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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九:我的青春你的城

红九:我的青春你的城

博客

原名:声色年华

  第○○一幕
  十九岁这年,卓燕到外地上大学。此前从未离过家,突然间身边再抓不到父母,这令她感到无助和彷徨,感觉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心里总是不踏实。开学之初,她无论如何无法适应这远离父母的校园生活,每天都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抽搭流泪,一面忆家乡思父母,一面觉得人生实在充满忧伤。
  好在思忆的时光并不太久,后来她总算渐渐适应这群居生活。
  同住者均是年纪仿佛的青春少女,半大丫头们聚在一起,每天唧唧喳喳都像有说不完的高兴事。
  大家对彼此的家乡、曾经就读过的高中都充满无限好奇,总是没完没了的互相打听着,你的高中可有学习又好长相又帅的男生?你那时有没有偷偷喜欢过人家?那人是不是也同时偷偷喜欢着你?
  每每说起这些,大家便会不约而同变得羞涩,一边嘻嘻笑,一边摆手连声称无。
  这天午睡过后,卓燕同宿舍里另三个女孩展开会谈。大家说着说着,便从从前高中聊到现在的班级。
  上铺路阳问向卓燕:“你觉得咱班男生,谁长得帅?”
  卓燕很认真想了想,对她答:“你觉得咱班男生,有长得帅的?”
  就着这话,路阳和临铺小余竟七扭八歪笑在一起。卓燕实在佩服她俩笑点之低。
  笑过以后,小余想想说:“其实我觉得,班长江山还可以,蛮帅。”
  卓燕听过这话,在一旁不胜唏嘘:“咱们宿舍小余同学很有前途啊!看吧,这刚哪到哪?才大一,离入社会还三四年呢,她就已经晓得要给当官的溜须啦!人才!人才呀!”
  小余凶狠瞪她一眼,从桌上随意捡了本书,瞄准她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气愤的脸,用力飞掷过去。
  卓燕闪身躲过,拍拍胸口洋洋得意说:“还好小爷身手敏捷!”
  她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一声刺耳哀嚎。
  原来她倒是躲了过去,可巧坐在她身后的孙颖却倒了霉,无缘无故替她白挨了这一下。
  彼时孙颖还在认真思考先前那问题。刚要说出想好的名字,只来得及讲出一个字,那本书便夹带凌厉风势出其不意地砸在她脸上。那名字立刻被她的惨叫割裂得支离破碎,“许——啊——坤还可以——喂你们砸我干嘛!小余你看准了再丢行不行!”
  卓燕路阳和小余,几个女孩早已经在一旁笑倒成一团。
  小余捂着肚子叫:“孙颖啊孙颖,原来你也是闷骚大军中的一元猛将呀!平时老说家里不让你大学时处对象,结果现在被砸了还念念不忘人家许坤呢,哈哈哈!”
  孙颖瞪着小余,毫不留情地掀她老底,“你……我……小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恋土木系那个因为会唱歌跳舞打篮球就特别愿意装冷扮酷的张一迪!”
  听到这个骚包八卦,卓燕立刻来了兴致。她猛地扑把小余扑倒在床上压着她使劲盘问。小余却呲牙裂嘴的一直扯东扯西,说什么也不肯好好回答。
  这时有人在楼下喊卓燕宿舍的房间号。
  听到喊声,卓燕暂且放过小余,冲到窗边探着头向下望。
  站在那里仰脖子喊的,是班长以及另外三个同班男生,他们来给女生送教材,门卫阿姨却挡门口不许他们进,无奈他们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叫女生自己下楼来取书。
  卓燕这时已同班长江山混得烂熟一气。
  在此之前,别说班长,她和整个班级里任何一个男生都不熟悉。早前时光主要都被她利用在流泪望乡上,和同学沟通感情这件事,她根本还来不及做。也因此她留给男生们的最初印象据说竟是非常“文静”,甚至当初有好多男同学是这样说的:“全班女生,有一个算一个,就数卓燕最文静有气质,剩下的没一个稳当的!”
  路阳回到宿舍跟大家学这话时,卓燕已经对姐妹们完全暴露了其真实面目。因此路阳对她极其嗤之以鼻,“咱们班的男生,眼神都长哪去了?怎么能把你看成大家闺秀呢?你明明就是个疯婆子啊!”
  卓燕却一本正经对她说:“历史洪流中,多少先烈用鲜血和生命验证了同一件事——那就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阳阳,相信那些人说的话吧!勇敢些去面对自己的心!”
  她说完以后,床上多了一个枕头。
  路阳十分不能忍受的把自己枕头砸在她身上;砸完以后往回要,卓燕却不肯给。
  她问路阳:“姑娘,我要是给你,你还拿它砸我吗?”
  路阳答:“尽量不吧,你要是不恶心我的话,我就不砸。”
  卓燕摇头,“那这个我保证不了。枕头还是不还你了,你今天就枕自己书包吧!”
  下一秒她感觉到眼前猛地一黑,鼻端忽然一片窒息。
  路阳把被子整个从上铺丢下来,砸在她头上……
  那一晚,路阳很惨,她没枕头没被子,蹲在卓燕脚边一直苦苦哀求。
  卓燕问她:“你觉得咱班男生的话说得对不对?”卓燕想,假如她肯答对,她一定立刻把她那点行李还回去。
  路阳却面容扭曲,咬牙切齿不断运气,似在下着极大决心想要说服自己妥协,可无论如何却始终无法做到令自己点头。
  最终她恨恨地说:“就让我这一宿冻死算了!”
  后来这事从宿舍里流传出去,过程中说法渐渐变得走形——说是卓燕强行没收了路阳的枕头被子威逼她说自己文静有气质。
  再后来卓燕的真面目终于曝露天下。此后大家会时不时就将这段子拿出来重温一遍,万分嗨皮的消遣奚落卓燕,无论之前已经讲过多少次都从不觉厌烦,每一次重新说起时总会收割到全新笑声。卓燕为此气结,一次又一次地捶着墙问:“你们的后半辈子,是不是就指着这一个笑话活了!”
  男生们还给卓燕起了个绰号,他们叫她“卓文静”。
  大家每天都文静妹文静妹的叫来叫去,从不喊她真名,日复一日下来,叫得导员甚至以为他们自动三班又来了一位新同学。
  渐渐的,连系里的各科老师们也都开始知道系上有个叫“卓文静”的女生,而对“卓燕”这名,他们却竟然毫无印象。考试时总有监考老师会指着卓燕的姓名栏奇怪的问:“怎么是卓燕呢?卓文静,你把自己名字写错了吧?”
  每当这个时候,卓燕总会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班长江山站在楼下,朝上边大声喊卓燕的名字——当然是假名。
  “卓文静——下来!领书!”
  卓燕住在六楼。趴在窗台上,她与江山遥遥对望,“班长,爬楼梯什么的,太不智能啦!不如我给你顺下去个筐吧,你把书放里边以后,我用绳给它拉上来,你看怎么样?”
  隔着漫漫六层楼高度,卓燕觉得随着她的喊话,她似乎能看到江山君脸上浮现出不屑神色,“卓文静,我说你怎么就懒成这样?你还是不是女生?”
  卓燕这小半辈子,最恨别人质疑她性别。上高中时,为了全力学习不耗散营养,她的头发一直很短,几乎就快剪成板寸。课间上厕所时,总有插班女生(卓燕的高中是当地重点,好多外地学生为了考大学都会中途转学到这里)会对她惊声尖叫:“啊啊啊!有男生耍流氓闯女厕所啊!!!”
  每次听到这种呐喊,卓燕都会忍不住抓狂,一边使劲挺胸一边据理力争:“喂喂喂!拜托看清一些再喊!流氓什么流氓!我是女的、女的!你见过胸前长了两只凸起包包的爷们吗!?”
  这样的误会一多,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也紧跟着出笼。大家开始质疑卓燕真身究竟是男是女,亦或干脆是人妖。
  别人读高中都可以情窦初开偷偷早恋,卓燕却迟迟没能获得少女怀春的机会。平时说笑大家甚至会逗她,“卓燕你看你外形这么英武,我觉得其实你该找个‘女’朋友才对!”
  美好青春豆蔻年华,守着可口俊秀的异性同桌,却迟迟不得早恋眷顾。那样美好的时光就此虚度,一去不返,从此卓燕对质疑她性别的人,通通有种恨之入骨的迁怒。
  卓燕甩甩正蓄着的已经很长的一头乱发,对楼下江山君奸笑着吼:“江山啊江山,纸条啊纸条,吴双啊吴双!”
  吴双是她老乡,邻系学土木。某日吴同学来找卓燕借书,不巧被江山看到,江君见人家女孩温柔秀美,不禁在心里生出邪念,写了婉转情书一封委托卓燕转交佳人。二人如今正处于半推半就的暧昧勾搭阶段。
  江山声音陡然变了调,“卓文静你给我闭嘴!我掐死你!”
  卓燕觉得此刻江山的脸一定红得如同猴腚腚。
  最后在卓燕一片狂笑声中,江山含恨妥协,极不情愿将书放进从楼顶顺下来的竹筐里,分四趟被那可恶女孩拉上六楼去。
  过程中这壮举竟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唏嘘感叹。
  江山觉得这种瞩目令他非常丢脸,一劲把面孔扭向别处。
  卓燕不禁嘻嘻奸笑,嘲弄他欲盖弥彰。邻近两栋楼里住的大都是同一学院的学生,谁又能不认识谁?
  卓燕热火朝天往楼上运着书,忽然听到楼有人问:“同学,我能问一下,你这竹筐是从哪弄来的吗?”
  卓燕循声向下望。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男同学。
  他正仰头等她回答。
  卓燕气运丹田对他大声答:“这筐是买苹果时候带的!”
  那男生表示疑惑,“怎么我买苹果的时候,给的都是纸箱,并不是筐?”
  卓燕呵呵笑,一边笑一边告诉他:“那是因为你买的苹果太好了呗!你买的一定是富士——它卖得贵,所以包装好,用彩色的纸盒箱;可我买的是果光,小小酸酸的那种,便宜着呢,就随随便便给个破筐来装咯!”
  那男生听后也跟着呵呵笑起来,仰着脖子对她喊了句:“谢谢你啊!”
  等他走了,江山站在楼下,往筐里垒好最后一摞书后,抬起头恨声问卓燕:“你认识他?”
  卓燕摇头答:“不认识啊!”
  “不认识你也能唠得那么大声!”江山咬牙切齿。
  卓燕不服气地吼他:“你废话!隔这么远,我不大声点,人家能听见啊!”
  江山愤愤地“哼”了一声,“反正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没有不丢人的时候!”说完转身即走,仿佛再多耽搁一秒,会有人来要他的命一样。
  卓燕对着他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无限深情地吐出一个字:“呸!”
  收好苹果筐,从窗台上爬下来,一回头,卓燕几乎吓一跳。
  小余正一副魂游天外的痴呆样子,怔怔地望向窗口。
  卓燕小心地捅捅她,“喂,干嘛呢?大白天的思春了怎么?”
  面对□裸的调侃,小余居然点了下头,“文静,你知道刚才跟你说话那男生是谁吗?”
  卓燕耸耸肩两手一摊,“你和江上肚子里有同一型号的蛔虫吧?怎么问的问题都大同小异呢!那男生是谁不是谁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上哪知道去!”
  小余一下变得躁动起来,“你这混账!快给我住口!你简直是孤陋寡闻的呆头猪!那男生,他是张一迪、张一迪啊!!”

  第○○二幕
  卓燕哦了一声。
  “原来那男生就是传说中会舞功的篮球健将张一迪吗?”
  想起他那副斯斯文文的劲瘦身板,卓燕有些质疑,“他就是张一迪?看他身形家里倒像做排骨生意的——长得那么瘦,别说打篮球,就是跳舞的话,他那胳膊腿什么的,能有劲抡起来吗?”
  小余狰狞了脸,冲过来掐她脖子,“不许说他坏话!人家瘦归瘦,可是身上有精肉!”
  卓燕做着惊惶的样子猛点头,顺着她的话使劲地应承,“对对对!他一身都是精肉——里脊精肉!”
  小余眼珠暴突,“你才一身里脊肉!”
  卓燕严肃摇头,“不不不,我是一身人肉!软软的,白白的,嫩嫩的,滑滑的……”
  她还没说完,小余已经忙不迭松手,转身和路阳孙颖一起排排蹲做啊喔呃的干呕状。
  卓燕看着她们摇头嗟叹:“你们的肠胃真是太不给力,总是挑在我最真诚的时刻想要发炎,罪过呀罪过!”
  话音刚落,身边已堆满凌空抛来的书本尺子,甚至拖鞋袜子……
  上思想道德修养课时,江山凑在卓燕身旁位子坐下。
  卓燕皱眉看他,“今天可是你自己主动坐我旁边的,先说好,要是发生什么事,是你自己找脸丢,别赖在我身上!”
  江山没好气地喷她:“文静妹我说你就不能不让什么事发生吗!”
  卓燕立即反击回喷:“可是江山哥不是有句俗话叫世事无常吗,我拿什么跟你保证我根本保证不了的事情啊!”
  江山凶狠的盯着她,只运气不出声,仿佛正苦苦挣扎是否该抬屁股走人。好一会儿后,他闭了闭眼,长出口气,看着卓燕狰狞地说:“卓文静,今天哥豁出去了,我忍你!”
  卓燕笑眯眯点点头,“孺子可教啊!好孩子,继续保持!别忘了你老婆还捏在我手里呢!”几天后就是吴双生日,她知道江山想在那天把吴双约出去。
  眼珠滴溜溜转了两转,卓燕笑嘻嘻对江山说:“这老师讲的东西太难听,自吹自擂的,我听得心特烦。你赶紧想个笑话讲讲,要是能给我讲乐了,你想在吴双生日那天约她出来这事就包我身上,我会义无反顾为你拉皮条;可我要是没被你讲乐,哼哼,你就等着那天赴约的人是我吧!”
  江山像被她吓到一样,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叫:“卓文静,我跟你没什么血海深仇,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卓燕不服气起来,一下一下慢慢拍着他肩膀,阴阳怪气地问:“怎么着?什么意思啊?姑奶奶气质不好配不上你不成?”
  江山连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不,好好,非常好,好极了!其实我是怕我配不上你!”
  卓燕狞笑,“好说!只要你乖,姐不嫌你。要知道,姐粉有爱心的!”
  江山做出一副谦恭状飞快摆手,“别别,姐你人这么好,弟不能害你!”
  卓燕看着他,颇惆怅地叹口气,“你可以害我,真的没关系的。唉!都这么多年了,我就盼着有个人能害害我,可是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啊!”
  江山两条眉毛几乎纠在一起,揉揉额角,他一拍桌子叫一声:“卓文静你怎么还演起没完了?行了别闹了,给我正常点!”
  卓燕白他一眼,撅嘴嘀咕:“切!没默契没情趣。算了,开始讲笑话吧,记住,得让我乐啊!”
  江山认真地想了想,开始一本正经讲起笑话。
  “从前有只烦人的兔子——就跟你这么烦人——有天特别特别早,她就去拍面包房的门板,biabiabia硬把老板给叫醒了,问他:老板老板,请问你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老板没好气的回答她:没有!烦人的小白兔垂头丧气走了。到了第二天,又是特别特别早,烦人的小白兔又去拍面包店的门板,biabiabia把老板又吵醒了,问他:老板老板,请问你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老板接连被吵醒两天,非常暴躁,冲她怒吼:没有!小白兔哦了一声垂头丧气滚蛋了。到了第三天,这没长记性的烦人精又特别早特别早去拍面包店的门板。老板经过前两天之后,第三天特地在天还没亮就起床做够足足一百个小面包。所以当小白兔再问‘他老板老板,请问你有没有一百的小面包’时,老板非常得意的告诉她:有!小白兔一下高兴得跟上天了似的,欢天喜地从怀里掏出一团手绢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把手绢扒开,结果里边还有层手绢。于是再扒,结果还有;足足扒了七八层手绢之后,里边露出来贼破贼破的两块钱,小白兔兴高采烈把两块钱递到老板手里,对他说:太好啦!给我拿两个!”
  卓燕笑点奇低,堪称与吐鲁番平地看齐。江山的笑话刚讲完,她立刻噗噗笑喷。
  讲台上正大秀夫君多爱自己的某老师,听到卓燕的爆笑后,还未及出口的那些甜蜜蜜当即卡死在嗓子眼里。
  某老师脸色变得青白,望着卓燕江山的方向,冷着声音问:“笑什么呢?我讲得很好笑吗?下边那两位同学,下课以后到我这来一趟!”
  卓燕缩了缩肩膀,灰溜溜地吐吐舌头。
  她转头去看江山,竟吃惊地发现他脸色几乎媲美紫茄子。
  她实在担心江山一不小心会把自己憋死,巴巴的凑过去宽慰他说:“兄弟,所谓是福不是祸,把这些身外的东西尽量看得淡一些,别自个憋气了,再憋一会儿你该麻烦我给你收尸了!”
  江山两条眉紧紧揪在一起。他抬手扶住额头,胸口起伏,喘着粗气说:“卓文静啊卓文静,我就说我不能挨上你!一旦我挨上你,准没好事!”
  坐在卓燕另一边的路阳,此时忽然横插一嘴。
  她极吃惊地低叫一声:“什么?江山你刚才说什么?文静他刚才是不是跟你说,他就不能爱上你,他一旦爱上你,就准没好事!”
  卓燕一下凸了眼珠。
  她被路阳这抽风一句雷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一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严厉更正路阳:“小妞,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不是爱上,是挨上!这要是传出去,大伙都得以为我撬自己老乡墙脚呢!”说完斜眼睨向江山,发现他居然也在不停搓着手臂。
  这一幕让她顿时心生不爽。
  她满脸邪恶对江山呲牙低叫:“再说,就算撬,我也不能撬一姐妹啊!啧啧!”
  江山闻声对卓燕怒目相向,“卓文静你什么眼神?姐妹?你觉得自己身上有一星半点堪称女性的特质吗?要我说,你就是个还没来得及变声的爷们儿!”
  卓燕立刻回他一句:“呸!你个死相,胡说八道吧!”说完被自己雷得一哆嗦,飞快搓起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江山听到“死相”两个字,不禁也是浑身一颤。
  路阳看看卓燕又看看江山,眼神游移在两人身上好半天后,坏兮兮地笑起来,“我有个销魂发现!你俩动作可真默契呀!”
  卓燕江山闻声同时向对方看去。
  匆匆对视一眼后……再次不约而同狂搓起自己手臂,边缩脖子颤抖边发出无法忍受的一声叹息:“恶……”
  路阳在一旁兴奋地拍手直叫:“哇塞!真齐真齐!你们俩从动作到表情到音调,怎么就能这么齐!”
  卓燕当即转头啐她:“闭嘴!你这巴嘎!”
  路阳却依然拍手欢叫,浑像智力还没发育完善。
  老师站在讲台上,几乎已经气急败坏。
  “那两个同学旁边的女生,你笑什么?我刚说完他们俩,你就在一旁笑个没完,怎么是在对我挑衅吗?真是不像话!下了课,你跟他们俩给我一起到前边来!”
  卓燕斜眼瞥着路阳,幸灾乐祸地对她小声斥骂:“叫你得瑟,活该!”
  路阳冲着讲台上的老师努努嘴,问她和江山,“这老师怎么这么暴躁啊?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卓燕接话:“她更年期!”
  江山紧凑补充:“她躁狂症!”
  路阳来不及插话:“她……”
  卓燕紧接着又说:“她母老虎!”
  江山毫不迟疑地跟上:“她河东狮!”
  路阳依然来不及插话:“她……”
  卓燕:“她如狼似虎!”
  江山:“她欲求不满!”
  路阳嘴巴张了合,合了张,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两人,啧啧有声的感慨道:“你们俩这配合,太绝杀了!我算看清了,只要你俩一张嘴,这一替一句的,别人是甭想着能说话了!”
  卓燕和江山闻声不由再次齐齐向对方望去;面无表情故作镇定地互相凝视两秒钟以后,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打起哆嗦来,一边嘶着气一边狂搓起自己手臂。

  第○○三幕
  下课铃响,卓燕、路阳和江山三人走到讲台前。
  某老师用凌厉眼神逡巡着他们,视线最后落在卓燕身上。
  “你刚才笑什么呢?”某老师瓮声瓮气问。
  卓燕装乖扮巧可怜兮兮地垂头答:“老师,我错了!”
  路阳曾经这样总结:卓燕身上有三点最无耻。
  一是太愿意夸自己,从不把恶心别人当成一种罪过,这一生恐怕都不晓得到底何谓害臊。
  二是没长脊梁骨、没有气节、太能见风使舵,意识到惹谁生了气,立马能做出笑脸去哄、能丢掉脸皮去软绵绵地不住道歉,正所谓不折不扣的狗腿子。
  三是骨子里虽然疯癫得要命,可一旦扮起乖来,却能把人生生唬死。
  她曾这样说:“卓文静同学,假如你不动不说话,只眨巴眼睛看,搁谁都能以为你是个柔弱滴文静滴需要呵护滴丫头片子;可是啊可是,只要你一开口,所有美好假象就会立刻咔嚓嚓地碎一地——你啊你,我现在看你整个就是一男扮女装的痛苦感觉!”
  卓燕本人对路阳这番话嗤之以鼻;可意外地,它却得到大家非常坚定的一致认可。
  对待某老师,卓燕一下便连连用出无耻二和无耻三两招来。
  路阳早已经习惯她的路数,颇为镇定不为所动。
  江山就惨了,缺少实战经验的他,一下便惊悚于卓燕道貌岸然的忏悔和泫然欲泣的乞怜中,毫无防备情况下生生被刺激得虎躯狠狠一震。
  卓燕怕他露陷,百忙里分神踩他脚背一下,警示他如有笑场格杀勿论。
  某老师像是觉得卓燕认错态度良好孺子可教,于是没有赶尽杀绝,只唾液横飞地教训他们一顿,就把他们放了生。
  离开阶梯教室,江山不禁扶住墙壁喘粗气。
  他瞪着卓燕痛心疾首地悲叹:“妖孽啊!你就是妖孽啊!”
  卓燕一听,立即变得笑眯眯,她蹦过一级台阶蹦到江山面前,很高兴的样子对他说:“谢谢谢谢!江山哥你知道么,现在夸一个人魅力无边都用妖孽这词!想不到我在你心里,形象已经上升到如此高度!真是感谢厚爱了!”
  江山崩溃地横她一眼,人已经变得有气无力,“卓文静,最近几天,拜托,当我求你,离我远点!我元气大伤,跟你折腾不起!”
  卓燕虔诚乖顺一点头,“哦,好!”瞬间神情一转,眼角眉梢挑带上一丝邪佞,“嫌我是吧?成,吴双那边,你自己去约吧,姐不跟你玩了!”说完一扭头,蹦过两级台阶凑到路阳身边,挽上她胳膊跨步就走。
  路阳本以为她在生气,小心抬眼一瞧,不禁有些怔愣起来。
  ——这姑娘居然一脸喜滋滋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奸计可以得逞一样。
  她纳闷的问卓燕:“文静妹,你没事吧?你刚刚可是被人嫌弃了,不过你怎么这么高兴?我想问,你的羞耻心究竟长到哪里去了?”
  卓燕用力一甩头,气势万千说:“切,居然敢嫌我?!也不看看他老婆追到手没,就敢嫌我?”她拍拍路阳肩膀,眼神俾睨天下一般,“妹子,等着看江山君怎么悔不当初的来求我原谅吧!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他就会低声下气对我求饶,我就兴奋地想要尖叫呀!哇哈哈哈!”
  路阳一下变得木木的,如同被雷劈过……
  狠狠奸笑数声,卓燕甩一甩头,一脸严肃对路阳说:“杨阳,记住,这就叫——与班长斗,其乐无穷!”
  接下来两天,宿舍气氛比较低迷。经过一番悉心探索后,卓燕找到原因所在。
  原来这几天爱抽风的小余很专心于怔怔发呆。
  无论大家说什么聊什么,她都不大搭话,一副文艺女青年的忧郁样子,带着满脸明媚的忧伤,痴痴呆呆的一遍遍听迈克尔杰克逊的激狂音乐,着实变态。
  卓燕颇有些崩溃。
  她觉得小余那脸娴静的忧伤配上满屋激狂的音乐,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她甚至担心看久以后,忧伤的正主还没怎样,旁观的无辜群众却已被刺激得率先精神分裂。
  为了健康着想,她对小余殷殷询问:“小鱼,怎么这么忧郁呢?让猫盯上了怎的?”
  小余转头看她,眼神似大梦初醒般混沌迷蒙,冲她慢腾腾做了个口型:“歌——屋——恩!”
  彼时《武林外传》还没有问世,这句郭芙蓉用在吕秀才身上的经典台词却已提早一步被小余用在卓燕身上。
  乍听之下,卓燕一头雾水,根本没懂小余在说什么。
  歌——乌——恩,是什么东东呢?
  怀着满腹疑惑,她重复了一遍。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懂了!
  滚!
  万般凶狠地望向小余,卓燕恨不得抽死她才好。
  她报复地对小余叫:“思春妹!”
  本以为小余会暴跳打人,结果她却受惊似的抬起头,心虚气短的看着卓燕问:“你、你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有、有那么明显吗?”
  卓燕当即怔住——原打算做人身攻击,不成想竟是一语道破!
  收收神,她贼兮兮笑,拉过小余的手语重心长,“小姑娘,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别不好意思,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有什么困难姐帮你解决!”
  小余两只眼睛立刻放出光芒,“这可是你说的!”
  被她绿幽幽的眼神扫过,卓燕觉得后背简直窜起凉气。
  小余反握住她的手,无限热切,“文静,你帮我办件事!我知道这事放谁身上都不行,可是你行,你一定行!你不是一般人!”
  卓燕非常配合的点头附和,“恩恩,我是三班的。你也是。”
  小余无视她的打岔,依然热切的往下说:“文静,我先给你介绍下时代背景。是这样的,这学期教室不够用,我们班的英语课和土木系一个班级一起上。”她停下,眼神似火烧般炽热的望着卓燕。
  卓燕不禁一哆嗦,“然、然后呢?”
  小余猛的向前探身,脸庞瞬间放大N倍,“然后,土木系这个班级里,有个学生叫张一迪!”
  卓燕向后退了退,“哦”了一声,端出一副智者架子摇头晃脑,“想让我帮你拉皮条是吧?”
  小余狗腿的连连点头,眼珠仿佛放射出颗颗红心,“恩恩!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想法,只要能让他坐在我身边,陪我上完一节课,我就知足了!”
  卓燕撇撇嘴,“这想法已经够淫|荡了好伐!你还想干嘛?”
  见小余有勃然变色征兆,她连忙转移话题,“不过为什么要找我帮你去说呢?”她其实是在暗示小余快快夸赞自己。
  小余却说:“这还用问?你脸皮厚啊!”
  卓燕立刻绝倒。
  她大声地叫:“呔!你这厮忒不上道了吧!我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你提供表扬我的机会,你居然不懂得珍惜!巴嘎!啪布!厮丢配嗒!另外你说,哈男人的你和被你逼着要帮你去哈男人的我,咱俩到底谁脸皮厚!”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为顺利完成拉皮条工作,卓燕特意认真打探一番,欲在行动前做到将张一迪其人了解透彻。
  不打探时并不觉得,打探后方知真当惊叹。
  面对张一迪各种光芒四射的荣誉和头衔,卓燕不禁也跟着大家一起心神荡漾起来。
  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偶像!
  ——从小学习跳舞,舞功高强。
  尤其擅长迈克尔杰克学的太空舞步——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小余那天幽幽思春时,不听戚戚然的二泉映月,反而要听激昂澎湃的beat it,原来是闻歌念人。  
  ——初中开始打篮球,球技超群。
  相传牛津大学曾想以体育特招生录取他的,结果他却对招生同志say道:“爱木扫瑞,我热爱自己的祖国!”导致招生同志悻悻而归。
  此事究竟为真为假,并无谁人前去考证,反正大家津津乐道的,不过是其中的传说意味,而非真假本质。
  ——学习成绩虽不至顶尖,却也始终出类拔萃,隶属上中下三等里的上等偏上。
  外语尤其突出,似乎不只精通英语一门,据传张君最精纯语种实为法语。
  ——最后关于相貌。
  全校女生一致认为只两个字可用以形容张君:招风!
  有人说他长得像刘德华,有人说他长得像古巨基,还有人说他长得像谢霆锋,更有人说,他长得像周润发!
  听过这些人说,卓燕顿感迷惑。
  说像前三个倒也罢了,好歹脸型均是长长类型。可最后那周大爷的出现,实在令她无法认同——他显然是个圆圆方方的脸型,怎可以同长长脸放在一处相比较呢?!
  去食堂打饭时,卓燕一边下楼一边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她在脑子里想着那四个人的长相,努力将他们的脸叠加在一起。
  叠完以后还来不及看清那究竟是副什么样子——叽里咕噜咣当!
  她一脚踏空,直接从楼梯上栽下去了……
  路阳惊叫着跑到她身边,满脸心疼的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好好的摔了呢?”
  卓燕呲牙裂嘴的嘟囔:“我头晕!”
  “好好的,怎么会头晕呢?”
  卓燕极尽委屈,“你试试把刘德华古巨基谢霆锋周润发的脸挤在一起,那么多鼻子眼睛嘴堆一块儿,你看你晕不晕!”
  路阳一把推开她,再多看她一眼都不肯,快走两步挽着别的同学施施然先奔向饭堂而去……
  卓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满心忧伤。
  她仰头一叹:在这世上,为何聪慧女子总是这般的寂寞如雪啊……

  第○○四幕
  第二天英语课,卓燕小余早早赶到教室,在最后一排占了三个位子。
  快上课时,同学们陆陆续续往教室里进。
  卓燕把眼睛瞪得老大,直盯着门口,进来一个男生就问小余一次:“是这个吗?是他不?是吗是吗?”直问得小余想掐死她。
  小余没好气地直叫唤:“给我闭嘴!你复读机啊!张一迪进来我告诉你,表(不要)进一个问一个,我说你烦不烦!”
  卓燕眨眨眼,看看门口那里又转过来看看小余,再看看门口那里再转过头来看看小余,看来看去,就是不说话,脑袋简直像拨浪鼓。
  小余不禁更加躁狂,“你在那转什么呢?你脖子转筋了怎么?”
  卓燕还是看完门口看她,眨眼,问:“是这个吗?是他不?是吗是吗?”
  小余立刻挂了满脸黑线……
  她抓狂的掐住卓燕脖子来回的晃,“我让你复读机!我让你复读机!我掐死你个复读机!我掐死你个复读机!”
  卓燕一边翻白眼吐舌头,一边挣扎出声:“咳……你别这么激动……你看你激动得……自己也变成复读机啦……咳……”
  卓燕使劲扒拉开小余的九阴白骨手爪子,指着刚刚走进教室的男生,一边咳嗽一边问:“咳……那,这个呢……”
  小余刚要再扑,忽然一扭头,看看门口又看看卓燕,身上戾气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从每根毛孔都散发开骚包之气,“快去快去!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别让他跑了!快——去——!”
  卓燕一面翻白眼一面抱怨,“你这厮忒不厚道,还说我是复读机,可你复读起来,谁与争锋啊!!”
  结果她被小余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脚。
  卓燕汗涔涔站起来,走向门口,去截张一迪。
  堵在过道上,她满脸堆笑,硬了硬头皮,对正要错身而过的张一迪打了声招呼:“嗨~”
  张一迪侧头看她一眼。
  他脸上全是迷惘,眼神颇有内容,仿佛在问你是谁。
  卓燕尽管已经笑得脸酸,可还是坚强的继续保持令嘴角上翘,“嗨~同学你好!那个什么,其实吧咱俩见过的!”
  张一迪脸上的迷惘更盛,连眉毛也开始上挑起来。
  随他挑眉,卓燕不由心想:嗷……别说,他眼睛还真有些周润发的味道,亮晶晶的,像在里边种了能惹人心慌意乱的粉红桃花。
  这样一双能勾人的眼睛,就算漫不经心瞧谁一眼,也足够令那人想入非非了。
  “抱歉,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他声音淡淡的,很礼貌,但也很有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味道。
  卓燕在心里合计着,八成这就叫作星范儿。
  她学着他的仪态,也尽量表现得像他那样温淡有礼,弯着眉眼提醒他说:“那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一只苹果筐,运书,纸盒箱,富士,果光!”
  她把几个关键词全都摘出来丢给他。
  这下他应该想起来了吧。
  张君皱皱眉,忽然一笑,“你是那个拿苹果筐运书的女生?”
  他这一笑,实在俊得可以,卓燕脑中瞬间闪过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见他笑,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呵呵呵呵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
  然后将话锋悄悄一转,小心道出正题:“那什么,张一迪同学,我能不能邀请你这节课到后边去坐?”
  她指了指小余,“就在那儿!”
  张一迪看看最后一排又看看她,头微微倾侧着,眼珠咕噜噜转了两转,间或慢慢眨了下眼。
  他个子很高,大约一米八左右。
  卓燕个子很精华,只一米六出头,加上穿的平底鞋,所以看他时,自然而然要仰起一些脖子。
  他低头看她,她仰头望他。
  她对他提出邀请,静静等他答复。
  在卓燕眼里,就这么简单又纯洁、透明又清澈的过程,居然引来旁边男生起哄吹口哨……
  卓燕脑门前开始冒出黑线。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无论如何小余不肯自己不出手,非叫她来冲锋陷阵。
  原来就是惧怕这囧囧有神的场面啊……
  二十来岁的大丫头片子,上课前在教室里公然打劫帅哥!这是怎样荒|淫无道的一幕啊!
  两个人凝视造型依旧。
  一旁口哨声未落,又有人开始怪叫。
  张一迪一直不说话,只在那骨碌他的黑眼珠。
  卓燕就算再没皮没脸,可这万众瞩目的口哨和怪叫听多了,也还是会觉得有些害臊。
  一时脑筋有些错乱起来。
  脑门一发热,卓燕开始胡乱抛幼饵,“张一迪,你是不是挺看好我那万能苹果筐的?那什么,我打算下了课以后把它白送给你!”
  张一迪仿佛觉得她这番话颇为好笑,不由“噗”一声轻笑出来,“好,一言为定!”
  顺着他的笑,卓燕往回快速复习一遍刚才的对话。
  温故完毕,她不禁有些凌乱了。
  她觉得真是不可思议,费了好大劲,她使出的撒手锏竟是一只苹果筐!
  而更加让人绝倒的是,她是病急乱投医,可张一迪居然肯吃这一套!
  终于,一片嘘声中,她把张一迪成功引向最后一排。
  小余满脸痴呆的站起,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十足一副完蛋花痴相。
  卓燕横她一眼,示意她镇定,别太丢人,刺溜一下钻进最里边。
  小余紧跟着进来,挨在她旁边坐下。
  张一迪站在过道上看着两个人,眉眼间全是疑问。
  卓燕想擦冷汗。
  她对小余捏着嗓子苍蝇似的小声又快速的嘀咕:“这厮一定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才勾引他;他一定想不到我其实是个情操高尚甘愿奉献肯为姐妹义无反顾去勾搭男人的大好女青年!”
  小余看都没看她,只在桌下又狠狠踹了她一脚。
  张一迪不坐,状况些尴尬。
  卓燕忍着被踹的疼痛,讪讪的对他笑,“你坐,你坐!”指指小余为他介绍说,“这位是我同宿舍的姐妹,跟我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我们俩一向资源共享,所以我俩谁挨着你坐都一样、都一样哈!”
  张一迪别开脸。
  卓燕听到很轻的“噗”的一声。
  他似乎又在笑她……
  而后他坐下来。
  小余兴奋得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她热泪盈眶向卓燕投来激动一瞥。
  卓燕顿时觉得自己的身躯在无限的变大,变大,变大……
  她激动的问:“姐妹,是不是觉得,姐乃伟人!”
  小余当即别开脸。
  此后时间,她一眼也没瞧过卓燕……
  卓燕平时抽归抽,闹归闹,认真学习起来倒也还算认真投入。
  坐在最后一排听课,她根本看不清老师的板书。挨到第一节课下课,她立即收拾好书本对小余说:“不行不行,坐这我什么也看不着,我得上前边去!”
  小余一脸感激涕零的望着她。
  她以为卓燕是在为她无私做贡献,自动自发消灭自身这颗硕大灯泡。
  上课时卓燕一直在专心听讲,几乎忘记张一迪的存在。
  此刻看着小余一脸感动,她终于想起张君。
  出于礼貌,临走前她不忘和张一迪摆摆手,打声招呼:“那什么,你们坐,我看不清黑板,到前边去了哈!哎你不用动不用动,我从那边出去行了!”
  说完敏捷闪人,踩着上课铃声嗖嗖蹿到第二排路阳身旁一屁股坐下。
  路阳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说:“卓嬷嬷,难为你小小年纪拉起皮条来居然心不慌、气不断、脸不发红、人不害臊,恭喜你!你又多了一项强大的生存技能,以后肯定饿不死了!”
  卓燕啐她一声:“呸!胡说八道!”威胁她再敢不尊敬长辈就把她培养成小伶倌挂牌接客。
  路阳呸了一声,“跟谁充大瓣蒜呢!”忽然神情一变,一脸贼兮兮的问,“文静妹,你说张一迪长那么帅,你怎么没给自己留着啊?你不垂涎他吗?”
  卓燕一拍她脑门扫开她的脸,大义凛然的呼喝道:“放肆!说什么呢!我是那样人吗!”
  路阳想都没想就点头,“是!”
  卓燕用力敲她的头,“去你的!”
  路阳立刻也回敲她一下,坚持不懈地问:“你真不口水他?”
  卓燕老气横秋叹口气,“实话跟你说,姐其实是一个曾经沧海的人。”
  路阳看着她,嘴角抽搐。
  平复很久才终于又能说出话来,“编吧,继续编,再编!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来!”
  卓燕看着她,无比认真,“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我心里有一个人,我喜欢他很久了。只要他过得好,我就觉得自己很快乐;他一天没有女朋友,我就一天不找男朋友!”
  路阳一脸受不了,扶着额头对她叫:“文静妹,拜托,别酸了!文艺的气质根本不适合你!我现在要给你总结你的第四条无耻:当你严肃认真说什么是真的时,这事百分之百、千、万的都是屁话!而在你嬉皮笑脸说什么话的时候,”卓燕于此处果断抢过话头,“我说的就都是真的,是不!”
  路阳又呸她一声:“真个p!你要是嬉皮笑脸说什么话的时候,那些话简直就是比屁话还屁话!”
  卓燕大叫:“kao!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感情我在你眼里就没句真话了!你这厮也忒能侮辱我了吧!”

  第○○五幕
  下了课回到宿舍,卓燕问满脸憧憬得几乎有些痴呆的小余:“如何?把握住机会没有?张郎有否被你拿下?”
  小余对她翻了个圣洁的白眼,“文静妹,你思想不要那么龌龊好不好,什么拿下不拿下的,我们发乎情止乎礼!”
  卓燕有些跳脚,“你这是过河拆桥!求我帮你勾引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龌龊?”
  小余理所当然,“废话!你自己都说了,我那时不是有求于你吗!”
  卓燕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内伤……
  小余斜眼看她,面无表情。半晌后忽然又开口:“文静,不如你去帮我把张一迪手机号或者q |q号搞来吧!”
  卓燕立即凸了眼珠,“沃特?又来?又是勾引的活?你当我有几个苹果筐?”转头瞧见路阳正抠着手指头看热闹,她连忙愤怒一指,“这回让她去!”
  小余断喝一声:“不行!”
  卓燕扬着嗓子问:“为嘛不行?!”
  小余答:“她没你脸皮厚!”
  卓燕狂喷:“我呸!”
  她痛心疾首捶着胸口问小余:“我都给你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了,你第二节课干嘛了啊?你自己怎么没亲自问他要?”
  小余满脸哀戚,“我有什么办法嘛!我只要一看他的脸,立刻就变得话都不会说了!!”
  卓燕不禁扶额长叹,“大姐,那你不会不看着他的脸和他说话吗!”
  小余摇摇头,泫然欲泣,“没用的,就算不看他的脸,想到他就坐在我身边,我还是舌头打结不会说话!”
  卓燕一下萎了,“姐姐,我服你!”顿了顿,又换上一副哀戚样子试探小余,“余姑娘,你最好看了!这次我不想去了行吗?再去我肯定就出名了!别人都得以为我花痴,一上英语课就打劫帅哥!”
  小余凉凉瞟她一眼,“文静,难道你想每天半夜被我叫起来十次八次的去起夜?”
  卓燕悲愤地看着她,“你这只……禽兽!”
  吃过晚饭,卓燕趴在床上背单词。
  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喊她。
  “卓文静!下来!”
  听见这声音,她立刻奸笑起来,“哈好你个江山,终于沉不住气了吧!”
  跳下床,扑到窗台边,她探着脑袋对楼下江山故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同学,这里没有叫卓文静的人,你别瞎叫唤了,该哪哪去,快走吧哈!”
  她遥遥望去,觉得江山好像在跳脚,“卓文静!卓燕!你别闹了,赶快给我下来!”
  “切!有意思,谁跟你闹呢?我认真的!就不下去!”卓燕笑嘻嘻的气人,“我说江山同学,你不是嫌我烦人来着吗?”
  楼下好多人在打羽毛球。
  看到卓燕和江山,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个女的一个男的,互相剑拔弩张的对吼对叫,似乎很感兴趣,都兴致勃勃停下来歪着脑袋看起热闹。
  他们大概是把这俩人当成在闹别扭的校园小情侣了。
  卓燕自诩心无邪念,有人爱看就随他去看,她一点不觉得心虚。
  江山却显然不如她那样“光明磊落”,众目睽睽下,他迅速遁开了。
  卓燕从窗前缩回脑袋。
  她笑嘻嘻坐在凳子上,盯着手机默数一二三。
  她预感江山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半分钟不到,她的手机开始唱起歌来。
  卓燕贼笑一声,接起电话,瓮声瓮气地叫:“少爷,这么爱打电话呢?家里钱多烧的慌是不是?反正我接电话不要钱,咱俩就先可俩小时唠着!”
  江山在电话彼端恨声说:“你给我闭嘴!你就不能不气我!”
  卓燕一下拔高调门,“哎呀!你这态度很蛮横嘛!你到底想不想约我老乡了!”
  那边憋着不说话,话筒里传来呼呼呼的喘气声。
  卓燕老神在在的等。
  她心里暗爽无比——反正,不是她消费。
  最后还是江山先沉不住气,“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卓燕声音变得迷惘起来,“哎?你这话不像认错,倒像是我要把你逼良为娼!不行不行,态度非常不端正,我拒绝帮你!”
  江山实在忍不住,愤愤冲她叫一声:“卓文静你磨人精!”
  卓燕立刻反击回去,“磨‘人’是吧?那我磨谁也磨不到你头上!”
  江山叫:“臭小子!”
  卓燕回他:“死丫头!”
  江山气得笑起来,“胡说八道!”
  卓燕依然不甘示弱,“满嘴放炮!”
  江山声音渐渐平和下来,“行了行了,你是一句也不吃亏!我道歉成了吧,我不该嫌弃你,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是最有女人潜质的女人,虽然你的外表不仔细看会让人误会你是一个搞艺术的男人!”
  卓燕吸着气,捏着嗓子问:“你什么意思?”
  江山一本正经答:“你发型多浪子啊!”
  “我呸!滚蛋!”卓燕怒,“想追老婆自己想办法去!别找我这浪子!”
  江山赶紧讨饶,“文静文静,好姑娘,别说着说着就掰啊!哥难得求你一回,你看你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咱俩以后日子还长呢,不带这样的噢!”
  卓燕不禁有些困惑的皱皱眉。
  说来说去,怎么最后弄得倒像是她在小心眼呢?
  晃晃头,她说:“要不这样吧,姐也不是小气的人,再说我也懒得和你这么瞎缠巴,忒没劲,幼稚!你想道歉是吧?请给我看看你的诚意——我等下把筐放下去,你兜着它去小超市,觉得我能爱吃什么,你就买什么放里边;注意啊,一定要装满,装不满就是诚意不够!听明白了吗?”
  她觉得江山的声音像是快要哭了,“不太好吧……这天还亮着呢……等天黑点人少点……成吗?”
  她立刻斩钉截铁道:“不成!再讨价还价挂电话!”
  江山悲愤地吼叫:“挂挂挂!挂什么挂!把筐放下来吧,磨人精!!”
  卓燕大笑收线。
  与江山君斗,就此,她大获全胜!

  第○○六幕
  第二天吴双生日。
  卓燕去找她,开门见山便问:“你到底觉得我班班长怎么样?”
  吴双想想对她说:“长得还行。”
  卓燕直翻白眼,“我晕!我自己有眼睛;虽然外貌的问题不必过多讨论,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驳你一句,我不敢苟同你的意见。”
  吴双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那你觉得他长得丑?”
  卓燕不禁皱眉,“倒也不是丑的问题,而是觉得他长得烦人。不过你好像不太烦他哈!双儿,不如你偷偷告诉我,是不是对我们班长挺有感觉的?你俩不是已经暗中配对成功了吧!”话音末了配以数声猥琐奸笑。
  吴双一下红了脸,变得扭捏起来,“别瞎说,捕风捉影的!”
  卓燕一点不放松,“双儿,我说你干脆就从了我们班长算了!你俩都暧昧这么长时间了,还扮演纯洁的路人男和路人女,不厚道哦!说起来,今天不是你生日么——啊对了,生日快乐哈!——我们班长大人吧,要我给你带个话,他想约会你晚上一起吃大餐,说是想给你庆生!”
  她贼兮兮地问:“你去不?去不去不?去是吧?去哈?那我告诉他一声你说你去!”
  吴双拧着眉毛,脸上看不出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一把夺过卓燕手机,“等一下!”
  卓燕满脸疑惑,“干嘛?不是不想去吧?我明明闻到你身上有了春心大动的味道,怎么这会儿偏就这么矜持呢!”
  吴双看着她说:“要去也行,我有个条件!”
  卓燕惊愕,“呃……啊?这还带谈条件的?”
  见吴双一脸认真,不由“哦”了一声,抖抖地问:“那,啥条件啊?那什么,双儿啊,我们班长他还年轻,刚上大学,我觉得你现在就要求他有车有房的话,这事好像不太现实!”
  吴双嗔了她一句:“去你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条件是,想我答应的话,今晚你得跟着!”
  卓燕被她说得一下怔住,挂了满头满脸的问号——怎么是这么个变态条件?有带着红娘一起谈恋爱的吗?
  她问吴双:“为嘛?”
  吴双答:“因为,你们班班长好像不怎么爱说话,然后我也不怎么爱说话,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总冷场,怪尴尬的。要是带着你这话痨一起去,就不怕冷场了,再沉闷的气氛也能被你给说活。”
  吴双的一席话让卓燕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我说双儿,你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我就是有活络气氛的功能,你也别用话痨来比喻呀!”顿了顿,带着满脸的无法认同,她又对吴双说,“另外,你居然说江山君不怎么爱说话,噢no!这绝对是天大的笑话!如果说我是女生里的话痨,那他江山同志当之无愧就是男生里的碎嘴子!从来我说什么他都能对付上,哪句话从我嘴里出去都没机会掉在地上,他稳稳都接得住,嘴巴就没一句吃亏的时候!”
  喘口气,她郑重地问吴双:“你确定我们班长不爱吱声??”
  吴双很肯定的点点头,“非常确定!我们每次见面都会冷场,搞得我一要和他见面之前就特别紧张,担心没有话题聊。”
  卓燕彻底呆掉。
  从来没发现,原来班长大人竟是双重人格……
  当江山见到卓燕和吴双一起出现在包间时,卓燕觉得他的眼神里饱含震惊。
  他瞪着她,本来就不小的两只眼睛扩张得一颗比一颗更加硕大,仿佛她是一只来自远古的恐龙。
  “吴双,生日快乐!”尽管震惊,他依然不忘先祝福寿星。
  祝福过后,他开始调转炮口对卓燕暗喷邪火。
  “卓文静,你也今天生日?”他声音压得很低,虽然面带微笑装得挺平易近人,但那话里蕴藏着的邪恶味道实在不难被听出来。
  卓燕不说话,她转头看吴双,眼睛瞪得滴溜圆。
  她发现想要表达自己非常无辜的时候,只要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一言不发,如果情绪到位再追加一条泫然欲泣,那模样一准会让人心软得不行,百试百灵的谁见谁怜。
  吴双果然一脸心疼。她赶紧对江山解释说:“我觉得过生日还是热闹一些好,就把卓燕一起叫来了。你不介意吧?”
  江山听她这样说,连忙摆手,“不介意,当然不介意!的确过生日的话,热闹些更好;卓同学一个人说话抵得过千军万马聊天,叫她一起来很好很好!”
  卓燕有些抽搐。
  他居然文绉绉叫她“卓同学”?!
  她有些头皮发麻……
  三个人坐下来。
  江山挨在吴双一侧,卓燕坐在他们对面。
  考虑到好歹自己是红娘身份,卓燕做出一个艰难决定——她决心为了吴双,今晚就给江山留些面子不跟他斗嘴好了。
  她低着头专心吃东西。
  她不说话,另外两人也没有说。
  房间里除了三个人的咀嚼声,一时倒安静起来。
  卓燕夹了一筷子金针磨大快朵颐。
  她吃得正开心,脑瓜皮上空忽然响起嗡嗡嗡的声音:“卓同学,你慢点吃没关系,不够可以再叫,没有人同你抢的!”
  卓燕叹口气。
  她不想和他斗嘴,真的不想。
  她猛抬起头,将裹着怒火的视线向江山脸上砸过去。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江山嘴边噙笑,一派道貌岸然,装得自己好像翩翩公子一般。
  他那副德行让卓燕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她瞪着他压低声音,“班长大人,你可别逼我!我要是控制不住,不小心说出你的真实本性,到时候你双儿不肯跟你,你可别哭着喊着的来怨我!”

