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练达皆文章（九）: 真话

人情练达皆文章（九）

真话

人要讲真话吗？真话就必定掷地有声、不带拐弯吗？

讲真话自古以来就是被人们普遍推崇的品质。中国自古就有“文死谏”，主张宁折不弯做硬骨头。这种精神被世世代代倡导着，然而倡导是一回事，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至今，我们依然看不到真话发扬光大，反而是日渐稀少、相当金贵，实在令人沮丧。

在现实社会中，有几个人能完全彻底讲真话？有几个人真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讲真话还是讲假话的问题我想了很久，结果觉得回答起来非常的困难，首先是很难用一把尺子衡量每句话的真假，再有就是有些尺度本身也未必经得起推敲。人在有些问题上相当虚伪，谁敢保证自己句句真话？自己做不到，却拿着真话为标尺去衡量别人、要求别人，这就矫情了。

人为什么不能永远说真话？原因很复杂，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还牵扯到事实、情感、意图、认知等诸多方面的因素。至少有一种观点要推翻，即讲假话不道德，讲真话才是道德的。          

事实上很多真话也可以说得很没有质量，很不道德，还有很多真话压根儿就不该讲，讲了就要出问题。比如张三在我面前讲了李四的坏话，李四问起我来，我就不能实话实说。也正因为我没讲实话这才避免了是非，难道我非要告诉李四真话，最终三个人搅在一起打起罗圈架才算真实？“流言止于智者”，聪明人不传闲话，就算真话有时也还是不能讲。

那说真话也不对了吗？当然不是，莫非还要人说假话不成？（话说到这儿已经有点像绕口令了）我的意思是说仅仅有真话就够了吗？除了真话之真，心灵之真是否也应该算数呢？

当某一种崇高的品质行不通的时候，就一定藏着另外的道理。就像赤裸裸的真话有时未必当说，响当当的硬骨头也未必总能所向披靡。

我们对这个世上的是非对错最好持一种开放性的态度，用这样的态度来体验、包容、消化，衡量一切，承认不圆满的现实，承认任何人都生活在真话假话之中，每个人在讲真话的同时也都在讲着假话这样一个事实。

实际上，假话的存在是人类永远的遗憾。

说到假话，最常见的假话当属恭维话。讲话双方均已知悉这类话语不具有真实性。听了恋人一句：“亲爱的，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你总不至于傻到从此看不起天下人吧？人具有社会性，需要他人的认同、夸奖，以实现角色的定位。这类假话存在的意义在于人们能从中得到情感的满足，实现良好的交流，建立信任、融洽关系。这是人类共同需要的。我们可以将其定位为“善意的假话”。

而为了达到自己的私欲，隐瞒及歪曲事实的假话就绝非善意了。大家都知道这类假话可恶，应该被制止，然而事实上呢？历史上因说了真话而倒霉的人数不胜数。在该说假话的时候傻乎乎地道出了真话，其处境就可想而知了。正所谓假到真时真亦假，真到假时假亦真。从“指鹿为马”、“皇帝的新衣”到赵本山“卖拐的忽悠”，都让我们看到人性的虚伪和狡诈。阴暗可以标榜为圣洁，荒唐的事可以煽得人落泪。

假话之所以有市场，是供求关系决定的，是因为爱听假话的耳朵比爱听真话的多。正因为说真话挨打，说假话吃香，所以若单方面让民众彻底改变违心说假话的习惯，几乎是不可能的。

真话不能说，假话说不得。这么说来好像就没什么指望了。看来我们只能跳出真假的圈子，寻求其它途径来解释人类的话语行为。

“真”字可否理解为心灵之真而非只是赤裸裸的话语之真呢？人在交流中，其中的有些言语是敞开心扉的表达，而另一些却是躲避及隐藏，而有时候隐藏比表达还重要。这就又回到了我们关于人情世故这个大题目上来了。做人是社会的要求，要求自己和他人只讲实话就显得太幼稚、不现实。

说话是一门学问，实话能否让人耐心倾听、虚心接受，不仅取决于听者的态度，也需要说者的技巧，关键是把握好度，不偏颇，不功利地利用语言文字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其实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判断出别人话语中的“真”和“假”，找出你需要的事实。如果你善于体察人心，对此做出正确的判断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对于假话我们也不该搞极端、更不必洁癖。别人说一句假话，有时很可能是好意，也有时只是为了小小的虚荣或者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我们就不必计较，不必加以道德的评判。

真话假话的问题，的确很难扯清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或者你心中早已有一种善恶、真假的道德标准，无需证实却可以坚守，那就跟着自己的感觉走，相信约定俗成的公共的审美，相信人类文明的向心力。更何况善恶、真假的标准也将永久地增补、修订。

还扯不清楚就不提算了。当真话、假话都不好说的时候，就不妨试着说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