济,“认罪书”也可以“创汇”,堪叹千古一绝。
《申报》老板史量才先生,是争取中国新闻自由的先锋,他的葬礼可说另有一绝。传说他的如夫人沈秋水,原是上海滩名妓,后被北京某贝勒相中,扶作外室。辛亥革命后,贝勒逃亡,沈女士回上海,嫁给史量才。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他俩从杭州度假归来,在笕桥机场附近被军统暗杀,沈侥幸活命,史命丧黄泉,生离死别,痛不欲生。在葬礼上,沈秋水面不涂脂,缟衣孝服,独奏古琴,弹《广陵散》一曲,弦断曲终,投琴入火,被史家视为继阮籍《广陵散》之后又一绝响;也有人说是俞伯牙《高山流水》之续篇,其情其景,凄美无比,风流绝伦。
张大千先生含殓时,头戴东坡帽,身著长衫,沿袭宋人打扮,头旁放置一卷他平生最得意的作品,山水长卷《长江万里图》复制品。原本家属准备把他生前常用的一根拐杖陪葬,但被历史博物馆的馆长河浩天先生劝阻——因为先生是火葬的,那根拐杖跟随先生多年,颇有知名度,付之一炬,殊为可惜,不如留存世间,用作纪念。
启功先生的临别前的装束,就有些遗憾了。启老著作等身,睿智过人,乃一代大儒,走的时候竟是西装革履,实在有悖身份。我在瞻仰遗容的时候,默思先生何以不穿长衫马褂,或满人衣饰,先生毕竟是皇室后裔呀。感叹先生哲配早逝,后辈打理,难免周全。
我曾去台北慈湖拜谒蒋公陵寝,据朋友说,老蒋下葬时,棺木里放了一套考克夫人的《荒漠甘泉》,老蒋生前烟酒不沾,自娶蒋夫人后,笃信基督,常阅此书,将其陪葬,也合常理。
毛公是无产阶级革命家,赤条条来去,没有陪葬,为了永久保置,仿效木乃伊制作法,将心肝等内脏挖出,另置防腐药水里。当年孙中山先生遗体也是这样处置,难怪有前清遗老,送挽联曰:“革命未成有何面目,盖棺定论全无心肝”。
大汉奸汪精卫躺的是上等楠木棺材,身穿藏青长袍和玄色马褂,头戴礼帽,肩披红色绶带,胸前口袋,放置陈璧君手书“魂兮归来”宣纸一张。抗战甫胜利,国军还都南京,蒋介石下令炸毁汪坟,焚尸扬灰。工兵开棺后,除得到“魂兮归来”一纸外,别无遗物,汪的遗体最终运往南京清凉山火葬场连带棺木一起火化,最后由鼓风机将其灰烬全数卷走。汪精卫生前有“残躯付劫灰”的诗句,不料一语成谶,世间因由,令人惊诧。
不管伟人还是俗人,贵人还是贱人,终极目的地都是那个地方——正如本文开头所述,或去见主,或去礼佛,或去参见马克思……说句笑话,笔者死后,什么地方都愿意去,就是不去见马克思。原因是,第一我不是党员,没有资格消受那份特权;第二,毛泽东、刘少奇、康生、林彪……都在那里,说不定哪地方又“七八年来一次”,大动干戈,你死我活。
呜呼,我等小民何苦贸然闯入,找二茬罪,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