  第○○七幕
  江山闻声嘴角隐隐抽搐,那抹装饰文雅气质的微笑被他抽得破碎扭曲,惨不忍睹。
  吴双坐在旁边掩着嘴巴笑,那副模样看起来真是娇俏无比。
  江山看了吴双一眼,眼底亮了亮;又斜睨向卓燕,用不屑的眼神告诉她:“看看人家是怎么笑的,这才叫真小姑娘!你再瞅瞅你,跟个纯爷们似的!”
  卓燕忍无可忍的眯起眼睛,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深吸口气,准备开战。
  江山见她一副开拔的架势,面容一鄂,随后立即在眉宇之间填充上求饶谄媚的神色。
  他把筷子飞快戳进菜盘子里,东扒拉西扒拉的挑着金针磨,然后把它们夹到卓燕碗里,笑嘻嘻说:“别撂筷子啊!赶紧的,吃菜吃菜,等下该凉了!”
  卓燕嗤笑提醒他:“大兄弟,那黄瓜金针磨本来就是凉菜好伐!”
  江山面部肌肉微见抽搐。
  吴双用手掩着嘴巴咯咯娇笑。
  卓燕问她笑什么,她答:“我觉得你们俩在一起说话真有意思!”
  卓燕啐她,“去!当我爱和他说话呢是吧!”顺势白了江山一眼,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对食物发起第二次猛攻。
  结果菜还没沾到嘴唇,就听到江山用一种凉凉的、等着看好戏的调调问她:“卓文静,我听人说外语课的时候,你对土木系的张一迪大胆表白来着;哎,这事是真的不?”
  江山高中时学的外语是日语,所以大学外语课他和英语生们分开上。
  卓燕一边磨牙一边看他,问:“你听谁说的?”
  吴双在一旁小声插话:“我好像也听说了!”
  卓燕闻声一怔。
  她扶着额头低叫:“我晕!这事怎么能传这么快?传得快倒也没什么,可是怎么会传走样了呢!!!”看看面前俩人,她严肃认真说,“二位,请相信我,传言不实,我没对张少年表白过!”
  江山“哦”了一声, “没有也好,反正表了也是被拒绝,到时候会更难堪。”
  卓燕立时崩怒,“你敢瞧不起我!”她瞪着眼睛恶狠狠问江山,“为啥我一定会被拒绝?”
  江山看着她,一派从容地答:“你看啊,张一迪他跳舞是吧,这说明他是个艺人。既然他本身就是个搞艺术的人,根据同性相斥原理,你说他怎么会再找一个艺术浪子做女朋友呢?”
  卓燕被江山这番话气得简直快要吐血,坐在对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暗暗考虑要不要扑过去抓花对面恶人那张脸。
  吴双坐在一旁懵懂发问:“什么艺术浪子?我有点没听懂……卓燕,你、你怎么了?怎么脸憋得那么红?”
  卓燕憋着气不说话,两个腮帮憋得鼓鼓的。
  江山满脸贱笑问吴双:“你看卓同学的发型,有没有艺术浪子的气质?”
  吴双一下喷笑出来。
  江山对卓燕扬着下巴,无比惬意的做出一副自以为儒雅潇洒的莞尔状。
  卓燕血气上头,一时冲动之下,咬着牙冲他问:“我要是能让张一迪和我交朋友,怎么办吧?”
  江山一脸不以为然,“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玩文字游戏,你说的是‘交朋友’,不是交‘男女朋友’!”
  卓燕额前垂下无数黑线……
  “好样的啊小子,耳朵居然这么奸,这都被你给听出来了!你要不与我为敌,还真堪称得上是我知音了!”她怪声怪气的说。
  吴双再一次插话,“我听说张一迪这人很有性格的,好像他不怎么爱理女同学,多漂亮的都不例外。还有啊,他似乎从来不肯照相,据说对那个很抵触。”
  江山听完一拍巴掌,奸笑说:“有了!这么的吧,让你和张一迪做男女朋友吧,这事你可能无所谓,但对他来说多少有点悲惨了,再说这事难度确实太高,张一迪的眼睛如果不突然患个急性近视到一两千度的话,我觉得这事基本没戏。所以也别过分难为你吧,男女朋友就算了,你只要弄张你和张一迪的合照,那就成了!”
  卓燕听完扬扬眉毛,问:“我要是弄到了,怎么办?”
  江山做着气度非凡的样子,“你做到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卓燕摩拳擦掌地奸笑:“什么要求都行?”
  江山点头,“恩,都行!”
  卓燕一拍巴掌,大叫一声:“行!你给我等着,我还不信我弄不来一张合照了!”
  给吴双过完生日,江山送两个女生到宿舍楼下。
  卓燕热心地为他们制造奸|情机会,“我自己上去成了,你们俩去溜达溜达吧,看今晚月亮长得多俊,别浪费了美好月光!”
  江山看着吴双,眼底饱含期待,静等她拿主意。
  吴双却皱一皱眉,“要不改天吧,今天有点累了。”
  江山不免有些失望。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对吴双温和的笑着说好。
  他那体贴的样子卓燕从没见过,一见之下竟然觉得颇为惊艳。
  和他见面没有不拌嘴的时候,她还真是从没来得及正眼的好好瞧瞧他。从来没发觉原来这小子的确如小余她们所说,有着几分姿色。
  小余她们曾经这样评价江山与张一迪两个人:“他们俩呀,各有各姿色,堪称我校俩根劲脆校草。”
  她们说张一迪的帅是不容忽视的,让人第一眼就能够强烈感受到。至于江山,对比于张一迪逼人的帅气,他的容貌就显得温淡许多。也许第一眼时并不太引人注意,可是时间久了,不知不觉间却会发现,原来这人竟也是一位身上透着清隽之气的儒雅美少年。
  上楼时,卓燕对吴双说:“嘿,原来我班班长同志倒也有几分姿色,还行,可以配得上你了!”
  吴双没有回她的话,一直默默迈台阶。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了口:“燕子,江山这一晚上说的话,比之前我俩所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要多!”
  卓燕有些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半张着嘴巴愣在那里发不出声音。
  她拿不住吴双是不是在怪她喧宾夺主,话说得有点多。
  见她局促不安,吴双笑了笑,“傻样!别想太多!我就是羡慕你跟谁都会聊天的本事!”
  卓燕吁出口气,把手搭在吴双肩膀上,嘻嘻笑着说:“这个你不用羡慕,等你跟姐混得多了,姐保证把你耳濡目染成新一代经典话痨!”

  第○○八幕
  上高数课的时候,卓燕一直在走神。
  路阳坐在她旁边,本来好好的抄着笔记,忽然暴躁的把笔往本子上一摔,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不听课?”
  卓燕不禁奇怪,“我听不听课,关你啥事?”
  路阳冲她横眉立目,“你知道不知道我下一次好好学习的决心有多难?你知道不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我好不容易想认真听一次课,结果你居然坐在我旁边走神?!你说,你让我怎么专心下去吧!”
  卓燕:“……”
  愣过后,她对路阳感叹:“小妞,你这厮的思维真是越来越彪悍了!”
  小余坐在卓燕另一侧,本来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到她和路阳说话,扑棱一下就从桌子上爬起来,“太好了,都听不进去课是吧?来来,聊天的话加我一个!”
  卓燕:“……”
  她终于知道,原来人世间真的有种情绪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路阳十分雀跃表示对此提议very赞同,“好好好!反正有孙颖听课,回头抄她作业就成了!”
  卓燕觉得有雷在劈她……
  抄作业而不是抄笔记……这是种什么觉悟……
  她一边擦汗一边唉声叹气。
  小余问她怎么了,她蔫蔫地答:“佛曰,冲动是魔鬼啊,这话真是一点没说错!”
  小余皱起眉头,“这句话是佛说的吗?我怎么记得是郭冬临同志说的?”
  路阳接茬:“哎呀哎呀都一样!反正都是秃脑瓜瓢!”
  卓燕:“……”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正常人与这群疯癫的姑娘们格格不入,她们早上一定都忘记了吃药……
  卓燕把昨天和江山打赌的事对两人描述一遍。
  末了她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为了一个男人,去勾引另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是我老乡的男人,另一个男人是我姐妹看上的男人,你们说,我这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听完她的话,旁边二人面色各异。
  路阳若有所思,小余一脸兴奋。
  小余脱线的表情让卓燕很不能理解,“我要勾引你心仪的男人去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小余热切的望着她,低声叫道:“太好了!文静你就放开怀抱去勾引吧!你如果能够成功,就意味着可以帮我搞到他的q |q号,哦也真是太棒了!”
  卓燕不可思议极了,“妞,你没事吧?这么大方?不吃醋??”
  小余“切”了一声,摆摆说:“你情商怎么那么低?张一迪对我来说是偶像,知道什么是偶像不?偶像就是用来流口水的对象,是在脑子里YY用的,要是有机会能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吃吃饭那更好,当然吃不上的话也不至于要死要活。我只是崇拜他,但不是爱他,你滴明白?他这样的人,就不适合在现实生活里给咱普通女老百姓当男朋友当老公,忒让人不放心。所以,文静同志,”小余拍拍卓燕肩膀,一脸的正义凛然,“大胆的去勾引他吧,我不怪你,我支持你!但务必记得,一定要给我搞到他的q 、q、号!”
  卓燕一下变得目瞪口呆。
  这疯狂的余姑娘,她可真真是应了那首歌: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路阳一直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卓燕。
  卓燕被她瞧得寒毛倒竖,后背发冷。
  她问路阳:“我说,你瞧嘛呢?”
  路阳顺嘴就答:“我瞧爹呢!”
  卓燕犹豫也不犹豫地就点头答应:“唉,乖女儿!”
  结果路阳的一只手神出鬼没探到她大腿内侧去,掐住,旋转,往死里拧……
  卓燕咬着衣袖忍住尖叫,满眼闪烁悲痛的泪花。
  路阳眯着眼斜睨着她说:“瞧你这落魄相,跟街头浪子似的,就这形象还想去勾引张一迪,我觉得你基本相当于是在痴心妄想。”
  卓燕松开衣袖,仰头哀叹,“得,又一个人说我是浪子。我实在无法苟同你们这些狭隘者分子的错误说法,明明就算浪,我也是浪|女好伐!”
  路阳嗤笑一声,“不识好歹!成,你是□,贼浪贼浪的!”
  卓燕飞快白她一眼,耷拉下眼皮嗲兮兮地叫:“讨厌啦,你明知道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啦!”
  路阳搓着胳膊怒吼:“闭嘴!给我好好说话!舌头大回去用减肥茶好好簌簌口!”
  卓燕怕她又掐自己,赶紧换了正常腔调,“那你说得咋办好?”
  路阳抬起一只手,凑到她的蘑菇头旁边,用非常姨太太的烧包动作理着鬓角说:“这事好办,等下了课,我带你去弄头发。啧啧,瞧瞧你这脑袋,不仔细看都让人觉得是拖布被倒竖过来了!”
  卓燕:“……”
  她本来想谢谢路阳的,可听完从那副毒嘴魔牙里溜达出来的那些话,她更想做的是等下回宿舍把某人的被子枕头都藏起来……
  冻死她!
  下了课,路阳带卓燕去弄她的拖布脑袋。
  卓燕的头发比较厚,从短到长的过程蓄得毫无章法,一直任其自由生长,从来没有修剪过,整颗脑袋看起来非常乱蓬蓬。美发师足足摆弄了两个小时才把她的拖布头雕琢完毕。
  在路阳的建议下,她干脆又来了个离子烫。
  待一切完成,路阳冲着她啧啧直叫:“哎哟喂!这还是卓文静吗?简直脱胎换骨啊!不行,等会我得拿绳把你拴我腰带上,这小模样人模狗样的,再让人给拐跑了,我可得看住喽!”
  卓燕让她说得脸颊直发燥。
  她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的确和刚才判若两人。
  发型是美发师给拿主意选的,据说这是埃及艳后最爱的造型。
  美发师说这发型比较适合她,可以把她显得脸更小眼睛更大,给人以灵气逼人的感觉。
  对着镜子,摸着齐刷刷贴在额前的黑刘海,一向豪爽的卓燕竟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路阳,我怎么觉得有点不自在啊?是不是太烧包了?”
  路阳对她狂翻白眼,“同学,你不过就是披肩直发,你这要是烧包,那我这一脑袋方便面岂不就是淫|荡?啧啧,真可怜,当了半辈子黑寡妇,突然给你一件花衣裳,不知道咋穿了是不?”
  卓燕仔细想想,还真是这道理。
  回到宿舍,小余抬头瞬间眼珠暴凸,“我的妈呀!这是文静妹吗?阳阳你是去带她整头发了还是整容了?怎么感觉变样了呢?”
  她这反应让卓燕非常之爽。
  她对小余扬着下巴傲然叫嚣:“小余同志,这件事对你而言是具有教育意义的;它教育你平时不要过多使用旺财的眼睛看人,这样会错把大美人看成丑八怪的!哈哈哈哈!”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得意地仰头哈哈狂笑起来。
  “你看吧,其实姐姐我好好收拾收拾,也是可以上台面的嘛!”
  小余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疯狂摇摆,万分痛苦的样子对她说:“得得得!我求你赶紧把嘴闭上吧!你不说话跟那装还挺好的,一张嘴直接让人什么想法都没了!”
  第二天,卓燕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抬头挺胸奔赴英语课堂。
  照相这件事不是一蹴即成的,要慢慢来。
  卓燕想自己首先该做的,是要攻克张君的心房,让他把自己当成朋友。
  等他对她产生伟大友谊以后,她就可以厚颜无耻的提出照相要求了。
  卓燕特意稍晚一些才出门,以保证张君在她之前先到教室。
  这样她可以直接奔他身边一坐,省得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姑娘家还得二次打劫男色。
  进了教室,卓燕放眼一扫,果然于教室后半部某处瞄到目标人物的身影。
  好巧不巧,张一迪身边居然还留有一个空位。
  她忍不住在心里大叫一声“天助我也”!
  卓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座位前一屁股坐下去。
  毛主席说得对,兵贵神速。
  攻就攻他个措手不及。
  假如她做了淑女给他时间考虑,“同学请问我是否可以坐在这里?”
  他不必直说不可以,只要说“不好意思,这位子有人”,她就立刻全军覆没了。
  张一迪正在背单词。
  卓燕一屁股坐下,他不禁抬起头看向她,一双晶亮的桃花眼眨也不眨,两道黑眉慢慢蹙起。
  此刻卓燕对张君只有一种感觉:小伙真俊。
  此刻的张君,双眉微蹙,目光炯铄。他两颗黑亮眼珠就像两柄照妖镜,仿佛天下一切妖魔鬼怪,在这样的注视下,都不得不幻化出丑陋原型。
  卓燕额头上开始嗖嗖的冒出冷汗。
  早前拉皮条是为了别人,想着反正这事与自己无关,所以就算当众打劫帅哥她也没觉得特别窘迫。
  可这次她却是为了自己。
  什么事情一旦是与自己扯上关系的,总会叫人变得无法淡定,特别容易有种害臊情绪。
  迎着张君扎人的视线,卓燕讪讪一笑,对他问:“你不是又不记得我了吧?”
  张一迪双眉蹙得更紧,眼底浮出许多疑惑。
  卓燕连忙说:“我是那个,苹果筐啊!”
  顺着她的话,张一迪眉心紧了紧,确认的确是那女生以后,又慢慢舒展开。
  他眸中渐渐凝起一丝笑意。
  见他想笑,卓燕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句话说得多么有病。
  于是她连忙纠正,“不是,我不是筐。那什么我是说啊,我什么时候把筐给你呢?”
  张一迪微微笑了一下,眼珠轻轻转动着想了想,看着她说:“就这节课下课吧。”
  卓燕连忙点头说好。
  而张一迪还是看着她,嘴角处的笑痕渐渐变得清晰,仿佛有话停在嘴边。
  卓燕被他弄得有些局促,摸摸刘海对他问:“那个,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百无禁忌的!”
  张一迪抿抿嘴唇,慢吞吞地说:“我说了希望你别介意。其实,我觉得,你原来的头发,还真的蛮像只筐的!”
  卓燕满脸的灿烂笑容就此生生僵住。
  她整个人瞬间化作一尊痴呆雕塑。
  筐对比于艺术浪子,前者真真是让她更加的悲从中来,痛不可抑!

  第○○九幕
  英语老师似乎不怎么舒服,第一节课勉强讲完,第二节课(他们大学都是上大课,两小节连上那种)只上了不到十分钟就让大家自习。
  卓燕不淡定了。
  她觉得这是老天爷赐予她同张君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她必须要不负天望好好把握。
  歪头小觑一眼身边人。张君正目不斜视看着课本。
  卓燕有些小小意外,想不到该少年竟然这般热爱学习。
  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唱了一会儿一休之歌,卓燕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让“我和你”能够“心连心”的好点子。
  她找出一张纸,用尺子和圆珠笔在上面画满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经纬线。
  笔尖划过纸页的刷刷声是如此的让人闹心,可邻座张君竟然半点不为所动——卓燕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好奇她在干什么,只是低垂视线专心看书。
  她不由在心里赞他一句好样的,然后深吸口气,颇有几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烈,把那页纸慢慢推到张君眼皮子底下。
  不出所料的,张一迪果然转过头看她,眼神中带着疑问,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她心里不禁有些打鼓,因为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不高兴。
  在张君充满询问的目光里,卓燕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似乎有点唐突。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刘海,对着张一迪囧囧有神的呵呵讪笑起来。
  笑着笑着,转念一想,假如不唐突,那她得等到什么年月才能与这位哥哥展开伟大友谊?
  于是立刻释怀,笑容渐渐变得自然。
  她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和蔼可亲、表情婉转友好,试探地对他问:“我们一起玩圈圈叉叉吧?”
  她的话说完,张一迪君很明显的怔了一下,半边眉毛高高挑起,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也跟着呆了一呆。
  快速回想一下,猛然醒悟自己刚刚说的那什么什么,它听起来实在有点喝屋昂黄,不禁囧得又是害臊又是瀑布汗狂流。
  顶着两颊的火辣辣,卓燕连忙对张一迪解释说:“呃……我不是说我们那个……的意思,我是说,我们玩五子棋吧!我和身边朋友平时都管玩五子棋叫圈圈叉叉的——那个这么叫是因为吧,玩的时候得一个人画圈圈,另一个人画叉叉,于是,所以,然后,就……”
  真是难得,想她无坚可催的金刚厚脸皮居然也有发烧发烫的时候。
  张一迪君嘴角处渐渐浮起一抹笑意,微微点下头, “圈圈叉叉?恩,这个说法比较强大。”
  卓燕跟着嘿嘿笑了两声,尽量不叫对方发现自己其实有点局促,“那个,玩不?”她充满期待的小心问。
  她隐隐记得吴双在过生日那天好像说过,张君不怎么愿意和女生打交道。
  此刻她真怕他会开口拒绝,心里七上八下得不得了。
  张一迪看看“棋谱”,拿起笔,又抬起眼看向卓燕,问她:“你选什么?圈圈还是叉叉?”
  卓燕有些惊愕,“恩……啊?!”
  她想不到张君竟然真的答应和她一起玩。
  一时间,她兴奋的简直想要尖叫。
  费了好大劲才压制住心里的亢奋情绪,卓燕果断作出选择,“我要圈圈!”
  于是张一迪便是叉叉。
  赶在开始前,卓燕想了想,对张一迪又说:“那个什么,我吧,五子棋造诣挺不错的,一般和别人玩都不白玩,通常都要赌点啥。要不,咱俩,也赌点啥?”
  她提完要求,张君没有立即回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面对他澄亮的目光,卓燕有些心虚的感觉。
  她开始反省,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些操之过急兼得寸进尺。
  要知道,坐在她旁边这哥哥他可是位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子骄子,万一他不耐烦了她的没完没了婆婆妈妈,一甩手说不想玩了,那她岂不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卓燕正在心里忐忑着,张君慢慢开了口。
  他应着她的话说:“恩,那就赌点什么吧。”
  卓燕惊得一下凸了眼珠。
  他居然没有嫌她烦并给了她回应!
  她忍不住有些亢奋——她居然能让一个不近女色的帅哥点头答应和她一起玩五子棋并且是在上课时间带着赌注的玩——她决定回宿舍以后要献吻苹果筐,想不到它这样给她长脸,让她在张君处获得如此不一样的殊荣。
  越想越兴奋,再想下去卓燕几乎担心自己会不小心爆血管。
  悄悄瞥一眼张一迪,一瞥之下不由怔了怔。
  他居然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视线里充满探寻,好像在问有什么事是值得乐成这样的。
  卓燕赶紧冷静一下。她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
  现在还不是原形毕露的时候;万一张君喜欢的是娴静少女,在他知道她其实很癫狂以后,从此一定会对她退避三千里。
  那照片她可就没法搞了。
  假气质的笑一笑,卓燕对张一迪眨啊眨啊地说:“具体赌什么我没想好,你呢?啊,你肯定一时半晌的,也没想好是不是?那要不这样吧,就赌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你看成不成?”
  张一迪看着卓燕,抿着嘴唇,也眨了两下眼睛,长且浓密的睫毛竟然像两柄小扇子一样地呼扇——卓燕忍不住要想,这不是暴殄天物么?一个男人长这么极品的长睫毛,让女人可怎么活?!
  他眼底像是隐着笑意。
  卓燕暗喜。
  这可真是个好兆头!他越是有笑意,代表她越有可能与他发展伟大友谊。
  他眨了两下眼睛,说:“我还能说不成吗?你连我想没想好赌什么都帮我决定了!”
  他的话里含着几分戏谑味道。
  卓燕抓抓头,讪讪的冲他笑。
  一面笑一面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卓燕觉得张君戏谑归戏谑,但好像并没有太过介意,于是大大方方地放了心。
  出于绅士风度,张一迪让卓燕先走。
  卓燕忍不住得意地偷笑起来。
  五子棋这个东东,她从初中开始就已经所向披靡。
  遇到实在听不进去的课,她总会拉着同桌一起对战。多年的战斗积累,早已经将她打造成圈圈叉叉界一名经验多、技巧好、能让对手欲·生·欲·死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路阳每次不服气向她挑战,每次都会输得浑身上下只剩下小裤裤——她们俩比谁输谁脱衣服的。
  说起这个,还有一个典故。
  路阳先前输过两次以后,心眼变得贼起来,以后再要对战前都会躲到厕所去,一套就套十层八层的内裤。
  往往二人对战直到熄灯时分,路阳身上依然还有三四条小NK没来得及被卓燕扒下。
  为此卓燕含恨不甘将路某人专封为NK之母。
  NK之母据说曾经也是称霸她家乡五子棋界的精英一枚。
  然而当精英遇到卓燕,从此也只有赤·裸惨败的份儿。
  卓燕悄悄看向张一迪——这是位多么热爱学习的好少年啊!上课时那么认真的K书,想必他一定不会精通此道。
  她忍不住偷偷激动起来。
  她有种预感——等下的比试,她赢定了!
  历史告诫人类,人是不可以随便轻敌的。犯了这种错误的人,往往最后会死得很惨。
  卓燕没有辜负历史。她败得灰常灰常惨烈。
  张一迪君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不到他会如此变态,不仅舞功高强,不仅号称校园篮板王,居然在五子棋这种小竞技比赛项目上,他也那么霸气嚣张!
  看着经纬纵横的纸面上,那些可怜的、零落的圈圈,和那些含着杀气的、无往不利的叉叉,卓燕张着嘴巴瞪着眼睛满心悲愤。
  这无言的结局令她觉得肝疼。
  她好歹也是位圈叉棋界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想不到竟然这么轻易就落败在张一迪手上,甚至连纸面棋谱的四分之一都还没用到,她已经败得一塌糊涂。
  这感觉就像她看小余在q· q游戏里玩拖拉机时,以滑翔机的牛掰身份最后竟败给负分数赤脚一样,让人忒呕忒憋屈了!
  抬起头,卓燕瘪着嘴无限哀戚地看向张一迪。
  张君如世外高人一般,挂着一脸与世无争的云淡风轻。
  她看他他也看她。
  对视中,她说:“三局两胜!”
  卓燕想好了,这个时候就算被说无赖也绝不能轻易言败!因为世界从来都是掌握在厚脸皮手中的!
  卓燕觉得张一迪的风度着实不错。对于她的变态提议,他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看了她两眼后,无所谓的点点头,应道:“好,就随你。”
  然后……过了三分钟……
  “五局三胜!”
  “OK。”
  然后……又过三分钟……
  “还是七局四胜吧!!!”
  “我无所谓。”
  然后……再过三分钟……
  “我觉得九局五胜好些……”
  “那就九局五胜好了。”
  然后……然后……然后的然后……
  局数一直在无限增加着。
  于是直到下课铃响时,两个人依然“不分胜负”。
  摸摸额前的刘海,卓燕一脸认真地说:“看样子今天只能进行十局了,有点不太尽兴。要不我们就定成二十一局十一胜吧,下次继续较量!”
  面对她这番荒诞严肃,张君竟然没有笑场,他甚至一本正经地配合点头,“好,期待下一次你能够连胜十一局!”
  卓燕:“……”
  卓姑娘石化了……
  她很想追问张君一句,他刚刚说的,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TAT……

  第○○十幕
  卓燕和张一迪本来约好下课以后一起去取苹果筐,可没等走出教室,江山就像个火箭炮一样冲进来窜上讲台大声叫道:“自控三班的同学都留一下,班导要给我们开班会!”
  说起班导,这其实是学校的新兴产物。
  上几届学生都没有所谓班导的,所有事务都是系导一个人管。
  到了卓燕他们这届,学员大大扩招,纵使导员练过哪吒大法可以三头六臂,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那么多张忒能犟嘴的嘴,于是干脆,给每个班级都安插了班导师。
  好好的大学,这么一弄倒跟高中没什么两样了。
  班导师责任制实施以来,最显著的成效不是学生犯罪率……那个犯错率下降了,而是班会召开率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势不可挡的在节节攀升。
  一听要开班会,卓燕就头大得要命。
  哀嚎一声,她对张一迪说:“我班的班会从经验角度去看,怎么说也要开个一节课。你看这筐……”
  她奸奸诈诈的想,张君应该会说不然改天好了,然后为了方便联系顺便故意不小心给她留下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结果此君的做法却颇令她感到意外——想不到他竟对生命中那只萍水相逢的苹果筐产生了浓厚爱意,“不然这样吧,我就在你们宿舍楼前的篮球场那儿打球,等你开完班会回去了,顺便把筐给我吧。”
  卓燕呆呆地眨眨眼,经过一小下错愕后,对张君迷乱地点头应道:“呃……啊?啊……啊!明白了!行行!!没问题!!!”
  她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又忍不住在心中暗忖:此君莫不是有恋筐癖吧……
  张一迪转身离开。
  卓燕找了位子坐下。
  江山从讲台上走下来坐到她旁边。
  坐下后,他斜着眼睛睨着卓燕,嘴里啧啧有声,“啧啧!古人怎么说的来着?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说文静啊,你这为了一张照片,算是下了血本了!”
  他本来挺好看的一张脸,因为神情颇有些猥琐,卓燕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此刻真是非常欠揍。
  江山无视卓燕对自己的轻蔑,又连连啧啧两声,怪里怪气说:“啧啧!看来你拾掇拾掇倒也能对付个人样出来,别说,你居然还真让那张一迪同学允许你靠近他。要说这人和人啊,虽然都吃五谷杂粮长大,可毕竟还是有差距。你看他张一迪冷冷酷酷的,而我却温文儒雅得很。不过话再往回说,你说张一迪允许你近身,这事是说明他的忍耐力好呢,还是说明你的皮比较厚抗击打能力比较强?”
  卓燕严重怀疑江山同志脑子被他们宿舍门夹过。
  “江同学,请问你刚刚是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不得不说,你脸皮比鄙人要更厚一点——说得那么乱都不忘见缝插针的夸你自己,你真是太有才了!”
  江山一脸认真,“我有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另外,我不觉得实话实说和脸皮厚能扯上关系,谢谢。”
  他那副认真表情让卓燕几乎抓狂。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对他采取以毒攻毒、以厚脸皮治厚脸皮的整治措施。
  卓燕抬起手,矫揉造作的扮出一副从容优雅的样子,掠了掠鬓边丝丝垂顺的一缕头发,看着江山慢声细语说:“你刚问我张一迪怎么会允许我近身是吧?哎哟,这得怎么说呢?天生丽质吧!秀发很出众,谁看不心动?!”一边说一边转头冲江山飞个媚眼,嗲兮兮继续,“大兄弟,用海飞丝吧,它会让你变得和我一样自信!”
  江山立刻受到强烈刺激,二话不说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一手压在胸膛前,一手风势凌厉如刀的指向卓燕挣扎叫道:“赶紧闭嘴!佛不是说不恶心人胜造七级浮屠吗?卓文静算我求你了,你给自己积积德造造浮屠吧!”
  路阳凑过来,一屁股坐下,满脸同情的看着江山,“班长命苦啊,看不透红尘罪恶。我们宿舍这小妞,恶心别人时一向是下死手的,今天只给你弄个内伤没要你吐掉半条命,属实是您福大命大造化大呀!”
  卓燕横了路阳一眼,自觉眼皮翻得风轻万种,“唉,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这是红颜遭嫉啊!”
  路阳当即痴呆了一张脸,僵尸似的看着她说:“我真想杀了你!”
  卓燕不理她的恫吓。
  她知道路阳向来有这想法,总惦记着可以一生宰她千百回,她早习惯了。
  江山却不淡定地低嚎起来,“路阳我求你,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我活不下去了!”
  卓燕扭头怒视江山,冲他叫道:“活腻了是吧?还想不想娶老婆了!”
  班导站在讲台上罗里罗嗦的说着什么事,卓燕很想注意听,可是耳朵越认真眼皮却越打架。马上就要睡过去时,路阳在她腿上狠扭了一把,她一下精神过来,愤怒望向路阳,低吼问她:“干嘛掐我?”
  路阳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个白痴!昨天烫的头,今天就趴桌子上睡觉,那不压弯了吗!!!”
  卓燕一听,觉得路阳确实是在为自己好,不禁有点感动,“阳阳你真好!姐耐你!可是你下回叫醒我能不能不掐我?掐我也行,能不能不可大腿里子掐?我疼!!!”
  路阳却不看不理她,一脸严肃的望着前边。
  卓燕连着“啊?行不行?说啊?问你呢?”对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丝毫回应,就是执着地望着前边,仿佛那里正交叉高悬着神圣的镰刀和斧头。
  江山在桌子下边用脚踢向卓燕。
  卓燕迅速转头冲他恶狠狠地问:“干嘛踢我?别动手动脚的!别忘了你是快有家室的人!”
  结果江山却和路阳一样,也不看她不理她,两眼直勾勾望着前边,一脸的道貌岸然。
  卓燕慢慢有点回过味来了。
  她感觉到了异常: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室里竟然变得静悄悄的,连班导都不再讲话……
  她慢慢、慢慢的转头,再慢慢、慢慢的抬头,诚惶诚恐的向讲台上看过去,然后发现——
  伟大的班导师正在全神贯注的望着她!
  卓燕被班导凌厉的眼神瞪视得浑身一激灵,受惊鸵鸟似的连忙又把头垂下去。
  班导师开了腔,“卓文静啊卓文静,你算把大家对你的期望和寄托给辜负了个彻彻底底啊!还文静呢,你就说你有文静的时候吗?坐下边认真听我说话,不许再捣乱了!”
  卓燕垂着脑袋不服气的小声嘀咕:“怎么没有文静的时候?一开始人家不是挺文静的吗!”
  江山在她旁边跟蚊子嗡嗡叫似的小声溜话,“拜托,你那不是文静好不好!你刚才那叫‘困了’!谢谢!”
  卓燕不爽极了,在桌子下边要多狠有多狠的往江山脚背上凶残一踏。
  耳边听到他痛苦隐忍的闷哼一声……
  听到他哼唧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百花盛开春回大地一样——这世界它是多么的美好啊!
  班导师召开班会的真正目的,直至会议进行到第三十分钟才被他渐渐揭露出来——之前说的那些,不过是在表演个人演讲与口才。
  他说过几天教育部有领导要到学校来检查工作,为了营造良好的校园气氛,他要求男女同学之间在相处的时候,注意不要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比如拉手、拥抱、甚至接吻等。
  他还语重心长地告诉大家:“进了大学以后,你们就是大人了,按说你们是可以谈恋爱、搞对象的,但是不要忘了,你们还是学生,学生就要以学业为重,最起码大一、大二的时候,你们不要让太多别的事情牵扯了自己的精力。比如说有的女同学喜欢上外系外班的男同学,那她晚上胡思乱想,白天老师上课时她就会困。这样下去,成绩肯定是要下降的……”
  卓燕越听越觉得班导的话有点含义深深意有所指。
  怎么像在说她呢?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去看班导——总觉得他的视线在有意无意从自己身上扫过。
  她眼睛认认真真看着前面,嘴巴却悄悄蠕动起来,小声斥责向身边的江山君:“哥们,你忒不仗义了吧!是不是你跟班导打的小报告?不然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怎么那么意有所指!”
  江山也专心致志的望着前边并不看她,嘴里怒道:“呸!我怎么就那么稀罕你!”
  卓燕立即回喷他:“也呸!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就那么稀罕我!”
  江山不甘示弱,“也呸什么也呸!呸你个贞子头!你的风流韵事一传十十传百的,早就全校皆知了,还赖我?不讲理的小刁婆子!”
  卓燕被江山的话震怒了。
  她回他: “首先,呸!我为你的无知感到可耻!我必须纠正你,我的头不是贞子头!贞子没我头发直,她压根没烫过离子烫!记住,我是埃及艳后头!谢谢!!!其次,再呸!我的风流韵事还不是你给逼的?我不赖你赖谁?!”
  两个人全都一副目视前方专心听讲的样子,嘴巴里却在不停唇枪舌剑的奋战着。
  班导师宣布散会时脸上表情迷惘极了,皱着眉头纳闷感叹:“真奇怪?是我耳朵最近不好使吗?怎么总觉得下边有嗡嗡声,但也没瞧见谁俩在唠嗑啊?怪了……”
  路阳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的问卓燕:“文静,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和班长君有奸·情?”
  卓燕惊悚瞪眼,“啊?!阳阳,你不是被班导师墨迹得傻掉了吧?怎!么!可!能!朋友汉、不可乱呀!”
  江山也在一旁忙不迭地极力澄清,“路阳同志,我想说作为班长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往我头上这么扣屎盆子啊!”
  卓燕立刻怒视他,“呸!你才屎盆子!”
  路阳皱紧眉头,“难道我听错了?老师在上边说事的时候,我一直听到你们俩在那叽叽咕咕的说我稀罕你、你稀罕我什么的,那个热烈啊,听得我太阳穴都要抢在鼻子之前爆血管了!”
  卓燕瞬间痴呆了,“阳阳,我眼含热泪跟你说句肺腑之言:你这对皇上的驴耳朵,亏没长在包拯脑袋上,不然得制造多少桩冤假错案啊?!”

  第一十一幕
  开完班会,路阳她们直接去了食堂,卓燕和江山往宿舍方向走。
  走到宿舍楼下时,卓燕果然看到张一迪在打篮球的矫健身影。
  有很多群众在围观,中坚力量是年轻女性。
  傍晚的天空除了漂浮着猴腚腚色的火烧云以外,就是弥漫着这些女同学们的呐喊和尖叫声了。
  江山看着那些状似癫狂的女生们咂舌说:“啧啧,现在你们这些女生哟,一个色过一个,看见好看男生就忍不住扯嗓子直叫唤,多不矜持,多么轻浮!”
  卓燕凉凉地瞥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想与他作对,于是站在球场边,扯脖子就喊了一句:“张一迪……”
  其实她想喊的是“张一迪加油”。
  可由于发力过猛,刚喊完名字还来不及说加油两个字,她的嗓子居然破音了!
  她嗓门本来就不小,大嗓门喊到破音的境界,可想而知 “张一迪”三个字被她叫得是多么的响彻云霄,简直力压全场一切熙攘吵闹。
  ——那一刻,江山同志像脚下长了弹簧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远离她的方向速速斜窜开去。
  ——那一刻,场下的女生们,全都向她身上投来震惊目光。
  ——那一刻,场上的张一迪同学正要上篮的两只脚丫子,在听到她的尖叫以后,非常错乱的一只收不住前进的势头依然向前迈着、一只却生生停顿下来——这样纠结不统一的步伐直接导致他一个大劈跨坐在地上。
  而球,从他手里,咕噜噜、咕噜噜滚到地上,咕噜噜、咕噜噜滚到对方球队某人脚下……
  ——那一刻,卓燕痴呆僵立在场外,血气上涌,双耳嗡鸣,大感丢人。
  她心中自有一番苦楚纠结——知道真相的,会明白她只是想和江山作对、只是想单纯的吼叫一声加油;而不知道真相的会天经地义的觉得她是在躁狂发花痴。
  卓燕认真想了想,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貌似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不知道真相的,却是宇宙中除她以外的一切生物……
  看来,她烧包的美名是挡也挡不住,注定要被传颂开了……
  ——在那一刻的下一刻,卓燕耳边忽然爆开一片尖叫声:“哇!!好帅耶!!真的真的好帅耶!!连跌倒都像在跳舞一样!哇!!张一迪张一迪张一迪!!!”
  卓燕:……
  =_=|||!
  卓燕囧囧有神的抬起手擦冷汗,心中无限感激让张一迪同学跌倒的那块地皮。
  假如没有它,她不会这么快就脱离众女的视线凌迟……
  吁口气,她一把扯回江山这关键时刻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打算就思想道德方面好好损损他。
  还没来得及开腔,球场上似乎发生了某种逆转性变化,场下众女齐齐欷歔哀嚎起来。
  卓燕想抬头观望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没等视线到达球场,她就发觉自己好像再次成为众人怒视的对象。
  战战兢兢向愤怒女神们回望过去,卓燕发现她们每个人都在咬牙切齿。
  她不容江山从身边二次窜逃,用力揪住他胳膊不放,扭头问他:“怎么回事?为嘛这群大姑娘都瞪我一个人?”说话时发现嗓子居然哑了。
  可见刚才那一声,她喊得有多么受伤。
  江山表情错乱,似乎很想表现得他其实并不认识抓他的这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就被这女的给抓住不放了,“哎哎,松开,大庭广众的,别拉拉扯扯,班导刚才不是说了吗,让我们注意言行举止,乖,快把哥松开,注意影响!”
  卓燕非常执着,“你告诉她们为什么全都用眼神剜我,我就松开!”
  江山低下头看她。
  他个子很高,差不多也是一八零左右,两人离得又近,所以他看向她的姿态非常之俯视轻视以及蔑视, “真罪过,你刚刚作了什么孽你自己居然不知道?你头先那嗓子鬼叫不是让张一迪把球丢了吗?然后那球不是让对方白拣去了吗?然后对方端着那球一个干脆利落的三步上篮,进了;然后直接导致张一迪同学这一方以一分之差落败了。恭喜你文静妹,你祸害人间的本领越来越登峰造极了!还有姐姐喂,算我求你,快把我松开吧,等会都让你搓出皴来了!”(皴:就是洗澡时从身上搓下来的大泥巴,奸笑!)
  卓燕瞪大眼睛看着他,满心满肺的无法置信,“我居然改写了一场比赛的胜败结局?!”满怀激动的,她嘶哑感慨,“天啊,想不到我也有成为红颜祸水的一天!”
  江山崩裂地挣开她的手爪子,语气真挚到天塌地陷,“文静,别胡思乱想,你是祸水没错,不过不是红颜级别的,那级别对姿色有要求!”
  卓燕立刻愤怒了,“就是说,你觉得我没姿色呗?!”
  她想好了,江山要敢说是,她立刻大飞脚踹他!
  江山同志很上道。
  他狂摇头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卓燕刚要称赞他懂事,谁知他接着又说,“你不是没有姿色,你只是没姿而已,色倒是一直挺色的!”
  这回卓燕同学很果断。
  她二话没说,毫不犹豫的抬起脚往江山身上狠狠踹过去……
  江山一边向旁边躲出去老远,一边对她叫:“快别闹了,张一迪找你算账来了!”
  卓燕闻声动作一滞,赶紧收脚,一回头看见张君可不是正从场上向她这里走过来了……
  张君越来越靠近。
  卓燕心里非常紧张,她怕张君会责怪自己出言不逊搅了他的胜局。
  越紧张头就越往下低,张一迪走到面前时,卓燕已经把脑袋整个耷拉在胸前——一副低头认错争取宽大处理的主动认罪状。
  “你刚才叫我?”他在她头顶发问。
  从他声音里卓燕辩不出张君到底是喜是怒,索性一直垂着头不肯抬起来。
  “呃……啊……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她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好像不论怎么说都显得自己很花痴。
  “是等久了吧?本来只是随便玩的,没想到会打起比赛。不好意思!”张一迪却这样淡淡的说。
  卓燕惊讶抬头,“啊?”
  他居然以为她叫他是因为她等不及想要把筐给他?
  不会吧……
  这看起来酷酷的少年郎居然秉性这么纯良?!
  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同志,卓燕觉得自己的愧疚心一下被激活。
  她抬头看张一迪,他正在用毛巾擦汗。
  旁边有几个女生在羞答答小声嘀咕着。
  卓燕猜她们大抵在说眼前张君擦汗的样子是多么的帅气迷人。
  她有些讪讪地对张一迪说:“对不起啊!我那一嗓子害你坐地上不说,还丢了球输了比赛!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喊一声张一迪加油,结果没等喊完,嗓子居然破音了!我觉得可能是我平时喊得太少了,冷丁一下声带没怎么适应!”
  她的话说完,旁边响起“扑哧”一声。
  江山那无良的厮居然在笑话她。
  卓燕觉得有点囧。
  而让她觉得更囧的是,张同学竟然也在嘴边浮起笑意。
  她有些想要流泪。
  她真有那么可笑吗?!
  收起那份囧囧的悲戚,卓燕对张一迪说:“你等我下,我这就上楼去给你拿筐!”
  临走前不忘狠狠剜了江山一眼。
  结果她白白浪费了愤怒感情,江山这厮居然并没有看她,而是在深情打量张一迪。
  卓燕被江山君那专注的眼神冻得浑身一激灵,心中无比感叹:莫非张君魅力无边,已经男女通杀?
  抖……真是恶寒……
  再下楼时,江山和张一迪双双不见踪影。
  卓燕猜江山应该是回去了。可张一迪去了哪里,她很纳闷,说好他等她拿筐的不是。
  孙猴子似的左张右望了小半天,卓燕终于看见张君从小超市方向翩翩行来。
  她连忙迎过去把筐递给他,“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接着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住几楼啊?住的楼层越高,这筐的优越性越能被无限体现!”
  张一迪接过筐,淡笑一下,回答她:“二楼。”
  “二楼?”卓燕有点小惊讶,“那其实也用不到筐啊,东西什么的,直接撇来撇去就行吧?”
  张一迪看她一眼,“我不是用它运东西。”
  卓燕更加奇怪起来,“那你这么急着要它干嘛用啊?”
  张一迪收回眼神,没有回答。
  卓燕摸摸刘海,无所谓地耸一耸肩。
  人家不爱说,自然不能强问。
  嗓子哑哑的,每说一句话都丝丝拉拉的疼。卓燕想回宿舍喝点热水润润喉,就对张一迪说:“那什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上去了!”
  结果却被他拦下来。
  “等等,”张一迪叫住她。
  卓燕停下来,看着他,满眼疑问。
  张一迪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小盒东西递过来,“我听你嗓子喊哑了,这是喉宝,晚上含几粒明天就能好了。”
  接过那盒喉宝,望着张一迪转身离去的背影,卓燕在夕阳红彤彤的霞光里,化成一副痴呆系数很高的僵立雕像……
  卓燕美滋滋一步三颠的上楼时,手机响起来。
  接通,竟然是江山那个混球。
  “干嘛!”她凶狠的问。
  “在哪呢?到宿舍楼下来,快!哥等下还有事呢,别磨蹭!”江山恶里恶气的回她。
  卓燕转身蹬蹬蹬下楼。
  刚一出楼门口,她就对江山嘶吼:“你怎么像个事爹一样?快说有什么事!”
  江山一拍她头顶,皱着眉说:“声儿都快哑成乌鸦了,还牙尖嘴利不饶人,嗓子不疼吗?”
  卓燕立刻卖乖,一副小可怜相,凄苦地嘟囔着:“疼!贼疼!火燎燎的疼!”
  江山鄙视的横她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小盒东西。
  那东西卓燕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这个拿去,晚上含几片,明早应该就不疼了!”江山一边说一边把小盒递给她。
  卓燕接过来一看,立刻惊了。
  居然也是喉宝!
  她忍不住得意的仰天长笑,“哎哟喂!姐今天人品大爆发呀!居然人见人爱谁见都怜!!!哈哈哈哈……咳咳……”
  由于太过忘形,她忘记了人世间有句俗语,叫做乐极生悲。
  她得意的笑、得意得笑,笑得那么勇猛那么嘹亮,最后在江山同志极为轻蔑的目光里,她把自己笑得更加像只乌鸦……

  第一十二幕
  等大家吃完饭回到宿舍,卓燕往屋里当中一站,带着满脸银笑挨个的问:“小妹妹,吃糖吗?”
  她嗓子哑兮兮的,听得路阳直皱眉,“这是让谁给糟蹋过怎地?怎么这副动静?喊的?挣扎?啧啧,看来最后是没被得救啊,被刺激得精神都不太正常了,真可怜!”
  小余最爱吃糖,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来一边抢一边叫:“我吃我吃!给我!”
  孙颖最有人性,体贴询问卓燕:“你嗓子怎么了?”
  卓燕先贼兮兮递给小余一块喉宝,再嬉皮笑脸转头回答孙颖:“喊救命喊的!”
  孙颖无奈扶额。
  路阳在一旁叫:“我就说吧,这家伙你就不能同情她,你越同情她她越蹬鼻子上脸!”
  卓燕“呸”了一声,“我不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呢吗,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赖呢?”
  路阳指着她对孙颖说:“看见没看见没?这小妞多混,倒打一耙呢,也不知道我俩谁不知道好赖!”
  这时小余突然在一旁大叫起来:“卓文静,你给我吃的什么糖?!怎么一股药味?!”
  卓燕叽叽咯咯笑倒在床上起不来,声音又哑又钝,嗓子眼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小余拿起桌子的小盒,看到上面的喉宝字样,知道自己被卓燕耍了,怒不可遏,“呸”的一口吐掉喉宝,转身飞扑到床上对乌鸦女暴力的拳打脚踢,“好啊卓文静,你胆子肥了!竟敢骗老娘吃药!!!”
  卓燕连连告饶,“别打别打,这药和别的药不一样,我要告诉你这药的来历,你肯定后悔刚才把它给吐了!”
  小余掐她,“掐死你个吹牛精!”
  卓燕左扭右闪的躲,“哎哟,住手!没能耐的才动手呢!有本事咱俩斗嘴的!哎你别掐我啦,我没骗你呀,这喉宝有一盒是张一迪买的!”
  小余立刻停手。
  “你说谁?”她无法置信的问,“他给你买药?你们俩怎么了?他为什么会给你买药?”
  卓燕“嘁”了一声,说:“你不往歪里拐着说,是不是心肝脾肺肾加肛肠什么的都难受啊?搞得像我和张一迪苟且过似的!哼~”她用力翻个白眼,“不过呢,说起来我嗓子哑还真是为他叫的。唉唉,太投入太用力了。你们大家要以我为戒,以后为男生叫的时候,要注意掌握分寸和力度,不然事后嗓子一定会又哑又疼的。”
  她一脸真诚的告诫,让小余憋气憋得几乎内伤。
  路阳忍不住开口:“文静,我怎么觉得你自己说的,比小余说得还黄还暴力呢?感觉就像,今天你要不把这喉宝吃了,十个月以后就会有个小孩儿跟你叫妈咪跟张一迪叫爹地似的!”
  卓燕立刻喷她:“你傻呀不识数呀没常识呀!你家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喊人啊!!!”
  路阳忍无可忍,宁可晚上睡冷觉,也奋不顾身把枕头被子一股脑砸去卓燕身上。
  小余把卓燕从被海里挖出来,满脸郑重其事地问她:“你说这喉宝是张一迪给你买的,这事是真的吗?”
  卓燕用力点头,“绝对真!比我的胸还真!”
  小余瞥一眼她胸前,“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得好好合计一下。谁不知道你那里海绵大于脂肪啊!”
  不等卓燕反扑,她立刻又岔开话问,“他为嘛给你买喉宝?你们俩好了吗?你勾引成功了?既然成功了你要嘛喉宝啊,要q ·q号多好!嗓子这东西你就不吃喉宝只要少说点话过几天它自然而然也会好,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珍惜机会呀!哎哟我的q ·q号喂!”说着说着就被凄苦苏三给附体了。
  卓燕嘴里嚷嚷着“真没人性”,扒拉开小余的手爪子,跳到地上,把傍晚时分的情形给三个人仔细描述一遍。
  路阳听完,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对卓燕问:“文静,你说要是江山和张一迪俩人让你选,你会选哪一个?”
  卓燕翻着白眼答她:“选嘛选?不着边的事。江山是我妹夫,他给大姨子溜须是应该的,不然我给他穿小鞋让他婚姻不幸福。张一迪嘛,嗯嗯嗯,小余不是说那厮不适合做老公,只适合做偶像吗?此君没事YY一下就成了,真跟他动心谈恋爱不得让他那些迪士尼们挠死我。”
  路阳斜眼看她,“我怎么觉得你没说实话。”
  卓燕眨眨眼,收起嬉皮笑脸,换上认真的样子,看着她说:“好吧,我说实话给你听。是这样的,姐是个曾经沧海的人。在我心中,有一个梦,可以和他生死与共,灿烂星空,有我们笑容,以后我们生个孩子起名叫英雄!”
  到最后面几句时,她居然开始用真心英雄的调调唱上了。
  沙哑的音色几乎让人痛不欲生。
  路阳小余孙颖三个人一齐皱眉喊停。
  路阳不屑的叫:“我看你这败家孩子是一天不撒谎心难受!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假的,剩下那半句还是废话!”
  卓燕小声说:“可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三个人对她齐刷刷的喝:“去边儿的!”
  第二天上课,卓燕起来有些晚,赶到教室时正好打铃。
  来不及往路阳事先给她占好的位子奔,她就近窜到靠着门口的座位坐下。
  一转头,发现旁边居然坐着江山,不禁心情大好,立刻对他绽放一朵极灿烂的笑容,“嗨~江山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江山皱眉,“没个正行儿。昨天吃没吃含片?怎么嗓子好像没什么起色啊。”看她满脸讪讪的贼样儿,转念间立刻明白过来,“你肯定跟个话痨似的没完没了唠嗑来着,不然不会还这么乌鸦!”
  卓燕瞪大眼睛很真诚的样子拍他马屁,“江山哥威武!江山哥英明!江山哥……”
  江山打断她,“捞点干的说,夸这么多都不踩点。来,乖,跟哥学着说:江山哥英俊!”
  卓燕当下一副被噎到的样子,一边捶胸一边摇头,“我还小,你不能引诱我说谎话,这样人家会长不大的!”
  江山眼神邪恶的瞟向她胸前,“你还小貌似是真的。可还能长大……这事有点悬吧?”
  以前关于胸部凸起问题,在宿舍大家没少开玩笑。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被江山两道龌龊视线诡谲一扫,卓燕竟然脸红起来,“你……你往哪看!你……怎么什么都说!”
  一副伶牙俐齿奇妙失灵,她瞪着江山想骂他一句臭流氓,偏偏舌头像木掉一样不听使唤。
  江山看到她一脸罕见的羞赧焦促,一时竟然也变得笨嘴笨舌。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不知不觉的,脸也悄悄发起了燥。
  “哎哎,别急别急,哥跟你闹玩呢,闹玩还带急眼的啊?别气别气,以后不这么玩了还不行!”他赶紧一派大大咧咧的化解尴尬。
  卓燕半天没说话。
  吐气再吐气,终于卸下满脸绯红。
  然而心里依然堵堵的,总觉得自己吃了亏。
  咬咬牙,暗中做个决定。
  她转头夹了江山一眼,对他哼哼地说:“你答应给我唱一首歌,我就不生你气!”
  江山看着她歪头歪脑、瞪眼撅嘴、满脸奸诈的样子,忽然笑起来。
  “成!你说吧,什么歌,等下课了哥一定给你唱!”他信誓旦旦保证着。
  卓燕“哼”了一声,豁出去的一扬下巴,对他说:“就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鸟!”
  江山君听毕,张着嘴巴瞪着眼睛,呆掉了……

  第一十三幕
  这节课内容实在索然无味,卓燕百无聊赖之下,灵机一动,对江山提议对战五子棋。
  江山也正听课听得呵欠连连,此主意一出,两人立刻一拍即合。
  开局时,江山并不在画好的棋盘中央落笔,而是跑去纸面的犄角旮旯画了个圈圈。
  卓燕一看就抿嘴笑起来,小声地说:“一看你就是上课经常不听讲、深谙此道的老手,不用人提醒,自己就知道省棋盘!”
  江山一耸眉,泰然自若地问:“是不是得赌点什么?”
  卓燕正中下怀,低声叫:“嘿,跟明白人办事就是省劲儿!就赌谁输谁画棋盘的!”
  江山没有异议。
  两人正式开战。
  两局下来,各自有输有赢。
  卓燕咬着笔头闷闷说:“怪了,以前我无往不利,最近怎么竟遇高手,不管和谁玩都这么不爱赢呢?”松开笔头呼口气又说,“不过还好,跟你玩起码我还有赢的时候。跟张一迪君玩,那整个就是一TCL,太惨了!我只能长时间寄希望于未来。”一边说一边惆怅摇头。
  江山不动声色。
  到下课时,整理战局,卓燕多输掉两盘。
  “嗷……怎么搞的!”卓燕无法置信地仰头嚎叫,“难道天将降大任于美人也,必先输其五子棋吗?”
  江山用笔敲她头顶,满脸的受不了,“真服了你,脸皮越来越厚!”忽然神色一变,起身叫道,“坏了,导员叫我下课过去一趟,我给忘了,快闪开,哥现在得赶紧去!”
  卓燕懵懵懂懂站起来,江山一边往外窜一边不忘对她嘱咐说:“记得回去画棋盘啊,你输了!”
  卓燕呲牙裂嘴的“哦”了一声,看着江山急匆匆往教室外面走的背影,忍不住皱起眉头。
  路阳凑过来想喊她一起回宿舍,看到她一脸迷乱的望着某人消失的方向呆呆不动,不禁贼兮兮问:“文静,人都走远了,别看了,啊!想的话,再上课你就挨着他坐!”
  卓燕扒拉开路阳的脑袋,一脸思索地说:“别捣乱,姐想事呢!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还是挺要紧的事!你让我好好想想,我感觉马上就能想起来了!”
  路阳在一旁直撇嘴。
  卓燕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上当!江山这个死狐狸精!我刚想起来,导员这星期出差啊!他是在跟我耍花腔逃避唱歌!”
  路阳拍着胸脯哭丧着脸直叫唤:“姑奶奶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亏我早上吃的干饭没喝粥,不然这会儿失禁没失禁都不好说!”
  TAT……
  再上英语课之前,小余郑重对卓燕交代,“这节课下课时,务必把张君的Q ·Q号给我搞来,否则你就别回来了,你的铺位我们会想办法改装成躺便的。”
  卓燕很虚心地问:“躺便是个啥东东?”
  小余一脸严肃地答:“知道坐便吧?请自行类比,相信你的智商会让你懂得什么叫躺便。”
  卓燕立刻被小余的变态创造力所折服。
  到了上课时,她先小心翼翼问张一迪:“老师讲的那些东西,你都会吗?”
  张君淡淡地答:“还可以。”
  卓燕直直身子,点点头,“哦。我回去自己好好看一遍的话,估计也能会个差不离。”停了停,脑袋又凑过来说:“反正都能会,要不,咱俩继续圈圈叉叉呀?”
  张一迪侧头看她,忍笑似的抿着嘴说:“我没意见。”
  卓燕立刻把事先画好的棋盘找出来,铺到两人中间。
  接收到张一迪充满玩味的眼神后,她讪讪地说:“这个这个……见笑了哈,我确实是有备而来、有备而来!呵呵呵呵……”
  张一迪闻声转过头去,手空握成拳挡在嘴巴前轻轻咳嗽一下。
  等他再转回头,卓燕看着他愣呼呼地问:“你刚才是不是想笑?”
  张一迪挑高眉毛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快要发毛时才云淡风轻一点头,:“恩。”
  “呃……啊?”
  卓燕忍不住更加地愣,“那个其实……你想笑就笑好了,反正我也不是没被你笑过,你不用假装咳嗽什么的,忍多了再把自己搞得内伤。”她一本正经地说。
  张一迪也一本正经地答:“好。”
  卓燕觉得自己的刘海似乎全都幻化成了黑线头,密密麻麻从额前垂下……
  和张一迪正式对战前,卓燕内心豪情万丈自信满满。
  她觉得近日来通过与江山同志进行的拉力对抗赛,大大积累了她的圈叉经验,提高了她的圈叉战斗能力。
  她美滋滋的想,这次站胜张君应该希望大大地有。
  然而人的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灰常残酷的。
  一节课下来,她的连败纪录已经累计到四十三局。
  面对张一迪君微微带翘的嘴角和眉梢,卓燕勇敢决定要将厚脸皮这一高贵品质发扬到底!
  “咳恩!”清清嗓子,她起了个话头,“那个筐,还好用吧?”
  “恩,很好。”张君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殷切的询问过后,话锋突然一转,“你看咱们定成八十七局四十四胜怎么样?”她绽放出一脸纯真无邪的甜蜜微笑,满怀憧憬的问出来。
  张一迪这次没有转过头去咳嗽。
  他对着她直接就笑出来,“我没问题。”
  停了停,看着卓燕笑得像偷吃到肉似的开心,最终还是忍不住咳嗽一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懂得曲线救国的。”
  卓燕愣了下,瞪大眼睛,“啊?”反应一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呵呵呵讪笑着说,“这不显得亲切嘛,也不能上来就说我们把战线拉长吧,那显得多唐突啊你说是不是?”
  张一迪又转过头去咳嗽一下。
  卓燕囧囧有神地摸了摸自己刘海,撇着嘴巴在心里悄悄说:那么爱咳嗽,真该也送你一盒喉宝治一治!
  想到喉宝,她眼前忽然贼光一闪,心头顿时邪念一生。
  她转头对张一迪说:“那个,之前你送喉宝给我,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谢谢啊!别说喉宝还怪好吃的呢!啊对了,你今天总是咳嗽,我看不如你也吃一片吧!”一边说一边从口袋小盒子里掏出一片喉宝递过去。
  张一迪稍稍迟疑一下,接过喉宝放进嘴里,看着卓燕说:“你嗓子好像还是有点哑。不然你自己也含一片吧!”
  卓燕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也含了一片……
  其实她特别不喜欢喉宝的味道,苦不苦甜不甜不说,还嗖嗖冒凉风,她特别害怕含完之后会闹肚子——总有抽了一肚子风的感觉。
  她本来只是想戏弄张一迪吃药,结果没想到张君虽然不动声色却道行高深,轻描淡写就把她拐去一起有难同当进补大药片。
  卓燕实在不喜欢喉宝的味道,刚含一会儿就忍不住嘎嘣嘎嘣嚼碎了。
  往肚子里咽渣渣的时候,感觉到身旁张君似乎正在用探询的眼神望着自己,她连忙转头绽放笑容,诚恳真挚地说:“那什么,这是我小时候水果糖吃多了养成的习惯,什么东西放嘴里都含不住,就想把它立马给嚼了才过瘾,呵呵!”
  张一迪没做声,转过头又轻轻咳嗽起来。
  卓燕垮下脸忍不住小声问:“其实,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缺心眼啊?”
  张一迪抬起头,收了笑容看向她,很严肃地说:“没有。”
  卓燕心里一乐,觉得总算保住一分形象。
  结果张一迪却跟着又说:“就是有时候,觉得你有点傻乎乎的!”
  卓燕的表情一下僵住……
  她看着张一迪喃喃地说:“这回可完了,你把我自尊给伤了!”
  张一迪挑着眉毛问:“哦?这样。那,怎么样能弥补一下呢?”他问得满脸认真。
  卓燕用眼尾迅速扫向小余,小余十分敏锐地感知到她的视线,满脸狰狞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卓燕立刻收回视线看着张一迪说:“我现在还想不出来,要不你把你Q ·Q号告诉我吧,回头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弥补,想好了告诉你!”
  话音落,两人之间一片寂静。
  卓燕慢慢慢慢垂下脑袋。
  她直觉自己刚刚又唐突的丢了一次脸。
  在她的头就要敲到桌子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
  卓燕迅速抬起头看向身边人。
  张君正在嘎嘣嘎嘣地嚼碎喉宝。
  她瞠目结舌的望着他,怎么都无法把“嘎嘣嘎嘣”的粗犷声音和细致俊秀的美少年联系到一起去。
  张一迪这时转头看向她,一脸淡定地说:“恩!这么嚼着吃,感觉确实不一样,挺过瘾的!”
  他说话时,卓燕似乎都能感觉到从他唇畔飞逸出来的薄荷的凉风。
  看到他眼睛里似乎隐着满满的笑意,她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咧开嘴巴笑起来。

  第一十四幕
  卓燕把张一迪的Q·Q号告诉给小余,小余兴奋得像嗑了摇头丸。
  她握着卓燕双肩猛烈地摇,“文静,你长大了,知道上进了!我为你能保住自己的床铺而感到骄傲!”
  卓燕在摆荡中扶额叹息:“可耻啊!小余我为你因为哈男银不只威胁我还威胁我的床感到太可耻!”
  小余无暇继续斗嘴,松开她兴奋地冲到电脑前,霹雳巴拉敲着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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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好久,却一直不见通过。
  小余在等待中从兴奋变得怀疑,从怀疑变得焦躁,从焦躁变得暴力。
  “卓文静!”她用力揪住卓燕衣领非常母夜叉的问,“你不是随便编了串数字坑蒙拐骗以及敷衍我吧?!”
  卓燕被勒得连翻白眼,忙不迭挣开她说:“不孝的孽障,想掐死你卓前辈吗?!”咳嗽两声顺过气后又啧啧啧地怪叫,“还随便编串数字,这奸诈可耻的馊主意你想到我都没想到,你说我拿什么敷衍你吧!”
  路阳在一旁及时的溜着小话:“小余你先冷静点哈,今天这事我觉得文静确实是无辜的。你想啊,她长那份智商了吗?”
  听前半段时,卓燕带着一脸感激附和着路阳的话用力点头。
  可听到后面半段,她不禁“恩?”的质疑出声,对路阳愤怒啐道:“你给我闭嘴!我就不该心地善良觉得从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喷完一个转头又去谄媚安抚另一个,“小余姑娘,你表急嘛,我觉得兴许是张同学这两天手指头感冒了不方便回弯什么的,所以就没上网呗。等再上英语课我给你好好咨询投诉一下子哈!”
  小余黯然销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卓燕的人生就像长在了五子棋盘上一样。
  其他课上,她往江山旁边一坐,两个人头不抬眼不睁课不听昏天黑地圈叉做战。
  外语课上,她往张一迪旁边一坐,先问一句你怎么不上Q·Q呢,得到一个电脑拿去修的合理解释能够交掉小余的差以后,两人也开始头不抬眼不睁课不听昏天黑地圈叉做战。
  一个礼拜下来,卓燕对江山感慨喟叹:“现在我满心满肺满脑子满眼睛都是圈圈叉叉,早上看粥和饼是圈和叉,白天看老师板书也是圈和叉,晚上闭眼睛睡觉感觉面前还是飞满圈和叉!一个个圈圈和一个个叉叉它们飘来荡去飘来荡去,嗷……我看我早晚要交代在圈圈叉叉上了!”
  江山闻声嘴角眼角无不狠狠抽搐,“卓文静我算服你了,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就冲你刚才那番话,别人要是听见了一准认为你是一典型不知节制有纵|欲倾向的圈叉豪放女!”
  卓燕狠狠瞪他一眼,把尺子对着他一丢,凶巴巴道:“你羞辱我的人格!罚你画棋谱!”
  和江山对战五子棋,说不上怎么就那么邪门,每次过程中她不见得不赢,可最后结算时却总会以两三盘之差落败。
  赌注一直是谁输谁画棋盘。
  于是每次输掉后她总会找千奇百怪的刁钻理由赖着想让江山去画棋盘。
  有时能得逞,有时江山就像抹了油的泥鳅,滑头得要命,说什么都不肯就范。
  这次卓燕以尊严做要挟,险险得逞。
  “好吧,你的尊严也实在是没剩多少了,怪可怜的,这么少还肯给哥丢一丢,哥就赏脸替你画一次棋盘好了!”
  卓燕一声“呸”啐过去,半壁江山立刻被喷溅得水花四溢。
  和江山玩五子棋,偶尔卓燕可以赖着他画一画棋盘。
  和张一迪玩时,棋盘却一向是她自己提前画好。
  这一天白天各科老师不知是不是一起商量过,齐齐留下作业要求第二天交上去。
  直到熄灯前卓燕才将将把这些任务完成,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再画棋盘。
  第二天英语课上,她对张一迪讪笑说:“那个我今天没准备棋谱,不过没关系你等我一下,我这就画,很快的,我画这个东东超有经验,立刻就好,瞬间!”一边说一边挥舞起尺笔。
  张一迪却阻止她。
  “不用那么麻烦了。”他从书包里抽出一个本子。
  卓燕看得清楚,那是一本练习书写abcd的英文四线练习本。
  “用这个吧。”张一迪把本子放在两人中间,淡淡说。
  卓燕好奇地去翻本子。
  一翻之下,她不禁惊讶得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连连吸气。
  “哇!壮士你太有才了!你怎么想到用这个画棋盘的?”
  本子上就着原有的横道道,又人工画过无数条竖道道。
  一页页翻下去,卓燕变得越来越吃惊。
  “哇!居然一本都是棋谱,这也太帅呆了吧!”扭头看向张君,其人一脸淡定不动声色。
  卓燕笑眯眯问:“都是你画的呀?”
  张君轻轻点头。
  “英雄,你真是热血又性情的好人!我再也不用挑灯画线了!”
  张一迪浅浅一笑,“总让你一个人画棋盘,也不太好!”
  卓燕迅速把头扭到另一侧,趁着张一迪看不到她表情时,狠狠奸笑数声。
  她心里实在兴奋,觉得自己与张君的伟大友谊正在急速升华中。
  照这充满光明的趋势发展下去,她想自己与张君照相这事正变得越来越指日可待。
  晚上闲聊时,卓燕对路阳总结说:“在我的五子棋生涯中,遇到过两只凶猛对手。阳阳你冷静点别激动我没说你,你太菜除了就仗着自己内裤多其实你根本不是姐对手。”
  躲过路阳一番暴力袭击后她继续说:“这两只对手呢,通过我长时间实践摸索,我觉得江山同志要稍微逊一点。和他对战我多少能赢回一些面子。可是和张一迪吧,×的,说来可能是我骨子里太怜香惜玉的缘故,我到现在就没舍得赢过他!如今我俩的战线已经拉长到一千一百二十三局五百六十二胜了,这可真真是之乎者也呜呼哀哉呀!”
  正在喝水的路阳听完她的话,鼻子里立刻喷出两道水柱。
  她一边涕泪横流的咳嗽着,一边指着卓燕嘶哑吼道:“你给我闭嘴!以后我喝水时候你不许说话!厚脸皮,还你没舍得赢人家,我呸!”
  卓燕还来不及回喷,忽然听到孙颖在一一旁接话。
  她的声音饱含纳闷,“文静,你说江山五子棋比较逊?”
  卓燕点头,“对啊,逊还是保守说法。狠狠心说他菜也是可以的!”
  “不对吧,”孙颖摇头,皱着眉表达自己心里的惊讶,“我在导员那儿帮她整理材料的时候,看到江山的履历表上明明写着,他曾经获得过A市五子棋比赛少年组冠军的!”
  卓燕惊得一下凸了眼珠。

  第一十五幕
  高数课上,卓燕一脸凝重。
  江山见她神色不对,小心地问:“文静,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怎么一脸阶级斗争呢?”
  卓燕面无表情看着他,“今天下棋,咱俩谁要是装假谁就是乌龟君!”
  江山带着一脸无辜的疑惑,“啊?”
  “啊什么啊!我听说有人好像得过五子棋比赛青年组冠军!”
  江山神情一跨。
  卓燕瞪着他恶狠狠说:“你要是再敢装假,你就是江乌龟!”
  江山拍她头顶一下,“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卓燕气鼓鼓地在纸上先画下第一笔,拉开此番对战的帷幕。
  过程中见她脸上一直不带半点笑容,江山心里不由忐忑起来,手下也不敢再隐藏实力。
  于是卓燕干脆利落的一局局落败下去,惨况空前。
  “唉!我还以为我和你不相上下呢!”比试结束时,卓燕闷闷地说,“结果我比你差多了!原来你和张一迪才叫不相上下!”
  江山摸不准卓燕心里有没有生气,一径的笑着不敢轻易搭话。
  “江山,”卓燕忽然抬头叫他,一脸风雨欲来的皮笑肉不笑,“干嘛隐藏实力?逗我玩是吧?”说到最后,表情倏然一收,一脸的怨气冲冲。
  见她一副随时可能发飙的样子,江山赶紧讪笑着解释说:“我不是害怕打消你积极性嘛!你看你天天在张一迪那儿输得那么惨,要是在我这也一样整天都是输输输没完没了的输,我担心你从此会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气不是!”
  卓燕本来很阴郁的绷着脸,听完江山的话,她忽然“噗”的一声笑出来。
  “呸!我就那么不抗活?你真是小看我!我告诉你吧,小强都没有我生命力旺盛,哼哼!”
  江山见她笑了,一直紧绷的情绪也终于跟着松懈下来。
  “哎呦文静大姑娘,你总算是笑了,呼……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哈!你别生气,哥这不也是为你好才骗你,你要理解哥的一片苦心,乖哈!这样,以后哥答应你不隐藏实力了,成吧?”
  他有心忏悔,结果却听到卓燕断喝一声:“我呸!想这么简单就了解这件事,没门!!!”
  江山一脸诚惶诚恐的望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折腾自己。
  卓燕斜睨着他,眯着眼睛掐着嗓子说:“注意,以后你要学会控制自己在结算的时候,让我赢的局数比你的略多!至于过程嘛,依然要保持像以前那样不着痕迹,仿佛我俩厮杀得非常激烈以及水平真的是不相伯仲,知道吗!”
  江山一下愣起来,继而满脸不可思议。
  卓燕神情一变,不再绷着脸忽然灿若春花般对他笑,“江山哥你真是大好银,想不到在你猥琐龌龊的外表下竟也有一颗细腻善良的心!人家不小心被你感动鸟!酱紫吧,你说你有什么心愿,姐在你有生之年一定想办法帮你答成它以作回报!”
  江山看她忽然笑起来不由呆了一呆,随后也跟着一起傻笑。
  他想了想说:“我最近也没什么别的大愿望,就是你老乡吴双吧,对我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的。你要是真心想帮哥,就捧点干柴火到她脚底下给我点着了烧出一把烈火来!”
  卓燕坏兮兮笑起来,“你坏啊你,居然要我帮你干柴烈火!”忽然一皱眉沉思道,“不对耶,你和她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暧昧不明呢?正常来说你俩的娃都应该可以打酱油了!”
  江山又去拍她的头,“你到底有多厚的脸皮,胡说八道都不脸红!”一边躲过卓燕的反击,他一边叹息,“女孩子的心可真难捉摸呀,我倒是觉得她挺喜欢我的,可就是不给准话,也不知道为什么。”
  卓燕冲他翻个白眼,“不知道咱俩谁脸皮厚!反正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不是我!”又拍拍他肩膀郑重承诺说,“兄弟,放心,这事就交给姐吧,回头姐就去化身为你俩感情道路上的一剂催|情春|药,务必做到让我姐们儿对你含羞带怯俯首称江郎!”
  晚上卓燕蹲在凳子上一颠一颠的背单词。
  小余忽然尖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吓得她从凳子上“咣当”一下栽倒在地。
  爬起来一边呲牙裂嘴揉屁股一边冲到小余面前,卓燕掐紧小余脖子凶狠地问她:“你无缘无故没有征兆地鬼叫个什么?!害老娘摔倒!!!”
  小余闪着花痴的泪光看着她尖声地叫:“文静我好激动!小迪迪终于理我了!”
  路阳正躺在床上听音乐,忽然把耳机一摘,冲小余问:“小·弟弟?什么小·弟弟?哦小余你越来越黄了耶,在女生宿舍公然讨论小·弟弟!”
  小余一本书撇过去,对她凶巴巴地吼:“给我闭嘴!论打岔谁都不是你对手!还小·弟弟,我看你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叫!我说的是小迪迪!张、一、迪!!!”
  卓燕被这两个人的乌龙对话逗得狂笑不止。
  小余白她一眼,嫌恶的把她扒拉走。
  “走开走开,别耽误我和小迪迪神交!别跟这杵着,看别人聊天是侵犯他人隐私,回头我找我律师起诉你你就等着蹲大狱吃窝头吧!”
  卓燕啐她一口:“我呸!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外加卸磨杀驴,你也不看当初是谁给你拉的皮条!”
  小余一脸不耐烦,“驴姑娘,yu……去吧回你自己那儿啃树皮去,乖啊,等姐神交高兴了明天给你牵头高头大骏马来让你俩一起制造举世无匹的帅骡子哈!”
  路阳在一旁拍手叫好。
  卓燕先对她砸本书过去,又一脚踹向小余,“你这只可耻的母流氓,简直禽兽不如!”
  两天后的英语课上,卓燕隐隐感觉到身旁张君的气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又输掉两盘棋,正在第三盘试图打开新局面时,卓燕听到张一迪忽然开口:“你喜欢我?”
  闻声卓燕怔了怔。
  这话明显是在问她。
  张一迪边问边扭头看向卓燕。
  他眉稍欲挑未挑,眸仁精光闪动,嘴角似翘非翘,于不动声色中酝酿着无数汹涌暗潮。
  卓燕一下被问得愣住了,她瞪大眼睛半张着嘴,那样子就像含着整颗鸡蛋没来得及吞。
  “没、没、不、不、别、别误会,我不喜欢你!”喘口气吞口口水,镇定一下之后她又补充说,“我是说,我不是那种喜欢你……那种就是男、男女方面的……”说到后面还是掩不住局促的有些吞吐起来。
  卓燕心底其实奇怪极了,她不知道张一迪无端端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张一迪慢慢点下头,“恩,不喜欢。”顿了顿,他转回头去看着棋盘缓慢却清晰地说,“我有女朋友。”
  卓燕呆了呆。
  “那个,”沉默小半晌后,她艰难开口,“你别多想,我没打算纠、纠缠你!”
  她无意间又结巴起来。
  “我、我其实也有喜欢的人!我、我找你下棋就是为了、为了……反正你放心,我不是、不是想倒追你!”磕磕绊绊的,总算把意思表达完全。
  张一迪盯着棋盘,半天没做声。
  一片沉寂中,卓燕小心翼翼喘着气,心在胸膛里像打鼓一样怦怦直跳,七上八下的猜不透张君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诡谲莫测。
  沉默一会以后,张一迪又问:“在Q·Q上和我聊天的是你吗?”
  卓燕眨眨眼睛,心里叫了声“坏了”,硬着头皮讷讷地答:“呃……是……吧……”见他歪过头看向自己,眉心紧锁,一脸质疑,心立刻虚下来,垂下头断断续续说,“那个……其实……不是……”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声音比蚊子嗡嗡叫唤的动静大不了多少。
  一侧脸颊热辣辣的。
  她觉得他在用凛冽的眼神瞪着自己。
  “你把我的Q·Q号随便告诉别人,”他用很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她却听得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事先却不对我说明;我以为那人是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
  卓燕只觉得自己理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我觉得你不懂得怎样尊重别人。”一会儿以后,张一迪再次开口。
  卓燕臊红了脸,低着头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不会介意……而且我们宿舍的女孩是真的很仰慕你、想和你交朋友……不是那种男女朋友的,她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张一迪又是半天没说话。
  卓燕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
  直到快下课时,她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他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啊?”
  张一迪慢慢转头,也看向她,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只是开口时,嘴角隐隐含着几分讥诮。
  “我始终觉得,人和人相处需要真诚,”他一字一句的说,“你能不能和我实话实说,你接近我究竟是为什么?”
  卓燕心里立刻悚然一惊,她瞪大眼睛呆呆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为了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他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
  卓燕觉得又羞又窘,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是的!对不起!”
  “我从来不和女生打交道,这次差一点就要破例把你当成好朋友了。”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含着几分惋惜和后悔,“以为你是个豁达简单的人,结果好像我想错了,”他慢慢说,“看来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和人照相的习惯,尤其和女生。不好意思无法帮你完成你的赌局。”
  听他这样说,卓燕莫名鼻子一酸。
  原来被人当众挑明一切是这么的窘,窘得人想要掉眼泪。
  她郑重道歉:“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下课铃声响起。
  伴随着叮铃铃的清脆声音,张一迪对她说:“以后上课大家还是好好听课吧,不要再下棋了。”
  他夹起书本先走。
  她沮丧得像吃了败仗的阵前将军。
  他们的伟大友谊还来不及建立成型居然就这样断裂得粉碎,在对战记录达到五百六十三局连败时。
  她有些想笑。
  她的友谊最后就像她的战绩,惨败得一塌糊涂。
  她坐在那里不动。
  小余和路阳凑过来叫她一起走。
  她抬头看向小余,神色有些凄惶,声音隐隐发着抖,“你是不是对张一迪胡说八道了?”

  第一十六幕
  面对卓燕的质疑,小余怔了怔,“啊?”看着提问者脸色几乎接近惨白,意识到事情恐怕有些大条,赶紧认真想了想,回答说:“我、我好像没说什么啊?就是,就是把他狠狠夸了一顿以后顺便很真诚的告诉他我很仰慕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看着卓燕,又说,“然后他问我是你吗;我才想起来我忘记自我介绍了,就诚实的告诉他不是……”吞口口水,她强作轻松的对卓燕问,“怎、怎么地了?文静你滴脸色怎么介么死啦死啦地坏呢?”
  卓燕长长出口气,委顿的耷拉下脑袋,闷声哼唧着:“没事儿,就是西洋镜被人当面拆穿了,我正害臊呢。”想一想,抬起头又问:“小余,除了这个,你还说什么了没有?不是,张一迪他怎么知道我和江山打赌的事呢?”
  小余立刻瞪大眼睛,心虚惶惶的说:“我那个……你知道的哈,我吧,一和自己崇拜地人讲话就容易嘴巴不带把门……然后那个张君他好狡猾的耶,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下套套我,结果我就一不小心……中计鸟……”再吞口口水,硬着头皮继续,“可是我觉得他听完实话以后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啊,我甚至以为他挺高兴的呢……然后……这事我就没跟你说……那个,不是他因为这事找你算账了吧?”
  卓燕愁眉苦脸的点点头,“恩,不仅算账,还是当面的、直接的、残酷万分的、十分不给狡辩机会的算账!小余啊,你就是我亲姑奶奶啊!你说我以后这张老脸可往哪放吧!”
  小余懊恼的抓头问:“文静啊,我说不是张君翻脸了吧?”
  卓燕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再对她点点头。
  小余立刻尖叫:“哎哟喂!这哥哥真太有性格了!”
  卓燕一时呆住。
  她竟听不出小余到底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呸!性格毛啊性格!我看你就是完蛋没出息,男色面前总是晕头转向把该招的不该招的都一股脑招给人家!”
  路阳在一旁总算听出个眉目,于是开始不遗余力的损起小余,“不是我爱说你,你呀你,可真没节|操!人家都是为小兄弟小姐妹两肋插刀,到你这,你却是为小兄弟能插小姐妹两肋几刀!”
  小余面带愧色,凑到卓燕身边蹲下,抱住她大腿摇啊摇,嘴里不住奉承着“文静真的你说你怎么越来越漂亮了呢”。
  卓燕坐在凳子上被她摇得来回晃荡,要死不活的瞪着一双死鱼眼咬牙切齿地哀嚎:“姑奶奶你别摇了再摇我要吐了!”忽然语调一变,恨恨地说,“小余我严肃以及负责任的警告你,你以后处对象最好别叫我知道,只要我知道我非折腾死你们不可!”
  第二天上课,卓燕回归宿舍队伍和路阳她们坐在一起。
  一节课上完的课间,江山屁颠颠凑过来问:“文静妹,你今天没什么吧?”
  卓燕一脸怏怏的回他:“没什么啊。怎么了?”抓头想想,又说,“哦对了,忘跟你汇报来着,江山哥以后上课你不用再陪我玩五子棋了,我已经决定洗尽铅华从良听讲。”
  看他满脸问号,她叹口气把原因解释给他听,“是酱紫的,张一迪君呢,一不小心被我给惹毛了,我估摸着他今后是不打算再搭理我了。关于咱俩之间那个赌局,唉去第三人称之令堂的!虽然我很不甘心很不情愿很不乐意可是我不得不说,我输给你了!”
  不服气的哼唧两声,她有些蔫蔫的嘟囔着,“唉……可怜我啊,还一局没赢呢,就这么跟人家闹掰了,真是的!他倒好,拍拍屁股就算走了从此也是东方不败,我呢?我是悲催到家的独孤求胜啊!”
  江山看着她呲牙裂嘴浑身都不痛快的样儿,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眼神悄悄闪烁几下,他忽然又笑起来,笑容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样儿,“大妹子别上火,不就是打赌输给哥了吗,这事正常!咱事先预想的不就这结果吗!你要真赢我了那太阳才叫迷路或者转向了呢!”
  卓燕立刻没好气的喷他:“你给我哥——屋——恩!”
  路阳捅捅她,神秘兮兮小声说:“我忍不住了,你先让我提个问题再去轰他行吗?文静文静,你说张一迪是东方不败,那么我想问:是谁动了他的小·弟弟呢?”
  卓燕和江山,被路阳的强大问题问得双双石化……
  (可能是多余的备注:东方同志为了练习传说中神奇而伟大的《葵花宝典》,那啥,贼霸道的挥剑把自己小·弟弟给咔嚓鸟= =#如果走耽美路线他以后只能做受耶~那啥,他确实有个姓杨的雄性相好,没记错的话应该叫杨莲亭+_+。详见我最最最最敬爱的庸哥之《笑傲江湖》)
  这两天卓燕总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那感觉说愁算不上愁,可是乐却也乐不通透,就像一口气悬在半空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若有似无的亘在腔子里,绵绵絮絮缭绕不散。
  反正静不下心,干脆丢开书本跑去找吴双。
  吴双见她第一眼先怔了下。
  卓燕笑嘻嘻搂着吴双肩膀问:“突然见到我很惊喜是吧?呵呵呵,一看你就是想我了!”
  吴双扯动嘴角笑一笑,问她:“怎么今天会过来看我?”
  卓燕答:“好久没看到你,想你了呗!”忽然眉眼间神色变得暧昧起来,问:“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当我班娘啊?”
  吴双皱眉,“班娘?是什么?”
  卓燕笑答:“班娘就是班长家的美娇娘嘛!”挤挤眼,贼笑着又说:“我们班长大人非常苦恼的对我曰,他心仪的小佳人直到现在表态依然尚不明确,他说这事让他这新五好青年感到压力很大呀!”
  吴双笑问她:“新五好青年?哪五好?”
  卓燕一本正经回答:“就是,做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好学习,的青年!”
  吴双笑容不变,不着痕迹的拉开卓燕两只手,慢悠悠说:“你们俩可真能捣蛋!不过说起来,他和你真是无话不谈,什么都肯和你说!”
  卓燕虽然大大咧咧,但并不太笨。
  吴双的话让她微微觉得尴尬。
  “双双,那个你别多想啊,”卓燕摸着刘海,有些讪讪的解释着,“我和江山我就是他哥们他就是我姐们,性别差异在我们之间是不存在的!”顿一下,心里忽然涌起几分涩涩的惆怅,“再说,我前几天不都对你坦白过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点心事。”
  吴双一下笑开,“你看你,让我别多想,其实就你自己想得最多!我哪想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了,”她拉住卓燕的手,温柔的安慰她,“你也别一提起那点心事就闷闷不乐的,都不像你了!你和他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我想他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思的!”
  卓燕勉强笑一笑,心里无端端更加惆怅起来。
  每当再上英语课,卓燕就会觉得卡在胸前那口气不上不下得更加厉害。
  她和张一迪就像两个完全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各自坐得老远,彼此没有眼神交汇,没有话语问候,没有半点交流。
  路阳很三八很狗腿的告诉她:“文静文静,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在私下里传,说你追求张一迪未遂呢!我问你噢,对此传言你有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很囧很丢脸?”
  卓燕无奈的扶额,叹着气说:“NK之母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你对我问之前那问题,问完以后难道你自己都不觉得很囧很欠揍吗?”
  路阳一派天真的摇头,“不会啊!”眨眨眼说,“反正你一向皮糙肉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卓燕:……
  她觉得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杯具,而她自己就像一张茶几。
  她感到非常忧桑。
  不只为路阳的无厘头刺激,还有张君那决然冷漠的态度。
  本来她以为过一段时间他气消了会原谅她。
  可是渐渐通过他的言行举止她察觉到,她和他之间的交集应该真的是就此为空了。
  他们的友谊之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黯然凋零在花苞之中。
  她就此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何时人不能纵容自己轻易犯错。有些错误,尽管开始时是无心的,可日后一旦认真起来,却会让人变得从此再也无法翻身。

  第一十七幕
  中午在食堂一起吃过饭,卓燕让路阳她们先走,自己去食堂后面的烧水房等开水。
  刚把水接满,手机叮铃铃响起来。
  她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提着水壶往回走。
  清清脆脆的“喂”了一声,听到对方笑着喊她的名字,她立刻怔在那里,酥麻的感觉顺着挨着手机的那只耳朵一路迅速窜开,窜得半边身子都变得软软的。
  “董成!”她一下叫起来,声音充满惊喜。
  董成。
  那是一个多么温文俊秀的男孩子,嘴边总是挂着淡淡的笑,眼睛亮得像两汪泉似的明媚。
  她总是记得他穿着白衬衫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古时候最最儒雅的翩翩佳公子,气度风华那样的卓然不凡,仿佛一笑一颦能够放射出耀眼光华一般,总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从初中开始,就和他同学。
  考入高中时以为会分在不同班级,结果想不到她们之间会那么有缘分——他们不仅再次同班,更加奇迹般的成为同桌。
  彼此肩并肩紧挨着坐在一起的数年时光,见证了她从天真烂漫渐渐变得情窦初开。
  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脑力心里处处是他的影子。
  看不到他的时候会想,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又会无缘无故变得怯懦。
  他坐在身边和自己说话时她会觉得有些不自在,而他与别的女生谈笑风生时,她心里又会微微的发疼发涩。
  她一直以为他和她有一样的感觉。
  其实他应该是有的。
  只是啊,只是……
  每每想起那个只是,她便总会陷进熟悉的泥淖里去。
  那个泥淖里有狰狞的漩涡,既给人希望,又让人在希望背后感到绝望。
  她对自己说,除非他先有女朋友,否则自己一定不找男朋友。
  她对自己说,她会等他,一直地等,直到他不再犹豫,肯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
  “董成!”卓燕兴奋的叫着对方名字,“怎么是你!你好久没有现身了,还好吗?”仔细听会发现,她声音居然隐隐在颤。
  对方在电话里和她笑语相谈。
  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这通电话上,走路时全顺着本能在找方向,根本没有仔细去看周围环境。
  只觉得这通联系实在弥足珍贵,此刻其他一切都不能与之相比。
  暗中秉着承欢讨巧的心,小心翼翼的措辞应答,绞尽脑汁的想令他笑,唯恐他会早一分挂掉电话。
  高中毕业以后,两个人分开到异地读书。
  这段日子以来对于看不到他的生活,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得很好,可直到听见他叫她名字那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明白,原来在自己内心深处,她是那样的想念他。
  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她已经觉得拥有了巨大幸福。
  穿过食堂前的篮球场时,她依然在全神贯注地接电话。
  前一秒还在对着话筒巧笑嫣然,后一秒手机却已经脱手飞出去老远,摔在地上狠狠迸开,后盖和电池争相飞舞。
  同时爆出的,还有“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她两只耳朵嗡嗡直叫。
  不,不只耳朵在嗡嗡叫,她整个脑子里面也全都是嗡嗡乱响的声音……
  卓燕坐在地上,一时觉得又是头痛又是腿痛,然而这两处的痛即便合加在一起,也没有心口那里来得更痛。
  路过球场时,她没有留神,脑袋被横空飞来的篮球砸了个正着。
  她一下就被冲倒在地上,水壶爆掉,开水迸溅到左腿上,右腿小腿以一种非常扭曲的角度盘坐在身下。
  看着摔出去老远的手机,卓燕心里涌起一股股的悲哀感觉。
  从来她只能被动的等,好不容易他给她打了电话,好不容易她可以听他的声音、对着他笑、从他一字一句中去窥探他的心,可总共还没说上几句话,这短暂美好就硬生生覆灭了。
  此时此刻她觉得悲伤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对着她凶狠的兜头罩下来,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即便觉得再委屈也不得不去面对与承受。
  她再也忍不住,伤心的哭起来。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又一颗,滚滚而落。
  “砸到人了!”
  好多人向卓燕围过来。
  “呀!好像挺严重的!”
  卓燕坐在地上,泪眼朦胧中,感觉有人扒开人群挤进来,凑到她身边蹲下,对她急急地问:“你怎么样?哪里疼?要不要紧?”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其中似乎充满焦虑和担心。
  卓燕抬起头看向来人,一边流泪一边哽咽出声,“是你砸到我?”
  对方见她一脸梨花带雨,不由蹙紧双眉,轻轻点下头,柔声再问:“告诉我,你哪里痛?”
  卓燕抽着鼻子,用手扶了扶头,“这疼!”泪眼朦胧的又指指左腿,“疼!”哽咽的吸着气,再指指右腿,“也疼!”一路指下来,泪珠霹雳啪啦的掉不停,红红的眼睛和鼻头看上去好不可怜,直搅得人心头发软。
  指来指去,似乎全身都在疼。
  就着这股说不清的疼劲,卓燕忽然觉得无比委屈。
  她一下子放声哭起来,呜呜咽咽的说:“头疼!腿疼!心疼!胸口疼!浑身哪都疼!”
  对方额前已经开始渗出汗珠。
  卓燕的眼泪一颗连着一颗滚下来,一颗又一颗砸在她身上或地上,瞬间隐去,留下暗湿的痕迹。
  那些泪珠像带了重量,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
  她看着他一抽一抽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气我骗你、就报仇、就砸我!”
  她本来问得无比伤心,却把对方听得无奈抓狂到笑起来。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
  张一迪嘴边带着一抹自嘲的笑,看着卓燕一字一字地问。
  卓燕那一下,好巧不巧,正是被张一迪给砸到。
  她看他一眼后,低下头自顾自哭得伤心伤肺,无论他再问自己什么,她都不肯说话。
  张一迪试着想去扶她起来,她刚刚挺起一点点,就颓然的又坐回地上去。
  她脸色变得越来越白,白得几乎有些凄惨。
  他看得不禁有些焦急起来,切切地问:“你是不是疼得厉害?”
  她胡乱点点头。
  的确疼得厉害,尤其是她的右腿。
  她吸着气的哭,一抽一抽的声音里带着嘶嘶的风,听得他心烦意乱。
  再顾不上其他,他豁出去的探过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她“啊”的惊叫一声。
  她只听到他说:“稍微忍一下,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便感觉自己在一阵飞旋的风里向着学校门口快速移去。
  那股飞旋的风中夹着他汗水的味道,也夹着他怦怦的心跳。
  这是她第一次与异性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她感觉到横在自己后背和膝下的他的两只手臂,苍劲而有力,她被他抱得稳稳的。
  她被他奔跑的惯性冲撞得不由自主靠向他胸前。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沉稳的钟摆在不疾不徐的来回游走,咚嗒咚嗒咚嗒,听起来让人莫名心安。
  渐渐的,她止住了泪。

  第一十八幕
  半躺半靠在病床上,卓燕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两条腿。
  一条被开水烫伤涂了药,一条骨折打着石膏被吊在床尾。
  不过是接个电话的功夫,想不到竟修炼出这么一个悲惨境界来。
  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下半身,努力想让自己通过凝视来接受悲催事实。
  张一迪站在病床前看着她。
  他两条眉毛一直皱在一起。
  “别太忧虑,”他说,“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不用几天就可以出院,烫伤不算要紧,很快就会好,骨折稍微麻烦些,需要养得久一点。”
  卓燕抬头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别人半身不遂都是不遂在左半身或右半身,这样就算走起路来人有点偏,可毕竟还有个自理能力。我就与众不同了,我是论上下半身不遂的;不过还好是下半身,要是不遂在上半身的话我就变成张海迪了!”
  张一迪看着她,眉心蹙得更紧,眼睛幽黑像两汪深潭,悠悠之中隐隐闪烁着别样的光。
  像是有些懊恼,也像是忍不住在自责。
  “还痛不痛?”他轻轻问。
  卓燕摇摇头,“不痛了!”歪一歪头,咧嘴一笑,看着他说,“那个,你别再皱眉了,再皱你的眉毛都要变成麻花了!断腿的明明是我,可是你的样子看起来比我还愁!”
  张一迪稍稍放松下来。
  低头沉默一小会儿,他忽然抬起头,神情有些凝重,看着卓燕说:“我并不是故意!”
  卓燕愣愣的瞪着眼睛,“啊?”反应过来张一迪是在对自己澄清,赶紧摆摆手,“嗨,没事没事,我刚才仔细想了想你肯定不是故意砸我的。我那时候就是疼糊涂了,乱说的,你别介意。再说你还送我来医院了呢,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顿了顿,先轻叹口气,忽然又咧开嘴巴笑嘻嘻地说:“之前我办错事情惹你生气,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总感觉自己好像欠你点什么似的,这回可好了,你把我砸了,就算是我还给你了吧!不如从现在开始,咱俩扯平,谁也别生谁的气,你说好不好?”
  说到最后好不好三个字时,他听得出,她声音里充满期盼。
  他看着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深深的,像从两汪幽泉深处反射出来的两道水光,晶亮耀眼,闪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收敛视线慢慢低下头。
  “呃……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借着断腿跟你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她低着头,手指搅着套在身上的住院服,絮絮叨叨的自行说下去,“其实我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不如你回学校吧,都耽误了一下午的课了……”
  张一迪突然打断她。
  “卓燕,”他喊她,她愣愣抬头应,“啊?”
  他看着她一眨不眨,看得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怎、怎么了?”她满脸小心地问。
  他抿抿嘴唇,皱一下眉心。
  静谧空气似乎吞咽掉不知谁的一声呢哝叹息。
  他慢慢摇摇头,“没什么,”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就是想说,你的手机恐怕不能用了,”他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不如你先用我的吧,里面的手机卡是你自己的。”
  她那时只顾哭得一塌糊涂,由他帮她从手机残骸里捡回了卡。
  卓燕一脸呆呆的问:“我用你的,那你用什么啊?”
  张一迪答:“我还有另外一部,放在宿舍里。”
  听他这样说,卓燕手下手机。
  开了机,收到一条短信息。
  顾成问她怎么突然挂断电话关机了,还说自己要进实验室,最近会很忙,以后再同她联络。
  卓燕心里涌出一股酸涩,这股酸涩溺得她想要从鼻子里面向外呛水似的难受。
  她有些哀伤的想,也许一切都是天意,注定她和顾成之间会磨难多多,连通个电话都要搞得她半身不遂,手机报废。
  尽力压下心头那股悲怆感觉,卓燕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不要总是去想那些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的事情想多了,总有一天人要变得消极抑郁的。
  她的眼神游离向张一迪裤子口袋上面,左瞄右瞧间,忽然很脱线的问:“别人打球身上好像都不带这么多东西的。你口袋里除了钱包,居然还有手机,真不可思议,你揣这么多东西在身上,蹦啊跳啊跑啊冲啊的时候,难道不会把它们甩出来吗?”
  她问得极其认真,仿佛这是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张一迪却撇着嘴巴笑起来。
  她讪讪地摸摸刘海,小声嗫嚅:“难道我的问题很好笑?”
  “我的口袋有拉锁的,”他回答她的问题。
  嘴巴上尤自带着浅浅弧度,看起来既愉悦又好看。
  “所以不论口袋里面有什么,都不会被甩出来!”
  为她解惑完毕,他依然看着她,眉眼间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很明显,他有话想对她说。
  可等了半天他也没开口。
  卓燕抬手又摸了摸额前刘海,忍不住先出了声:“那个……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啊?没、没关系,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百无禁忌的!”
  张一迪慢慢点点头,皱了皱眉心,嘴巴张了张,好半天却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又隔了一会儿,他才慢声地问:“还疼不疼?”
  卓燕又是一愣。
  憋了半天,他难道只想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她回他:“其实这问题你刚才好像已经问过了,呵呵!”干笑两声,眨巴眨巴眼睛,她又说,“好吧,有问必答人品好。其实还有点疼,不过是在可以忍受的疼痛范围内。”
  张一迪再慢慢点点头。
  从他心底响过一声淡淡叹息。
  其实刚刚他真正想对她说的,是一句对不起。
  傍晚时分,张一迪下楼去买饭。
  回来时病房里多了路阳小余孙颖,三个人正挤做一团围在卓燕腿边,你拱我推互不相让。
  激烈的肢体纠缠还伴随着血腥的叫嚷呐喊。
  “躲开躲开,这块地方我先占的!”小余尖着嗓子嚷嚷着。
  路阳推搡着她,“你给我边去!当占座呢怎么?你都霸占多大面积了还想占!你个面霸!不贪心会死呀!”
  孙颖语气颇含不屑,“非可一个地方抢,有这功夫我都占领广袤土地了,真是两个缺心眼的贰姑娘!”
  卓燕声音最凄厉,“你们太无耻太没有人性太缺少天良了!我是患者啊!我是病人啊!我卧床不能动啊!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好伐!你们倒是给我本人留点地方呀!!!”
  仔细看过去,她手里还挥舞着几张破旧人民币,“喂喂喂,你们三个人表那么臭无赖,不是说好小腿一处两块、脚面一块、脚底五毛嘛,你们这点银子已经不够了,想继续画赶紧补钱补钱啦!”
  四个姑娘忙叨得不亦乐乎,谁也没发现门口处站着满脸黑线的张一迪同学……
  好在此时是住院淡季,病房里只卓燕一个病号;假如还有其他人,真是要被这几只麻雀姑娘给闹腾死了。
  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张一迪悄悄挪到病床前。
  他定睛看过去,一望之下,俊秀非凡的面孔上,霎时间黑线加倍。
  这几个人正用记号笔在卓燕右腿打的石膏上面涂鸦!
  这一瞬,一向不怎么轻易流露情绪的张一迪同学,有些难以抑制的怔愣起来……
  自从认识卓燕,他觉得自己对于女生的认知有了太多新突破。
  有哪个断腿的人能像她这样乐观呢?她看起来不是没有自己的心事,可是无论她多烦恼,在还能够笑出来的时候,她就一定是笑着的。
  并且她不仅自己笑,也努力感染着身边人让他们和她一同笑。
  不像他,总是闷闷的,即便快乐也像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纱,欢欣得从不透彻。
  卓燕第一个发现张一迪靠近。
  看到他突然现身,她不由浑身向后一颤,“噢哟”的低呼一声,带动另外三个姑娘一起抬头瞪她,“老实点!帕金森啊,抖嘛抖,字都写偏了,这钱算你的啊,我们可不给!”
  见卓燕眼神斜向一边,神情比较受惊,她们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当看到张一迪如鬼魅乍现后,她们忍不住齐齐“啊”的一声叫出来。
  张一迪淡定无比的同她们打招呼:“嗨,你们过来了。”把手里的粥递给卓燕,他叮嘱她,“趁热吃。”又转头看回三个姑娘,“不知道你们这个时候过来,所以只买了她一个人的晚饭。”
  孙颖笑一笑没有应声。
  小余满眼红心的花痴着顾不上说话。
  路阳觉得小余的样子非常丢人,狠狠瞪过她一眼后,方转头回答张君:“没事没事,我们吃过了!”语毕看看卓燕,再看看张君,他们两个前者痴呆后者从容;她觉得这二者之间的气场颇为诡异,不由眯起眼睛笑容可掬地问:“问一句哈,你们俩那个……是不是已经彻底一笑泯恩仇了?”
  听她一问就问了这样唐突的一个问题,卓燕连忙开口低声啐着,“小八婆,不八卦你是不是生无可恋?”
  张一迪却面色如常。
  他并不回避这问题,一派淡然地回答路阳:“不是一笑泯恩仇,是一哭泯恩仇才对。”
  三个人都露出不解神色。
  卓燕囧囧有神的缩缩脖子,盼望张君就此停口,最终却没能如愿。
  “来医院之前她哭得都快要水漫金山了。”
  俊美无俦的张少年波澜不兴的叙述着,三个姑娘却隐隐觉得听出几丝不一样的感觉。
  张君走后,小余对卓燕兴奋地说:“文静,张一迪他救了你耶!不如就趁这个好机会用你的身体对他报恩吧!勇敢地去以身相许好了,千万别犹豫,姐支持你!”
  卓燕看着她,眼神邪恶,一脸狰狞,“拜托你去补补脑子吧,猪头贰姑娘!我把你的腿先敲断,再送你去接骨,然后请你不要犹豫的为我暖|床吧,因为我对你有接骨之恩呐!”

  第一十九幕
  受不了医院里的孤单寂寞,只住两天卓燕就嚷嚷出院。
  烫伤已经基本无大碍不会感染,骨折那条腿还是使不上力。
  卓燕吵着出院这天,赶上张一迪有考试,他没有来;路阳小余和孙颖三个女孩正愁该怎么往楼下搬运文静大奶奶,江山君竟如救世神主一般很意外地翩然而至。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吴双。
  路阳小余孙颖看到江山时,激动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班长,你可来了,我们快让文静妹折磨死了!”路阳冲到江山跟前,张牙舞爪的痛诉,“这厮忒顽皮不听话,不遵医嘱非要回学校,说再在这待下去不憋疯也躺傻;可是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走路都不能自理,还学人家玩出院!我们抬她吧,一个人抬不动,俩人有点多下楼很费劲,能扛动她那肇事者今天有考试她还不让告诉人家,我们这正研究解决方案呢,您老人家就出现了,您实在是俺们三个人的大恩人啊!”啰嗦一番后,她又转过头去不忘顺便调侃吴双,“大恩娘好!”
  吴双霎时红透一张脸。
  江山却蹙紧双眉。
  从进屋开始,他就直盯盯地看着卓燕,一句话没有说,神情颇有几分凝重。
  “什么时候出的事?怎么没告诉我?”江山沉声问。
  卓燕被他问得浑身发毛,直觉自己做错了事一般,一边摸着刘海一边讷讷地答:“一早你不是说,要和双双趁周末去邻市爬山?好不容易的机会,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破坏你俩大好奸|情的发展呢……”
  吴双微嗔,走过来敲她的肩膀,“快别说了,你都这样了,还这么皮!”说话时脸红得比刚刚还要厉害。
  江山白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是爬山要紧还是你住院要紧?爬山什么时候不能再去,你要是摔残了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情跟这扯淡!”
  听着这话,卓燕心中微微一动,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抬眼去看吴双,见她脸上红晕正在急速淡去,不由心下一急,连忙说:“哪儿那么严重啊,还咒我残,真是!”她对小余悄悄使了个眼色,小余立刻借口一起去询问医生注意事项把吴双带出病房。
  随后路阳和孙颖也被她催去办出院手续。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江山两个人。
  她坐直身体,冲着江山呲牙裂嘴地说:“江山你脑子让山神踢了吧?爬山不要紧?不要紧的话,之前一天你揪着我一起商量俩小时就为能拐骗得动吴双?爬山这事是你挑的头,回身你又说它不要紧,还是跟我住院的事比着说,你这态度这说法,我要是吴双,我一定觉得咱俩之间有点不清白!”
  江山脸上浮现出几许不自然的神色。
  “瞎说什么呢,我身为班长,班级同学出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这边有人闹到住院,我那边却还在悠闲爬山,你说这像话吗?再说,”他顿一下,也学卓燕呲牙裂嘴,“吴双她知道我梦中情人是她那种温柔婉约类型的,至于你呢——不是我说,其实你要不是头发长点,谁不当你是男的看啊!”
  听完他的话,卓燕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吐血。
  “我呸!你打官腔不说,还刺激病号,找喷吧!”
  关于如何把卓燕搬运出病房的问题,一群人商议过过后看,最终结果由吴双给出。
  “江山,这里就你有力气,你背她吧!”
  卓燕讪讪的笑着。
  虽然和江山明明已经熟得要死,可当着吴双的面被他背,她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要不我……”她刚开口,话音就被吴双打断。
  “别要不了,再磨蹭一会,你不如在医院再多住一天好了!”她转头对江山说,“你背燕子,我先下楼去叫出租车。”
  路阳看着吴双的背影,连连唏嘘赞叹:“多好的姑娘哟,太有眼力价儿了!怕你俩会因为接下来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而感到尴尬,人家先闪出去打车了,啧啧,这妞真是太懂事了!”
  卓燕大言不惭的接话,“不愧是我老乡吧!”
  小余一副受不了要吐的样子,扯着路阳往病房外走,“我让她恶心着了,快扶我去吐一吐!”孙颖跟在两人后面。
  出了病房,小余一脸若有所思问路阳:“你觉得吴双怪怪的不?”
  路阳摇头,“人家多懂事啊,我觉得你怪怪的!”
  孙颖在一旁搭腔:“可我觉得吴双是怪怪的!”
  路阳一脸迷惘。
  小余问她:“要是你男朋友帮忙背文静,你用躲出去吗?”
  路阳不解。
  孙颖替她回答:“我觉得不用。假如是我的男朋友,就算我在场,他帮忙背文静我也不会躲开的,没有必要。假如躲开,那就说明我心里介意。”
  路阳顿时被孙颖一番话说得豁然开朗。
  她一边下楼一边兀自思索体会,“哎呀,看来吴双她表现得越大方,说明心理越有芥蒂呀!等回头我们点一点文静妹吧,省得她傻乎乎的,和江山天天跟哥们似的勾肩搭背也不注意!”
  小余说:“点一点吧。不过话说回来,那妞倒未必一点不察觉,不然刚才也不会给我使眼色了……”
  三个人渐行渐去,声音渐渐消失在楼道里。
  病房里,江山要背卓燕离开。
  卓燕趴到江山背上去。
  为了背牢她江山需要用手去托住她。可她的两条腿都坏着,尤其被烫那条腿,臀部以下大腿根处有一片创伤,他刚去托她的腿,还没等使力,就听她“哎呀”一声叫唤,他的手正碰到那片创伤处。
  他连忙松手,她不禁从他背上往下滑着。他怕她坐倒在地上伤着自己,一急之下,双手径向她屁股上托去。
  一时间卓洋又羞又囧,猛捶江山肩膀让他放下自己。
  江山把她放回病床上时,尽管面容镇定,耳朵却悄悄红起来。
  好在她没有注意到,一门心思的想通过玩笑化解那股熬人窘迫:“不行不行,可不能这么背下去,这么被你掰着我的玉臀背下去,等到了楼下我非被你掰得肛裂不可!”说完忽然察觉这笑话似乎比刚刚的动作还囧,于是一张脸呼啦一下,红得一塌糊涂。
  江山见卓燕脸红,自己反倒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说你哪里像个女孩子,什么话都敢说!”
  他忽然一弯腰,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手臂一伸一下将她从病床上横抱起来。
  卓燕“啊”的一声惊叫:“哇!你简直快吓死我!倒是提前吱一声啊!”
  江山面无表情地:“吱!”
  卓燕立刻傻掉了……
  医院楼下,吴双打了两部计程车,路阳小余孙颖商量着她们三个人坐一辆先走,剩下一辆留给吴双江山和卓燕。
  正说着,路阳眼尖的看到吴双脸色一变。
  她立刻顺着吴双的视线扭头往医院大楼门口看过去;而当看到来人时,她自己也不由跟着呆了一呆。
  卓燕不是被江山背出来的,她竟然是被他打横抱出来的!!!
  路阳迅速转头去看小余和孙颖,她们两人脸上的表情也都变了好几变。
  三人视线交汇,碰撞出统一火花:这动作看着实在够暧昧!
  江山把卓燕抱到计程车前,一脸淡定。
  卓燕却讪讪的有些不自然。
  她看着吴双解释说:“那个,没法背,一背两条腿都被压到,疼得慌!”一边说一边用力抓头。
  江山弯腰把她塞进车里,顺便抬手拍了她头顶一下,“解释什么呢?多余不多余!”起身对路阳小余孙颖说,“你们和她一辆车,我和吴双坐另外那辆,咱们一起往回走。”
  分配明确,各上各车。
  车子一启动,路阳就忍不住抓着卓燕的胳膊说:“文静文静,这感觉太奇怪了!我觉得要不你还是离江山君远点吧!”
  卓燕怔怔一点头,“我还以为就我自己觉得怪,看来大家都是正常人。”说完忽然在身上狂翻起来。
  “扭什么呢?刚住两天院而已,身上就生虱子了?”小余看着她忙忙叨叨的样子,忍不住挑着眉毛问。
  卓燕没理她,翻出张一迪留给她的手机,找到他的号码,传了条短信过去:
  “嗨,不知道你考完试没有?”
  对方很快回复。
  “已经考完了,我这就可以赶去医院。有事?”
  卓燕连忙告诉他,“你别来了别来了,我出院了,现在正在计程车上,等下就到学校。那个有点事想麻烦你……一会你要是没什么事,能不能那个,帮我上楼?”
  短信传出去,卓燕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燥燥的。
  谁都知道,这个“帮”她上楼,要怎么“帮”。
  既然连路阳她们都已经感觉到江山“帮”她出院有点怪怪的了,她还是赶紧换个别的帮手比较好。
  张一迪的回复又迅速又干脆。
  “好!”
  路阳一直在一旁偷瞄着手机屏幕。跟着看完最后一条短信,她兴奋地对卓燕说:“文静文静,你注意到没有?他回复你的是个感叹号、感叹号耶!”
  卓燕一手拍开她的脸,“可耻的丫头!谁准你偷看的!”

  第○二十幕
  学校有规定,出租车一律不得驶入。
  江山下车与门卫好一番周旋,希望能够得他通融,放行一次。
  门卫走过来趴在车窗外一通猛看,确认过卓燕的确行动不便,才不甘不愿网开一面把她坐的那辆车放行。
  至于江山和吴双坐的那辆,就说什么也不肯开绿灯。
  “她腿坏了,难道你们俩腿也坏了?”黑脸门卫如是说。
  卓燕坐的那辆车子重又启动,开进校园。
  车行起来那一瞬,看着车外拉长了一张脸的江山,卓燕拍拍胸口吁出一口气,“呼~真是天助我也!正愁等下怎么跟他说呢——嘿老江,我找了一替班的,不用你伸手了!——这回正好省了!缘分呐!我觉得我前世一定救过看门那哥哥,我是人他是蛇什么的,于是他今生特意投胎当了门卫来找机会报答我!”
  路阳浑身颤抖一下,转头凉凉地斜她一样,面无表情丢下一句话,“大姐,你该吃药了!”
  车子开到宿舍楼前停住。有人向车子这边走过来。
  卓燕探头探脑的往车外看,认出来人正是张一迪。
  “他倒是挺积极哈,一早就跟这等了!”路阳笑嘻嘻对她说。
  卓燕不耐烦地把她往车外推,“就你废话多!去去去,抓紧时间交钱下车,等会儿江山他们两口子就该冲上来了!”
  路阳不服气地哼唧一声,扭扭哒哒下了车。
  卓燕挪着屁股往车门口蹭。
  刚探出个头,就看到张一迪出现在车门旁。
  “呵!”她不禁往后一仰,“你怎么走路这么快?!”
  刚刚还在数米开外,一眨眼就晃到眼前来了,难道他会移形换影的妖术?
  张一迪淡淡一笑,轻声叮嘱她:“我抱你出来,你自己小心不要撞到头!”
  一面说着,一面弯腰捞起她。
  卓燕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突然被张一迪发力往上一抱,不由惊了一下,低低的叫了一声:“呀!”
  他力气竟似乎比几天前更大,抱起她的动作又快又干脆。
  卓燕感到有股冲力迎面而来。
  她立刻本能的张开手臂,迅速环上张一迪的脖子,紧紧锁住,稳住自己。
  这一瞬,她离他极近极近。
  下巴就卡在他肩膀上,一呼一吸全喷洒在他颈窝间。
  鼻端嗅到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区别于少女的馨香软腻;那是属于男孩子的清爽阳刚。
  似乎从来没有和一个男生,离得这样近过,近得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脖子上那根大动脉在怦怦地跳。
  她忽然就涨红了脸。
  卓燕像被烫到一样,倏地松开手臂。
  偷偷瞄一样张君,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且看得堪称专注,完全的目不转睛。
  卓燕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她连忙讷讷解释:“我刚才……那个我不是故意要……真的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结果越说声音越小,从头到尾的语无伦次。
  张一迪嘴角隐隐像要上翘,“嗯。”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淡的嗯了一声。
  卓燕却觉得更加囧,不好意思的直去抓头。
  旁边路阳突然咳嗽起来。
  “咳咳……嗯嗯……嗯——!!嗯——!!!”
  卓燕转头看她,一脸狰狞,没好气的嗔她:“好好的你又在那儿整什么景儿呢?!拜托阳阳你讲点卫生好么,有痰的话就吐出来,别老在嗓子眼里来回咕噜!即便不嫌脏难道你还不嫌咸吗?”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擎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抖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
  张君的面孔倒是一派严肃。
  只是在他眼底,却实在氤氲了太多笑意。
  卓燕不禁在心底暗叫一声糟糕。
  一不小心,原型竟然又败露了几分。
  想在人前留个淑女形象,它怎么就这么难……
  路阳本来想以咳嗽声唤起那边忽然之间搂抱得相当忘情的一对男女注意——别光顾着玩拥抱,该进楼要抓紧进楼。
  结果她一片赤诚好意,竟然换来卓燕心狠手辣的毒讽。
  她恶狠狠地盯着卓燕看。
  卓燕却对她说:“阳阳,有,就放吧;别憋坏了!”
  路阳盯着卓燕嘿嘿阴笑两声,忽然一抬头,视线越过她和张一迪,脸上绽放出灿烂得像黄鼠狼去给鸡拜年时才有的笑容,怪声怪气地叫:“呀班长!这么快就走过来啦!”一边说着一边斜斜横了一眼卓燕,用眼神谴责她不识好歹。
  她刚刚明明是想以咳嗽提醒她注意——既然想要避开和江山撞面的尴尬,那么能不能先不要玩猴子搂大树?
  想抱想啃什么的,等进了门洞天不光日不化了,还不是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啊……
  卓燕循声看到江山赶过来,不由缩了缩脖子,回头狠狠剜路阳一眼,低声斥责她:“你个不给力的!关键时刻咳嗽个鬼!直接说啊!”又转头再看向江山,对他呵呵呵地讪讪笑,手指戳戳张一迪胸膛,“好巧啊好巧!车子一停我刚好就遇到他了……于是那个,由他把我运上楼成了!呵呵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卓燕觉得有点上不来气的感觉。
  她偷偷观察吴双的表情变化。
  那文秀女孩一直站在一旁温婉微笑,从头到尾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
  再看江山,他也在微笑;还一边笑一边对她点点头,“天可怜我,我解放了!”
  卓燕垮下脸,眼前爬满黑线……
  他还真是长了一张毒嘴,但凡能讽刺她的时候,就绝不放过机会。
  她听到江山又对张一迪说:“辛苦了!”
  她感到张一迪胸腔起伏震动,“应该的!”
  她觉得脑子里像有根弦被人轻轻弹动,“铮”地一声,响得耳畔一片低低嗡鸣。
  “应该的!”
  这是那个男孩曾经对她最常说的三个字。
  问他问题,听懂以后她对他说:“谢谢!”
  他会答她:“不客气,应该的!”
  放学赶公共汽车,她跑得慢一些,眼看车门就要阖死开走,一双手及时卡住车门,手的主人对司机大声的叫:“司机师傅还有一个人,请再等等!”
  他把她拉上车。
  她气喘吁吁对他说:“谢谢!”
  他温和的笑着回答她:“不客气,应该的!”
  阴天出门,她总是忘记带雨伞。
  他把他的伞丢给她,自己跑去和别人共用一把。哪怕淋湿了半边身体,也一样笑呵呵。
  还伞时她说:“谢谢!”
  他却毫不在意,“怎么还是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
  她一直对他说两个字的“谢谢”;他也一直回复她那三个字:应该的。
  可其实,她最想对他说的话早已经不只是两个字。
  她多想像谈论天气那样轻松又没有负担地对他讲出一句话,一句深深埋在心底、令人又苦涩又甜蜜、又煎熬又回味、又忐忑又期盼的一句话:
  董成,我喜欢你。
  一整个晚上,卓燕异常安静。
  她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盯着上铺的床板,一直在发呆。
  偶尔叹一口气,无限惆怅,仿佛有满腹心事一样。
  路阳无声无息凑过来,蹲在她床头凳子上,双手捧着脸,对着她使劲挤眉弄眼地笑。
  卓燕闭一闭眼睛,长出口气,又睁开眼,对杨阳阴沉沉地问:“你在干什么?”
  路阳不理会她的面瘫脸,自顾自笑得灿烂非常,“文静文静,难道你竟看不出来我在干嘛吗?我是在扮成一朵花来取悦你呀!!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
  她还没唱完,卓燕便一巴掌呼在她脸上,“花姑娘我拜托你闭嘴!你这不是取悦,你这是取命!”
  她狠狠捂住路阳的嘴巴,让她再不能发出一个音来。
  路阳用力挣开她,一脸奸笑,“文静文静,你一直在叹气耶!好像很不开心哦!很烦恼哦!来来,给姐讲一讲嘛,你到底在烦恼个啥子哩?”她眼珠滴溜溜地转,“是不是——”尾音被她拖得又长又暧昧,仿佛后面有着无限香·艳刺激的内容。
  “是不是——在烦恼究竟该选谁呀?”小余凑过来,跟着路阳一起打趣卓燕。
  卓燕翻个白眼,没好气的答:“瞎说什么呢,哪跟哪啊,我怎么会因为这个烦?江山跟吴双是一对,张一迪早就跟我说他有女朋友,这都是有主的人,我选什么呀我!”
  路阳往她身上一趴,“那你烦的是不是喜欢上两个有妇之夫?”
  卓燕皱着眉拍走她,“去去去!越说越离谱!谁喜欢他们呀!我喜欢的是……”差一点就要把董成两个字说出来,还好及时收住了口。
  小余欺近她,推着她的胳膊急切地问:“是谁是谁?文静你喜欢的是谁?你快说你快说!”
  卓燕被她推得来回直晃。
  “给我停下来!!你是不是想让我两只胳膊也骨折啊!”
  她看看小余和路阳,无奈又惆怅地叹一口气,“你们就别三八兮兮了,是谁你们也都不认识。唉,别说你们,其实连我自己也快要不认识他了!”
  她猜他一定知道自己的心思。当然他也一定同样知道她好友林娟的心思。
  她们都在等他表态,他却一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就那样有说有笑地游离在她们两个人之间。
  从她介绍林娟给他认识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不是她对他说“谢谢”、他回她“应该的”那段美好时光了。
  现在的他们,她说:“嗨董成,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他答:“嗨卓燕,最近太忙;你还好吗?”
  已经无端端变得疏离与陌生。
  “还可以,谢谢你的问候!”
  “呵呵,你还是那么客气!对了,周末时见到林娟了,她说如果我们联系的话,让我帮她给你带个好!”
  呵呵,她还是那么客气。可他已经不再对她说:“应该的!”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那让她无限心动的“应该的”三个字,他已经不再赠予她?
  本来这股失去的惆怅感一点也不清晰,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为此觉得特别疼或者多难过。
  可是今天当从张一迪嘴里又听到这久违的三个字,她忽然发现,她的心其实并不是不疼的,她的人其实并不是不难过的,只不过一直以来,她始终在自己麻痹着自己,自己欺骗着自己。
  然而不论她如何逃避,到头来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原来董成与她,真的,已经渐行渐远了。
  虽然出了院,可由于腿脚实在不方便,卓燕并没有去上课。
  她请了病假,名正言顺待在宿舍里。
  张一迪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借给她,她每天躺在床上,床边摆着数也数不清的各种零食,她一边吃一边捧着电脑中邪一样一集又一集地看着连续剧。
  那一段时间她对四大名著有了兴趣,陆续看完了西游、红楼、和三国之后,又开始攻克水浒。
  有天她看着看着睡着了,连宿舍回来人都不知道。
  路阳她们叫醒她问她要带什么饭菜,她看看屏幕抓抓头,没头没脑来一句:“咦?张飞哪去了?刚才他妈被老虎给叼走了,他正要去杀虎呢!”
  路阳等人闻声僵立……
  她们问卓燕:“文静,水浒里头这个是张飞的话,那三国里头桃园结义的三个人又都是谁啊?”
  卓燕气定神闲地答:“so……easy……刘备、关羽、李逵呗!”
  路阳等人彻底风中凌乱。
  这段子后来路阳帮卓燕还电脑给张一迪时顺便学给他听了。
  张君听罢,但笑不语。
  回去以后,他给卓燕发短信,问她:“请教一个问题,张飞和李逵,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卓燕挂着一脑门黑线回:“我认为他们其实是可以等价互换的关系,因为他们长得太像啦!都有熊一样的身躯、一脸的络腮胡子、和满脑袋乱糟糟的头发!”
  张一迪:“这回答很好,很有创意!”
  卓燕:“啊!我终于遇到伯乐了!谢谢你,伯乐张!!!”
  张一迪:“不客气,应该的!”
  卓燕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手和心倏地同时一抖。
  手机从她掌心里,一下滑落到了地上去。

  第二十一幕
  不知不觉已经是期末。
  卓燕的腿,被烫到那条已经好得差不多,骨折那条却依然打着石膏,时不时还会隐隐作痛一下。
  她依然没有上课去,每天留在宿舍里抱着书本自学成才。
  考试时间表公布以后,小余给她抄了一份回来。她把时间表贴在床头,每天都看着它咬牙切齿地念叨一遍:“五十九白费,六十分万岁,六十一浪费!卓燕,加油!每科不用多,六十就够了,你行的!”
  离最先考那一科大学外语还有两天时间。大家或者去上自习,或者到老师那里以答疑之名去套题,宿舍里只留下卓燕一个人。
  她躺在床上背单词。
  忽然宿舍门被“砰”的一下撞开。
  随后三道高亢错乱的叫喊声伴随着杂沓慌张的脚步声,传进卓燕耳朵里。
  卓燕从床上撑起身体往门口望过去,“喂,你们三个怎么了?尾巴让人踩到啦?”她对她们打趣着。
  路阳小余孙颖却无暇和她拌嘴,她们一股脑冲到卓燕床边,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给她套外套的套外套,找鞋子的找鞋子,顺头发的顺头发。
  “快点快点!别废话了!已经来不及了!”
  卓燕一头雾水,头发被小余揪得发疼,她呲牙裂嘴地叫:“喂喂!小余松手!疼!我说,你们有话先讲清楚再忙忙叨叨的成不成啊?谁能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路阳找好鞋子,从床下爬起来,一边去拉卓燕让她穿鞋,一边急急忙忙说:“你就别挑在这时候添乱了成吗!乖,别闹,我们怎么摆弄你你都先由着!大家全是为你好!”喘口气,她终于在一堆废话后,讲出问题关键所在,“文静,你听我说哈,咱把考试时间抄错了!外语考试不是两天以后,是今天!现在!!!要不是刚才碰到张一迪,他问我们怎么不一起去考试,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卓燕表情一呆,“啊?”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今天?考试?!”转头盯着小余,她恶狠狠地问,“你从哪抄的考试时间?!”
  小余瑟缩一下,讷讷答:“跟……跟江山那儿抄的……”
  卓燕翻个白眼,一把扫开她,低下头捞起鞋子乱七八糟穿起来,“你个败家女人,真是巴嘎到了家!你不知道江山他学的是鬼子话吗?他的外语和我们的外语不是一个外语好伐!!!”
  孙颖扶她起来,“快,都别废话了,这不是算账的时候,回头我们再一起扒她的皮!这功夫已经开始答题了,再啰嗦一会咱们干脆等着明年集体重修吧!”
  卓燕站起来,在三个人搀扶下跌跌撞撞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呲牙裂嘴地感叹:“你说咱们四个命格怎么就能这么新奇呢?别人的一辈子——啊不,应该是哪怕几辈子——累积起来,也未必能赶上一次抄错考试时间这样的蠢事;等到了咱们这,嘿!一赶一个准,四个人在失意路上还正好凑足一副麻将!”
  路阳翻白眼,“这哪跟哪啊?这么忙道都堵不上你的嘴,不胡说八道难受吧?”
  卓燕哼一声:“那是!宁可断了腿,不能短了嘴!啊!——”她忽然毫无征兆惨叫一声,“崴了崴了!疼、疼、疼!停一下停一下!”
  原来走得太急,她又只顾着说话,脚下一个不注意劲使得偏了,立刻震到了伤处。
  孙颖不由顿足,急得团团转,“你看你!就添乱!”
  卓燕瘪着嘴巴再也不敢聒噪。
  孙颖是要拿奖学金的……
  她不想给姐妹带来遗憾,狠狠心咬咬牙,在孙颖和小余的搀扶下,重新抬腿迈步,决定忍着疼撑到教室去。
  路阳抱着一堆纸纸笔笔跟在旁边。
  她眼尖,瞥见卓燕鼻尖上起了细细密密一层汗,再一瞧她脸色,已经煞白一片,不禁叫起来:“文静!我瞧你怎么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腿疼啊?我说,疼你可吱声,别硬挺哈!”
  卓燕吸口气,回答她:“没事!知道了!”她虽然这样说,可声音却有些颤,说话时一点底气也没有。
  孙颖和小余都慢下来,“唉,文静,你看你,这又是干嘛呢……”
  话没说完,三个人听到路阳忽然充满惊喜大叫一声:“班长!!”
  三个人听到路阳充满惊喜的大叫:“班长!!这时候看见你实在太好了!快快快,帮我们一把!!”
  卓燕抬头,看到江山。
  算一算倒很有几天没见到他了。她窝在宿舍,他忙着跟吴双促进感情,除了偶尔他发几条短信过来慰问她的病情,此外两个人在她出院以后,竟再也没见过面。
  “嗨!”卓燕对江山摆摆手,扯着一副笑容出来,“江山哥,好久不见!啊,江君,真是,英俊不减当年呐!”
  江山死盯着她的脸看,拧起眉心,“你们不是考试吗?怎么还跟这瞎磨蹭?”
  小余苦着脸回答他:“我们记错时间了……班长,我抄的你的考试时间,她们又都是照我抄的……”
  江山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脸哭笑不得,“我真是服了你们几个!我看你们都是跟卓文静呆得时间太长了,全都变得越来越不靠谱!”
  卓燕一听这话,眉毛一下扬起来;可还没来得及发作,忽然被走进到面前背转过身蹲下去的江山给搞得愣住,“喂你干嘛……”
  小余不由分说从旁边助纣为虐,半强迫地扶着她把她往江山后背上送,“你这呆子!当然是背你去考试啊!靠你自己这条残腿,咱们还不如折回宿舍等明年那回呢!”
  卓燕趴在江山后背上,感觉身下少年健步如飞。虽然他还背着她,可速度却飞快,早把另外那三位给落在了后边。
  迎着呼呼风声,卓燕拍拍江山肩膀,邪里邪气地逗他:“小伙,好久不见,姐觉得你气色非常不错!我说,是得逞了吧?”
  江山毫无征兆的托着她往上使劲一颠,“我说你可真长了大心了,这时候还有心思跟我扯淡呢!”
  卓燕惊叫一声,“啊!我说你能不能稳当点!你是人是驴?怎么还带忽然尥蹶子的!”
  江山不理她,只顾匆匆往前赶。
  教学楼遥遥在望。
  他忽然开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轻飘飘的!”
  卓燕愣了愣,“……啊?”要等一下才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腿脚不灵便,多少有点耽误吃饭,就瘦了呗!”停一停,居然有心思开玩笑,“大兄弟,你是不是觉得多日不见我,一见之下鄙人变得特有股耳目一新的气质?就是,啊呀,她咋一下变这么窈窕了呢,哈~”
  江山脚下一软,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卓文静,不带这么恶心人的!”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教学楼门口。
  卓燕敲着江山的肩膀,“成了成了,就这儿放我下来吧,她们扶我进去成了!”
  江山迟疑,“来得及?”
  卓燕爽朗一笑,“来得及来不及也不差这几分钟了!我要是自己走进去,坐下就能答题;可你要是把我背进去,坏了,不用等考完这门咱俩就能传点绯闻出来;哇!我还得守身如玉呢,可不能就这么让我的节操受到玷染!”
  江山放她到地上站稳,回头对着她嗤地笑了一声,一脸不以为然,“就你?还节操?文静真的,可能有件事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全校同学都知道:自动化有一大姑娘,就爱在英语课纠缠一男同学,下棋要照片什么的,人家不肯给,她就不惜自残双腿以苦肉计相逼……”
  卓燕看着江山,嘴角开始抽搐,“……江山你这……”她忽然咆哮起来,“混蛋!!!我居然落得这么一个臭名声了?啊!!!江山你给我等着,等我考完试的,你死定了!!!这都是因为你!”

  第二十二幕
  【说明】
  底事务繁忙,真的不敢保证更新频率,希望大家见谅>_<
  等不及的鼓励弃文,不要一边打着分一边损着我的人品坑品,还怎么劝都不弃坑,真愁死我,抓狂=_=|||!
  俺爱慕虚荣,受不来这种虐恋情深的责怨,既然大家相爱不来,那不如干脆拜拜,p同学算我求您了吧,您弃文吧!我看见您留言就气血上涌啊我!泪奔〒_〒!
  孙颖小余扶着卓燕往楼里走,路阳抱着三个人的东西颠颠的跟在一旁,一边喘一边念叨:“最近我吃肉挺少的,希望能得佛祖怜惜,让我旁边坐一个学习好的主吧!比如张一迪这种的……”
  她诚恳的碎碎念被小余无情截断,“路阳,你脑袋被文静踢了吧?还想着挨张一迪?你没听过这说法么——张一迪这个人,别看看起来跟很帅很潮,可是骨子里那绝对是正统到不行的作风!你抄,没问题,他可以假装看不见,不给你告老师什么的;可是你想照他抄,那却是绝没可能的事!啊,你们说现在怎么还能有这么正值的男人存在?真叫我惊艳呀!”
  卓燕翻了个白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不给别人抄?”
  小余“切”一声,“我这么关注他,当然关于他的一切都会不遗余力的去打听喽!据说他们宿舍那几个大兄弟比你还能缺课呢,几天前就贿赂张君企图买他个屈服让他考试时候能佛光普度一下众生;不过让张君给拒绝了。张君教育他们:不给你们长点教训,下学期你们还得这样混,四年大学等于白念了。唉,这小哥随便说句话都那么有道理,真是的,叫人家怎么能够不喜欢他嘛!”
  卓燕做着一副要吐的样子,“呕~姑凉,你这么喜欢他,那等下让佛祖保佑,他就坐在你旁边好了,让你赏心悦目考完这一门!”
  小余尖叫一声:“卓文静你不要咒我!我才不要挨着张君!挨着他我就死定了!他一定不肯给我看答题卡!”
  路阳在一旁奚落她,“你不是特欣赏张君的高尚品质么,怎么这会又把人家当蛇蝎似的,说一套做一套,姑凉你太无耻了哈!”
  已经赶到教室门口。
  进屋前,小余不忘为自己竭力狡辩:“谁说爱他就一定要占有他?没听过距离产生美么!”
  卓燕在黑板的座位图上找到自己位置,在小余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过去。
  已经开考十分钟,大家都在认真听听力。
  卓燕对小余小声地问:“听力多少分?把这个抠出去,咱有及格希望没?”
  小余也小声地答:“要能抄到的话,行!要抄不到的话,听天由命吧!”
  走在过道,卓燕遥遥看着她那空位子旁边的人头有点眼熟。正想进一步确认,那颗黑脑袋像感应到了什么,一下抬起来。
  卓燕看着那张确实非常熟悉的脸,声音抖地一变,充满惊恐地低声哀嚎,“小余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你这个败家的乌鸦嘴!”
  小余应声抬头,看到卓燕座位旁边那张熟悉的面孔以后,也不由惊呆,“哎我妈呀!文静,你命苦啊,你咋会挨着张一迪坐啊!”
  卓燕撑着身子慢慢坐下,心底冰凉冰凉的一片。
  看来十有八九这一门是要重修了。
  无限哀怨的打开卷子翻到阅读页。
  听力已经来不及挽救,她决定干脆放弃,直接从阅读开始奋斗。
  忽然感觉有道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些沙哑,有些飘曵,若有似无,却让她听得真切,“先写作文!”
  这声音好熟……
  卓燕一下抬起头,向旁边张一迪看过去;对方正在调整耳机,并不看她,一脸若无其事的严肃。
  卓燕转回头,皱皱眉。
  刚刚总不会是她幻听了吧?
  那到底是先阅读还是先作文?
  阅读?作文?作文?阅读?
  最后,卓燕还是把卷子翻到最后一页,鬼使神差地先做起来作文……
  一篇作文居然用掉卓燕大半堂课那么久的时间。
  转回前边开始做阅读时,她偷瞄了眼张君,发现他正在写作文。
  卓燕一下愣了:他这是怎么个顺序?他到底是比她还慢还是答得飞快?他前边那些究竟是答完了,还是没答呢?
  她抓抓头,越抓越觉得人生充满诡异,处处塞满她参不透的玄机。
  想不通弄不懂,索性不再研究下去,她转回头闷嗤闷嗤的使劲抠那几个让她云山雾绕的大阅读。
  第一个阅读刚刚连懵带虎的糊弄完,就听见旁边响起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身旁有人站起来。
  卓燕扭头去看,大吃一惊!
  张一迪居然准备交卷子了!
  她连忙回头审视自己的卷子:厚厚一沓,她只写完一个作文,只懵完一个阅读;可是隔壁人士,他居然要交卷了!
  卓燕心里开始慌起来,脑门上一下就溢出一层汗。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同样都吃大米饭长大,她答题的步子和张君比起来,实在太TMD稳重了……
  卓燕戚戚地觉得心底刮过一阵冷风。
  她的考试刚刚在作文和阅读中开始,人家的考试却已经全部结束。
  恐怕明年今日,她是难逃重考一次的厄运了……
  卓燕无限哀凄的用指甲抠着卷子,仿佛它跟发票一样,抠着抠着就能抠出个几等奖来。
  她抠得专注又认真;但几等奖并没有被她抠出来。
  只是……她什么时候抠纸练出越抠纸越多的本事了?
  她盯着自己的卷面——卷子上并没有被抠出洞来,反而不知怎么搞的,她竟然抠多出一张纸条!
  卓燕猛抬起头。
  她看到张一迪已经走在过道上,背影那样从容挺拔。
  卓燕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
  她想找机会确认一下,这纸条究竟是她抠出来的,还是他传过来的……
  可那张君却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走到教室门口,他才稍稍顿住脚步。
  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旋转,拉开,迈动脚步向外。
  卓燕叹口气。
  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就要收回眼神。
  却在下一瞬,看到正在旋身关门的张一迪同学,向自己这边望了一眼。
  那一眼,匆匆一瞥而已,却眼神幽幽若倾若诉欲言欲语。
  仿佛在对她说:嘘!别说话,静静抄吧……
  教室门轻轻一响后,关死。
  卓燕低下头,用手掌压住纸条。
  心里澎湃暗喜。
  天!她这腿断得也太值了吧?!
  什么时候,是不是也可以以断腿之名,和他一起合个影留个念什么的呢……
  期末考试在卓燕一瘸一拐中,总算挨到最后一门结束。
  考完试,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回家过寒假。
  晚上吃过晚饭,路阳和小余出去采购,孙颖在卓燕口头指挥下,帮她这个行动不便人士整理皮箱。
  一边拾掇着,孙颖问卓燕:“你明天怎么上火车?我一早就要走了,来不及送你。”
  卓燕坐在床边托着脸笑眯眯答:“你就安心的去吧!小余和路阳说她俩送我。虽然我的腿脚不好,可是笨鸟先飞嘛!我就不信提前四个小时就出发,会蹭不到火车站!安啦安啦,你尽管先走,别担心我!”
  孙颖哂她一句,“谁安心的去吧,我又没死,没个正行,胡说八道!”顿一顿,若有所思一般,又说,“不如你叫张一迪或者江山背你算了,不是可以快一些?”
  卓燕连忙摆手,“耶?不好不好!男女授受不亲呐!再说人家两个现在都是有女朋友的人呢,我要找也得找个光棍扛我才行啊!”
  孙颖耸耸肩,闷闷哼唧一声:“说得就跟你没被他俩抱过背过似的,还男女授受不亲!”
  卓燕没听清她咕哝什么,刚要问,宿舍门“碰”地一下被人用力撞开,声音又大又突然,把她吓得一哆嗦,什么要说的话都哽在喉咙口里,运气又运气后化作一声凄厉尖叫。
  “啊——!!!”
  看到路阳和小余火车头一样冲进来,卓燕想也不想捡起一只拖鞋就向着她们砸过去,“你们两只禽兽,从来进屋就不知道温柔一点!吓死我啦!”
  路阳躲过拖鞋,放下东西,一溜烟窜到卓燕身边,扑上去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眼睛瞪得溜溜圆晶晶亮,无比兴奋地问:“文静文静,你听我说!你猜,我和小余回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卓燕看着她愣了愣,眨眨眼,“啊?看到,什么了?”
  小余也扑过来,“我们看到人间奇景!”她激动得像快要脑溢血,“文静你知道么,我和路阳回来的时候,看到楼底下背阴处有俩道缠在一起的人影;本来我们没当回事,可是走近一看,妈呀!不得了啊!那俩抱在一起要接吻的人你猜是谁?!”
  卓燕受到气氛渲染,不由也跟着瞪大双眼激动起来,“谁?谁?难道是我们导员和某学生之间发生了不伦师生恋被你们给撞破奸~情啦!!”
  哐当……
  路阳一脚绊在凳子腿上,摔了……
  “什么啊!!!”路阳一边揉屁股一边抓狂地叫,“卓文静你个猪脑袋!扯哪去了!导员跟人跟猪奸~情,谁稀罕管啊!我们看见的那俩人是,江山和吴双啊!!!”

  第二十三幕
  学校统一订票,本来卓燕应该和吴双一起回家;但是吴双两天前忽然告诉她,她还有个什么课程辅导,要在学校多留几天。
  卓燕听完路阳和小余的描述,混沌的思绪一下豁然开朗,呵呵阴笑起来,“无耻,太无耻!她这哪是什么课程辅导啊?她就是打着学习的幌子大搞男女关系啊!哇哈哈哈……”
  她淫·笑阵阵。
  路阳和小余一起同声附和。
  “哇哈哈哈哈……我们得让江山请客,他不干就给他告诉班导,堂堂班长带头不正经!”小余没心没肺地叫。
  “哇哈哈哈哈……好神奇好神奇!好兴奋好兴奋!我还以为江山同志是打着亲近吴双的幌子在接近我们文静妹呢,想不到事实居然是反过来的!哇哈哈哈……”路阳的笑声癫狂得别有几分深意。
  卓燕差点从床边栽下来,“路阳你这乌鸦嘴!我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拿江山那个倒霉蛋和我绑一起说事儿!当心我腿好以后大飞脚踹你!”
  孙颖在一旁直摇头,“乱,乱啊,真够乱的!”
  小余赶紧把刚采买回来的几大包东西从地上捡起来,“这回好了吧!”
  孙颖叹气,“我说的不是屋子乱!”
  路阳学她,也叹一口气,“唉,人家孙颖说的是男女关系乱!唉,乱,乱啊,真是够乱的!”
  卓燕狂翻白眼,“切!其实一点也不乱;不过是你们三个大妖怪在唯恐天下不乱!”
  第二天出发前,吴双来找卓燕。
  “我们还是一起回家吧!”吴双笑眯眯说。
  卓燕纳闷,“你不是有事要留下?”
  吴双有些支吾地答:“那个课程辅导……等开学时提前回来些再弄也可以的!”
  卓燕懵懵懂懂,“啊,这样啊!”继而马上开心起来,“哦也哦也,这下路上有人跟我作伴了!我终于又可以不停聊天啦,哈哈!”
  几个姑娘又搀又扶把卓燕搬下了楼。
  楼前居然站着个人。
  见她们从楼里出来,那人迎过来,人走到吴双身边停下,眼神却落在卓燕身上,“小瘸子,你有福了,这次哥跟你们一起走!”
  卓燕看着江山笑得颇欠揍的脸,满心愕然,“啊?”转头望望吴双,“他刚刚在说日语是不是?我怎么听不懂?”
  路阳也怪声怪气,“班长,导员不是留你帮他整理资料吗?”
  江山随口答一句,“等开学之前再说!”
  卓燕对吴双小声说:“他学你耶!都这么热爱开学前夕!”
  吴双笑一笑,帮江山解释,“别闹了!你不是腿不方便吗,早走几天,大家一起,还能照应你一下!”
  卓燕拖着长声怪叫:“哦……是这样!”她对吴双挤着眼睛,贼笑兮兮,“谢谢你们啊,班长以及——班娘!”
  这边一群人正在说话,那边忽然有人叫一声:“卓燕!”
  大家一齐转头去看。
  抻着脖子,越过眼前两颗人头,卓燕看到不远处的张一迪。
  “卓燕,”他走过来,肩上背着背包,站定在她面前,微笑,“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卓燕再一次错愕,“恩,收拾好了……啊?你是要和我……一起走?”
  张一迪轻轻一点头,“你的腿是因为我断的,我有责任负责照顾你回家。”
  他说得云淡风轻,卓燕却变得有些莫名局促,“没事、没事!不用、不用的!多麻烦!你和我又不顺路,绕这一趟远,多折腾!你看——”她抬手指一指吴双和江山,“我们是一路的呢,没问题!而且到了站,家人就来接我了!”
  她怕父母担心,始终没把断腿的事告诉家里,只说行李太多,要爸妈进站来接。
  张一迪抬眼看一看吴双和江山,又看回卓燕,顺手把背包卸下来递给路阳,“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谢谢了!”转头对着卓燕,嘴角漾起一抹笑,压低了声音,“我猜你并不好意思去破坏人家的二人世界!走吧,再磨蹭就赶不及了!”
  一边说一边转身半蹲下去。
  卓燕看看路阳,有些不知所措。
  路阳二话不说,和小余对一对眼神后,拉着卓燕往张一迪后背上用力一扑,“真能磨蹭,多大点事啊,又不是抢你家鸡蛋!赶紧的吧!”【注】
  半推半就之下,卓燕伏在了张一迪的后背上。
  江山走过来,接过路阳手里张、卓两个人的行李,对张一迪微笑说:“其实我顺路,可以送她和吴双回家的,你还要绕一次远,多过意不去!”
  张一迪淡淡笑,淡淡答:“没关系,应该的!”
  在火车上,卓燕嚷嚷要上厕所,吴双只好扶着她去。
  解决完毕,往座位返回时,趁着这功夫,卓燕赶紧盘问:“双儿双儿,小余和路阳说,看见你和江山你们俩,接、吻、了!”
  吴双一下红了脸,“卓燕我真是……服了你!唉!你怎么什么都说!” 抬手推她一把,人羞得不行,“你和你们宿舍那几个人,真是讨厌死了!”
  卓燕哈哈笑,学她的样子一扭肩膀,“讨厌死了!”
  有人突兀地横插一句进来:“讨厌死了!”
  卓燕觉得这一瞬自己像被雷劈到。
  她转头,对学着江山没好气地叫:“干嘛乱学人!你从哪冒出来的?我们女生说悄悄话呢知道不知道,你听什么墙脚?是不是大学生啊,有没有素质啊!”
  江山嗤一声,“墙脚什么的我没听见,我就听见你在这恶心人了!好好的话不说,学人家发嗲,呕……”
  卓燕瞪起眼睛,“呸,谁发嗲了,我明明学的是你老婆!”
  看她们要掐起来了,吴双赶紧在一旁打圆场,问江山:“你怎么来了?”
  江山对她说话时,语气倒是和煦温柔,“你们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我怕出什么事,赶过来看看!”
  卓燕翻白眼,“我又不会把你媳妇吃了,至于这么挂虑么!”见江山皱眉,怕他又开口损自己,连忙赶在他前边问,“张一迪呢?”
  江山语调平平答:“在看东西。”顿一顿,忽然挑高眉毛笑一笑,“你倒挺记挂他啊,文静妹!”
  卓燕哼一声,白他一眼,不理他,扶着车壁自己往前蹭。
  越过江山以后,她隐隐听到他在她身后小声问吴双:“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卓燕邪恶一笑。
  她总算逮到机会可以报之前被奚落之仇了!
  她回头,对着江山大声问:“班长,虽然你学的是鬼子话,不过简单英语据说你还是知道一些地!那你说,kiss这个词,到底是名词还是动词啊?”
  江山看着她,脸僵一僵,不说话。
  卓燕笑得无比灿烂,“我们刚才是在说啊,有人看见经过你和双儿你们俩人的实践,充分验证了kiss这个词,它其实是个连词呐!”
  听完她的话,吴双在一旁羞得直跺脚。
  “卓燕你……你真是的,就胡说!”
  她一扭身快快跑回座位去。
  留下江山拖长了一张脸,两眼直愣愣瞪着卓燕。
  卓燕被他看得发毛,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嘿!哎!干嘛,要吃人么!”
  江山拍掉她那只挥来舞去的手爪子,依然没说话,一转身也走了。
  卓燕望着他背影足足愣了好几秒钟。
  等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才回过神来,对着他的背影嗷嗷直叫:“喂喂喂!你们两个人,太过分了吧!!有异性没人性!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你们俩倒是等等我啊……倒是扶我一把啊……”
  任她喊得哀怨,前边那人却始终没有回头。
  卓燕无限幽怨地叹口气,哼唧两声,嘟嘴扶着车壁,自己一步一步往回蹭。
  【注】关于“又不是抢鸡蛋”:说,有一个村妇,跨了一篮鸡蛋去城里卖。途中碰上个贼啦恶狠狠的大汉,大汉往村妇面前一拦不让她过,村妇一见遇上坏人了心说不好赶紧把篮子护得死死的问你要干啥;大汗没管三七二十几直接把村妇推倒,然后圈圈叉叉……之后提好裤子满意离去。村妇站起来,镇定从容的扑拉扑拉身上的土,一翻白眼说了句:靠,多大点事啊!老娘当抢鸡蛋呢!
  ------------------此笑话是大学时龙哥给俺讲的。俺又给许多人讲。从此身边人广泛流产开,“靠,多大点事啊,又不是抢鸡蛋呢!”

  第二十四幕
  这个寒假,卓燕带给父母带来极大惊吓。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宝贝女儿活蹦乱跳的上学去,回家时居然断了一条腿。
  卓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卓爸变着花样儿的给闺女做好吃的,大补特补。
  卓燕没心没肺,笑嘻嘻对父母说:“你看你们俩,大惊小怪了吧!不就断腿吗,又不是断头呢!这对我其实是种历练、历练知道吗!这是好事嘛!”
  她这番话惹得卓爸卓妈直啐她胡说八道。
  父母的伤心难过很快被她安抚好。可随后她自己却紧跟着变得失落惆怅起来。
  郁郁的心情随着听说董成不回家过年、要去外地他祖母那里,腾腾升起,不休不灭。它们一团团簇拥在她胸口,憋得她难过到想哭。
  然而又怎样都哭不出来。只是憋闷着,快要窒息一样。
  盼了一个学期,急急忙忙的赶着放假回家,为的不过是能和他尽快见上一面。结果他却一句在奶奶家过年,就把她一切美丽憧憬化为肥皂泡沫。
  他们通话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林娟说,以前高中忙着学习,我已经几年没跟爷爷奶奶一起过年了,今年是我读大学的第一年,怎么说也应该过去陪陪他们……卓燕,真遗憾,我们这次聚不了了;下次吧,等放暑假的时候,我回去,我们一定聚!”
  ——林娟说。
  原来是她的建议。
  曾经那是她最好的朋友。然而从很久以前、从她认识董成开始,她们便在渐渐地、悄悄地、心照不宣地,变得疏远。
  因为行动不方便,卓燕哪也不能去,每天都窝在家里。
  爸妈并不知道她的心事,以为她整天闷闷不乐是不能出去玩的缘故。
  为了让女儿开怀一些,他们两个出资给卓燕买了台笔记本电脑,让她上网解闷。(注:二十世纪初,大学生不是人人有手机、人人有电脑的^_^)
  卓燕手捧着崭新的电脑,兴奋的心情只是那么一瞬,随后便又是漫长无止境地百无聊赖。
  董成奶奶家在乡下,即便她可以上网了,董成却不可以。
  有了电脑又能怎样?终归是联系不上他。
  卓燕依然闷闷不乐。
  过几天,家里电话响起来。
  不一会儿,卓妈拿着无绳分机从客厅走进她房间,嘴角的微笑中隐有暧昧,“闺女,找你的!一个男孩子!”
  卓燕接过话机,“喂?”一声。
  卓妈在一旁急忙问:“这是谁啊?谁啊?闺女你说这是你男朋友不?”
  卓燕听到对方的声音后,立刻朝卓妈翻一个白眼,“妈你可别瞎猜了,什么我男朋友啊!这是我班班长、吴双的男朋友!”
  卓妈努努嘴,怏怏地走出房间。
  卓燕听到话筒里传来某人很不高兴的声音,“卓文静!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到处提着前的给我制造绯闻!什么叫‘吴双的男朋友’?我们俩现在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呢,谢谢!”
  听他这样说,卓燕不禁愣了愣,心直口快地问:“啊?都接吻了还不算?!那得什么样才算啊!!”
  话筒那边沉默好久。
  卓燕吞口唾沫,为自己刚刚的唐突变得有些战战兢兢,“你是不是……特别不爱被人提你和吴双你们俩接……呃,那个的事啊?你要是不高兴我提,那我以后就再也不提……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哈,别生气,为这个咱俩可犯不上伤了和气……”
  “文静妹!”江山突然开口。他叹口气,问她,“你的腿怎么样了?”
  卓燕瞄一眼自己的残腿,“唔,不疼不痒,等到开学那时候应该可以好得七七八八了。”顿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便问江山,“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座机号码的?”
  江山 “切”一声,不以为然地答:“这问题问得真够笨的!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咱们班班长啊!咱班谁的户籍资料我这没有备份啊!”
  卓燕见不得他那副得意样子,想也不想就朝他泼冷水,“你这么本事,那我问你,你知道吴双家电话吗?”
  “……”江山语塞。
  过一会他狡辩:“别赖皮,她又不是我们班的!”
  卓燕不依不饶,“粗心!太粗心!什么不是我们班的,要我说,就是你自己功夫做得不够!”
  “你就跟我胡搅蛮缠吧,这怎么能算功夫做得不够呢?她不是有手机吗,我们可以打手机啊!”江山说得理直气壮。
  卓燕忍不住嘲笑他:“是是是是是!江少爷您银子多着呢,哪在乎那点儿漫游费啊!可是吧,话要这么说,那我可得挑挑理了,凭嘛您老人家对别人就毫不吝啬,漫游都舍得,到我这就抠门得要命?那我也有手机啊,你干嘛打我家座机!你歧视我和我的手机以及我家座机是不是!”
  江山被她抢白得连连运气,“卓文静你!你说说你!你说说你有多歪吧!你这个小刁婆子!”

  第二十五幕
  过几天,卓燕又接到电话。
  这次打电话的人,是张一迪。
  卓燕很吃惊,“你怎么也有我家电话?”
  对方低低“恩”一声,仿佛沉吟。然后说:“我跟你们宿舍小余那里问来的。”
  卓燕哼哼一声,“那我就不奇怪了,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小喇叭广播电台,还是极其热情以及无偿免费的那一种!”
  张一迪低笑一声。
  卓燕听着他的笑声,想起路阳和小余的一段对话。
  “文静妹,我说上辈子你摘了张一迪的笑神经吧?平时听说八极以上地震的次数都比听说张一迪笑了的次数多,可是这厮一听你讲话,就会嘶嘶的笑,真奇怪,老妹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别诽谤我偶像!他不是‘笑’好不好,他是在‘笑话’!他是在笑话文静太傻了吧唧了!”
  这时再一次听见张一迪笑。卓燕忍不住问:“张一迪,我问你个问题行吗?你干嘛一听我讲话就笑……话我啊……很伤自尊的耶……”
  对方沉默。
  卓燕用手指缠绞着电话线,有些忐忑。
  一小会儿以后,她听到他说:“你觉得我是在笑话你?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轮到卓燕不吭气。
  “你想多了,我笑是因为我觉得听你说话很……很开心。”最后三个字声音渐渐弱下去,隐隐带着几丝腼腆味道。
  “哈哈哈哈!”卓燕高兴起来,朗声地笑,“你一定不要变卦呀!等开学以后,你一定要帮我把这番话告诉给小余知道!省得我总是被她鄙视,说我傻乎乎的,哼!谁比谁傻得多还不一定呢!真是的!”
  张一迪又低笑起来。
  过一会他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没事!”卓燕大大咧咧地敲了敲腿上的石膏,“等开了学,石膏应该可以拆掉啦!”
  “你的脚不方便到处走,假期怎么过?会不会无聊?”
  卓燕想到董成,心底有些黯然。
  甩甩头,打起精神,她答:“不会!我爸妈给我买了小电,可以在家里上网解闷!”
  张一迪应一声,“恩。”隔一下,开口问,“有没有QQ号?”
  “没有哎……”卓燕有些汗汗的。
  上网上得她这么不专业,是不是有点丢人啊……
  张一迪又“恩”了一声,“这样啊。那行,我就问问你腿怎么样,好好修养,期待开学时可以看到你恢复以往的欢快身影!”
  卓燕笑眯眯答一句“谢谢!”两人结束通话。
  过一会,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屏幕显示有短信进来。
  卓燕这时才想起来,手机还没有还给张一迪。一边拿过,一边提醒自己,等开了学,一定记得物归原主。
  打开短信阅读。
  上面写的是:
  QQ账号:6571****
  密码:zhuoyan
  上线加我,号码是:6410****
  发件人是张一迪。
  看完短信,卓燕“哈”一声笑出来。
  一直嫌麻烦懒得动,所以才没有去弄QQ号。想不到张一迪这样善解人意并且乐于助人,什么都给她弄好了。
  她一蹦三弹跳到桌子旁边,打开电脑,联通网线。
  登陆上去,发现自己的名字居然是卓叉叉。
  她一下笑起来,连忙加上张一迪的号。
  一个叫“张”的头像出现在好友框里。
  卓燕敲下键盘。
  卓叉叉:你给我起的名字呀?
  张:恩。
  卓叉叉:根据……五子棋?
  张:恩。
  卓叉叉:可是……五子棋是两个人下的!
  张:对。
  卓叉叉:……
  卓叉叉:一字君!
  张:呵呵!
  卓叉叉:……
  卓叉叉:二字君!!!!!
  张:呵呵呵!
  卓叉叉:!!!!!!!!!!!!!!!!!!!!!!!
  张:你真有趣
  卓叉叉:呃……不如你夸我幽默吧^_^
  卓叉叉:我说,五子棋是两个人一起玩的,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叫棋谱的名字呀?你也应该改名!
  张:哦。好。
  卓燕怔了怔。
  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居然挣扎一下都不。
  过一会,对方又与她说话。这时他的名字已经变成“张圈圈”。
  张圈圈:好了。
  想着张一迪平时又帅又酷的一张脸,再看看屏幕上那个无厘头的名字,卓燕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喷出来。
  因为有了张一迪这个网友可以时不时聊聊天,这个寒假对卓燕来说,竟没有预想中那样无聊。
  聊天时,她问张一迪:“对了,你跟我要那个筐,到底是干嘛用啊?”
  张一迪却不肯爽快地告诉她。
  他掉她的胃口:“你如果能在开学前把腿伤养好,作为奖励,等开学以后我会让你亲眼目睹那只筐的用途。”
  卓燕好奇得不行,百问千问,就是问不出答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几乎盼望能够快一些开学。
  期间江山也隔上几天就打电话过来问候一下。两个人说不上两句话就会斗嘴斗得你死我活。
  董成也有打电话来,只是每次通完话,卓燕都会情绪低落好几天。
  有时候,有些人,因为太过在乎,反而不见比再见更轻松,反而联系以后比默默想念更觉难过。
  林娟(是叫林娟吧?还是什么娟??我忘啦=_=||,抱头蹲……|)一直没有联系她。她主动找,她却躲。于是只好算了。
  后来吴双也到家里来过一次。
  卓燕问起她有没有和江山通电话,通话频率如何,吴双红着脸答:“还行,几天通一次!”
  卓燕有些不可思议,脱口而出,“不会吧!热恋耶!怎么可以几天一个?不说一天几个吧,至少也应该一天一个呀!这频率都快赶上给我打的了!”
  吴双闻声神色变一变。
  她令自己微笑地问一句:“他常打电话找你们班同学啊?”
  卓燕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没没,我只是顺嘴打个比方!他才懒得给我们打电话呢!”
  尽管话圆了回来,可气氛却一发不可收拾的尴尬下去。
  再说几句话,吴双起身离开。
  吴双走后,卓燕长长松一口气。
  没见过比江山和吴双之间更诡异的情况。
  一场恋爱谈得反反复复,好像已经开始步入热恋、可又好像总还没有步入正题,时不时又把她这个媒人搅在中间浑一浑,结果真是混沌迷茫个一塌糊涂。
  两个人的爱情里,一旦出现第三人的身影,无论她是怎样的一副姿态身份,三个人一路行来,每一位的脚下,都实在步步惊心。
  卓燕又忍不住长叹一声。
  她决定等到开学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和江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第二十六幕
  经过一个假期的休养生息,卓燕的腿恢复得非常不错,到开学前已经顺利摘下石膏。
  摘掉石膏那天,卓燕不知道多兴奋,因为总算又能够靠着自己四平八稳地走路。
  她像从前从来没走过路一样,不停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绕得爸妈直发晕才肯停下来。
  过几天,到了她该返校的日子。
  吴双已经提前走了。卓爸不放心她一个人坐火车,毕竟腿刚刚长好些,万一车上人多,提着行李被人挤到撞到什么的,旧伤复发就大大不妙了。
  卓燕猛拍胸脯为父母宽心,“别担心啦,我都这么大人了,没问题的!都上了大学开学还要由老爸送到学校,哎呀人家会笑话我是不是还没断奶啦!你们就让我一个人走嘛!”
  她一直哀求,父母却始终不肯妥协。
  僵持两天以后,父母稍微做出一些让步。
  “想让我们别跟着,也成,那你得有个伴!”
  卓燕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能和谁搭伴走。
  江山和张一迪两个人,虽然能顺路,但是他们也都提早好几天就到了学校。
  晚上上线,她与张一迪聊天时叹息复叹息。
  张君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好一番唏嘘不已。
  卓叉叉:我爸爸一定要亲自送我去学校。我都这么大了,上的是大学又不是幼儿园,开学还要家长送,真讨厌……o(>_  张圈圈:呵呵!
  卓叉叉:喂同学,你要不要这么开心(╰_╯)#!不许笑,我都要愁死了!嗷唔……
  张圈圈:唔,好,不笑。
  卓叉叉:(←_←)
  卓叉叉:我猜你一定还在笑!!!
  张圈圈:呵呵!
  卓叉叉:>_  卓叉叉:为什么你们都回学校那么早?真是的,上学有那么好玩吗!你或者江山,或者吴双,你们仨只要有一个人肯晚一点走,我就得救了呀,555555!
  卓叉叉:对了,你干嘛回学校那么早啊?
  ——隔好久,对话框都没有闪烁。
  卓叉叉:人呢?掉线了??
  卓叉叉:唔……那我也下去好啦,早点休息(→_→)明天好跟着爸爸去上学o(╥﹏╥)o
  ——卓燕刚要下线,张一迪的头像却又跳动起来。
  张圈圈:我在。
  卓叉叉:晕,你在呀,好半天不说话。
  卓叉叉:我还以为你有事走开了,正要下线呢。
  ——那边张一迪突然回复一句话。
  张圈圈:我女朋友前几天到这里转机。
  ——猛看到这行字,卓燕一时反应不过来。
  卓叉叉:啊?
  张圈圈:我女朋友在国外,前几天回国一次,到这里转机。我赶来和她见一面。
  卓叉叉:哦,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隔好久:
  张圈圈:卓燕
  卓叉叉:哎,还在呢^_^
  张圈圈:不然,明天我去接你吧。
  卓叉叉:不用不用,太麻烦啦!明天爸爸送我去学校^_^
  ——不知道为什么,卓燕觉得自己有点慌慌地,不给对方说话机会,她急急忙忙敲着键盘:
  卓叉叉:有点晚了,我得去休息了,明天还得赶火车呢。这就下啦!回头见^_^
  说完不等张一迪的回复,匆匆下线。
  卓燕盯着电脑屏幕,有些怔忪。
  这一个假期间,不知不觉地,似乎和张一迪走得太近了一些。
  虽然腿是因为他才断的,他因此出于内疚而照顾她,一切合情合理。可是她怎么忘了,他到底是有身家的人了。
  对于一个已经有了女朋友的人,卓燕隐隐觉得,自己和他走得这样近,似乎有些不合适。
  她悄悄隐身登陆QQ,偷偷给自己改了名字,把“卓叉叉”改成了“卓燕”。
  然后去洗漱。
  再回来时,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电脑屏幕。
  拿着毛巾的手,动作有一刹那的停滞。
  张君的头像也是黑白色的,显示他并不在线。
  可他的名字,也已经从“张叉叉”改成了“张一迪”。
  卓燕看着张一迪三个字,笑一笑,关掉电脑,上床睡觉。
  开学第一天,卓燕去系里注册,遇到江山。
  江山正在给老师帮忙。看到卓燕,他挑高眉对她笑,“哟,小瘸子两条腿长齐了,走路不栽歪了!恭喜恭喜!”
  卓燕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斗完嘴,补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忙完?”
  江山眼底隐隐一亮,“怎么着,想哥了?急着想和我叙叙一个假期的离情别意?”
  卓燕忍不住抬脚小踢他一下,“只这么短短一个假期,你怎么就从半吊子知识分子变成百分之八十的猥亵君了?正经点,别闹!有点事想和你……呃,沟通沟通呢!”
  江山对刚刚被她新赋予的羞辱性称谓丝毫不以为意,转头对身旁一个人小声说了两句话,就对卓燕笑眯眯说:“成了,找人代我一阵。走,哥带你吃点好的去,看你这一假期瘦的,跟只猴子似的!”
  卓燕连翻白眼,不理他。
  走到校外小吃店,坐下点好菜,卓燕有些迟疑地问江山:“怎么不叫吴双一起来?”
  江山挑一挑眉,沉吟一下,“直到点好菜你才想起来问我怎么不叫她,可见你也不是诚心想叫她出来一起吃这顿饭吧。”
  卓燕抿抿嘴唇,点一点头,“那是因为,我是有点话想和你说,吴双不方便在场,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叫她来。可是……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态度不端正呀,你应该先就想着叫吴双一起来,然后我说,‘今天就咱俩吧,我有事想和说,’然后你才不找吴双,”卓燕皱着眉抓抓头,“应该是这样才对嘛!”
  江山端起茶杯,喝一口,放回桌上,嗤笑一声,语气有些轻佻地问:“卓文静,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卓燕咳一咳,“我就是想说,呃,你呐,既然那么费力地去追求吴双,一定很喜欢她;既然喜欢她,就要珍惜她;既然珍惜她,就应该和别的女孩子保持一定距离……比如……我之类的……这样才能不伤害到你的女朋友……”磕磕绊绊总算把话说完。
  好半晌,江山一直沉默。
  他坐在卓燕对面,不出声,手握着茶杯打转,眼神盯着茶水液面看得很认真。
  直到好一会儿过去,才慢慢张口。
  “卓燕”,这次他居然喊了她本名,“你是不是太闲了?”
  他语调平静,没有任何顿挫起伏,却把卓燕问得猛然一愣。
  “啊?”
  “我说,你是不是太闲了?连我怎么跟人谈恋爱都要管!”
  卓燕瞪大眼睛,满心不可思议,“江山!你没吃错药吧!”
  江山端起茶杯,不看她,慢慢喝口茶,“卓燕,你要是想管别人的事,就先把你自己的事处理好再说。你自己男朋友不也还没有搞定?”
  听完他的话,卓燕的心猛地一沉。
  她脸色铁青,“谁跟你说的?”
  想一想,不由骂自己一声傻。
  除了吴双,还会有谁?
  “江山!”她再说话时,声音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山看着她,皱一皱眉,喉结上下滚动两番后,铁了铁心,开口:“我的意思是,你假如有时间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我和吴双怎么样相处,你还是别跟着操心了!”
  眼前的江山,决然,陌生,刻薄。卓燕几乎觉得不认识他。
  她努力隐忍住眼泪。
  “好,好!江山!算我吃饱撑的,是我闲的没事惹人嫌!我会记住你的话!会如你所愿!你慢慢吃,我还有事,得先走,再见!”
  她霍地起身离开,脚步凌乱匆匆,眼底湿热模糊,心头寒凉一片。
  江山坐在那里,没有动。
  走出小吃店,卓燕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原来从朋友变成陌路,只要几秒钟。
  原来关怀与伤害,都可以出自同一张口。
  原来从开心变得难过,竟是这么容易一件事。

  第二十七幕
  几天下来,大家都能感觉到卓燕和江山之间很不对劲。
  终于有天,路阳忍不住问卓燕:“文静,你和班长是不是闹别扭了?”
  小余也在一旁叫:“是啊是啊,我也要这么问呢!以前你们两个人只要见面必定拌嘴,现在倒好,双双把对方当透明人一样,视如不见,真奇怪!”
  卓燕正觉得委屈,索性趁这时候把事情原委全都讲了出来。
  三个姑娘听完,表情讪讪,齐齐静默。
  卓燕不禁问:“你们表情怎么这么怪?怎么都不帮我声讨江山啊?”
  路阳咳嗽一声,小心地答:“文静啊,这件事吧,我觉得江山说得倒也没错……”语气已经极尽委婉,可说后面还是担心会伤到人,于是声音就这么弱了下去。
  小余想一想,接过话,“文静,是这样的,我觉得吧,这事你也不能全怨江山绝情。确实你管的有点多啊,人家两口子的事,你一个外人掺和那么多干嘛呀,你说是不是!”她说得倒比路阳直接得多。
  卓燕满脸怔忪。
  居然是她错吗?
  她转头望向孙颖,企图在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说法。
  孙颖却皱皱眉,“其实我也觉得,文静这件事你管得有点多余。假如你真的想和江山保持一定距离,那也不用非跑去和他当面说对不对?你自己默默做也就是了!除非……”她顿一顿,观察着卓燕脸色,试探着把话继续说下去,“……你其实是想看看江山对此的反应,而不是真的想和他划清界限。”
  这个“其实”让卓燕一下呆愣在那里。
  是这样的吗?她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是如同孙颖所说的,她是想看看江山在有女朋友之后,对她这个“哥们”会不会有想要疏离的反应吗?
  她不是一直坚定的以为,这样的做法是为了要摆清大家的位置吗?
  本来一直觉得自己无辜,可被室友们这样一说,此刻卓燕变得迷惘起来。
  也或者,在内心最最深处,的确是隐着这样一份试探吧。
  想到这里,卓燕自嘲地笑起来。
  说到底,无论再怎样生性豁达,她也终归是个女孩子,别的女孩有的那些个虚荣心,她一样也有,毫不免俗。
  “唉!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你们要是不说,我还觉得自己是朵圣洁无辜的白莲花呢,哪能合计到原来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俗人呐!多谢诸位啦!我决定正视自己的错误,从哪里跌倒,从哪里把别人绊倒。我决定找机会向江同志道个歉!”
  路阳小余两人齐齐一挥手,“切!”
  路阳喷她:“你才大俗人,别拖你仙仙姐姐我下水!”
  小余也叫:“德行!来自埃及的艳后木乃伊!”
  只有孙颖没说话。
  过了好半晌,她才对卓燕叮嘱一句:“别把这事看得太严重,毕竟学习才更要紧。我们刚刚大一,离毕业还好久呢,千万别本末倒置,因为这种事情耽误学业什么的。”
  这一番肺腑之言令卓燕觉得心里暖暖的,“恩!知道!”她对孙颖由衷感谢,“孙颖,谢谢你!”
  吃过晚饭往回走,卓燕被巧遇的导员一把逮住。
  他不容分说要卓燕给班委成员捎去一个表格。
  女干部这边表格送完,卓燕起身前往男生宿舍。
  她其实大可不必亲自走这一趟。只是她想,不如趁这机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跟江山道个歉,与他握手言和。
  打定主意后,心里也轻松许多。毕竟整天和一个人犯别扭实在不是一件开心事。
  走到离男生宿舍楼不太远的地方,卓燕突地顿住脚步。
  前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与她背对着,看不到脸,可丝毫不难猜到那人是谁;因为对面男生正好和她对上眼。
  他看到她,只冷冷一瞥,就收走眼神。
  然后抬起手臂拥住那女生,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那拥抱在卓燕看来,味道怪极了,突兀而刻意,就像挑衅一样。
  卓燕看着不远处拥在一起的江山和吴双,撇嘴笑一笑,垂下头,转身,走开。
  表格还是打电话要男生派代表来取吧。
  卓燕是一个忘性大不记仇的人。在她的想象里,江山应该也和自己一样。于是她觉得,等过一阵子,江山的气自然而然也就消了。
  倒时就算回不到从前的肆无忌惮,可做个普通同学、见面打打招呼问候一下总应该还是可以的。
  只是她似乎把别人的气量想错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江山从头到尾都当她陌生人一样。
  碰到时只当看不见她,表情冷冷的从她身边走过。
  她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也像听不到一样,从不理睬和回应。
  卓燕心里黯然,有些委屈。
  她只是一次无心之失,在他那里,却变成了不可原谅。
  终于有一天。
  教室里,江山问:“谁有涂改液?借我用用!”
  卓燕连忙把自己的涂改液递过去。
  她一如既往,笑眯眯的看着他,等他伸手来接。
  他却调转视线,低下头直接用笔勾抹掉那两个错字。
  乌突突两团黑印子,突兀地绽在纸面。
  卓燕的嘴角垮下来。
  那撑出来的笑容,再也坚持不下去。
  卓燕腾的站起来,走到江山座位旁边,敲敲他桌子。
  江山抬头,冷冷问:“你有事?”
  卓燕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江山嗤地一笑:“生你气?为什么?”
  卓燕看着他,皱眉又松开,吸气又呼气,声音哑哑地说:“江山,我们俩别闹别扭了!还要一起同学四年呢,总不能这四年都过得跟仇人一样吧!你别那么小气,气这么久了,还不够气的吗?”
  江山又是嗤地一笑:“我小气?”他丢开笔,双臂抱在胸前,“卓燕,你怎么回事?之前是你让我和吴双别含含糊糊的;好,我听你的;然后你告诉我我和你应该保持距离,好,我也听你的;这些不都是你让的吗?怎么我都按你说的做了,反倒又成了小气了呢?”
  卓燕听了江山的话,差一点哭出来。
  他说得,在情在理,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委屈?
  垂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红了眼圈,卓燕低声说一句:“好吧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完掉头跑出教室。
  身后江山坐在位子上,拿起笔继续写材料。
  可是写一个错一个,错一个勾一个。勾到最后,再无耐性,笔被他“啪”地摔到一旁,那已经写了大半页的材料也被他一抬手就撕掉揉烂,甩在地上,毫不犹豫。

  第二十八幕
  卓燕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着急不得,强求不得,一定要顺其自然。
  比如江山一直在生气,那么就由着他去气好了。
  她努力道歉过,企图求和过,但是对方坚持守着一股真气不肯放松,那么她也再无其他办法,也只好随他去。
  这学期的英语课,卓燕不再和张一迪他们班一起上。
  自从开学前那一通电话以后,卓燕有意无意地在避开张一迪。
  手机委托小余还回去。她暂时没有买新机,那卡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反正董成越来越少拨她的号码,大多时间都是她在找他,而十次又有八九次找不到。
  这样的状况,根本不急于添置新机。
  平时在校园里行走,她尽挑那些能绕开张一迪他们学院的小路,抹杀一切可以偶遇的机会。
  有时大家一起走在主路上,她听到路阳或者小余说:“哎,前边那个人好像是张一迪呀!”她立刻调头走向别处去。
  以往吃饭她都和大家一起去大食堂,现在却改去学校角落的小吃部。
  到大食堂的路上要经过篮球场,在那里说不上什么时候,张一迪就在和人打篮球。
  宿舍楼下也有篮球场,偶尔张一迪也会和一些人在那里打比赛。但是这开在家门口的战场反而不让卓燕特别担心。
  因为但凡张一迪打比赛,这里势必被几乎全校女生围堵得水泄不通。人墙那么厚,一层又一层,崇拜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视线全被吸引在球场那位英俊少年身上,分毫移不开。这时即使她大摇大摆从球场旁边走过,相信也不会有谁能够注意到她。
  她从来不是谁眼中的唯一焦点,从来不是。
  周末无聊,又懒得出去逛街,卓燕支起电脑,上网打发时间。
  登陆QQ以后,发现张一迪竟然在线。
  只一秒钟的时间,那彩色头像就跳动起来。
  卓燕不禁暗叫一声“糟糕”。
  千防万防,倒忘记了要防一下这里,登陆以前居然忘记隐身。
  她点开对话框。
  张一迪开门见山,直接便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卓燕闭了闭眼睛,哀叹一声。
  卓燕:没有^_^
  张一迪:有几次在路上,你看到我,调头就走。
  卓燕:呃……赶巧有别的事吧^_^
  张一迪:那真是赶得好巧,巧得次数好多。
  卓燕:呃……这个……巧来了挡也挡不住啊没办法……呵呵呵……
  ——卓燕没想到少言寡语的张一迪,有时说起话来竟然可以这样直接。
  他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几乎令她有点招架不住。
  张一迪:最近学习忙不忙?
  卓燕:不忙呀,刚刚开学,哪里会忙,呵呵^_^
  张一迪:那平时除了上课,你会做些什么?
  卓燕:恩……看看小说听听音乐,上网看看视频打发时间。最近NBA有比赛,而且越来越精彩,你看了没有?
  张一迪:你,喜欢看篮球?
  卓燕:恩啊,尤其科比,我觉得他打球时真是好帅^_^
  ——卓燕这句话说完,对方有片刻静默。
  隔了一会儿,张一迪才继续说话。
  张一迪:你是不是不爱看真人篮球赛?
  卓燕:啊?
  张一迪:就是现场那种。
  卓燕:不啊,爱看的爱看的,其实现场气氛如果热烈的话,比在网上看视频要震撼得多呢!
  ——卓燕傻傻地发表着感想。
  她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陷入张一迪事先设定好的谈话中。
  张一迪:卓燕
  卓燕:哎?
  ——张一迪突然喊了卓燕一声。卓燕答应着。
  然后又寂静好一会儿。
  张一迪:我在你们宿舍楼前打比赛的时候,好多次看到你,绕过球场就走,根本不观赛。
  ——卓燕一下愣住。
  那么多的人,那么热烈的气氛。
  尖叫喧嚣的人群中,他是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她以为没有谁会注意到某一刻从球场旁经过的某一位路人。
  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可是张一迪却说:“我在你们宿舍楼前打比赛的时候,好多次看到你,绕过球场就走,根本不观赛。”
  那么多人围在那里,他是人群注视的焦点。
  而他的焦点,她无法想象,有一刻,竟会是落在匆匆经过的她的身上。
  卓燕在发愣。
  对方头像又跳动起来。
  张一迪:所以你刚才说没有躲我,我觉得你是在撒谎。
  卓燕:=_=|||……
  卓燕:无所遁形鸟……
  卓燕:好吧,我承认,我的确在躲你……
  张一迪:原因。
  卓燕:呃……好吧,我直说吧,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因为你有女朋友……我们走得太近的话,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哎,而且一定会传出闲话……
  张一迪:卓燕
  ——张一迪又叫了卓燕一声。
  隔着电脑屏幕,卓燕放佛能够看到张一迪此刻神情肃然,双眉紧蹙。
  她弱弱地再应一声。
  卓燕:哎,我在呢,呵呵^_^
  张一迪:难道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就一定得是那种关系吗?难道就不可以做好朋友吗?这样说起来的话,是不是全世界除情侣以外的男女之间都不可以有谈话有交流?
  张一迪:如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做朋友,明明很投机很开心,可是为了那些无聊的闲言闲语就要“避嫌”,这样做值得吗?我们,是为了那些无聊的人而活的吗?
  张一迪:卓燕,我希望你不要再躲着我。
  张一迪:我希望,我们可以恢复以前那样,做好朋友。
  ——张一迪这一番话说完,卓燕觉得自己胸臆之间好像回荡一股豪迈之气。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觉得自己如果在执拗计较下去,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她抬起手,噼里啪啦敲打键盘——
  卓燕:你说得对!好!我们恢复邦交!
  卓燕:你好,朋友!
  ——对方这次回复给她一个笑脸表情。
  卓燕看着小黄豆似的笑眯眯的可爱表情,有一刹怔忪。
  他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表情。
  这是第一次。

  第二十九幕
  卓燕和张一迪恢复邦交。
  没什么事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在网上遇到。卓燕不再忸怩,和张一迪大大方方的聊天侃大山,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前所未有的和谐融洽。
  渐渐地,他们形成这样一种聊天方式——她很热烈的天上地下说了一大堆,那边却半天没有回音。
  等她问时,对方会敲几个字来:刚才没有力气打字。
  她想一想,问:你是不是病啦?
  他却说:没有,有点岔气而已。
  卓燕于是挂着一脸茫然地望着电脑,很费解地问向张君一句话:你好像总岔气耶……你是不是气管前端分叉了啊……
  而对方又是一阵短暂的无回音。
  过一会儿才答:放心,气管很笔直。会分叉的,是女生的长头发。
  卓燕发现,其实张君有时候真的很有一股电冰箱的气质……
  周五下午没有课,卓燕待在宿舍里上网。刚上线就看到张一迪的头像也是亮着的。
  她敲过去一排字。
  【卓燕:你们下午也没有课?】
  张一迪的回答却令卓燕小小皱了下眉。
  【张一迪:难道只许你们没有,不许我们也没有?】
  卓燕皱眉,有点费解。
  张一迪的口气从没这样冲过。
  想一想,她问向对方——
  【卓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正在生气或者不开心?】
  【张一迪:没有啊,哪有那么多事好烦,又不是女人。】
  卓燕抓抓头。
  说不上哪里,她越来越感觉对方今天怪怪的。
  【卓燕:呃……对啦,一直忘了一件事,那只苹果筐到底用来干嘛的你还没告诉我呢^_^】
  【张一迪:该干嘛干嘛,反正不是用来吃饭~】
  到这个时候,卓燕可以百分百确定,“张一迪”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卓燕:你今天……是不是……吃呛药啦???】
  【张一迪:讨厌,女孩子家怎么酱紫讲话嘛!人家哪里有像吃过呛药嘛?你说你说!】
  卓燕感觉头顶仿佛劈过一道巨雷!
  想不到“张一迪”今天还挺形象百变的,刚说他像吃了呛药,他立刻就换上一副嗲兮兮的调调!
  【卓燕:不对,你不是吃呛药了,你是压根忘记吃药了!】
  【张一迪:讨厌讨厌!人家怎么忘记吃药了啦!】
  【卓燕:=_=|||!】
  【卓燕:壮士,难道你的舌头在你长到这么大以后又二次发育了吗??好大啊!!!】
  这次对方的回答更加雷人,卓燕觉得自己几乎要焦掉了。
  【张一迪:什么叫舌头发育得好大啊?意思是说我大舌头吗?美女,你这样讲话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可以进行人身攻击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攻击我是大舌头,我爸爸妈妈会伤心的!他们好不容易养我这么大,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结果他们还要因为我而伤心,而这伤心的根由在于你羞辱我的舌头,你说你是不是很不厚道、很不应该?你这样说说我也就罢了,因为我比较善良,虽然有点点受伤,可是不会和你计较。可是倘若你也这样去说别人,别人如果和你计较起来,那最后就会变成你受伤哎!并且你的伤和别人的伤是有本质区别的,别人是伤在心灵,而你却要伤在肉体——当心别人不满之余,会对你暴力喔!】
  这一大段话让卓燕差点从床上一头栽下去!
  ——对面的哥们,一眨眼他怎么又从软年糕变成唐僧了!!!
  【卓燕:喂!兄台!我不过是问你那只筐干什么用而已,你要不要这么罗嗦啊〒_〒】
  【张一迪:你在“喂”谁?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
  ——得,又变得冲上了……
  卓燕闭闭眼睛,睁开,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两手握在一起,“咔咔”作响的掰掰手指。
  好吧,既然“张一迪”这么愿意找开心,她决定那就好好陪“他”开心开心!
  一个下午把卓燕累得够呛,脑细胞不知道阵亡掉多少。
  对面那位“张君”今天实在神型百变,一会儿冲冲的,一会儿嗲嗲的,一会儿又婆婆妈妈的,五彩缤纷得让人恨不得挥刀自宫。
  卓燕没有变化多端的本事,只能以不变敌万变。对方实在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变得不再客气,豁出去的和那边的“张君”死磕到底。
  对方一开始还颇漫不经心,猫逗耗子一样的慢慢撩着她。可是撩着撩着,便渐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因为卓燕越战越勇。她打字飞快,损人的词汇又新颖又滔滔不绝,攻势简直如排山倒海。
  最后的最后,对方终于半死不活的发过来一个抗白旗的表情。
  【张一迪:投降!休战!不玩了!累死了!】
  【卓燕:(╰_╯)#!】
  【张一迪:我擦!头回遇上吵架这么在行的女生!哥们的一世英名哟……】
  ——上面那句话之后,对方跟着发过来一个捶地大哭的表情。
  【卓燕:哼!叫你惹我!该!再不投降,等会吵得你满地找牙!】
  过一会儿,对方发过来一排字。
  【张一迪:还想不想问那只筐用来干嘛?】
  【卓燕:呸!我问也是问张一迪,你又不是他!问你干嘛(╰_╯)#!】
  ——卓燕随后又发过去一个鄙视的表情。
  她早就觉得今天的“张一迪”,反应不是一般的怪。想一想总算搞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面和她说话这人,根本不是张一迪本尊!
  【卓燕:老实交代,你是哪一个!干嘛私自用别人的号和别人号上的好友聊天!】
  ——卓燕发过去一连串喷火+鄙视的表情。
  对方隔一会儿才回答她。
  【张一迪:不是一个。】
  卓燕有些愣。
  【卓燕:啊?】
  【卓燕:什么意思?】
  【张一迪:是三个。】
  【卓燕:……】
  卓燕张着嘴巴僵在电脑屏幕前。
  【卓燕: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精分!!!一会儿又臭又硬!一会儿又贱又嗲!一会儿又啰嗦得让人恨不得把你捅残!!!!原来你们是三个人!!!】
  【卓燕:真无耻啊真无耻!你们三个合着伙的吵,结果都吵不赢我,真替你们感到害臊(╰_╯)#!你们还私自用别人的号聊天,真是一群可耻的大骗子!我要给你们告诉张一迪!!!我要告诉他揍你们!!!揍揍揍,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卓燕霹雳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又发过去一把血淋淋的菜刀表情。
  对方没有立即回复,要隔了一会儿才传过来一句话。
  【张一迪:恩,好,我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卓燕愣愣地盯着屏幕。
  【卓燕:〒_〒!】
  【卓燕:大哥!怎么还玩!】
  【卓燕:英雄!现在您到底是哪一位啊?骗子A?骗子B?骗子C?本尊????????????】
  在卓燕一排触目惊心的问号下,对方淡定地答:现在,我是张一迪。
  卓燕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一口鲜血喷在屏幕上了……
  张一迪代表同宿舍的三位哥们,积极邀请卓燕到他们宿舍去。
  卓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张一迪说:“想不想知道那只筐干嘛用?还有,想不想看我怎么揍那三只骗子?”
  卓燕立刻心动了。
  在张一迪的掩护下,她成功溜进男生宿舍。
  一进门,就看到三个大男生站成一排对着对她或歪头看、或挤鼻子、或嘻嘻笑。
  卓燕觉得三个人都有点眼熟,应该是以前一起上过英语课的关系。
  她冲表现得奇形怪状的三个大男生一翻白眼,极尽所能令面部呈现出鄙视的神情,“一群手、下、败、将!三个人车轮战都说不过我一个,还笑笑笑呢,真不知道愁!”
  旁边张一迪咳嗽起来。
  卓燕一歪头看过去,“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他们用你的号呢!结果现在看,我觉得你是知道的!”她用鼻子直哼哼,“帅哥,给个理由好么!这、是、神、马、状、况!”
  张一迪用拳头抵在嘴巴前,又咳嗽起来。
  卓燕觉得眼前垂满黑线……
  止住咳以后,张一迪抬起头,认真地说:“他们说,觉得你特别有意思,求我给个机会想和你交流一下。”
  卓燕不由有点纳闷,转头看向ABC三君,“你们怎么知道我有意思啊?”
  三君笑呵呵的指一指张一迪,“你都能把千年寒冰逗得想笑,难道还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卓燕忍不住向后退去一步,一边退一边惊讶得“HO”了一声,“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有意思’和‘对谁有意思’,那可是两码事!喂你们要搞清楚哇!” 再转头望向张一迪,“咱俩聊天的时候,你老说你岔气,恩哼哼,可别告诉我你是笑的!!!”
  张一迪又用拳抵在嘴边咳嗽起来。
  “咳咳!那个,不是!”
  旁边ABC三君毫不犹豫拆他的台,“的确不是笑的啦!他岔气其实是因为,他一定要玩深沉,死活都不肯笑,结果——就憋得岔气啦!!!”
  卓燕看看ABC,“聒噪!”再看回张一迪,眼睛充满期盼的眨啊眨,“帅哥,你什么时候动手?快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吧!”
  张一迪淡定的掰掰手指,“不如就现在吧,怎么样?”
  卓燕狂点头答好。
  ABC三君迟疑地问:“老大!你……不是来真的吧?!这不符合你平时的稳重气质和仙人形象啊!!”看到张一迪慢慢欺近,他们不由上蹿下跳的开始闪躲,嘴里一声叠一声的惨叫开——
  “呜呜呜!救命啊!老大要打兄弟啦!”
  “呀呀呀!救命啊!老大为女人要打兄弟啦!”
  “哇哇哇!救命啊!老大中邪啦!老大肯为女人要打兄弟啦!!!”
  这边闹腾得天翻地覆。那边一转眼间,卓燕却转身蹲在墙角,再不关注群殴现场,而是一脸惊讶与欢喜的连连直叫:“哇~哇~哇~!!萌死了萌死了!!”
  斗殴现场一刹变为和平。
  张一迪走过来,蹲在卓燕旁边,和她一起看向墙角。
  那里有一只筐,正是原来卓燕的那只。
  卓燕转头看向张一迪。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兴奋,指着筐里的小东西直叫唤:“怎么办怎么办!它实在好可爱呀好可爱!我好想狠狠的蹂躏它啊!!”
  张一迪看她激动的样子,嘴角忍不住轻轻上翘起来。
  墙角处的筐里面,铺着干草和树叶。一只圆滚滚的小刺猬正乖乖的坐在中间,仰着小脑袋,瞪着两颗黑溜溜的豆豆眼睛,憨憨的望着蹲在筐边的两个人。
 
  第○三十幕
  卓燕问张一迪,小刺猬是从哪里弄来的。爱发嗲的室友B君葛辉同学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插嘴答:“这是老大最爱的女人送给他的哦!”一边说还一边挤眉弄眼,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张一迪拍他一下,让他闭上嘴巴,不要胡说八道。
  卓燕暗暗想,这八成是张一迪女朋友送给他的,她人去了国外,在国内就把这可爱的小东西送给他做个念想。
  她伸出手指很小心的去戳小刺猬逗它玩。小刺猬倒不怕生,随她手指扭来扭去,像个小娃娃一样憨态可掬。卓燕笑得合不拢嘴,打从心眼里喜欢这团小东西。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卓燕一边逗小刺猬一边又叫又笑,“它叫什么呀?它有名字吗?”
  说话很冲的室友A君大伟同学回答她说:“你都有名字,它怎么会没有?”
  卓燕回头白他一眼,“我觉得你是它哥哥哎!”
  大伟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说起话来,总是刺哄哄的呗!”
  卓燕的话一下把大家逗得笑起来。
  大伟也笑,“那你就做它嫂子吧!”
  卓燕当即啐他:“呸!去你的!敢占我便宜!我才没那么想不开呢!”她扭头去问张一迪,“小刺猬叫什么名字呀?”
  张一迪想一想,看着她说:“如果现在让你给它取个名字,你会叫它什么?”
  卓燕眼睛一亮,“叫面团儿吧!Q·Q的,又好看又好吃!”
  张一迪咳嗽起来,另外三个人轰然笑倒。
  很有唐僧气质的室友C君阿袁同学一边捶床一边连声惨叫:“天啊天啊!卓燕你和我们老大简直绝配啊!你们俩都长了一副吃心眼儿!你叫小刺猬面团儿,老大给它起名字叫豆沙包!哎哟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我肚子都疼了!”
  看着已经笑到几乎流泪的ABC三君,卓燕觉得自己快要被囧囧的黑线给埋起来了……
  卓燕和大伟葛辉阿袁飞快打成一片。
  ABC三君觉得她性格奇好,脾气更是没话说,虽然是女生,可是不管怎样和她开玩笑,她都笑眯眯的不生气,一点也不会吊小脸子使小性子,而且说起话来总是好笑得能让人打滚喷泪。
  除了平时在Q·Q上拌嘴扯皮,每到周末他们就撺掇卓燕过来玩,看得出他们都非常喜欢她。
  最近一段时间,一到周末,卓燕就混进男生宿舍去看豆沙包。
  “这小家伙一瞧就是个刁嘴巴,这么长时间过去,它的体积几乎就没怎么变大!”
  卓燕把小刺猬放到桌子上,托着脸与它对视。小刺猬有些怯生生的,小幅度的往左蹭一蹭,觉得不踏实,又蹭回来;再往右蹭一蹭,还是不踏实,于是又蹭回原处。
  它憨头憨脑的样子逗得卓燕一直笑。
  看着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刺猬,卓燕有些感慨的说:“没想到刺猬原来个头这么小,我以前还以为它们要像脸盆那么大呢!”
  张一迪不禁咳嗽一声,“怎么会这样觉得?”
  卓燕坐直身体,很认真地说:“小时候的连环画上画的啊!就是一只刺猬在森林里爬来爬去的,然后在它后背的那些刺上面,扎着好多水果,苹果鸭梨香蕉什么的,特别馋人!我小时候特别想养一只刺猬做宠物!”
  张一迪扬高了些声音,“用来扎水果?”
  卓燕叫起来,有些兴奋,“哇你怎么知道!你是我的知己!”
  张一迪用手挡在嘴巴前咳嗽起来。
  ABC三君又笑倒在床上,不停的挠墙蹬腿。
  “卓燕你太有想法了!笑死我了!”
  “卓燕你小时候真是够傻的啊!哈哈哈!”
  “卓燕我真是太稀罕你了,你怎么就傻得这么可爱呢!”
  听完最后一句话,卓燕想也不想捡起手边一本书就对着床上笑得直打滚的大伟丢过去。
  大伟被丢中了头,嗷嗷直叫。
  卓燕凶巴巴的掐腰瞪他:“活该!叫你嘴贱占我便宜!!!”
  忽然觉得耳边响起一道风声,眼前飞快闪过一样东西。还没明白刚才那一瞬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就看到那边大伟又捂着头嗷嗷惨叫起来。
  “老大!闹玩不带下死手的吧!不是,我说怎么你也丢我!我又没占你便宜!”
  卓燕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张一迪也拿了本书丢向大伟。
  张一迪若无其事的拨弄着豆沙包,很淡定的说:“卓燕刚刚丢给你的那本书是《飞狐外传》上册。我记得上册你已经看完了,就顺便帮帮忙,把下册也飞给你。”
  他回头瞥一眼大伟,无比温和地问:“那么现在,你该对我说什么?”
  大伟揉着头,一脸的泫然欲泣忍辱偷生,“谢、谢、老、大!”
  卓燕被他那副憋屈样儿逗得又拍桌子又拍椅子,拍完椅子又去拍张一迪肩膀。
  一边拍,一边笑,她一边说:“为什么他看的不是《寻秦记》呀!那么多本都丢过去的话,他肯定能变成猪头二师兄啦!”
  张一迪看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纤秀的手,又看看卓燕笑弯了的眼,不知不觉的,也跟着咧开嘴,笑起来。
  这学期有门课,叫《工程制图》,让卓燕学得很抓狂。
  对自动化专业来说,这门课只是公共基础,所以考试时间不用排在学期末,由老师自己决定就好。
  这天上完课以后,老师对大家宣布一个噩耗:“这门课的内容已经全部结束,下周一我们考试,没有补考机会,挂掉的同学请直接等待明年重修!”
  大家立刻呜呜啊啊叫成一团。
  卓燕张着嘴巴呆了足有五秒钟。
  “不会吧,我只是不小心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一醒过来就天色大变了呢!好好的,谈什么考试啊,太伤感情了!阳阳,怎么办怎么办,要考试了耶!”她作着一副无助的怪样子,抓住路阳的手用力摇晃。
  路阳一边翻白眼一边狠狠羞辱她:“你也好意思玩大尾巴狼装无辜小白兔!我问你,就这门课,你有哪一节‘小心’过吗?你是几乎每次课都在睡吧!怕考试是吧?活该!”
  卓燕垮了脸,双手抱着头,使劲扒拉着头发。一头秀发,只一眨眼就生生地被她搅和成鸟巢。
  “得攒钱了得攒钱了!阳阳,这门课重修费多少?”
  路阳“嗤”地一声嘲笑她“看你那点出息!还没考呢就要奔着重修去了。这样吧,我给你指引一条明路。其实呢,这门课咱们班学得最好的,莫过于班长大人,我觉得嘛……你倒可以找他点拨点拨!”
  卓燕看看路阳,眨眨眼,“你秀逗了吧!”她戳路阳脑门,“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正在被班长大人极度排斥着吗!”
  路阳“切”一声,也反手戳她一下,“你才秀逗了!难道你不明白,有种感觉叫‘越不想你走,越不加挽留’的吗!排斥的背后,还指不定是什么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是真在排斥你?!”
  卓燕被路阳说得有点点心动。
  和江山僵持这么长时间,本来一个非常默契要好的哥们,突然从无话不说变成冷眼陌路,这滋味当真不怎么好受。如果有机会能够缓和两个人的关系,她很想试一试。
  她悄悄往江山那边看了一眼。江山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循着视线一扭头,两个人的视线一下撞在一起。
  卓燕下意识的立刻收回眼神,猛地缩一缩脖子,像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何必心虚成这样?于是默数一二三,再次抬起眼望过去。
  结果对上的,是江山充满揶揄嘲讽的眼。
  他歪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在说:是你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到头来还偷看我,什么意思?
  卓燕浑身打了个突,赶紧再次收好眼神。
  她对路阳摆手说:“算了算了,我看江山这边,实在是……此路不通!喏,你也看到了,你瞧他刚才的表情,多讽刺我啊!阳阳你再帮我想想别人,看看还有谁学得不错?”
  路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她很想问问卓燕,她所谓的“讽刺”,是靠什么判断出来的?
  她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江山君刚刚那脸表情,明明叫做死撑的冷漠和暗藏着期待,和 “讽刺”什么的,压根就不沾边。
  转念想到这两个人之间其实还夹着一个吴双。三个人里,任何两个人摆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都能看懂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三个同时出现,她就实在参悟不透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连当事人都搞不利落的事情,她一个旁观者跟着搅和什么劲呢?说得多了,可能事情反而变得更加复杂。
  叹口气,咽下本来想说的话,路阳拍拍卓燕肩膀,不遗余力的羞辱她:“文静妹,我非常佩服你的智商,它们是不是长在你的大肠里每天都被你排光光了?瞧你笨的这样儿!我问你,张一迪同学,他是哪个专业的!”
  卓燕想了想,忽然变得恍然大悟。她一拍大腿,激动地叫:“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他学的就是设计这些那些的东东呀,这门课对他来说,简直太小菜一碟了呀!哈哈哈!就他了!啊可爱的阳阳,你真是聪明,快来给姐姐香一个!”一边说一边搂过路阳,不顾她挣扎,非要亲她一下。
  眼看就要亲到的时候,卓燕忽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她立刻转亲为喷,几乎是贴着路阳的脸“呸”了她一下:“你的智慧才长大肠里呢!我祝福你天天坏肚子,以极速排光光你的智慧!”
  路阳闭着眼睛,狠狠运气。然后转头掐着卓燕脖子对她大声咆哮:“卓文静你这只猪!我好心帮你出主意让你去找张一迪,你就这么对我是不是!”
  她声音洪亮,教室里还没有走的同学都不约而同看向她们。
  卓燕被大家注视得简直想哭。
  “路阳,你这大嘴巴!我揍你!完了,你这一嗓子,明天学校指不定又传出什么谣言来呢!她们肯定说,自动化的卓燕不要脸,到现在还不死心,想尽办法去勾引校草张一迪!呜呜呜,我的清白啊,这辈子算毁你这张嘴里了!”
  路阳说了声“活该”,转去收拾书本准备离开。
  可刚走出教室,她就被人从后边叫住。
  “路阳,你等一下!”
  路阳回头,看到叫她的人居然是江山。
  “路阳,你带几个女生留一下,帮程老师把教室打扫打扫。这是最后一堂课,咱们不能给老师留下一个脏兮兮的教师转身就走!”停一停,他叮嘱路阳,“我得去开会,这里交给你负责了,记住,打扫干净,不干净的话,你要负责返工。”
  路阳瞪着他足看了有两秒钟。她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想一想,她忽然一指卓燕,问江山:“她,用不用一起留下干活?”
  江山看看卓燕,冷冰冰说:“你不嫌她越帮越忙,就让她一起干!”说完立刻扭身走掉。
  卓燕对着他的背影用力吐舌头,“连冷战都不忘了瞧不起我!真是小气得够可以了!”
  路阳斜着眼神睨向她,“算了吧你!我恨不得他也瞧不起我、也对我小气点呢!卓文静你就是个祸害精!因为你,我差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无缘无故中枪!打、扫、卫、生!切!我又不是卫生委员,干嘛我负责啊!简直就是公报私仇!”
  卓燕想一想,忽然噤了声。
  她好像有点明白,路阳是怎么中枪的了。可是再仔细想想,又发觉其实还是糊涂。
  就这样朦朦胧胧忽隐忽明的,本来好像有点清晰的思路,可越想越变得混乱迷蒙起来。
  她想起有一首歌,叫《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因为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她想这首歌其实更加适用于江山。
  他的心思,简直比女孩子更难猜、更别扭。

  第三十一幕
  趁上线的时候,卓燕和张一迪说了一下工程制图课将要考试的事情。她拜托张一迪:“周末的时候,可不可以抽出一点点时间帮我磨磨枪?不求快,只求光!不需要成绩优秀得可以得奖学金,只要能够及格就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一迪没什么迟疑地回复了她:“好!”
  周末,两个人约在学校较为偏僻的后山小亭子里见面。
  张一迪宿舍里那三只很宅的大妖怪太吵闹;去教室的话,又会被太多道暧昧爱慕碍事的眼神关注。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堪称最佳场地。
  卓燕有求于人,早早就赶到。
  不一会儿,她看到张一迪也姗姗走来。
  看到他的第一眼,卓燕立刻便想起一部电影的名字——那小子真帅!
  校园偶像到底不是浪得虚名的,练过“舞术”的身板看起来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走起路来非常的翩然俊逸。
  尤其他鼻梁上架的那副墨镜,真是星范十足,简直酷毙帅呆。
  “只是,”卓燕在心里暗暗纳闷着,“不就是从宿舍到后山小亭的一点点路,阳光也不是很刺眼,他干嘛要戴墨镜啊?”
  狐疑间,张一迪已经走进小亭坐下。
  卓燕笑眯眯和他挥手打招呼:“嗨,帅哥!你今天……”她呵呵傻笑着比了比对方的墨镜,“……好有型喔!”
  虽然已经进了亭子,张一迪却并没有摘下墨镜。
  他侧转了头看向身边卓燕;两片漆黑玻璃里,卓燕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只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笑得傻兮兮的在晃来晃去。
  他没有回应她之前的话,开口间有些突兀地问:“会不会翻眼睛?”
  卓燕愕了一下,“翻眼睛?”她眨眨眼,不说话,一径笑眯眯的。
  忽然低下头去,悉悉索索的。又忽然抬起头来,把面孔对向张一迪,笑嘻嘻问:“你看我会不会翻眼睛?”
  张一迪像是猛地被什么惊到一样,抑制不住的整个上半骤然向后一退。不过只一瞬之后他便坐直身体,并把拳头挡在嘴巴前,剧烈的咳嗽起来。
  卓燕的两只眼皮都被她翻起来,红润润的眼肉暴露在空气力,眼白被大片开发出来,眼珠还滴溜溜的转着。她的样子实在又奇怪又好笑,简直像个傻瓜小女鬼一样。
  张一迪连连咳嗽着,鼻梁上的墨镜被他震得跳跃不已。
  他摘了墨镜。
  卓燕看得清楚,滚圆的小泪珠正从他红通通的眼睛里向外涌着。他一边咳嗽一边去擦。
  卓燕把自己眼皮扒拉回去,有些讪讪的,抽了抽鼻子咕哝一句:“不就翻翻眼皮嘛,要不要把你乐成这样啊?”然后歪头想一想,表情又变得有些隐隐兴奋和高深莫测起来,“我说,你这状态……其实你是迷眼睛了吧?”
  张一迪还在咳嗽着,百忙中挣扎着对她点一点头,“是的!”
  卓燕立刻笑得比花都灿烂,一下下拍着自己胸脯压惊似的说:“还好还好,是眯眼睛!不然我还以为你这滚滚泪水是笑我笑的呢!”
  张一迪竭力止了咳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左眼,是迷的!”
  卓燕轮番看着他的两只眼睛,“哦”一声,有些怔。等过一会儿,她有点反应过来什么了,不由微微皱皱眉,“你的意思是……”
  “右眼,的确是笑的!”张君干脆利落地回答她。
  卓燕:“……”
  卓燕看着张一迪,他眼底满藏着忍俊不禁。
  想着他刚刚说的话,卓燕一时间竟有了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卓燕向张一迪身边挪近一些,给他翻眼睛。
  她手指灵动,一捏一掀,张一迪的眼皮已经被她轻巧翻开。
  她凑近他,瞪大眼睛看着,忽然有些兴奋地叫起来:“看到了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东西,乖,别怕,姐姐这就帮你吹走它!”说完一嘟嘴巴,呼呼的吁着气吹起来。
  确定脏东西被自己吹走了,卓燕把张一迪眼皮翻回去。
  “好了!”她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坐回到刚刚的位置上,很厚脸皮的笑着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吹气如兰、眼睛一下就好了?”
  张一迪脸上表情竟有些怔怔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她,点点头,答:“恩!”
  卓燕不由跟着一愣,“呃……”她囧囧的抓着头,“你怎么这就附和上了啊?你这样不按套路聊天,我会没词的哎!”
  张一迪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下来回滚动一番,感觉已经毫无阻滞。
  他又睁开眼,看着卓燕,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那,我应该按照什么套路回答你?”
  卓燕一脸认真的瞪大了眼,双手在胸前握拳说:“你要否定我啊!你来否定,我来坚持;你一直摇头不承认,我使劲据理去力争;然后由坚持的我取得最终胜利!而这样一番得来不易的结果它所要体现的是:我是经过千锤百炼验证过的,的确吹~气~如~兰!!!”
  张一迪一下就转过头去,毫不犹豫地再次咳嗽起来。
  他的拳头挡在嘴巴前。从侧面看过去,他的喉结随他的咳嗽在轻轻震动。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着,薄唇被掀扯起的弧度非常好看。
  卓燕看着他,拍拍自己胸口,无限感叹:“唉!兄台,真想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就长得比别人都好看呢?妖孽啊!”
  张一迪侧转过头,半垂着眼睑看她,好半天不眨一下。隔一会儿,他对她微微一笑:“恩,其实你也不差!”
  卓燕嘴巴一下张成了“o”型。
  悄悄的,好像有一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刚刚她算是被人给……夸了吧!!
  张一迪的优秀真不是浪得虚名。经他指点,卓燕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以前不会画的图,现在三下五除二就能利落完成。
  两个小时后,临阵磨枪的补习时光圆满结束。
  想到自己不会挂科,卓燕变得心满意足。
  她对张一迪说:“为了答谢你帮我补习,我要请你吃雪糕!”说完摸一摸自己的刘海,讪讪地笑着补问一句,“那个,你爱吃吗?”不等张一迪开口回答,她又紧着开口,“别说话别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呐!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爱吃的!”
  张一迪果然听她的,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表情似笑非笑,非常戏谑。
  卓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搔搔头,嘿嘿笑着说:“好吧,其实是我想吃!嘿嘿……”她笑咪咪的缩了缩脖子,样子像极了一直贪吃讨好的小猫。
  张一迪看着她,眼珠转动。忽然低了低头,收回视线,对她说:“走吧!”
  到了小超市,卓燕直接走到冰柜前,埋下头巴拉来巴拉去,翻出一根红豆沙冰递给张一迪,“喏,给你,豆沙的!”
  张一迪愣了愣,接过来。
  卓燕又埋头下去给自己翻出一根摇钱树。
  她一边舔着巧克力脆皮,一边翻着口袋走到收银机前准备掏钱付账。
  老板娘却笑着告诉她:“别找了,那个男同学已经交过钱了!”
  卓燕回头瞪着张一迪,“不是说好我请嘛!”
  张一迪咬一口红豆沙冰,“下次吧;这次,算我谢谢你帮我翻眼睛!”
  两个人走出小超市时,张一迪突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从小到大,我只吃一种雪糕,”他转头,看着卓燕, “就是红豆沙的!”他眼底一片清亮,扬着嘴角,轻轻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卓燕嘿嘿笑,有点得意兮兮的样子,“我猜的呗!小时候我姥姥家养了一只超级可爱的小猫咪,它的两个名字都是我给取的!小时候它叫冰棍,长大以后叫雪糕;我为什么给它起这样的名字呢?答案很简单,因为我爱吃呗!你们宿舍那三只大妖怪不是说,小刺猬的名字是你给起的吗?那我猜你一定很爱吃豆沙包!那豆沙包里头的陷,不就是红豆沙喽!”说完笑眯眯的弯着眼睛,很狗腿的追问着,“我是不是很聪明?”
  张一迪看着她,目光渐深。
  他抿一下嘴巴,垂下眼睑,“你是第二个猜到这件事的人;第一个,是送我小刺猬的人,”卓燕正猜测第一个是他女朋友时,发现他已经又看向自己,脸上挂着明粲微笑,“第一个,是我妈妈!”

  第三十二幕
  卓燕和张一迪向着宿舍方向走。
  途中卓燕正往舌尖上灌着力使劲舔着雪糕吃,突然听到张一迪对自己说:“那是你们班同学吧?”
  她应声抬起头,看清来人,微微一怔。
  舌尖顿在雪糕上,唾液濡化冰块的同时,冷霜也黏疼了敏感味蕾。
  卓燕一边嘶嘶的吸着气,一边慌忙不迭地把舌头从雪糕上扯回来。
  舌尖被黏得生疼,她吸溜两下口水,回答张一迪:“那男生是我们班班长,但女生不是我们班的,她是我老乡!”
  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正是江山与吴双。
  相向而行的四个人,很快地打了个照面。
  吴双对卓燕笑一笑,算是打招呼。江山依然态度漠然,脸色黑沉得像藏着暴雨的乌云,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张一迪,似乎皱了皱眉,又很冷淡地点一点头,便与他们擦肩而过。
  卓燕忍不住叹口气,耸一耸肩,对张一迪苦笑一下说:“因为我多管闲事,他和我闹掰了,好久都不愿意跟我讲话了。说起来今天还蛮不错的,他居然还对我点点头,这可真算得上是有进步了!”
  看着她挺知足的一张脸,张一迪敛下眼睑,嘴里一颗冻得僵硬的红豆正在融化。
  他轻声地、仿佛很随意地开口:“他刚刚,是在对我点头打招呼,”抬眼,看着她,“不是对你。”
  卓燕的表情一下垮下来,“喂!”她囧囧地,一边跺脚一边叫,“你不要这么诚实好不好啊!我会很没面子呀!”
  张一迪扭回头,看着手里的红豆沙冰,没有说话。
  卓燕刚入大学时,学校正在建设新校区,环境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场地提供给新生军训使用。
  眼下第二学期已经过半,校园建设基本完成,学校领导们便决定就在这时抽出半个月给新生补上军训。
  听到这个消息,卓燕别提多兴奋。对她来说,只要可以不上课,受点风吹日晒雨淋什么的,完全无所谓。
  军训时,每个专业被划分为一个连,卓燕他们自动化三班是二连三排,大家这时要改称自己班的班长为“排长”——比如卓燕他们在军训期间要称呼江山为“三排长”。
  卓燕生性好动,军训最初时,教官着实为这个小猴子一样不老实的女同学好一番头疼。可是几天过去,随着彼此不断的互动磨合,两个狠厉的教官不知不觉竟被卓燕给腐蚀软化下来,他们开始觉得这个女生淘气归淘气,但是很有趣,更不乏有些可爱。
  平时走步或者站军姿时,他们尽量不往她那里瞄,最大限度的假装看不到她又走成顺拐。
  有几次路阳非常纳闷,“我真是奇怪啊,怎么教官能看见队列里边的同志衣服扣子没有扣好,却看不到队列边上的您老人家在顺拐呢?你看看你,手脚不协调得都成什么样了!换成正常人想顺成你这样还真不容易呢!”
  卓燕也很奇怪,如果不是借着军训机会,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走路顺拐的特质。
  教官对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比如三排长江山同志。
  有时教官们去开会,吩咐大家以排为单位各自训练。这时候江山就会对经常顺拐的卓燕毫不留情。他会很大声的叫:“某个同学,你又顺拐了,请你自己注意!”
  每当这时,卓燕就会变得慌慌的。
  越慌越出错,一步跟着一步地垫出去,垫着垫着就会发现江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边,带着不耐烦的怒气对她大声地吼:“顺了!顺了!你又顺了你知道不知道!”
  由着江山的话,卓燕得了一个新名字。
  小余打趣她说:“文静,班长大人天天顺了顺了顺了的吆喝你,我看你不如干脆改个名算了!以后你就别叫卓燕了,直接叫卓三顺!”
  “卓三顺”这个新叫法很快一炮打响。每当卓燕被大家“三顺三顺”的叫着打趣,她都在心里对江山怨恨得不行。
  都是他吼她吼的,搞得她“三顺”得人尽皆知!
  几天军训下来,教官们喊口令喊到喉咙沙哑,学校便给每个连队配一副手提喇叭,供教官们喊口令使用。
  卓燕对教官这只专用喇叭非常觊觎,产生了浓厚兴趣。
  每到解散休息时候,她总会凑到教官身边,笑嘻嘻的套近乎,想把那个喇叭骗过来玩一会,可惜教官看得紧,她总是无法得逞。
  这天教官又去开会,队伍再次交给江山来带。
  练习走步时,卓燕毫不意外地又顺了拐,江山也一点不留情面地再一次吼了她。
  卓燕心里忿忿的,恨不得对江山狠狠踹过去一脚才好。
  休息时她趁着教官不在,很兴奋的去捡丢在一旁的喇叭。
  刚把喇叭拿到手,一抬头,卓燕吓了一跳。江山正站在她两步以外的地方,冷冷地瞪着她。
  她缩缩脖子,哼哼一声,认命地等着他出声制止自己,警告她不许偷玩喇叭。
  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最后她看到他居然只横了她一眼,并没有没收喇叭,就走开到一边去了。
  卓燕吁口气,吐吐舌头。也不知道按了哪个钮没有,便对着麦克风嘀嘀咕咕讲了一句江山的坏话以作泄愤。
  两句以后觉得不解恨,于是就又加了两句。
  再集合时,教官已经开完会归来。
  大家列好队伍,全场一片寂静无声。同学们都在屏息等待教官发号施令。
  教官拿着从卓燕那里收缴回来的喇叭,按下自动播放的按钮——那里边已经提前录好走步口令。
  然而这一按之下,谁也没料到,喇叭里传出来的,居然并不是教官铿锵有力的“一二一”口令,而是一个女孩子用极之怪异的声调在说——
  “玉树临风的三排长啊,你那脸都晒爆皮啦!”
  一秒钟后,又响起另外一句——
  “江山是个臭鸡蛋,臭鼻子臭脸真难看!”
  全场立刻“轰”一声笑崩。大家笑得七扭八歪直捶地。
  那无厘头的语调,连一贯严肃的教官听了也都忍俊不禁。
  卓燕一时消化不了眼前变故,愣愣的杵在那里。等回过神来,脸一下子就红了个底朝天。
  她小心翼翼向江山望过去。抬眼间,发现他正铁青着脸,凶得不能再凶的瞪着自己,恨不得掐死她一样。
  卓燕被他瞪得直缩脖子。
  混乱中,她看到江山开始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卓燕立刻惊悚的吸着气,整个人陷入戒备状态。
  他不是要来找她算账吧?
  她张大双眼盯着来人,两只手揪着上衣下摆悄悄地绞啊绞,吞着口水,试探地开口:“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随便说一句,没想到就录下来了!我对灯发誓,那喇叭的录音功能我真的不知道这么用,一切纯属巧合,真的!”说完喘口气,不放心地补问一句,“你……你那个……不是想揍我吧……”
  江山一言不发,使劲瞪着她,一脸的恶狠狠。
  瞪着瞪着,就在卓燕被他瞪得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他在叹气。
  然后,“噗嗤”一声,他居然笑了,脸上全是一副无奈的样子。
  卓燕被这突然转变刺激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江山笑了,她也就傻兮兮地跟着一起嘿嘿笑起来。
  对方很懊恼地瞥了她一眼,抬手按在她头顶,隔着帽子使劲揉擦她的头发,恶声恶气地开口:“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真是败给你了!”
  卓燕一下变得开心起来。她一边拍打江山的手,一边彻底笑开,“喂,你是不是跟我一笑泯恩仇、恢复邦交啦?”
  江山盯着她,问一句:“我和你是不是恢复邦交,你很在乎吗?”
  耳边听到教官已经喝令大家重新列好队形。
  江山却依然站在自己面前,动也不动,等她回答。
  卓燕怕他挨教官说,赶紧推他,“快回去,集合了!”从来没发现他力气这么大,她使劲推他,他却依然牢牢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她只好快快地回答他:“废话啦!怎么可能不在乎!你是猪啊,自己看不出来?我都主动道歉兼打招呼了好不好,一场冷战下来,想不到你一点都没成长、还是那么蠢啊!!”
  虽然被她奚落一番,可是听她说完话,他非但不生气,还终于肯抬动脚步归入队伍中。
  很久以后,江山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肯原谅卓燕。
  他发现自己说不清原因。
  不知道究竟在偏执什么,总之就是不想给她好过。
  而后来又为什么肯和她一笑抿恩仇?
  想了好久,他有了答案。
  他并非真的想要和她不共戴天一样。从心底里,他其实从没想过要真的失去她。
  军训闹了笑话那天,听到她问自己,是不是要打她时,她的脸上布满惶然与不安。
  看着她那副小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一下就泄了气。
  甚至心里竟涌起一丝微疼与难过。
  她是真的在担心,担心他会对她动手。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那么要好,结果有一天,她居然在害怕他会打她。
  那一刻起,他决定再不跟她闹别扭下去了。
  她的怀疑与防范,真的让他的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微疼与难过。
  
  第三十三幕
  半个月的军训很快过去,在顺利举行过检阅仪式的当晚,学校特意组织一场隆重晚会欢送教官。
  因为主打节目开场舞将由张一迪领跳,导致此次晚会的被关注度持续地节节攀升,同学们,尤其是女姓同学们,跨度从大一到大四、从研一到研三、甚至从博一到助教老师,大家的情绪都空前高涨,晚会还未播气氛已经提前热烈得一塌糊涂。
  说好晚上六点才开场,结果当天中午时小余路阳赶去礼堂占座,竟惊奇发现满场座位早已经被人给占光光。不仅如此,连过道位置上也被塞满了塑料板凳,板凳上除贴着班级人名外,还郑重地附一句:“晚到就要服输,想偷挪凳子的同学请自重,举头三尺有神明在看着你!!!”
  末尾那三个惊叹号的隆重罗列,看了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听完小余路阳的转述以后,卓燕目瞪口呆,“张一迪居然有这么大影响力?!”
  小余十分沮丧,“拜托,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全校女生都有你那种变态艳遇可以有机会和张君做网友吗?”她长长地叹着气,“唉!这个时候,我真想拿张君的Q·Q号去换个座位坐!怎么办怎么办!文静你快制止我!我怕我就快把持不住要去出卖张一迪了!”忽然像想到什么,她冲过去扯着卓燕胳膊使劲摇,“文静!我记得每周这时候你和张一迪都会聊天!算我求你!你去和张一迪卖弄一下风骚好不好!去跟他要四个位子来!”
  卓燕一脸僵硬地看着她,“姐姐啊,你是猪头吧?张一迪这时候应该彩排呢,聊什么天啊聊天!再说了,你明知道我打小开始只卖艺不卖身,你居然还对我提出这么暴力的要求,你让路阳说,你过分不过分吧!”
  路阳直接在一旁拆她的台,“不过分不过分!文静,好文静!你就被我们逼一次吧,求你了!今天要是看不到张一迪的节目,我连做梦都会死不瞑目的!”
  卓燕狂翻白眼,打开电脑,“好吧我试一试。不过先说好,仅限于在qq上我问他要座位,他要是看到了算你们有造化,要是看不到大家就集体认命吧!”
  小余立刻拔高声音叫唤:“卓文静我说你存心的吧!你刚才自己都说这时候张一迪应该在彩排,他现在能答复你才怪!”
  卓燕一脸欠揍表情,“我就是存心的怎么样吧!有怨言的话请现在就冲过来掐死我!我正好省事这一问了!”
  小余要冲过来掐她,却被路阳一下挡住。
  她对小余眨眨眼,表情有点高深莫测,“成,就让她在Q·Q上试试看!我赌我命好、这事能成!”
  盯着电脑屏幕,卓燕无限唏嘘。
  路阳这家伙的乌鸦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洗白了,居然真被她说中,张一迪这时候竟真的在线。
  吸口气,她去戳他。
  【卓燕:嗨,这时候你怎么会在?晚上不是演节目?不需要彩排吗?】
  【张一迪:他们需要,我不用。】
  【卓燕:那你也应该在现场盯着吧,万一你跳得太好,其他人和你一比差距太大,那画面多不协调啊[奸笑]】
  【张一迪:我是在现场的。我在上无线网。】
  【卓燕:耶?这么先进?这么说你在摸鱼喽![捂嘴奸笑]】
  卓燕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要座位,只好说——
  【卓燕:你忙的话就忙去,我是看你头像亮着,就跑过来戳戳你^_^】
  旁边小余和路阳看到她打“你忙的话就忙去”这句,差点急得气绝倒地,大骂她不争气,不断催逼她赶快步入正题。
  这边几个女孩正闹腾着,那边张一迪忽然叫了卓燕一句。
  【张一迪:卓燕】
  【卓燕:哎,我在呢^_^】
  对方有小小的停滞,然后问——
  【张一迪:晚上来看节目吗?】
  卓燕抓抓头,回答他——
  【卓燕:想看!可是没有位子鸟╮(╯_╰)╭你在现场应该看得到,连过道都被人占满了[哭]】
  这次对方飞快回复她——
  【张一迪:我在第一排预留了几个位子,晚上你可以叫上你宿舍的姐妹一起来。】
  卓燕盯着屏幕,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这突来的好事。
  根本没用她张嘴,一切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转头看着小余路阳,小余和她大眼瞪小眼,“我的妈呀,我想知道我们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然后兴奋尖叫,“啊——啊——第一排呀第一排!老娘是第一排!!!”
  路阳就笑得有些别有深意,“我就说吧,这事能成!”
  卓燕盯回屏幕,张一迪正在向她确认要不要那几个位子。
  卓燕急急忙忙打了一连串的要字。
  【卓燕:要要要要要要!一定要必须要肯定要必然要!英雄,谢谢你!!!!】
  对方停了两秒钟,回复给她一个笑脸表情。
  然后说——
  【张一迪:晚上直接来就好,大伟他们也在第一排,会告诉你座位在哪里。这功夫有点忙,我就不多聊了,先下了。】
  对方头像暗了下去。
  卓燕依然沉浸在兴奋中。
  “我现在怎么会这么走运?我觉得我应该去买彩票!”
  路阳睨她一眼,“你的走运指不定是天意还是人为呢!”
  卓燕顾不上理她,抱着手纸卷急匆匆赶去上厕所。
  小余巴巴的凑过来问:“我怎么觉得你知道点什么似的?玄兮兮的德行!快跟我说说!”
  路阳呲呲牙,看着卓燕背影说:“也没什么,就是回来路上看见张一迪把笔记本带到礼堂去了。咱俩占座的时候看得很清楚了,那里哪缺电脑啊你说是不是?”
  小余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晚上,卓燕在礼堂成功会师ABC三君。
  小余路阳孙颖坐在卓燕右侧,和三君毗邻;卓燕左侧的位子是空的,没有人坐。空位子旁边,就是礼堂正中两条过道中的一条。
  过道那边是演员坐席。张一迪因为领跳开场舞,此刻已经在后台准备,所以并不见他。
  坐好以后,不出几分钟,节目正式开始。
  主持人走了个过场,引出开场舞蹈。
  全场灯光一下变暗。音乐渐起,棚顶悬挂的数只球形彩灯齐齐旋转,五彩缤纷的灯光交织在暗夜魅影中,舞台上踏着激昂乐拍而来的人,光影交错中,如同梦境里走出的英俊骑士,指尖只轻轻划过,一下便点燃满场尖叫。
  卓燕第一次这么近看张一迪的表演,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做“感染力”。
  舞台上那个人,在跳跃的节拍和变幻的灯光中,炫目至极,是当之无愧的王子,用华丽的舞步承载起每一位爱做梦的少女心中的悸动和绮思。
  卓燕情不自禁捂向胸口。
  在动感的乐声和舞蹈中,她如场下的每一个人那样,变得莫名亢奋。
  她瞪大了眼看着台上。
  声带在蠢蠢欲动。和别的女生一样,在这样激荡的气氛里,她也有一种身不由己想要尖叫的冲动。
  舞蹈渐渐跳至末尾。
  台上那个少年,余音袅袅中,脚下翻着极快极绚烂的步子,一直旋身舞动、舞动,从斜侧里舞动到舞台中央,然后更急速的前冲,直冲到舞台前面边缘才停下来。
  他双眼深深凝视前方,手臂向前用力伸出。
  那姿势,虽无言却像在诉说着许多东西:热烈,隐忍,期盼,等待。
  动作就这样定格。音乐全部停息,尖啸响遍全场。
  卓燕坐在台下,张大眼睛看向前方,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他怎么停在这里?停得离她这样近,她甚至觉得此刻如果自己也伸出手臂,他们的手就会碰在一起。
  隐在礼堂一角的某个人,与周围的人声沸腾相比,此刻显得格外安静。
  他静静看向舞台。
  他看得很清,舞台上那个少年停下来的位置,正前方座位上的那个人,是那个刚刚和他言归于好、被他叫做“卓文静”的女孩。
  耳边突然听到女友在对他大声问:“江山,你怎么了?在发什么呆?”
  他于是收回眼神,对她回以微笑,“没有,只是觉得,有点震撼!”
  他又望向台前,随众人一起鼓掌叫好。
  而这回,轮到他身边女孩偷偷地望着他。
  她眼神幽幽的,隐隐含着些恻然。

  第三十四幕
  当张一迪走下台时,卓燕的脑子刚刚从短路状态略略恢复些神志清明。
  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起在过道那边的演员席位就坐,结果他竟直直越过那专为他准备好的座位,走过来,走到她身边的位子旁,停住,转身,坐下。
  一切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得天经地义,没有半点迟疑。
  台上在表演独唱,配合歌声,礼堂里的灯光幽暗昏黄。
  卓燕不确定刚刚有多少人看清了张一迪的举动,她只听到礼堂里霎时响起一片饱含着惊奇的嘘声。
  尽管舞台上喇叭里传出来的旋律高亢嘹亮,可它们完全掩不住压不去台下的嘘声起落。
  众目睽睽下,卓燕被张一迪的惊人举动搞得心神不定,她有些紧张地问他:“你不用坐到……那边去吗?”
  张一迪转头看她,声音轻柔而坚定,“不用!”
  卓燕皱着眉,有些欲言又止。
  张一迪挑一挑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卓燕用手在空气里胡乱一划,支吾地答:“你觉不觉得……大家……好像……都在往这里看……”
  张一迪笑一下,“随便他们看好了,我只当看不到他们。”顿一顿,他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在我眼里的,我从不为它烦恼,”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说下去,“我只为那些我看在眼里的,动容和忧虑。”
  卓燕似懂非懂“哦”一声,转回头努力让自己专心起来看台上的节目。
  接下来的晚会时光,卓燕如坐针毡。
  拜坐在身边这人所赐,一整晚她被无数道目光从头到尾的打量。
  好不容易熬到晚会结束,卓燕恨不得以豹的速度逃回宿舍去,好躲开那些好奇注视。
  可刚站起来,就听到拦坐在边上的张一迪对她问:“你晚上吃东西了没有?”
  她很真诚地使劲点头,“有!”
  然而不争气的肚子却在这时很没原则地诚实起来,一连串地唱起咕咕歌。
  卓燕的表情一下子垮掉。
  ABC三君飞快凑过来,不由分手拉住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起哄,“我们和老大约好的,晚会结束以后去吃大餐!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老大今天需要好好陪一陪,没有你不热闹!”
  不给卓燕发表反对意见的机会,他们架着她,跟在已经起身的张一迪身后,笑笑闹闹地走出礼堂。
  卓燕心里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一路拉拉扯扯的走过来,真不知又要被多少道惊疑目光狠狠打量了……
  卓燕觉得,有ABC三个混世魔王在,这世界就永远会不得安宁。
  一落座,他们就争先恐后倒酒,没多一会儿就各个都喝得五迷三道。张一迪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有点落落寡欢的样子,始终不怎么说话。
  喝得酒酣脑热的时候,阿袁忽然提议:“今天咱们主要是来陪老大的,我觉得干巴巴喝了这么多,太没劲了!不如行个酒令吧!”
  另外那两只妖怪连声附和着说好,卓燕一脸无辜的摇摇头,“酒令什么的,我不会……”
  大伟幸灾乐祸的笑:“没关系,你只要会喝酒就行!大不了一直输一直喝就是了!”
  卓燕垮了脸,看向张一迪,用眼神向他求饶。
  张一迪看她一眼,转头对三君说:“她是女孩子,愿意喝就喝,不愿意喝你们不要勉强她。”
  葛辉嗲兮兮的发起嗔来:“老大,我们是来陪你的耶,你又给她特权准她不喝酒,这样很扫兴耶!”
  张一迪抬手把卓燕的杯子拿过来,放在自己跟前,“我替她喝,”他不疾不徐说,“她该喝多少,我替她。”
  卓燕连忙去拿自己的杯子,“不用替不用替!没关系的!我可以喝一点儿!那什么正好我也有点渴,呵呵呵……”有点语无伦次的把话说完,她干笑着取回自己杯子。
  她总觉得男生替女生喝酒这事,有说不清的暧昧在里头。虽然这种特殊方式的呵护挺让人陶醉的,可是毕竟眼下要替她喝酒的男主角,他已经是别的女孩的男朋友。
  卓燕把自己酒杯拿回去。
  大家一时都没做声。
  张一迪端起酒杯,默默喝掉杯子里面大半下的啤酒。
  卓燕见自己这么轻易就把气氛搞得尴尬起来,囧得恨不得钻到哪条墙缝里去躲起来才好。
  阿袁想一想,一拍桌子解围说:“有了!我想到一个新玩法!保证大家喜欢!”
  他成功打破僵滞气氛,大家都向他看过去。
  “行酒令我们总玩,没劲!这回不玩它了!咱们这回啊,玩一个必须卓燕参与、但还不用她喝酒的新法子!”
  阿袁的想法一下勾起大家的好奇。
  “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个玩法!”大伟没好气的催促着。
  阿袁嘿嘿笑着说:“简单!我们每个人对卓燕说一句话,内容是我们彼此都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然后让她判断我们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说话人能唬得住她,就跳过不用喝酒;可如果被她猜对真假,就罚酒一杯!大家同意不同意?”
  这玩法听着挺新鲜,几个人全无异议,齐齐表示通过。
  阿袁先来。
  “我是北方人。”他说。
  卓燕听他普通话说得很好,没有一点南方口音,觉得他说得是真话,就点点头。
  “恩,我觉得是真的!”
  其他人都笑起来。
  阿袁一脸得意。
  “哈哈,其实我家在福建,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哦也哦也,我不用喝酒了,有请下一位!”
  几轮玩下来,大家颇兴致高涨。
  大伟几乎每次都被卓燕戳破,他被罚喝了很多杯酒。
  在又干掉一整杯啤酒以后,他愤愤的瞪着卓燕问:“卓文静,我说你成心的吧!他们都不灌,就可我一个人灌!”
  卓燕觉得自己实在无辜极了,“喂,是你自己演技太差好不好!你整张脸都在写着‘快戳破我快戳破我!我在说谎!’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真假!”
  其他两只妖怪听完卓燕的话都捧着肚子笑起来。
  大伟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用力说:“行!那你是逼我说实话了!这次,卓燕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大伟的话声一落,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有些怔忪地看着他。几秒钟以后,阿袁和葛辉从椅子上跳起来,又叫又吹口哨又拍桌子,兴奋得不得了。
  张一迪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始终淡淡的,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卓燕指着大伟,一连串的叫:“假的!假的!假的!”
  大伟狰狞的笑,“这次你可猜错了,我说的是真的!这杯酒再也轮不到我喝了!”
  卓燕没等跟他掰扯明白,下一位葛辉已经迫不及待冲过来,一脸亢奋的对她说:“轮到我了轮到我了!文静文静,我也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哦!”
  卓燕被他嗲得头皮都在发麻。
  她一手挥开他,毫不犹豫的做出评断:“假的!必须是假的!”
  葛辉哼唧着,“讨厌!人家说的是真的啦!这杯酒我也不喝!”
  轮到阿袁。
  卓燕期盼他可以善良一些,结果她发现自己很傻很天真,善良这东西和这三只妖怪根本就是绝缘的。
  阿袁看着卓燕,眼睛里就差闪出心形泡泡来,“文静妹,我说得晚是因为我排的顺序不给力,不代表我是在学他们。你要相信我所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我、喜、欢、你!”
  卓燕哀嚎一声,抓狂的捧着头大声地叫:“噢NO!三位大爷,你们饶了我吧!”
  阿袁纠正她:“怎么是三位呢?还有我们老大呢!”
  卓燕闻声心里一下打了个激灵。
  她转头去看张一迪。
  对方也正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张一迪看着她,眼神幽幽的。
  他脸上表情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柔和。
  卓燕忽然紧张起来,张大了眼睛,望着张一迪,嗓子眼里提着一口气,不敢使劲喘。
  她悄悄害怕起来。
  他是有女朋友的。她心里也有董成。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在以“好朋友”维系平衡。
  他们之间一旦有什么改变,也许就再也不能作朋友了。
  她被他看得很害怕。她怕听到他说:是的卓燕,我和他们一样,我也喜欢你。
  气氛变得莫名有些紧张,大家都在等着张一迪说话。
  张一迪看着卓燕,神情变得异常柔和。
  卓燕几乎有点想要拔腿逃开。
  空气里像有什么东西,几乎已呼之欲出。
  张一迪终于开口:“卓燕!”他叫她的名字。
  卓燕颤巍巍地应一声,“……啊……在、在呢!”
  张一迪正要说下去的时候,一串铃声突兀响起。
  卓燕松了一口气。
  张一迪的手机响得真是刚刚好。哪怕再多等一秒钟,她觉得自己就要紧张得尿遁了。
  她实在不敢听张一迪要说什么。
  从张一迪接通电话起,他身上迅速起着某些变化。
  他脸上的柔和不知不觉地消散不见。他轻轻地蹙着眉心,半垂着眼睑,长长的黑睫毛有些忧郁地抖动两下。声音虽然足够温和,眼底却难掩落寞。
  他对着话筒说:“恩……我还好,放心,没事的……恩,他们正陪着我,你别担心……你也是,注意身体……现在人多,以后再说好吗……”
  说到这里时,张一迪眉心紧锁。
  “……别胡思乱想!……好吧,我会想你的!”
  这一句说完,他挂断电话。
  卓燕一直在低头扒拉着自己筷子玩。
  人家在和女朋友通电话——一点不难猜,电话那边肯定是他女朋友——她怎么好一直盯着他看,多尴尬。
  所以她并没能看到,张一迪在挂断电话以后,脸上那有些疲惫又有些哀伤的落寞表情。
  阿袁说:“老大,电话接完了,咱们上一轮游戏还没完呢!都等你呢,继续继续!”
  卓燕抬起头瞪向阿袁,“喂你!”
  好不容易把之前话题岔过去了,他却居然又把它重新捡起来。
  阿袁对她呲牙裂嘴。
  她转去看张一迪。
  她小心地瞄着他。
  他好像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刚才在他身上汩汩沸腾的感性泡泡已经全然不见,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恢复成以前的那副样子,冷静,自持,不轻易外露出什么情绪。
  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心。
  见她皱眉,张一迪对她轻轻一笑,淡淡开口:“别担心,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作弄你。就算他们三个真的都喜欢你——”卓燕悄悄屏住呼吸听他往下说,“——我不会!”
  卓燕觉得嗓子眼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松下来了。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呵呵呵的对他笑。
  一旁已经酒劲上头开始迷糊的大伟突然开口:“老大,你,罚酒罚酒!!”
  阿袁和葛辉连忙按住他,不让他撒欢。
  张一迪站起来,浅浅笑一下,对浑身不自在的卓燕说:“出去透透风吧!”

  第三十五幕
  卓燕跟着张一迪走出餐馆,在门口路灯下的草圃边坐下来。
  两人一时无语。
  卓燕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实在挨不下去这种沉默的尴尬,她“霍”地站起来,悠荡着手臂朝学校方向指啊指,干笑着说:“那个,出来好半天了,我们是不是,呵呵呵……该回学校了啊?”
  张一迪仰头看她。
  路灯昧黄的柔晖铺洒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平白多了几分忧郁。
  他眼底像有微光在幽幽流动。
  卓燕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局促。
  “卓燕,”半晌,他喊出她的名字,“再陪我坐一会吧,好吗?”
  卓燕有些吃惊。
  他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是在“恳求”。
  “呃,这个……”她抓抓头,看看学校方向,又看看张一迪带着期冀的脸,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天,”张一迪幽幽地开口,“是我妈妈去世一周年。”
  卓燕的心,陡地一沉。
  原来张一迪竟然没有了妈妈!
  卓燕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粗心。现在回想,一整晚那三只妖怪说过好几次,今晚主要是陪张一迪。
  想到张一迪失去母亲,卓燕心里一下软得什么似的,刚刚充斥心间的犹疑不定此刻已通通消失;现在在她心里,只剩下对眼前少年失去母亲的怜惜。
  她重新坐回他旁边,充满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唉……我真是粗心!他们三个一直在说晚上是为了陪你,可是我竟然什么也没发现!我太后知后觉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敲自己的头。
  张一迪飞快抬手,制止她自虐的举动,“别敲了,”他看着她,掀动嘴唇,“再敲就更傻了!”
  卓燕呆了一呆。
  很想反驳他自己一点也不傻,可是转念想到今天是对方的悲伤日,她应该对他忍让呵护一些,于是生生压下已经顶到喉咙口的话,一副被噎到的样子,对他呵呵地干笑。
  她脸上一系列神情变化全落在张一迪眼睛里。
  他忍不住莞尔微笑。
  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呈现什么,一点心机都没有,单纯得要命,却偏不情愿承认自己傻乎乎的。
  她这份纠结,真让他觉得……
  很可爱。
  心里微微一动。
  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收敛不见,双眉也微微蹙起。
  越多一分发现她可爱,他心里就越多一分酸酸麻麻的隐痛。
  像摔破了哪里流了血,自己却并不发现,只不过是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觉罢了。可是无意地低头一看,居然看到从自己身体某处正向外涌动着汩汩殷红,那么下一秒,疼痛会不由分说的漫卷上来。
  这伤口,只要别去发现它,那么也就不会晓得痛。
  然而一旦发现了,则意味着以后将——不得不承受疼痛。
  卓燕小心的摒着呼吸,侧头看向张一迪。
  他垂着眼,睫毛轻轻颤了下。他的嘴角并没有向下撇,可卓燕却觉得那里正在映射出垮垮的忧伤弧度。
  她有些担心地轻轻问:“你是不是……要偷哭啊?要是实在难受的话……呃,那你就哭吧!放心我一定配合你,绝不把你哭鼻子的事情说出去!”她竖着手指郑重保证。
  张一迪抬起眼看她,眼底清澈如泓,毫无泪光。
  他弯一弯嘴角,算是叫她放心。
  “真男人,是不流泪的!”他轻轻说。
  卓燕吁口气,有些放心的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刚刚是真的担心得要命呐!让我哄女孩子不要哭完全没有问题;可是换成男的我就挫了!我是真的没有任何经验去劝一个落泪少年不要忧伤啊!”她边说边摸自己额前的刘海,一脸“真是走运”的庆幸表情。
  听了她的话,张一迪再次弯弯嘴角。
  看着她一下一下摸着额前那排直直的黑刘海,他一时有些怔忪,也忍不住抬起手臂。
  却在到达她额前的刹那,猛然转醒。
  她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杂质,纯洁得就像初出生的小婴孩。
  他的手掌再也无法落下去。
  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女孩子,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这样的他,凭什么想要去抚摸眼前女孩的刘海?他怎么可以这样亵渎她。
  他的中指一瞬已蜷起,变成“弹”的姿势,并不着什么力的,弹在她额前,同时轻哂:“傻丫头一个!”
  卓燕“呀!”一声,捂着脑门,有些委屈地低叫:“君子说,纯爷们动口不动手!还有,我不傻的好不好……虽然你今天比较,呃,忧伤……可是你不要一直说我傻,你当心我会硬下心肠反扑!”
  她虽然颇张牙舞爪,可是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他忍不住稍稍翘高了嘴角笑起来。这次的笑容看上去,总算不太勉强。
  卓燕一脸纠结地说:“同学,真的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躯体、折磨我的灵魂,但是请一定不要贬低我的智慧!我是靠脑子生活的人呀!你这样做,我会因为想不开给自己寻找三长两短的!”
  她对他据理力争着,脸上是一副很像模像样的委屈范儿。
  她在很努力地、尽量不着痕迹地调动着他的情绪。
  张一迪很没诚意的“哦”一声。
  卓燕呼呼地喘着气,撅着嘴巴皱着眉,“喂你!我可真要想不开了啊!”
  张一迪微笑问:“打算生气?”
  卓燕点点头哼唧着“恩”一声。
  张一迪隐去笑意,绷紧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那么,我该怎样弥补?”
  卓燕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让我想一想……恩,这样吧,就告诉我你小时候发生过的最糗的事!”
  张一迪断然拒绝掉这要求,“换一个!”
  卓燕眨眨眼,“第二糗!”
  张一迪继续拒绝,“再换一个!”
  “第三糗!”
  “再换一个!”
  “你太赖皮了!我决定想不开!”卓燕忍不住控诉起来。
  张一迪笑:“好吧,这样好了,除了糗事以外,你随便问一个别的,这次我一定回答你!”
  卓燕想了想,一拍手,“有了!就讲讲你的女朋友吧!”
  张一迪看着她,一眨不眨。半晌后,轻轻一叹:“我总算相信之前听过的一句话——只要是女孩子,真的没有不八卦的!”
  本来想以八卦风月绕开悲伤话题,所以她才让他讲讲自己女朋友;结果想不到他却偏偏以自己母亲开了头。
  她已经清楚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因此就算“问女朋友却以妈妈做开头”这事让她很感迷惑,却也不敢把它直接提问出来,就怕会触动他的伤心。
  她闭牢嘴巴,乖乖坐着,听他说。
  “高三那年,我爸爸和他朋友一起,去了那个世界上最盛产金矿的国家谈生意。本来一切都好,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和妈妈就再也联系不上他。我妈身体不好,我小时候她得过淋巴癌,虽然控制得不错,但一直有复发的机会。在我爸失去联系的第十七天,我妈妈说不舒服。送到医院以后大夫说,一直以来我们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妈妈的淋巴癌复发了,大夫说,她想吃什么干什么,尽管由着她的意思去,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卓燕胸口闷闷的,鼻子一直在发酸。
  她完全体会得到,那段时间的张一迪该有多么彷徨无助。
  父亲突然联系不上,即使已经报警,依然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而母亲又恶疾复发,很快就在对丈夫的牵挂和儿子的眷恋中,不甘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短短时间,他从有父母呵护疼爱的幸福男孩,一下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她仿佛看到,一个本该飞扬欢笑的花季少年,在别人都无忧无虑的恣意挥霍笑容的时候,他却孤独地依靠在窗前,用看向窗外来掩饰眼底的忧伤,在心底默默思念父母。
  好在,这时有个女孩子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接近他,劝慰他,在他最寂寞的时候,一直关怀他,在他最彷徨的时候,始终陪伴他。
  渐渐地,他总算走出悲伤。
  卓燕静静听着张一迪说下去。
  “也许苦难熬完,老天爷会垂怜可怜人。突然有一天,我爸爸出现在我面前——他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他爸爸回家了。
  四个多月里,在经历被合伙人出卖后绑架、交假合同被发现后狠狠殴打、生病、渐好、出逃、被抓、遭到痛打、再出逃的一系列波折后,他终于被警方营救。
  他的抵死不屈,为他保住了血汗钱,他终于可以让妻子儿子,从此衣食无忧。
  他本该欣慰的。
  可是想不到回到家里,却再也见不到发妻。
  这个当初被人痛殴时没有求饶一声的刚毅男人,却在听到妻子去世的消息时,再也无法坚强,悲泪横流。
  张一迪说:“从此我和爸爸相依为命。因为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爸爸始终愧疚,他在妈妈墓前发誓,一辈子不再娶,一定好好照顾我。”
  卓燕听得很专心。可是,她眨着眼想,“这明明是他的家事;而他的女同学,到现在一点成为他女朋友的迹象都还没有!”
  虽然心里有疑惑,可她并不发问,只静静的、耐心的听,听眼前少年一点点的往下叙述。
  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那女孩一直陪着他,他心里对她非常感激。
  女孩从小学习小提琴,经常到国外参加比赛,频频斩获大奖,被业界前辈称赞为当代中国的帕格尼尼。
  在他们成为好朋友以后,有一次她出国参加比赛。她很顺利地捧回奖杯,归途中却意外发生车祸。
  他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她还没有醒。
  医生宣布一个很坏的消息。
  她一只耳朵已经失去听力,一只手再也没有力气拿任何东西,哪怕一杯水,一本书,甚至,一副琴弓。
  她昏迷时,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她的母亲告诉他,她是因为不放心他——她还并不知道他爸爸已经回家——急着要赶回来陪他,所以才不顾下雨路滑,一定要走。
  结果,拉着她和队友的车子因为路滑刹不住车,发生了意外。她为了护住队友,在车祸发生时整个扑在对方身上。
  于是,别人的伤都不到筋骨,她却再也不能拉小提琴。
  她醒来之后,不肯见任何人,一直哭一直哭。
  她的父母几乎崩溃。
  看着她母亲悲伤欲绝的样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他不顾她拒绝,硬是闯到她面前。
  像以前她陪他一样,这次轮到他照顾她、陪伴她、鼓励她。
  她终于渐渐接受现实,不再一直哭泣。
  有一天,她把自己用不上一点力气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哀切而小心地问:“你会嫌弃我吗?”
  他知道,她的父母在殷切的看着他,眼底充满恳求;她也在殷切地看着他,眼睛里除了泪水、期望,还隐藏着恐惧。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擦去滑落在她脸颊上的泪水,贴近她可以听到声音那只耳朵,告诉她:“不会!”
  于是他们,成为男女朋友。
  张一迪喘口气,开始收尾。
  “后来她家里听说有类似她的病患,在国外一家医院做复健治疗以后伤患得到痊愈,就在高中毕业后全家移民去了欧洲。她想我也出国读大学,可是我想多陪陪我爸爸,所以和她约定,考A大,到大三时做交换留学生去找她。”
  卓燕好半天没出声。
  回味一下后,意识到什么,便抬眼问:“呀,你大三就要走了吗?”
  张一迪看着她,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让卓燕提前感觉到了离别的惆怅。
  “时日无多了呀!”她不由感慨一句,瞪大眼睛使劲瞅着张一迪,“你这人不和女生照相,我就趁这会儿把你看仔细点吧,记住你长什么样儿,省得等以后分开了会容易忘掉!”
  张一迪像是怵她直勾勾的眼神,视线对了一下后立刻垂下眼睑,飞快别开头。
  他喉结上下一动,低声说:“我妈妈去世前对我说,做男人要像我爸爸那样专一,她坚信我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绝不是外面传的抛弃我们不管。她告诉我不要花心,不要随便和女孩子照相,那样她在天上会分不出谁是她儿媳妇。所以我答应她,以后只和她儿媳妇照相。”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她,像在解释一样的对她说,“我妈妈去世以后,我不和任何女孩子合影的。她出国前,也只带走了我的独照。”
  卓燕呆呆的眨巴眨巴眼睛,“哦”一声,“其实我没有那个责怨的意思……我只是在开玩笑、开玩笑的!那个,你别那么吝啬释放你的幽默感呀!”顿一顿,她问他,“你对你女朋友……还真够理性的!那她拿不到和你的合照,不会生你的气吗?”
  张一迪摇一下头,“我答应她一个要求,所以她没有生气。”他看着她,一眨不眨,“我答应她,不理任何女孩子。”
  卓燕怔住。
  她指指自己,张张嘴巴又和合拢,合拢以后又张开,反复几次却说不出话。
  张一迪又弹她额头一下,“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哥们’吗?哥们怎么算是女孩子!”
  他解释得一派天经地义,她听完不由笑起来。
  “你一定很喜欢她吧?”她不知不觉发出一问
  他沉默不语。
  她脸颊因尴尬悄悄涨红。
  “呵呵呵……我好像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啊……从逆境中相扶相持走过来的两个人,怎么会不喜欢呢?请你不要大意的无视我好了!”
  她的话说完,他抬起头,看着她,微笑,答:“我感激她,也怜惜她。”
  很久很久以后,卓燕回忆往事时,迟钝的她——或者说,是有心迟钝的她——终于发现,在那一晚张一迪对于他的女朋友,并没有说过——他喜欢她。
  而那时,他正和她,远隔重洋。

  第三十六幕
  卓燕抬起头,看着张一迪,眼底澄清如水。
  “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喜欢一个男生。"她声音有些幽幽沉沉,张一迪要反应一下才明白过来,卓燕是要讲她自己的事。他不动声色坐在那里,静静聆听。
  “他叫董成,我和他高中时候曾经是同桌。呵,不怕被你笑话,在我的整个花季时光,我似乎只看得见他这么一个男生。"
  高中整整三年,她原本以为她可以用这样一段时光和董成谱写出一段很圆满的恋情,然而事实却并没有按着她的意愿方向发展下去。
  "原来,我的好朋友也喜欢他。"卓燕看着张一迪,很平静地陈述。
  他看着她,隐隐动容。她沉静的面容下,似乎正隐藏着清凉的泪。
  "于是,你为了友情,压抑自己,放弃爱情"他轻轻问。
  卓燕笑起来,笑容牵强而涩然。
  "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别的选择呀!你知道吗,我的好朋友,她曾经救过我的命。"
  初二那年,她和同班好友林娟一起去湖边划船。都怪她好动,坐在船里怎么都不老实,不停地扭来扭去。单薄的小船从轻轻摇晃到颠簸颤抖,最后因为她一不小心重心失控,终于从船里翻了出去,落到了湖里。
  她并不会游泳,掉在湖里,一边呛着水一边喊救命。
  秋日的湖水冰凉浸骨。寒气和着凉水狠狠冲进鼻腔,窒息的感觉让她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那天天有些阴,除了她们,根本没有别人出来玩。而林娟,不久前才刚刚开始学习游泳,只是个半吊子而已。况且此时她身上还带着很麻烦的"大姨妈"。
  无论从哪一点看,林娟都是不该下水的。可是为了救她,她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船。
  差一点,两个人都没命。好在紧要关头,她们还能想起来搭着那条小木船扑腾到岸边。
  这一场事故终于险险地化解过去了,没有人因为这个秋日的下午而丢掉小命。
  事后她有些小感冒。她想问问看林娟是不是也受了寒。电话打去林家,她这才知道林娟正躺在医院里挂吊瓶。
  对于林娟,伤风倒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她的"大姨妈"和她发起了脾气。
  女孩子身上,和"姨妈"有关的事从来都不容小觑,这个时候一旦哪里不留心,说不定就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林娟就此落下了病根,以后她的'姨妈'一直都不叫她太好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所以我很内疚,有时候看着她喊难受,我会恨不得不如那天下午就让我淹死好了!"卓燕一脸凄然的陈诉着。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人讲出过,她把它们深深埋在心底,连同感激,连同愧疚,连同因为觉得亏欠所以凡事不与她争。
  张一迪看着她,双眉悄悄蹙得紧紧。
  "后来上了高中,她学文我学理,我们不再在一个班级里。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我和董成成了同桌.我们相处很好,很默契,很投机,彼此之间似乎永远有聊不完的话。"
  那时她经常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就会毫无征兆地笑出来,无缘无故没头没脑。其实只不过是她在心里偷偷想到他。
  "我对他,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好感,隐隐约约的;其实我知道他也有。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去戳破那层挡在中间的纸。"
  课间时候,林娟偶尔会来找她。慢慢通过她,林娟认识了董成。
  那年春天,她突发奇想要去踏青。董成很积极地回应了她。因为两个人将要独处,她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当时她想:不如把林娟也一起叫上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
  只是她没想到,就因为她这样一个念头,她与董成之间的路,从此竟然越走越模糊。
  那天踏青归来,林娟告诉她,她也喜欢董成。
  那一瞬间,她耳边轰隆作响,犹如响雷。
  她一直对林娟诉说着心事,林娟她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她喜欢董成。
  可是她却对她说:"燕子,我也喜欢上了他!"
  她很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一边是她心爱的男孩,她与他的青春正暧昧着、美好着,要她就这样果决地放弃和退出,她觉得心里难过得就像被人插了一把刀。
  而另外一边,是救过她的林娟,并且她因为她在十几岁时就落下了那样疼痛的病根。无论如何,她做不到对她严辞拒绝。
  纠结很久,最后她和林娟之间做出这样一个约定:她们谁也不去先对董成表白,到底谁会和他在一起,只看他最终会选择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多年以来,她一直为当初的矜持深深后悔着。如果当年,在林娟看到董成之前,她和他之间那层藏着好感的薄纸已被她戳破,那么现在会不会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呢董成他也许就不是现在这副左右摇摆、暧昧不决的样子了。
  人有时候往往因为无可犹豫而变得更加义无反顾勇往直行。
  一旦有了选择,反而往往变得裹足不前起来——不知道究竟选哪一个更好,索性就停在那里慢慢琢磨。
  只要不选,也就无所谓失去哪一个。
  他们三个人之间就这样暧昧着。三人行里,她越来越猜不透董成究竟是向她靠得更近一些,还是林娟。
  很快到了高三,填写志愿之前,董成和她相约报考同一个学校。为此她心花怒放,觉得这么久以来所承受的那些闷闷的苦,总算是熬到了头。
  然而事情远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美好。当录取通知书下来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晴天霹雳"﹣﹣和董成考到一个学校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林娟。
  她记得董成拿着通知书跑到她面前,责怪她临时改掉志愿却不通知他,那时她的脑子还是瞢着的,她完全意识不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很久以后,等她终于决定去面对这个已不容改变的结果时,她回想起来在交报考志愿之前那一晚,林娟冒着雨跑来找她说:"燕子,我和董成都决定改志愿了,他要改报A大,我也不报C大了,我决定和你们考在一起!我和董成都已经改完了,我们怕明天再告诉你会来不及,所以我就顶着雨过来了!"
  就这样,她豪不怀疑地相信了林娟,相信了这个曾经救过她的好朋友,毫不犹豫的修改了高考志愿。
  只是她怎样也想不到,她轻率地一勾一划之间,已把自己推得离董成很远、很远。
  "原来改掉志愿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呵呵,很可笑吧!"卓燕咧着嘴角自嘲地笑,"更可笑的是,后来我看着林娟的眼泪,不知怎么的,就不怪她了,然后看着她对我一边哭一边笑,不知怎么的,我竟然又答应了她,会继续信守承诺﹣﹣我们谁也不先表白,由董成自己来选到底和谁好。"
  张一迪一眨不眨地望着卓燕的眼睛,"万一,"他沉声开口,"他选了你的朋友呢毕竟他们离得那么近。"
  卓燕呵呵笑起来,故作轻松。然而她的笑容实在勉强,一下就将她的真实情绪毫无保留地出卖殆尽。
  她笑得那么丑,几乎就像在哭。
  "那我就失恋了呗!"仿佛很不在乎的样子,她边笑边说。
  张一迪一直看着她,眉心紧蹙,一言不发。
  过去好一会儿,他抬起手臂,凑到她面前,揉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借着错落交叠的发丝,挡住了她微微湿润的眼睛,也同时挡住了,自己的。
  "傻瓜!"
  他幽幽地开口。
  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这样深沉的字眼,一时间竟让人察觉不出,这究竟是在说着谁。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很晚,张一迪起身要送卓燕先回宿舍。
  卓燕摆手推脱,“没几步路,我自己走成了,不用送不用送,里边那三个都有点高,你还是留下来照顾他们吧!”
  张一迪执意不肯,卓燕最后也只好随他。
  “那就送到进校门好了,进了校园你总该放心了吧!”
  张一迪依着她,把她送进学校后折返小吃店去找已经喝醉的三只妖怪。
  卓燕一个人往宿舍方向慢慢走,边走边叹着气。
  一直以来那些藏在心里亦苦亦甜的小秘密,以为会藏一辈子的,想不到却在这样一个夜晚,她把它们暴露在另外一个人面前了。
  说不上为什么,胸口缭绕着淡淡的惆怅,像是在哀悯着张一迪不为人知的经历,也像是同时在哀悯自己的。
  她走得很慢,脚步轻轻,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因此走到宿舍楼前时,她并没有惊到正隐在楼前暗处默默相对的两个人。
  他们没有看到她,她却眼尖的竟看清他们。
  于是她把脚步放得更加轻巧,连呼吸也刻意收去声音,影子一样从他们不远处匆匆掠过,走进楼去。
  进了楼,她才松口气。
  她不知道江山和吴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从刚才的仓促一瞄中,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竟然有些压抑和紧张。
  这样的时刻,是不好被外人打扰的,所以她无声无息的溜进来,没敢和他们打照面。
  宿舍楼前的两个人,正陷入一种无声的僵滞之中。
  江山蹙着眉,心底说不清是烦躁还是无奈。
  对面吴双低着头,双肩抖动,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响。
  过一会儿,江山终于忍不住叹气一问:“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哭得这么伤心?”
  一整个晚上,两人都好好的,直到他送她回宿舍,她却突然哭起来,不肯上楼去,也不肯告诉他为什么哭。
  吴双抬起头,脸上泪痕斑斑,不住哽咽地问:“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江山的心陡地一跳,脑子里嗡地一响。
  像有些什么东西,一下从混沌变得清明。
  他看着吴双,揪紧双眉。脸上一时显现出挣扎,一时又出现自责。
  他怎么忘记了,眼前女孩,当初是他主动撩拨费劲辛苦才追来的。最初见她时,那第一眼的心动,那种兴奋和着迷的感觉,到现在回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他以为这感觉是可以一辈子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悄悄起了变化?
  这变化,来得那样不着痕迹,无声无息又猝不及防,直到眼前女孩一句“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有如当头棒喝一样,终于敲醒他晕然懵懂的神志。
  他,已经是眼前女孩的男朋友。
  当初是他去招惹了她,他实在不该在把她辛苦追到手以后,又去对别人心猿意马。
  听到吴双的问题,江山把她揽进怀里。
  他闭上眼睛,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再睁开眼时,低头看着她,轻轻地说:“别胡思乱想,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吴双渐渐收住哽咽,殷殷追问:“真的?”
  江山抬手去擦从她眼底流出的泪水,顺便遮住她的眼睛。
  “真的!”他笑着说。
  而他和她都没看到,在他的笑容里,藏着几许淡淡的苦涩。
 
  第三十七幕
  时间飞快流过,转眼已经是期末。
  不知道教务科的老师是不是产后抑郁,她把这学期的考试时间编排得非常变态。
  有些系上午也考下午也考连考数天后,去做课程设计;有些系今天考一科明天考一科过几天再考一科,拖泥带水一直考到结束。
  卓燕她们专业的考试时间堪称全校变态之最。
  先考一科,中间停几天;再考一科,中间又停几天;然后继续考,停,考,停……
  平时学习用功的同学,对这样的安排大呼浪费时间。而平时不够努力的人们,这时却因为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复习而对这变态的考试安排表现出变态的赞赏。
  比如卓燕,比如路阳,比如小余。
  这些临阵磨枪的人,在考试间隙几天都很积极的去教室上自习。卓燕在四号教学楼发现一个教室,那里竟没有被编排任何考试。她觉得很惊喜,这意味着她再也不用因为寻找空教室而奔来跑去了。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班里同学,从此这个教室便成了自动三班的专用复习教室,大家都会来这里看看书做做题。
  这些人里,包括江山。
  教室里,大家都有自己常坐的固定位子。江山的位子就在卓燕前边。
  通常没有考试时,江山都会组织大家过来上自习。他美其名曰自己这是“身为班长的表率”。
  这天下午,他却没来。
  前位一直有人时,卓燕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突然空下来了,再抬头时,视线一望无阻,她却着实感到有一丝突兀。
  然而她并有想太多,只晃过一抹念头便低下头去自顾复习。
  没来就没来,也许是有什么事,稀松平常,有什么好奇怪。
  卓燕正复习在劲头上时,思路却被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的吴双给打断。
  吴双看到她,直直走过来,脸上布有焦急神色。
  “燕子,你跟我出来一下好吗?”
  卓燕放下笔,随她走出教室。
  “燕子,你看到江山没有?我上午考完试就开始找他,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打他电话始终都是关机!他从来没这样不说一声就不见人的,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真是急人!”吴双一出教室就急急地对卓燕询问。
  卓燕忙安慰她,“应该不会有事吧,他那么精呢!也许恰好他手机没电了呢?你先别担心,我们再等等,等到晚上要是还不见他人影,我们就找老师去!”
  吴双被稳住情绪劝走。卓燕回到教室里坐下。
  眼睛看着书,字却不往脑子里进。
  抬头看眼前位,她不由皱了皱眉。
  本来她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吴双有些大惊小怪了。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却开始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江山一直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不然导师不会放心选他做班长。像今天这种突然不见人的事,之前还真的是从没发生过。
  带着心底的疑惑,卓燕一边走神,一边看书。
  一个下午就这样遛了过去。
  到了晚上,卓燕走进教室时看到了江山。
  她不由暗松口气。
  走到座位旁,戳戳江山,带着些不满地,她出声呛他:“我说江大官人,您老人家下午干嘛去了啊?”
  江山挑着嘴角一笑,“心烦,不想看书,去网吧打游戏了。”
  卓燕一听,立刻来了火气,伸着手指直戳他肩膀说:“你这人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打游戏就打游戏,干嘛不说一声啊!电话还关了机,你知道不知道你在玩游戏的时候别人在为你担心着急啊!”
  江山却不以为意,脸上一副笑嘻嘻的皮样儿,“为我担心着急?真的?谁啊?你?还是别人?”
  卓燕被他闹得话一顿,差点咬到舌头,“呃……”她忍不住翻个白眼,“跟你说正经的呢,别瞎闹!我们都为你着急!你说你不关机还好,这一关机能不让人往坏处了想吗!是不是手机被偷了啊?是不是被车撞到了啊?是不是被人讹上了啊?……”
  她林林总总说下去,居然说出一堆恐怖状况来。
  江山看着卓燕,嘴角那抹不羁笑意被他隐去。
  卓燕还在往下说。
  “是不是被……”
  江山突然打断她,“我保证,以后,我会记得开机!”
  卓燕不由怔了怔,“你别跟我保证啊,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得对吴双交代清楚让她放心才是呢!她那么担心你!”
  江山咧嘴一笑,“知道了!”便转过头去,开始看书。
  卓燕看着他后背耸耸肩,也垂下头开始专心复习。
  从这天开始,江山的座位再也没有无故空旷过。如果有时不能来上自习,他总会有意无意讲给卓燕听。
  “下午去给导员办点事。”“明天要到系里帮主任整理一些东西。”“晚上宿舍出去小型聚餐。”
  他并不直说他不来上自习,卓燕懵懵懂懂的,也就没有领悟他这样做的意图。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有点明白,原来他对她做的事情,其实叫做,交代。
  考过两门以后,大家原本的紧张情绪都被这拉得长长的考试战线拖得有些松懒起来。
  考完第二门的当天下午,卓燕没有去上自习。
  第二天她刚在教室坐下,江山便转过头来问她,“下一站天后是什么东西?”
  卓燕本来懒懒的,一听到他问的问题,立刻变得来了精神,兴奋地答:“是部很好看、我认为很经典的励志电影!强烈推荐你看!”昨天下午她没来自习,就是窝在宿舍里看这部电影来着。
  稍后卓燕顿一顿,不由又有些疑惑起来,“哎,同学,我说你是怎么知道下一站天后的?”
  江山歪着嘴巴嘲讽一笑,“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QQ里已经加进去一个叫作‘班长’的好友?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好友是个睁眼瞎,那么长一串等同呼叫·春天的签名他会看不到?”
  卓燕一拍脑门,不好意思的呵呵笑起来。
  昨天她看的那部电影,可能在别人眼里其实是很普通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被这部片子深深打动。
  也许是因为它隐含着这样一个寓意——加油!下一站天后就是你!
  她疯狂喜欢上电影里的同名主题曲《下一站天后》。看完电影以后,她立刻跑到音像店去想买里面歌曲的CD。但是连续跑了几家都不见有卖,最后只好怅然地回到宿舍。
  回去以后,她在自己的签名上写下:万能的猴哥你快脚踏五彩祥云来到我面前对我说我要送你下一站天后的CD!猴哥虽然你毛多可我会勇敢嫁给你的……
  卓燕对江山惆怅地叹着气,“唉,我找了好多家音像店都找不到主题曲的CD,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有钱难买心头好,好忧伤啊!”
  江山立刻嘲笑她:“考试在即你还有心情倒扯这些有的没的,卓文静你真是太有追求了!记得挂科时要坚强点,别飙眼泪珠子!”
  卓燕瞪他一眼,闷哼一声,“没梦想的乌鸦嘴!懒得理你!”
  说完果真低下头,不再跟江山互相打趣。
  临到去吃午饭,江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挺不经心的告诉卓燕,“下午哥去帮导员去买奖品,孩子你乖,要做到有哥没哥都一样,人前人后努力复习,别偷懒,当心真挂科!”
  卓燕一边翻白眼一边又啐他一句,“乌鸦嘴!”
  第二天上自习时,江山忽然回头。
  他有些得意的挑着眉问卓燕:“你说,你得怎么感谢我?”
  卓燕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怔怔反问:“什么感谢你?我还欠你什么人情没还吗?我说你可别想懵我,我精着呢!”
  江山立刻嗤笑出声,“你也真好意思说得出这话!欺骗自己还真不手软!再给你个机会,快想好怎么感谢我!”
  卓燕耷拉下眼皮斜睨着江山,“我说同学,你今天出门前按时吃药了没?吃了的话说点能让姐姐听懂的话行吗!”
  江山呵呵地笑,“行啊,嘴巴这么毒!我看你能跟我嘴硬到什么时候!”边说边递过来一个方方扁扁的东西。
  卓燕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立刻惊喜一叫:“哇!下一站天后!”她抬头问江山,“你从哪里找到的?我跑了好多家都没的卖呢!山哥,我发现了,你是个好人!”
  江山很随意一样地说:“你笨,人品不好,所以买不到,我昨天帮导员买东西时很轻松就看到了,这东西反正也不沉,当时我心情又不错,想想正好有只笨蛋喜欢,也就顺手买下了。”
  他抬手扶扶眼镜,呲着牙问卓燕:“怎么着丫头,还是不打算谢谢我吗?还有你之前说我什么来着?吃没吃药是吧?”
  卓燕一边抓头一边嘿嘿笑,神色里带着一丝耍赖的小狡猾,“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把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这么清呢?做大事是要不拘小节的嘛!刚才的那些话,我早忘啦!哈哈!哈哈哈哈!”
  江山看着她一副傻笑嘻嘻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微笑起来。
  卓燕一边拆CD一边问:“多少钱?”
  江山不在意地答:“又不贵,送你好了,就当是……恩,预祝你不挂科的奖励吧!假如你挂科的话,就把它还给我。”
  卓燕转转眼珠,笑眯眯地点头,“好!不挂科的话,到时我请你和吴双吃饭!”
  江山眉心极轻微一动,对卓燕笑一笑,“到时再说!”转回头去,开始看书。
  晚上上完自习回到宿舍,卓燕刚买不久的新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
  铃声短促,应该是条短信息。
  她把手机掏出来,看清躺在屏幕上面的小信封旁边,标注着张一迪的名字——他约她下楼去,他在下面等她。
  卓燕颠颠的蹦到楼下,一眼就看到正在等着她的张一迪。
  她跑到张一迪面前,带着微喘问:“找我什么事?”
  张一迪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卓燕接过来,低头看一眼,一下愣住。

  第三十八幕
  卓燕怔怔看着拿在手里的CD,半天说不出话。
  那封面实在熟悉,她差不多看了一下午。
  张一迪告诉她:“看到你签名知道你喜欢,出去买东西时正好遇到,就顺便把它也买回来了。”
  卓燕一边听一边继续愣神。
  怎么她去买时就那么费劲,走过好多家都不见有卖;可是轮到江山和张一迪时,却这么容易,好像很不经意就遇到了。难道说CD这东西也晓得重男轻女?
  愣神中,她听到张一迪略显迟疑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
  卓燕连忙摇头,“不是!”她扯出大大的笑容,“就是一时想不到,太惊喜了!所以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对张一迪晃晃手里的CD,“谢谢你!”
  谢过后,她追问着:“多少钱?”
  张一迪微笑一下,“这次算了,当是送给你的礼物吧!预祝你考试全过。假如有考完真有挂掉的科目,到时我再来跟你收钱。”
  听完他的话,卓燕变得更加怔神起来。
  这一刻她真的非常非常怀疑张一迪和江山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们两个人对她做的事、说的话,居然全都一模一样!
  关于CD,卓燕以为这件事到此也就为止了。
  结果意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额外惊喜砸在她头上。
  又考完一科的时候,她意外收到一个包裹,看地址竟是董成寄来的。
  带着狐疑拆开纸箱,入眼的是一些地瓜干果脯之类的小零食。
  这些东西卓燕不是特别喜欢吃,她爱吃的是果冻和巧克力,像果脯干果类的东西其实林娟更偏爱一些。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把手伸进纸箱里拨弄着。
  在拨开浮面那层吃的东西以后,她一下愣住了。
  最初几秒,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正存在的,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现幻觉。
  纸箱底部,一张崭新的CD正安详的躺在那里。它彷佛被附着了生命力一样,静卧在箱底,笑眯眯地等待着她去拾起它。
  卓燕一把抄起CD来。
  CD盒子上还黏着一张卡片,上面有两行字,是董成的笔迹:
  【下一站天后就是你!
  Ps:等我,我们暑假回家见!】
  卓燕把CD紧紧捧压在胸口前。
  狂喜像潮水一样,倾刻将她淹没。
  一定是董成看到她的签名,所以给她邮来这盘CD。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说明董成他终于不再游离了?
  想到这,卓燕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要冲出来一样,眼底说什么也控制不住泛起一股股湿意。
  这一瞬里,她忘记了张一迪的CD,忘记了江山的CD。此时此刻,她眼里只看得到董成寄过来的这歌碟、这卡片,她脑子里满满装着的,只是董成写在卡片上的那句话:等我,我们暑假回家见!
  后面的日子,卓燕熬得心浮气躁。
  好不容易终于挨到所有科目都考完,她一晚都不肯多耽搁,提了行李当天就坐火车回了家。
  在火车上她接收到无数条来自众人的谴责短信。
  路阳嘲笑她重色轻友,小余讽刺她六亲不认,连孙颖都忍不住损她一句有异性没人性。
  对于这些责难,卓燕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大言不惭回复道:“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守一辈子云彩团好不容易要看到出月亮了,换成你们,你们能认你家六亲吗?你们能做到重友轻色吗?你们可以有人性不要异性吗?可以吗可以吗!!!”
  在这些一来一回嘻哈斗嘴的短信中,夹杂了另外两条别样情绪的信息,对它们卓燕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才好。
  一条来自江山。
  “不是说你、我和吴双我们一起走吗?你那张车票还在我这呢,可为什么小余告诉我说你已经早早独自上路了!!卓文静,你太讲究了,我算白给你买票了!你就等着回头我跟你翻脸吧!记得把CD还给我!”
  卓燕看完短信以后,差一点就冲动地回复过去“好啊,还你就还你”,好在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正实施。
  她不由有些埋怨江山太小气。不管怎么样吧,居然用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说事。给都给出去了,居然一生气就想要回来,这么没男人范儿的事也真亏他想得出来张得开嘴。
  另外一条来自张一迪。
  “她们说你已经走了。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一路顺风!”
  就这么简简单单三句话,没有倾诉,没有埋怨,没有像江山那样直接发泄不满,可是说不上为什么,这短短三句话却让卓燕变得有些惆怅起来。
  她总觉得一闭上眼睛自己好像就能看到手机另一边的那个少年,他虽然嘴角带着浅笑对着屏幕按下一路顺风几个字,可是眼底眉梢和那张清俊面容上,却清清楚楚布满孤独和忧郁。
  就如同,被人遗弃一样。
  卓燕晃晃头,摇散那些让自己心生愧意的胡乱臆想。
  她开始努力想象回家以后的事情。
  想到回家以后马上就能看到董成,这份期盼已久的喜悦,一瞬便把所有烦恼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盼了那么久,熬过那么多思念,卓燕终于如愿见到董成。
  已经许久不见,他变得愈发像个大人一样,英挺出众。
  与他说话时,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看,就会忍不住脸红心跳,连耳朵根都会一起变得又热又麻。
  她一直期待董成能和她说些什么。
  可是董成,他那么不解风情,那么无动于衷。他始终体会不到,她一直在殷切等待着,等待他对那张CD和卡片做出说明。
  她的等待从最开始的浓烈一点点被煎熬成为焦虑。
  假期无声而快速地流逝着,再这样下去,她和他又要不明不白的各自分开、各奔学校去了。
  马上就要开学时,卓燕再也忍不住。既然董成只字不提,她决定,那么就由她去问他吧。
  临着开学的前几天,卓燕一直寻找机会想和董成询问CD的事情。可惜她始终无法如愿。
  这几天林娟就像是长在董成身上的影子一样,无时无刻不跟在他身旁。
  她得不到机会和董成单独相处,于是憋在心口里那句话,也久久无法问出。
  最后的最后,假期终于结束。
  董成和林娟一起乘火车返校那一天,卓燕去车站里为他们送行。
  眼看已经喜欢那么久的人,就要这样从身边再次远走,卓燕终于再也忍不住,在林娟上了火车以后,她一把扯住后面的董成,令他停住脚步。
  她抓着他的衣袖不妨,望着他,眼底充斥着热切与焦虑。
  他回头看她,噗一声笑出来,反身抬手,拍拍她头顶,打趣着说:“怎么这副表情?傻丫头,开心点,我们都是去上学而已,又不是去远方打仗,再也回不来了!”
  卓燕的脸涨得通红一片。
  深吸一口气后,她看着他问:“董成,我想问你,那张CD……”
  乘务员已经在一旁吹起哨子,提醒还没有上车的人尽快上车,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董成先是怔了怔,随后便很快地回答:“哦,你是说我给你邮的那张CD吗?是林娟说看到你的签名,没想到你居然和她一样,也很想要那张歌碟,而我有天去街里买实验器械时,恰好在商店橱窗里看到了,就一起买了两张,送给你们一人一张,不偏不倚,每人都有!”
  听到他说,“送给你们一人一张”,卓燕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一瞬间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抽光了一样,她颓然无力地放开抓着董成衣袖的手。
  抬头,她看到车厢里面,林娟正在对自己微笑。
  她笑得那么温婉含蓄,也笑得那么志在必得。
  喉咙里像是堵住什么东西,憋得人想要流泪。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看到她签名的人,不是他,而是林娟。
  原来CD是一人一张的。
  原来是不偏不倚,每人都有。
  卓燕觉得胸口闷闷的疼。
  她很想大声地问一句:董成啊董成,我们两个人,你究竟想和谁在一起?和谁?!
  火车开了。
  这个傍晚,红霞满天,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天地之间正一片炫目金黄。
  然而她却看不到一丝余晖荏苒。在她眼里,天是灰的,云是灰的,连那些树和花也都是灰的。
  一切一切,放眼看去,就像尘埃悬浮在雨滴之间,灰蒙蒙,湿漉漉,模糊一片。
  有东西浸凉了脸颊,流进嘴角里去。
  咸涩的味道那样绵长,一寸一寸地,丈量着无人倾听的浓浓忧伤。

  第三十九幕
  日子流水一样过。
  开学以来,卓燕表面上和往常一样,也说也笑,嘻嘻哈哈,一天又一天。同学们都不觉得她有什么变化。
  只有身边人才知道,她的笑容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几分是用力强撑。
  没人的时候,她总是有些怏怏的,学会了坐在一个地方很久不动,持续发呆。
  眼睛总是瞪得很大,望着前面眨也不眨,可是假如有人迎面而来,她却根本视而不见。
  最先受不了她这副要死不活样子的人是小余。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大家问她“是不是”她却一脸迷惘的以“啊?”做为回答、表示她刚刚对大家讲的话通通没有用心听时,小余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她摔下手里的书,对卓燕几乎咆哮:“我说文静妹你到底要不要这么世界末日似的啊?不就是个脚踏两船的男人吗?没有他你还不能活了怎么的!况且你现在也未必是没有他对吧?他不是还一脚踩着一个没决定到底松开哪条呢吗!至于你天天跟失恋似的一副活不起了的样子吗!”
  卓燕怔怔看着小余,一时做不出反应来。
  她从没看到过小余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这股火来得突然又邪气,就像被人戳到痛处气急败坏了一样。
  可是,现在有痛处的人不是她卓燕吗?
  她听到小余在叹气。
  对方已经慢慢冷静下来。
  小余坐下去,用手捂住脸,一直不放下。
  好一会儿,她闷闷叫一声:“文静!”
  卓燕抬头答应时,正看到有水珠从小余的指缝间渗出来。
  她呆呆的看着那水珠顺着小余的手指蜿蜒往下爬,直到它们漫过手背扑簌簌掉去地上的时候,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小余在哭。
  她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揽住小余肩膀。
  小余放下手掌,仰头看她,一双眼已经被泪水洇得通红。
  “文静,”她又叫卓燕一声,鼻音浓重得令人心酸,“让我来告诉你这个假期里,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小余对卓燕说:“他是我高中学长,很帅,很有才华,画画得特别棒,高中毕业以后考到美院去了。你知道我也会一些简单的绘画,那都是高中时他教的。那时他是文艺部长,我是他手下的干事,我们经常一起出板报。
  “他对我有好感,我知道。可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我始终觉得不应该发生什么。他是玩艺术的,太过梦幻,所以我觉得他的女朋友就算不是一位诗人,至少也不是我这样能疯能闹的。而且他这种和艺术打交道的人,能有几个有长性的?喜新厌旧还不是家常便饭!
  “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千万别喜欢上他。可是文静你知道,感情这东西,你越告诉自己理智的时候,不代表你成熟,反而说明你就要乱了阵脚了——假如不在意,哪里还用得着特意叮咛自己?会这么做的时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的心已经虚了乱了。
  “他早我一年高中毕业。我读高三那年,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在信里他不只一次要求我做他女朋友,可我不敢接受。于是我们就这样暧昧着。到我考上大学,你们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也说没有。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他不算我的男朋友。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那么疯狂想接近张一迪吗?他的眼睛实在太像我的学长了!
  “可是真的和张一迪坐得很近以后,我发现,张一迪就是张一迪,他就是他,谁也不能成为谁的影子和化身。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他又提出要我做他女朋友,这次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觉得寂寞了吧,我终于熬不住答应他了!
  “这个暑假,我们见了面。很干柴烈火的一个假期。我想我的意思,你是懂的!然后,他开学比我早,他先回去学校。等我回来之前,给他手机打电话,你猜怎么着?
  “接电话的居然是个女的!很烂俗的情节,可是却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她告诉我他在洗澡,问我是哪位;我也问她是哪位,她说她是他女朋友!
  “我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找他对峙,问他那女人是谁,他们究竟怎么回事!你猜他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说:余余,我一个人,真的很寂寞,之前你又不肯答应我,我真的很难熬!我说:那好,现在我答应你了,之前就算了,已经这样说多了也没意义,我们就把这笔烂帐一笔勾销好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得跟她做个了断!
  “他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可是文静,你知道吗,第二天我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她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要我别勾引她男人,我再怎么样也是白费心机,因为我不可能有把他送出国去深造的本事,她让我要有自知之明,别等着人家开口撵时再走,那样就太贱了!
  “我说不过那女的,直接找他。可是你知道这时候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余余,对不起!!
  “文静,他和我说,余余,对不起!我真的爱你,可是,我必须出国!所以余余,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文静,你说,他既然知道自己想出国,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说!!”
  小余说到这时,已经哽咽得再难成声。
  宿舍里路阳和孙颖都在,她们和卓燕一样,早早已经红了眼眶。
  卓燕把小余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小余!和你比起来,我这点事真的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却因为这点事每天没精打采,甚至没能发现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假如她稍稍细心些,也许就会发现这学期小余比从前更加爱笑,笑起来声音也更大更夸张。
  “对不起,小余!每天你那么难受却还要过来安慰我,真的对不起!”卓燕抱住小余,眼泪滴滴滚落。
  路阳孙颖也走过来,一起抱住她们两个。
  “你们快都别哭了行吗!不管怎么样,我们四个永远是好姐妹!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一起扛过去的!”
  四个女孩紧紧拥在一起,抱头哭泣。
  这一刻,或许泪水是汹涌的,可是四个女孩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这天晚上,卓燕在她的日记本里写下一段话。
  “一直觉得我们四个是不会难过的傻大妞,可是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特别能流眼泪。
  以前觉得爱情最给人温暖,但今天却看清,友情其实比爱情可靠更多。
  今天以前,我只知道为自己的事觉得心痛。而在今天,我终于学会去体会别人的痛——有人是比我更痛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振作!”
  白天的事让卓燕很有感悟。
  她明白一件事情——什么时候,都不要觉得自己是最惨的,因为这世上总有人会比你过得更加不如意。
  既然不是最惨,当然没有理由自怨自艾下去,要打起精神好好活着。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还感觉到,人是要经历过眼泪和疼痛以后,才会长大。
  她想,也许,这就是青春吧。

  第○四十幕
  开学不久,学校迎来一项体育盛事——黑马杯篮球赛。
  卓燕所在学校篮球事业一向比较鼎盛,校队在省市大学生篮球赛上经常拿到很好的名次。在这样荣誉光辉的氛围之下,篮球运动在校园里非常受欢迎,篮球打得好的人更加被同学们义无反顾追捧为校园明星。
  尤其每年一度的黑马杯篮球赛,更被大家视为年度盛事一样热烈期待。
  这是张一迪第一次参加黑马杯比赛。
  在篮球赛以前,他就已经是倍受推崇的校园偶像,因此对于这次比赛,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慕名为他而看的——无数大小女生早早开始就在痴痴守望,她们无一不在热盼可以快快看到心中偶像在球场上大放异彩。
  张一迪果然不令痴迷他的那些大小女生们失望。从第一轮比赛开始,他就成为球场上最抓人眼球的耀眼之星。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的名字便再次成为全校最热名词。卓燕觉得这一段时间里,不论她走到哪去,似乎总能都听到“张一迪”三个字。
  她对体育运动兴趣不是特别浓烈,以前或许爱凑热闹,现在却变得更享受安静。加之今年观看比赛的人数尤其的多,因为讨厌挤在那些疯狂女生们中间被她们推来攘去受她们尖叫声的刺激,所以这一届早前那些场次的比赛她通通没有去看。
  通常她只是看看对战表。假如这一天有张一迪的比赛,那么等到晚上她就会发条短信息给他,祝贺他取得胜利——到目前为止,他一场比赛都没有输过,胜利对他来说彷佛是与生俱来属性;那些女生走在楼道里时总是难掩激动的评述:张一迪简直要迷死我了!怎么可以有人赢球赢得那么帅!——再顺道说句吉利话预祝他下一场一样能够轻松赢下。
  而张一迪通常只会回复她六个字:谢谢!我会加油!
  在十六进八那场比赛打完以后,卓燕照常给张一迪发去祝贺短信。
  过一会儿张一迪的回复闪进手机。卓燕没有立刻看,她觉得应该还是那六个字。
  她埋头继续背单词。
  路阳回来时,看见她脱口就说:“文静,你在宿舍啊?”
  卓燕被问得一头雾水,皱眉答:“我吃完晚饭就说不去自习室了,在屋里背单词,你忘了?阳阳,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长岁数了,年纪一大记性见差呀!”
  路阳拍她头顶一下,“复活了是吧?又开始胡说八道!我从自习室回来时候看见张一迪了,那么酷的一小伙子,说也奇怪,今天我怎么看他怎么能想起鬼鬼祟祟这词儿来。他可能觉得自己挺独行侠呢,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低调,别人就看不到他。可是他也不想想,最近他风头那么劲,走到哪里都有小姑娘都跟苍蝇似的围着他团团转,在一群躁动的嗡嗡声里我怎么可能看不到他嘛你就说!”
  她罗里吧嗦说了这么长一串,卓燕听完却茫然不已。她根本不知道路阳到底想表达什么样的中心思想。
  “说重点!”她对路阳呼喝。
  路阳挠一挠头皮,“哦”一声,“就是张一迪问我:卓燕是不是和你一起上自习去了?我说没有;我问他是不是有事找你,他不正面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就说你好像也不在宿舍就走了。”她过来用指头戳一下卓燕脑门,“小妮子,老实说,你和张一迪你们俩摆什么迷昏阵的,绕得我这个晕!”
  卓燕不理她,抓起桌上手机速速查看。
  这一次屏幕上的字远比六个多:
  【下场比赛八进四,会很激烈。过来看吧,帮我加油。】
  放下手机,卓燕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间。
  大脑有几秒钟处于放空状态。
  随后她想到路阳刚刚说的话,扑棱一下从桌上爬起来,拿起手机飞快按下键子:
  【刚才在水房洗衣服,没来得及看短信。好呀,到时一定到!】
  等张一迪回复过来“好”,她便又趴回桌子上,把脸藏起来,再次进入放空状态。
  一场八进四的篮球比赛,令卓燕差一点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
  其实就卓燕本人来说,她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她依约去看比赛。
  场上张一迪打得确实神勇无比。因为他有舞蹈底子,所以打起球来动作大气又优美,每次只要球传到他手里,他就能把球带得妙手生花般好看,回回都惹得围观的人群中爆出一大片刺耳尖叫声。
  场下观看比赛的女同学们,这时绝不矜持。她们几乎疯狂,不停呐喊张一迪的名字。在这样热烈的氛围里,卓燕不由自主被感染得热血沸腾。
  这场比赛几乎相当于是张一迪的个人表演赛——他们球队有两名主力队员因为受伤不能上场,这场比赛完全是由张一迪一肩挑下来的。
  而对方球队队员却个个膘肥体壮。如果不是张一迪底子好球技过硬,他们队毫无悬念必败无疑。
  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分钟时,张一迪的球队还是领先对方两分的。可是被对方断去一个篮板后,场上情势有了变化。对方一个三步上篮,双方比分立刻追平。
  围在场下的女生们齐声哀叫,无不为对方得分感到气愤无比——就好像人家进球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太向着张一迪、太希望是他赢。有时女人们对自己中意对象的怜惜心理,真是来得要比男人更加没有道理。
  受身边躁动人群的影响,卓燕的情绪也变得紧张起来。
  在球传到张一迪手里时,眼看他飞奔向对方篮筐做着即将上篮的动作,这时卓燕想也不想便脱口大叫出一声:“张一迪加油!”
  结果——
  结果,她不叫或许还好;她这一叫之后,所有人一齐眼睁睁见证了张一迪怎样由一个帅到冒泡的上篮姿势,脚下莫名一滑,一下变成双腿劈叉坐倒在地!
  球从他手里咕噜噜滚到对方球员脚下,有人乘着这天赐的机会奋力奔跑反身投球,一下将比分拉成四分差距。
  全场情势在卓燕叫出声的这一瞬间,就这样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卓燕在无数道刀枪剑戟一样带着杀气的目光射杀下,夹着肩膀,把自己一缩再缩,恨不能缩到可以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有些委屈地在心里偷偷地想:真奇怪,眼前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呢?
  场下,卓燕缩着脖子接受着千万道目光的凌迟。
  场上,张一迪一跃而起,豹子一样敏捷的奔跑起来。
  大家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有如何明显的变化。可是说不清为什么,人们却清晰感觉到在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一刹那里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那个东西应该被叫做“气场”。
  从他跳起来那一秒起,他的“场”陡然变得盛气凌人一般强。彷佛带着誓死不休的坚毅,彷佛带着一定要为谁洗脱什么的决心,他腾跃奔跑,风驰电掣。
  虽豁出一切,却又不失冷静,敏锐又顽强,处在绝境里,偏偏能拔地而起。
  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对手,那么他绝对是天下至为可怕的敌人。因为你永远摸不清他的极限在哪里。
  比如眼下,在仅仅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张一迪居然用一个三分球加上一个三步上篮,将场上几乎已经毫无悬念的定局再次生生扭转。
  哨声吹响,比赛结束。
  人们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等到他们终于明白过来胜者为谁时,不由带着满心惊诧和狂喜,无法自已的开始放声尖叫。
  这场景太过紧张刺激,让人几乎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卓燕受其他人感染,眼底微微泛湿起来。她站在场下,站在喧嚷的人群里,看着场上那俊逸逼人的闪耀少年。
  他挥着手臂,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不动神色地转头环向场下,像在寻找什么。
  当他目光撞见她,便就此定住不再动。
  他在场上,万人中央。
  她在场下,沧海一粟。
  他却彷佛看不到还有其他人,只是对着她一个,掀动嘴唇,绽放微笑。

  第四十一幕
  卓燕囧人的神奇效力并没有因为张一迪保持住战果而消失。相反,在八进四、四进二两场比赛中,相同状况竟然接二连三再次发生。
  球场上,每当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卓燕就会情不自禁叫出一声:“张一迪加油!”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一迪的耳朵里安装了声波过滤系统,那么多道高亢刺耳的喊叫声中,他偏偏能够分辨出卓燕的声音,并对它迅速做出反应——无独有偶,每次他都会脚下一滑、险些跌倒;手腕一松、立刻失球。
  统计下来,这样的状况,加上大一那一次,前前后后居然已经发生四次。卓燕几乎成为整个学校、尤其机械系女生们的公敌。
  怀着满腔愤恨以及厌恶,她们在卓燕身上安插了一个非常刺激的绰号:球场黑寡妇。
  坊间更是流传一句话:黑寡妇一加油,张一迪就失球。
  有些个人情感比较强烈的女生甚至忍无可忍直接冲到卓燕面前,态度非常不友善的警告她:“同学,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声音吓人吗?张一迪每次都要被你惊吓到哎!下面的决赛生死攸关,我们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在最关键时刻大喊大叫了?我简直怀疑你是对方球队买通的卧底,专门来破坏张一迪比赛!”
  卓燕内心充满委屈。
  在被众人围剿后,她跑到张一迪面前,捶胸顿足为自己叫冤:“为什么别人加油都没事,偏偏一到我这就出状况?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整我?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全校同学都在传一句话——黑寡妇一加油,张一迪就失球!喂,都怪你啊!我连花季都没过完呢,谁要这么年轻就当黑寡妇啊!”
  张一迪看着她被委屈纠结得几乎团在一起眉眼鼻嘴,眼底不着痕迹闪过些什么。皱眉,放开。嘴唇轻轻蠕动,又闭死。
  最后,徐徐叹一口气,云淡风轻一笑,“相信我,等决赛时,我一定帮你破掉这个传言!”
  张一迪说要帮卓燕打破那个很邪的传言。可惜决赛时,这并没有实现得了他的承诺。
  就像被人下了魔咒一样,诡异的状况再次发生。
  因为是决赛,比赛从一开场气氛就high到不行。张一迪的球队里,那两位受伤队员虽然上了场,但是腿脚都不是十分利索。他们的非最佳状态算是为对方球队争取了可以拼的希望——他们豁出去了,破釜沉舟来打这场比赛。
  双方很快打红了眼,比分一会你比我高,一会我又追过你去,场上形势简直瞬息万变。
  在第十一次双方比分追平时,离比赛结束还有几分钟。这时球传到张一迪手里。
  场下的围观人群一下变得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轰然爆出一片叫好声。他们坚信张一迪一定会打进这一球、再次把比分拉开的!
  被热烈气氛所感染,卓燕这时难以自抑的大叫出声:“张一迪加油!”
  而这五个字一出,顿时有如魔咒应验……
  张一迪再次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手腕一松,球已丢掉。
  场下围观人群齐齐发出哀叹声。她们不约而同望向卓燕。
  离她较近的那些人,完全不加掩饰地对她破发出满心愤怒:“同学,拜托!现在可是决赛!!既然知道自己每次张嘴都害人家丢球,可不可以请你有些自知之明,控制一下自己的嘴巴,不要再继续乱喊乱叫!你会害张一迪输掉比赛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卓燕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地响,一瞬里脸颊已经火燎一般的烫。
  被这么多的人当众不假辞色的厉声指责,她又是觉得委屈又是感到害臊。
  她抬眼扫向球场,对张一迪投去无限哀怨一瞥。
  场上张一迪百忙之中也正望向她这里。
  视线交汇刹那,卓燕心中的委屈瞬间激增至险些崩塌,她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掉下眼泪来。
  她赶紧收回视线垂下头,瘪着嘴巴吸着气,静静转身,从人群中默默无声的退了出去。
  她想往宿舍走。
  隔着人群却听见场上裁判吹响哨子叫暂停。
  再走两步,她蓦地感到手臂上忽然一紧。
  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汗涔涔的脸;定一定睛后,便撞到一双幽黑晶亮的眼正紧紧盯住她瞧着。
  “别走!”他微喘地说出两个字来。
  卓燕抬手抹一下眼睛,对抓住她的张一迪问:“你怎么下场了?”她往张一迪身后看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双带着恨与妒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她。
  “是你叫的暂停?”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张一迪不说话,拉着她大步往球场方向走回。
  卓燕觉得,当他带着她穿过人群时,他身上几乎带着一股森然凛凛的寒气,这股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巨大的场——不论他正在做什么、是不是众人眼里非常不明智的错误举动,他们都只敢默默地看着,却不敢抗议出声。
  因为认识了他,她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张一迪拉着她大步快走,直走到他们队员专区才停下。
  被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瞄着,卓燕大脑早就已经不做运转。她怔怔地跟着张一迪,怔怔地由着他摆弄,怔怔地被他按坐在那专门提供给他休息的特定席位上。
  她仰头;他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微微俯身看着她眼睛。
  “比赛就快结束了,”他说,“现在,我们还落后五分。”
  听到这个比分,卓燕觉得自己的心一下悬起来。
  自责疾疾上涌,几乎溢出喉间。
  张一迪按在她肩上的手暗暗用力向下一压,打断她不让她开口。
  “等下,”他看着她,慢慢说,掷地有声,“给我加油!”
  卓燕瘪着嘴巴,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张一迪定住她的头,上身又俯低一些,直视她双眼,一字字沉声安抚她,“别怕,记得给我加油!只要你肯给我加油,我保证这场比赛我一定会赢!”
  张一迪说完,一动不动,微俯在那里,等待卓燕回答。
  数不清有多少人在看着这边。卓燕只觉得自己脸颊热热的;上面沾染着张一迪手掌上潮湿的温度。
  他在等她回答。
  他望着她的目光那样清澄,令人一下就变得心安。
  她对着他用力点头。
  “好!我给你加油!”
  暂停时间结束;比赛紧张继续。
  场上球在双方队员手里传来抢去;场下大家的神经都随这颗球绷得死紧。
  离比赛还有三十秒时,虽然张一迪他们已经追回三分,可是依然还落后对方两分。
  这最后时刻,队伍里不论谁得了球,都会想也不想传去给张一迪。
  时间一秒一秒被倒数,球被送到张一迪手中。
  二十,十九,十八……
  对方三个人一齐涌来围堵,张一迪面前彷佛立起一道不透风的肉墙。
  他把球传出去给队友。
  十七,十六,十五……
  人墙散开,去堵另外缺口。
  他趁机急速向前奔越。
  十四,十三,十二……
  队友试图再把球传回给他,可是对方拼了命的阻挡着,截堵一切可能传球的空隙。
  十一,十,九……
  总算,张一迪靠着一个假动作欺骗过对方,把球接到手里。
  对方五个人疯了一样齐齐向他压来,迫他越来越远离篮筐。他们几乎已经打红了眼睛,豁出一切去的,只为不令他有机会得分。
  八,七,六……
  时间一秒一秒地跳跃着,丝毫不知悉等待。
  场下已经有人一边叫着“不要输啊!”一边抬手遮起眼睛,逃避般的,不敢再看下去。
  五,四,三……
  “张一迪加油!”
  卓燕的加油声凌空响起。
  被挡在三分线外的张一迪勃然起跳。
  二,一……
  球疾速射向篮筐。
  嘀——
  哨声一短一长,连续吹响;比赛到此,正式结束。
  短暂的怔忪惊叹之后,场下蓦然爆出雷声震天的欢呼。
  最后两秒钟里,张一迪有如神助一般,三分命中,赢下比赛!
  落地后,张一迪对着场下卓燕做握拳收臂的胜利动作。
  卓燕从位子上一下跳起来,大声振臂欢呼,情不自禁边叫边跑向球场,奔向他去。
  不长不短的距离,几步就跨越完毕。
  彷佛只是下一秒,她已经跑到他身畔。
  她跑得太猛,来不及收住势头,直直扑向他,带着满面笑容。
  他站在那里,张开手臂,等她撞进他怀里后,合拢,收紧。
  嘴角漾出笑容,其中似藏着不为外人道的某种满足与喜悦。
  卓燕拥住张一迪,狂喜无比,又叫又跳,“太好了!太好了!我再也不是黑寡妇了!我终于脱去扫把星的帽子了!”
  张一迪的嘴角,悄然无声地,又向上弯了弯。

  第四十二幕
  同学们都知道张一迪不喜欢跟陌生人走得太近,更加不喜欢与别人照相。
  所以看着场上和心中偶像热烈相拥在一起却不自知的傻妞卓燕,场下那些女生没有一个不是心怀着强烈的羡慕嫉妒恨,她们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愤愤地连声抱怨着:“那个扫把星,她凭什么啊!”
  卓燕对此一无所知。
  她还忘我的沉浸在洗脱黑寡妇恶名的喜悦之中。
  甚至对于刚刚的拥抱,她也一点没有察觉出异样来——没有注意到她扑过来时,场上英俊少年的眼底隐着多少开心满足,更加没有看到她松开他以后,他嗫嚅微动的唇角又吞去多少无声落寞。
  有几个人走过来。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笔和本子,他旁边同学托着一副镜头长长、看上去很贵很专业的照相机。
  他们对张一迪自我介绍:“我们是校报记者,很想采访你,请问可以吗?”
  张一迪看看卓燕,她对他笑眯眯使劲点头。
  沉吟一下,他点头。
  “好”
  大约用了十分钟,校园记者们问完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在采访最后,一直托着相机默默站在一旁的同学,终于忍不住很小心地问:“我可以给你照一张相吗?”
  依着平时对张一迪的了解,大家都以为他多半会拒绝。
  却没想到他居然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好的!”
  校园记者们听到这个答复无不感到惊喜,托着相机那位仁兄连忙找好角度,很兴奋地为张一迪拍摄下完美照片。
  到此所有工作都已经完成,记者们收好纸笔、扣好镜头盖子,打算收工。
  张一迪却在这时突然开口:“能不能拜托你们帮我个忙?”
  大家不约而同抬头看他,等他说后面的话。
  “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张一迪边说边拉过正在一旁发呆看热闹的卓燕,把她揽到自己胸前,“帮我们拍张照片吧!”
  卓燕一下呆住。
  卓燕歪头看着张一迪,嘴巴张张合合,惊得说不出话。
  校报记者们在经过短暂怔忪以后,连连不停地点头,笑眯眯应着:“没问题没问题!”
  托着照相机那人更是热情地指挥张一迪和卓燕如何站位摆姿势,“靠近点靠近点……对对……男生不要那么僵硬,手可以搭在她肩膀上嘛……女生也不要那么呆啦,往他胸口靠一靠……对对……很好,笑一笑,都笑一笑啦……好极了……一、二、三——好嘞!”
  卓燕只觉眼前白光一闪。
  她和他已经被收录进那枚小小圆圆的镜头中。
  三天后,卓燕收到照片。
  画面里,她和张一迪站在一起,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站在他胸口前笑得傻呆呆的。
  此刻手里捏着照片,她似乎还能回想起当初被张一迪拉过去照相时,自己那副因为吃惊而无法言语的窘样子。
  伴随快门被按下的“咔嚓”一声,她觉得自己似乎还听到咚咚心跳。
  那一刹,耳朵是热辣辣的。
  搭在肩膀上那只手似乎是可以灼伤人的火炉,熨得她于那一刻似乎身体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肩膀那里。
  他不是说,他不和女生照相……
  他不是说,能和他照相的女生,只能是……
  她正在胡乱想着,忽然听到他轻轻对自己说:“我就快要做交换留学生出国去了;这个,算做我们的留影纪念吧!”
  听到他这样说,她随即打消了心头疑虑。
  可是紧跟着,一抹惆怅又从心底悄然涌起。
  他说他快要出国去了……
  卓燕低头仔细看着捏在手里的照片。
  两人身后,是一团绿得又翠又浓的杨树。依然挺拔的枝杈骄傲的昭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一点都没有要为即将到来的秋而胆怯瑟缩的迹象。
  许多年以后,当她再翻出这张照片来看,望着两人身后那郁郁葱葱的绿树枝桠,她不禁感慨满腹。
  它们多像他们的青春。
  曾经那样生机勃勃,不知道前路是否崎岖坎坷,不晓得是否将要面对诸多悲欢离合;在最难忘的时光里,恣意绽放着生命,在最美好的年华中,用力去爱,用力去恨,用力去感受一切,用最真挚的心,在那段岁月里描绘下此后一生都将难以忘记的,宝贵回忆。
  上课前,卓燕正捏着照片在看,蓦地感觉相纸上被投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看到江山站在自己座位旁边,低头俯视着她手里的东西。
  看她望向自己,他嘴角微微翘动一下,一副怪异神情,“啧啧,还真让你给做到了!”
  卓燕有些茫然,“什么做到了?”
  江山笑一笑,“我们之间那个赌啊;我们俩之前不是打赌,要是你能让张一迪和你合照,我就答应你做一件事吗;真不知道张一迪大脑是什么构造,居然肯和你照相!”
  卓燕这才想起之前打赌那回事。
  江山看看她,忽然说:“你赢了,愿赌服输,我欠你一个要求,你可以吩咐我做一件事情。”
  卓燕呵呵呵地傻笑着,两只手臂齐齐来回挥舞,“算啦算啦!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姐姐胸襟宽广,就不和你计较啦!”
  江山看着她呲一呲牙。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却在这时突地响起。
  铃声中,他看着卓燕,嘴唇动了动。
  像在等铃声止歇,又像在犹豫不决。
  终于最后,他只是笑一笑;在尚未停顿的铃声中,迈动脚步,走去后面。
  卓燕收好照片,拿出课本,专心听讲。
  她一点都不知道江山坐在教室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多么失落与惆怅。
  他希望她能找件事情叫他去做;他希望自己还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每天上课,吃饭,自习,睡觉。日子就这样一天覆过一天去的重复着,单调却又飞快。
  转眼已经过去半个学期。
  这个周末是张一迪的生日。卓燕和他宿舍那几个人早早就约好当晚要出去庆祝一下。
  周五下午的两节课上完,卓燕立刻回到宿舍。
  打开电脑,便看到张一迪正在线。
  她滑动鼠标去戳那个亮亮的头像:
  【哈喽,一迪哥~】
  对方很迅速地回了话:
  【哈喽。】
  两个人一来一回聊起来。
  聊着聊着,卓燕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
  对方语气变化纷呈,一时嗲、一时横、一时又特别啰嗦,显然又是那三只妖怪在用张一迪的Q·Q号同她捣鬼。
  卓燕没好气的吼他们:
  【喂!拜托你们三个正经一点吧!不要胡闹了!每次都玩精分,你们到底腻不腻啊!快点说正事儿,告诉我晚上在哪里集合(╰_╯)#!】
  对方有片刻停顿。
  过一会儿,从对方框里跳出四个字:
  【我喜欢你】
  卓燕不禁有些抓狂。
  【你们三个够了!每次都玩这个,有没有尽头啊!你们该吃药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喜欢我嘛,可以了吧?快告诉我晚上在哪里集合!不许再闹了!姑奶奶会生气的哦(╰_╯)#!】
  对方又是小小停顿一下,随后发过来一行字:
  【经常去的那家店吧。】
  卓燕发过去一个“嗯嗯”点头的表情:
  【知道了!准时出现,不见不散!现在,姐姐我要去背单词了,才不陪你们继续疯╮(╯▽╰)╭我等着过级考试之后大笑着看你们惨哭哈!】
  她把Q·Q状态调成忙碌,抱着英语书趴去一边猛背单词。
  电脑屏幕上的好友列表里,有个头像挂在那里,静静的,看上去格外孤独。
  晚上,卓燕很准时到达事先约好的地点。
  她给张一迪买了生日蛋糕。
  见她来,张一迪似乎很高兴。
  他接过蛋糕时说:“不如先吃这个吧。”
  卓燕一下惊笑起来,“啊?哪里有先吃蛋糕的啊?好像都是放在最后的吧……”她对张一迪挤了挤眼睛,“我说你是不是……馋了啊?”
  她那副贼贼的样子逗笑张一迪。
  “嗯,就算是吧!来,你帮我插蜡烛,我们先吃蛋糕!”
  卓燕笑嘻嘻接过彩色蜡烛,“你是寿星,你最大,好吧都听你的;你说先吃蛋糕就先吃蛋糕!”
  三只妖怪全站在一旁抿嘴笑,什么也不说,六只眼睛贼溜溜的盯着卓燕瞧啊瞧,把卓燕看得直发毛。
  插完蜡烛,卓燕一拍桌子对三只妖怪喝问:“你们三个混球!快说,在那坏笑什么呢!不说就让你们老大揍你们!”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最后由发嗲君葛辉同学站出来充当发言人。
  他挤眉弄眼地出怪声:“文静妹——你知道——我们老大他——为什么要——先——吃——蛋——糕——吗?吗吗吗吗?”
  卓燕白他一眼,“别乱认直系亲属!有什么什么的,就快放!别婆婆妈妈的,你也不怕长音拖太久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死!”
  葛辉不理会她的恶言相向,依然故我的挤着眉弄着眼拖着长音说:“这是因为呀——我们老大他呀——总是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面——呀——”
  他还在竭力地拖长音,突然之间声音却一下变得发闷起来——就像正在播音的喇叭被人用毛巾堵住一样。
  卓燕在一旁笑不可抑。
  原来是张一迪切了一块着实不小的蛋糕,很凶残很暴力地一下子塞进葛辉的嘴巴里。
  “叫你长个嘴巴就知道胡说八道!堵上它,看你还怎么作怪!”卓燕在一旁不遗余力地嘲笑葛辉。
  葛辉再顾不上别的,使劲吞着塞了满嘴巴的蛋糕和奶油,一边吞一边直翻白眼,样子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另外两只妖怪不由做着害怕的样子抱在一起,假装瑟瑟的颤声叮嘱对方:“记住,今天晚上千万别瞎说老大和文静妹的实话,我们会被撑死的!”
  唱过生日歌许过愿,大家三下五除二把蛋糕吞掉。
  张一迪悄悄把插过又拔下的蜡烛包起来。
  卓燕看到忍不住问:“干嘛还留着啊?都烧得那么短了!”
  张一迪笑笑答:“这是我二十岁的记录,并且珍藏着我的生日愿望,不能丢。”
  卓燕懵懵懂懂地抓抓头,“哦!”等张一迪收好蜡烛,她大力地拍了拍他肩膀,“同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如——我们不醉不归吧!”她对他笑嘻嘻地眨眨眼,“我们喝酒吧!怎么样?”
  张一迪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好半晌挪不开视线。
  直到卓燕推他,他才笑着点头,“好,今晚,不醉不归!”
  【注】剧情发展需要,张一迪专业从机械改成土木鸟╮(╯_╰)╭ 

  第四十三幕
  因为前面已经吃过蛋糕,正餐开始时,大家都已经不太吃得动肉菜。五个人一人守着一瓶啤酒,彻底解放思想,痛痛快快大喝起来。
  过一会儿,酒桌上的空瓶子已经码成一排。
  卓燕渐渐感觉到酒劲冲上头来。视线扫到的一切看上去都有些氤氲。微微朦胧的意识把神经怂恿得很兴奋。她很豪迈的和四个男生碰杯畅饮。
  张一迪宿舍的那三只妖怪,情绪比卓燕还要高亢。
  借着酒劲,他们又开始胡闹起来,你争我抢的挤到卓燕面前对她热烈告白。
  卓燕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她把面前的三张大脸一扫而光,皱着眉头不耐地说:“你们三个可真烦!下午不是刚刚说过了吗,又来?换个新鲜玩法行不行啊!”
  她说完以后,听到似乎有人接了句什么。
  酒劲越来越冲,脑子里像有无数小人儿在一起踩着神经跳着圆圈舞,跳得人阵阵发晕。
  她没有听清那句话是什么,因为耳朵里一直响着的,是火车呜呜的汽笛声。
  她闭着眼睛,眼前出现开学前为董成送行一幕。
  张一迪见她喝醉了,过来搀起她走到外面,找到一块安静角落扶她坐下,想让她吹吹风透透气。
  卓燕半倚在张一迪肩膀,拉着他的手臂,开始回忆她和董成之间的点点滴滴,一件事一件事说出来给身边人听,每一件都以“你还记不记得”做开头。
  张一迪皱紧眉,静静听着,嘴角隐着一抹苦笑,眼底聚着郁郁忧伤。
  这是他的生日。他就要走了。可在她嘴里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的人,不是他……
  卓燕讲了半天得不到身边人的回应——她错以为他就是董成,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带给他多大伤害——她不由带着些不满的嗔恼从他肩上抬起头,扳过他的脑袋,把脸凑到他面前,虽然完全找不到焦距,可还是使劲地睁大眼睛,隔着一层浓雾似的,盯住他问:“你怎么不理我?你总是不理我!为什么?”越问不禁越觉得委屈,问到最后时,她已经就快要哭了。
  张一迪眼底闪过一丝痛。
  如果这女孩是他的,他一定不会让她这样委屈,这样难过。他可以尽力去做一切事情,只要它们能令她快乐。
  他轻拍她头顶,柔声安抚她:“乖,我没有不理你!”
  卓燕使劲凝聚视线,瞪着眼前模糊一片的面孔,放心下来,长舒一口气,咯咯咯地笑,“董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
  张一迪眉心锁得更紧,眼底痛意更加沉浓。
  笑着笑着,卓燕越发觉得看不清对方的脸。她不由又往前探了探。
  她的脸已经贴他极近;他呼吸之间满满充斥着她的气息。
  她睁着一双含水一样的大眼睛,一再向他探过来。
  鼻尖触到一起那一刹,他听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卓燕抬手去摸张一迪的鼻尖,想看是什么东西在阻止自己靠近,不让她看清她想念的董成。
  她刚开口,想问:“这是什么?”嘴唇只稍一轻启,便触到一片濡凉柔软。
  一时不知那是什么,双唇不由轻轻滑动,想在厮磨之间把未知的迷探索明白。
  耳边似响起谁的低沉一叹,醉意朦胧中,含着一丝旖旎,一份情挑,一种无奈。
  下一秒,那柔软带着力道,向她覆袭过来,贴着她的唇,脉脉辗转。
  卓燕闭上眼睛。她没有躲开。她觉得很舒服。
  过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人透过她微启的唇在喂她吃着什么东西。
  轻轻咂吮一下,她以为是果冻。
  果冻又滑又软,甘甜的味道里又带着些特别的酒香,尝起来十分可口。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它有些不老实,总绕着她舌尖滑溜来滑溜去,叫她捉不到它。
  她使劲地吮了两下。果冻果然乖了一些,待在那里不再动。
  可这乖巧只不过是一时半刻;下一瞬,它居然变得比刚刚更加躁动不安,在她的口腔里用力翻搅,游纵不停。
  卓燕努力地消化着果冻。她一边轻吮一边觉得,对方喂过来的果冻越来越多,她努力吮努力吮,可不管怎么吮,那湿凉濡滑的感觉总是满满地充盈在口腔里,很久都不曾空无过。
  卓燕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喂她吃果冻?是谁?
  是董成吗?
  一定是董成!
  这想法令她愉快地笑起来。
  虽然嘴巴一直被果冻占用着,可她还是唔唔地叫了一声“董成”。
  没有人回应她。她有些失望。
  渐渐地她觉得对方喂给她的果冻好像被换了一个口味。
  不再是纯粹的甘甜味道;似乎除却清甜以外,还掺杂了几丝咸咸的、涩涩的滋味。
  那是一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叹气的味道,有些黯然,有些销魂。
  第二天卓燕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宿舍床上。
  寝室里,姐妹们都在。
  见她醒了,她们都凑过来打趣她:“卓文静,真有你的,我可算见识到你烂醉如泥之后的蠢样子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昨天都把张一迪磨成什么样儿了?”
  卓燕瞪着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她怔忪地问。
  路阳戳她脑门,“你真醉成猪了啊!张一迪给你送回来的啊!你完蛋了,你在宿管阿姨那里算是烙下烙印了!要不是她喜欢张一迪那副小帅模样,你昨天就被扣学生证了!”
  卓燕不理她,隔着她问孙颖小余,“我昨天……磨张一迪了?”
  小余翻白眼;孙颖一脸唏嘘神色。
  “你可不是一般的磨……你拉着人家的手,死活不让人家走,一直叫他董成,非跟人家一遍遍忆往昔峥嵘岁月。想不到张一迪真是有副好脾气,就那样都没说不耐烦,一次次给你掖被角让你好好睡一觉,又拜托我们好好照顾你。我们当时在一边看着都替他觉得肝疼。不是,文静我问你啊,你怎么可以借着酒劲伤害人呢?干嘛拉着张一迪一声一声地叫人家董成啊?张一迪真够可怜的,人家无论走到哪儿那都是被人捧着宠着赞美崇拜着的香饽饽啊,可一到你这却沦落成别人的替身了!文静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呀!”
  卓燕的脸一下跨下来。
  昨天喝酒是她提议的,没想到喝完以后她这么丢脸。
  她捶着自己的头,懊恼地嚎叫:“我再也不喝酒了!这么丢人的事都是我干的事吗?天呐!!”
  醉酒过后,卓燕非常不好意思。她用短信跟张一迪道谢以及道歉。
  对方回复她没关系。
  又问她还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吗;卓燕诚实回答:什么都记不住了。
  这之后张一迪再发信息过来时,语气就开始变得淡淡的。
  卓燕很纳闷他的转变,但是找不到原因。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张一迪把卓燕约出来。
  他们在以前补过课那个小亭子里见面。
  一搭眼望过去,卓燕觉得张一迪似乎瘦了。
  她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病啦?瘦了好多……”
  张一迪淡淡一笑,摇头,“没有,可能是收拾东西有些操心。”
  卓燕听到他说“收拾东西”四个字时,心里微微一动。
  她对他问:“找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一迪难得有情绪似的,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看到卓燕小可怜似的缩缩肩膀,他无声一叹,语气软下来,“感觉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想和你聊聊天。”
  卓燕立刻拍胸脯笑答:“聊天是吧?没问题!这个我拿手!”
  张一迪被她逗得笑起来。
  笑过以后,他忽然轻声地问:“卓燕,你喜欢的那个男生……你和他,怎么样了?”
  听到自己心结被问,卓燕的笑容再也撑不下去,一下子垮掉,“唉,还能怎么样呢?不就是老样子,若即若离的。”
  张一迪沉吟一下,又问:“你……还是那么喜欢他吗?”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等她回答。
  卓燕很轻也很坚定的点点头,“当然,”她眼底一片清澈,看着张一迪字字清晰地说,“除非他先选了别人,否则我会一直一直这么喜欢下去的!”
  张一迪皱起眉心,转开头,垂下眼帘。
  沉默半晌,他开口叫她,“卓燕,”随后复抬起头,看着她说,“下个月,我就要去国外做交换生了。”
  说完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企图可以从里面看到一些他所希望的变化。
  然而事实令他无比沮丧。
  卓燕怔一怔后,很快恢复了笑容,“那多好,你终于可以和你的女朋友团聚了!”
  张一迪眉心紧拧在一起。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你对我……难道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卓燕使劲挤出笑容,“当然会舍不得啊!可是……怎么说好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吧……”
  听她说完,张一迪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
  下一瞬,他一语不发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望着他的背影,卓燕感觉到张一迪生她的气了。
  可是即便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她想起《陌上桑》中一句乐府诗: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虽然她不如罗敷那样有丈夫,可她确实已经心有所属;
  虽然张一迪他不像使君那般已经娶妻,可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一直有个女孩在翘首等待他。
  她才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吗?

  第四十四幕
  接下来一段时间,卓燕每天按部就班地吃饭、上课、自习、睡觉,日子单调得几乎令人惨叫。
  张一迪没有再找她。
  也许他是忙着办理各种手续所以没有时间;又也许他其实是故意这样做——她惹得他不高兴,于是他不想理她了,打算把她放上一放。
  在接触不到张一迪的这段时间里,卓燕渐渐有些反过味来。
  随着他离期将近,她越来越觉得对他有些舍不得,越来越真切地体会到将有一位挚友从此远离自己身边。
  淡淡的离愁别绪,幽幽的惆怅伤感,若有还无地萦绕着她。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放轻松;就像之前她对他说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毕竟虽然大家今天能够相遇、相聚,可是为了明天各自的生活,每个人都不得不努力地去适应那些即将出现在今后人生岁月里的,一次又一次的分离。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再见不意味就此将彼此忘记,分开也总会迎来新的重逢。
  所以,真的没关系的,没关系……
  时光如流水一样飞快消逝着,无声无息中,旧月已去,新月初来。
  月首这天,卓燕接到张一迪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刹那,她的心猛然一跳。
  她知道在这通电话的背后,正隐藏着他们之间即将到来的离别。
  他约她在老地方见面。她如约赶到小亭子去。
  这次,他比她先到。
  他背对她坐在亭子里。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来,用目光迎接她渐渐走近。
  卓燕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他脸上一派平静,她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
  于是她只好讪讪地笑着,怯生生抬起手,带着些拘谨地对他“hi”一声打招呼。
  虽然张一迪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可他微拢的眉心和眼底的忧郁却已泄露一些事情——也许,他其实不想走;也许,他更想为谁而留。
  他令自己对卓燕绽出微笑,“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找你出来,是想拜托你两件事情。”
  他明明笑得很好看,可是卓燕看了却觉得心里微微一酸。
  “什么事,你尽管说,一定没问题!不管刀山火海,我肯定都答应你!”她毫不犹豫地应允。
  张一迪一直笑着,“没有刀山火海那么严重,不会让你特别为难。第一件事是……我希望,你明天可以送我上飞机。”
  他说完便静静看着卓燕,眼底荡漾出期待的波澜。
  卓燕也静静回望他。
  他希望她去送他。
  其实,她最害怕给人送行。
  那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苦刑——望着别人大步向前渐行渐远,她却要留在原地望着那背影独自伤感;每当这时,她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无所依托的、茫然与无助的感觉。
  望着张一迪,她咬咬牙,用力一点头,“好的,明天我去送你!”
  张一迪眼底闪过一抹亮亮的光芒。那光芒像是在诠释着欣慰与开心。
  “还有一件事,”他弯腰托起一直放在身旁的竹筐,递到卓燕面前,“你帮我照顾豆沙包吧!”
  卓燕看着竹筐里怯生生望着她的小刺猬,心头猛地一颤。
  “这不是你妈妈送给你的?”
  不是说当初连他女朋友跟他要他都没有给吗?现在,却要交给她来养?
  “这……不太……不太好吧……”她支支吾吾地回答,“你把它带过去,你们一起养多好啊……不是比交给我养要靠谱吗;我自己都经常忘记吃饭的,我养自己都养得这么乱七八糟,你真放心把豆沙包交给我吗……”
  张一迪打断她,“它已经养叼了嘴巴,国外的东西不会合它胃口,跟我到那边,它会水土不服的。”他把筐不容拒绝地放到卓燕手上,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况且有豆沙包在,有它联系着我们,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把我给忘掉了!”
  卓燕被他说得心里有些微微难过起来。
  “胡说八道!我们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倒是你,不要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好朋友才是呢!”她把竹筐抱在胸口,嗫嚅着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豆沙包的!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张一迪隔了好久,才应她一声:“嗯!”
  第二天卓燕早早起来,为张一迪送行。
  他们一起从学校出发。
  路上坐在计程车里,卓燕故作轻松的不停找着话题来聊。
  她问张一迪:“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人送你?你爸爸来吗?那三只大妖怪呢?”
  张一迪简短地回答她:“我爸过几天会直接到国外去看我;至于他们三个,我昨天已经和他们告别很久了,今天就不让他们来送了吧。”他转头看着卓燕,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没想还有别人来送我。”
  卓燕不敢迎视他灼灼的眼神,飞快别开眼。
  路上有些堵车,他们赶到机场时时间已经不算富余。
  卓燕对张一迪抓紧时间例行寒暄:“你照顾好自己啊,要注意饮食,还有勤和大家联系……”
  张一迪突然打断她。
  “卓燕,”他直直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神情凝重而认真,“不如你试试留下我,看我肯不肯留下来!”
  卓燕一下怔住。
  她僵僵扯出一抹笑,“呵呵……你……快别闹了!飞机都要开了!”她的笑容里已显现出不安,“再说你好不容易可以和女朋友团聚,我可不能这么缺德留住你……而且……而且……”她嗫嚅着,咬咬牙,终于一口气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一直有喜欢的人……”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张一迪绽开笑容,彷佛很轻松随意的样子,抬手到她额头前揉乱她的刘海,“傻丫头!我跟你开玩笑的,看你紧张的!”
  卓燕想回他一笑的;可她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嘴唇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她猜她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扬声器里传来播音员提醒乘客尽快准备登机的广播声。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
  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
  张一迪收敛了笑容,望着卓燕,轻轻说:“让我抱抱你吧!”
  他眼底含着太多东西,它们几乎一触即发。
  这一次他没有等她回答“可以”或“不可以”,他直接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把她揽进怀里。
  他俯低身子,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
  圈着她的手臂,用力地收紧又收紧。
  广播又在重复。它催促着行人们快快准备启程,切莫延误了班机。
  于是他知道,已经不能够继续、必须到此为止了。
  哪怕再怎样舍不得,离别的时刻已经到了,他终究是要放开她。
  深吸一口气,他俯在她耳边很轻、很柔、很动情的说了句什么。
  几个奇怪的字音,顿挫悠扬。
  卓燕听清了,却没有懂。
  然后,他慢慢的,不舍的,一点点将她松开。
  在卓燕还没反应过来这一连串动作究竟怎样发生、又是怎样结束、怔怔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张一迪已经背起行囊,转身大步走向登记通道。
  他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等她说。
  他就那样很突兀的转过身去、说走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最后终于在转角处彻底隐没,卓燕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这一刻,她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与他之间的分离。
  这一刻,她脑海里涌现许多幅画面。
  他们在英语颗一起下五子棋,他是圈圈,她是叉叉。
  他打球时砸到她,让她摔断腿。
  考英语他居然帮她打小抄。
  他迷了眼睛,她给他翻;她做鬼脸逗他笑得呛到。
  在礼堂里,在舞台上,他跳出过梦幻一般的绚丽舞步。
  篮球赛上,只要她加油,他就会丢球;他让她悲伤了黑寡妇的坏名声。不过还好,最后他的力挽狂澜总算给她洗脱捣乱罪名。
  还有,小刺猬。它是他妈妈留下的。它叫豆沙包,他没有带走它,他把它留给她来养。
  卓燕的泪水汩汩流下。
  这些发生在她与他之间的事情,从眼下一刻开始,从他转身那一瞬间,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回忆。
  今后的日子,他再也不会和她一起,在五子棋盘上他画圈圈她画叉叉;考试时也再不会有人能传给她一份全对的答案;她也许再不会给一个晴天里带着墨镜的男孩子翻眼睛;篮球场上,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一听到她加油准保会丢掉手里的球。
  她的生活里,将再没有他。
  脸颊凉凉的。
  望着那条早已把他身影吞没掉的长长通道,卓燕对着空气,微微哽咽的,轻轻的、轻轻的说:
  再见了,张一迪!
  再见!
  张一迪离开的最初几天,卓燕一直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她懒得和人说话,索性躲在宿舍里看书,没有去教室上自习。
  小余也待在宿舍里,用她的电脑看着一部法国电影。
  看着看着,她问卓燕:“可以外放吗?耳机突然坏掉了!”
  卓燕无所谓的应着:“随便!”
  小余拔下耳机。
  叽里咕噜的奇怪字音从音响里面一串串的传出来。
  悠扬顿挫的,虽然不懂,可很好听。
  忽然卓燕大叫了一声:“停!快暂停!”
  小余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啊这是?”
  卓燕鞋子也顾不上穿,急急忙忙跳到地上,跑到小余身旁,夺过她的鼠标,把视频倒退回去。
  空气中再次响起几个奇怪的字音。
  顿挫悠扬。
  她又一次听清了,却依然听不懂。
  连忙点住暂停;
  眼睛急扫向屏幕下方,去搜寻字幕翻译。
  只短短三个字,静静停驻在那里——
  我爱你。
  卓燕一下没了力气,软软坐回床上。
  脑子里有些东西,本来一片混沌,此刻却如同开窍一般,一下变得清朗通明。
  她想起张一迪过生日那天,喝了酒以后,葛辉他们来跟她表白;她对他们说:你们三个可真烦!下午不是刚刚说过了吗,又来?换个新鲜玩法行不行啊!
  然后有人说了什么。
  当时她晕晕的,听到了,可喝多了;于是对那些话,她走了耳,却没走心。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其实是葛辉在说:“文静你说什么呢嘛?下午从被你戳穿之后我们就没再逗你玩了耶;我们就出来给老大订包间来了哦!那会儿屋里就只老大一个人在,有什么事请你找他说去,谢谢哇!”
  卓燕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发愣很久。
  原来那天说“我喜欢你”的人,不是那三个。
  而是他。

  第四十五幕
  张一迪出国以后,和卓燕一直都没有联系过
  没有电话,也没有qq留言,什么都没有,感觉上他像是去了另外一个星球
  后来有天卓燕遇到葛辉,从他那里才听到一些张一迪到了国外以后的事情
  他曾经给他们宿舍的人打过电话
  "老大女朋友貌似受过什么伤,老大最近在忙着陪他女朋友找名医做复健,他听上去蛮开心的耶,看样子他女朋友的伤应该很有可能被治好!"他看到卓燕样子有些怔忪,不由脱口问了句,"文静,老大没有和你联系吗"
  卓燕笑一笑回答他:"没啊!他应该……挺忙的吧!"
  葛辉抓一抓头,有些局促似的支吾着说:"文静啊,这个……你也别想太多啦……毕竟老大现在人都已经在国外了……这个你该放就放一放啦……"
  卓燕立刻对他翻个白眼,"说什么呢你!我看是你想得太多吧!什么放一放的,我压根就没和谁捡起来过呢!放什么啊放!"
  葛辉张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一下后却又什么也没说。
  既然当事人觉得"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他一个旁观者就别跟着搅和了他们三个早已经看出情况有多凌乱;只有眼前的傻姑娘还是那么一派天真。
  卓燕回到宿舍电脑还开着,她看着屏幕上好友列表里的某个灰色头像,没有动手去点开留言,只是对着它无声地问候了一句:"你还好吗张一迪希望你一切都顺利"。
  既然他打电话给葛辉他们却没有打给她,她想他应该是故意这么做的。
  也许见到女友后让他想起自己的责任;于是告诫自己,即时即刻起,应当与她保持距离。
  卓燕告诉自己,他这样做是对的。
  再看一眼那个灰色头像,她果断地点了关机键。
  大二下学期在卓燕的刻苦学习中匆匆过去在大家还没怎么察觉时间过得飞快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迈入大三。
  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同学们开始为前途有了份认真思索
  卓燕目标很明确,她打算继续读研,就考董成在读的那个学校﹣﹣假期回家时,她听到董成说会继续攻读硕士学位,由此她也为自己确立了目标
  时间也许真的是可以淡化一些事情的从张一迪最初离开时的想念,到现在两三个月过去,卓燕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身边没有这个人的生活
  觉得落寞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书上大学以来,她从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热情可以用来释放在功课上有时她想,如果张一迪大一就走了,那么按她此刻的刻苦程度来说,没准大三时候她就可以跳个级提前一年考下研究生也说不定。
  虽然有些东西在随时间悄悄改变着;可也有些东西却依然故我不为所动。
  她和江山之间还是一样见了面就拌嘴互呛,打打闹闹。
  她和董成之间还是一样像隔了层纱似的,若即若离如有似无。
  而她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傻,明知道前景并不明朗,可还是死心眼地继续等待那个人的选择。
  本来大三已经没有体育课,不知道忽然吹了什么风,据说是应教委要求,所有大学生包括大三大四,都要进行一次体能测试
  已经很久不运动,卓燕在跑完体能测试最后一项八百米之后,喘得就像快要断气了一样
  她觉得又热又渴,顾不上测试前体育老师刚殷殷告诫过他们"剧烈运动以后不要立即喝水或吃冷饮",她十分不能忍受地立刻跑到小超市去,毫不犹豫地买了根雪糕吃
  燥热干渴马上得到缓解可是紧随其后又有新的折磨感觉侵袭上来﹣﹣她感觉到肚子非常非常饿
  考虑到被体能测试消耗掉巨大能量,卓燕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她打算今天不去吃食堂,改到校外小吃店去吃顿好的
  这样想着,她一路灌风的边吃雪糕边往校园外走
  到了小饭店,她意外发现江山和吴双两个人居然也在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是刚刚到,没有来得及点菜
  他们把她叫过去坐一桌
  卓燕一坐下就带着满嘴雪糕含混不清地说:"正好正好!我大上个学期没挂科,欠你们一顿饭,今天都别跟我抢啊,这顿我请!"
  江山心里微微一动,他意外大大咧咧的她居然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他挑挑眉没说话
  吴双却一脸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没怎么听懂!"
  卓燕觉得不太方便讲CD的事情,就对吴双说:"我和你男朋友曾经打赌,我要是考试都过了,就请你们吃饭!"
  吴双听完更加奇怪,"燕子,你没事吧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你很吃亏呢要是你没挂科,不是应该讹他一顿饭才对吗"她指指江山问卓燕
  卓燕支唔一下,"呃……关于这个……因为吧,我们班长期被一个很贰的班长领导着,导致我们班的打赌规则和别人比起来一向都是很贰很不同!呵呵……你说是吧,江贰班长!"卓燕呲着牙问江山
  江山斜她一眼,"是吧什么是吧,看你那傻样吧!就因为有你在,我们班的整体智力水平不知道被拉低了多少!你看你,老师刚交待过剧烈运动后别喝凉水别吃冷饮,你全当是耳旁风了!一转身就叼了根雪糕到处吃,等下马上又要吃饭,你说你也不怕坏肚子!"
  卓燕立刻不乐意地反呛他,"哎你这孩子嘴巴怎么这么毒呢!我好好的干嘛咒我得病!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真坏肚子就赖你!乌鸦嘴!就知道胡说八道!"
  江山继续反驳兼挖苦她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往的斗起嘴来,互呛得不亦乐乎
  吴双在一旁看着他们,笑容渐渐收敛不见
  她低下头看菜单
  本来早就已经想好吃什么的,可是眼下却一道菜名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像盛着浆糊,耳朵里满满都是另外两人的斗嘴声
  她忽然觉得特别烦躁大声叫来服务员,索性对着菜单随便一指,"就这个吧,红烧肉干豆角炖粉条快点上,没看到我们这都快饿得打起来了!"
  她是笑着说完最后一句的;可卓燕却听得浑身起了个激灵
  服务员转身要去厨房去下单
  卓燕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人,"麻烦您再稍等一下!"她转头对吴双说,"双啊,要不我们重新点一道别的菜吧,干豆角晒的时候怕不干净,落苍蝇什么的,吃完容易拉肚子!"
  吴双斜睨着她笑起来,"你刚才还说江山乌鸦嘴呢,这会儿你自己倒也乌鸦嘴上了!你吃雪糕都不怕坏肚子,干豆角哪能有那么大威力啊你说呢"
  卓燕从来没见过吴双有这样已经近乎于咄咄逼人的一面,她从来都是一副温柔和煦的乖巧模样她有些意识到什么,立刻噤声,不再发表意见
  江山想在一旁打个圆场,就对吴双说:"要不我们就重点一个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吃坏肚子,到时候自己难受不是!"
  吴双立刻扯着笑怪声怪气地说:"我们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少爷大小姐,哪能那么不禁造啊刚才等你们点菜你们谁都忙着谁也顾不上分分嘴过来点一点;等我点完以后又都说吃了会拉肚子嚷嚷要换,你们俩说说你们是不是诚心在跟我捣乱吧!"
  江山脸色一变
  卓燕怕他们俩僵在这里,赶紧搭台阶救场,"哎,别说,我现在真馋干豆角这一口了!"她对服务员挥挥手,"快去下单吧,我们就要这个菜了!"
  卓燕吸取教训,菜上来以后她再也不搭理江山,只和吴双一个人说话吴双却一副懒洋洋的调调,什么都只以一两个字回应一下,一点不肯多说
  江山在一旁觉得吴双的反应叫人尴尬,于是会主动对卓燕多说好多想以此来缓解气氛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吴双就越是表现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来
  卓燕被这两人搞得焦头烂额,只觉得这顿饭吃得简直如同嚼蜡,实在没劲
  扒完饭付了账,她推说自己还有事情,便急匆匆的先走掉了
  晚上一直都还好,没什么异样直到马上要熄灯睡觉的时候,卓燕开始不对劲起来
  她感到肚子有些疼
  开始以为吃点药就可以压下去,可没想到十分钟以后,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
  她觉得肚子里像插着一把刀,那把刀每隔几秒钟就在她的肠子里用力地搅一搅
  再过一会儿,症状愈发强烈
  已不单单是腹痛腹泻,她还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到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以后,已经吐无可吐时,她还在不由自己控制的不停干呕
  路阳去卫生间想扶她回宿舍
  当她一摸到卓燕额头,不由立刻吃惊大叫:"文静!你怎么了啊你怎么烧成这样!"

  第四十六幕
  卓燕觉得有句老话说得真对:病来如山倒。
  从刚刚到现,时间没有多长,她却从好好的一下变得一滩泥一样,这会别说走路,她差不多连扶墙站的力气都没有一点。
  路阳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扶回宿舍。
  小余见情况不对立刻翻出体温计。
  孙颖对着表很紧张的掐着时间。
  五分钟,三个人对着玻璃管里那道水银线齐齐呈现出呆滞神情。
  路阳目瞪口呆的问另外两人:“是不是夹的时间有点长了,所以才特别热啊?”
  小余拍她的头,“怎么烧在文静头上,坏的却是你的脑子!这体温太热跟你说的夹得时间有点长有半毛钱关系没?”
  孙颖又看一眼体温计上的刻度后,凝重开口:“不行,得去医院!再这么挺下去文静就烧傻了!”她走过去俯在卓燕床边轻声叫着,“文静,先忍一忍起来一下,我们带你去医院!”
  卓燕正蒙着被躺倒在床上。
  孙颖边说边去掀被子。被子一打开,她和路阳小余都惊了一下。
  怪不得连测体温她都是蒙头接过体温计、蒙头测完、又蒙头递出来。
  躲在被子下面的卓燕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脸颊爬满眼泪。她把嘴唇咬得几乎已经没有血色。
  路阳立刻觉得鼻头有些酸,她趴过去握着卓燕的手问:“文静你怎么了?”一握之下才知道卓燕的手有多凉,“天哪,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吃坏什么了这是?”她有些慌起来。
  卓燕抽口气,勉强扯动嘴唇说:“有点疼!有点难受!没事儿!真的,疼过这劲就好了!”
  孙颖小余直叹气。
  “你说你傻不傻啊!都难受成这样了,还不吭声呢!平时那股扎呼劲怎么不用在这时候啊!”小余心疼地教训着,转过头又跟孙颖商量,“文静这状态光我们三个不行,根本搬不动她,得找个男生;这会儿已经快熄灯了,想出学校必须得让班长过来交涉一下,所以咱们就找江山过来吧!”
  卓燕一听小余要找江山,立刻有些着急地要坐起来,“不行!”她捂着肚子直抽气,没起来多少就又颓软得倒回床上去,“不行!这么晚了,不方便!”
  小余一听不禁有些又气又急,“我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轻重缓急!平时嬉笑怒骂都没事儿,偏赶到病得快要命的时候说不方便,你是嫌自己不够难受是吧!"
  卓燕着急解释——以前不在意,是她没觉得吴双没有特别不高兴的表现,可是今天不一样,那会儿吃饭时候吴双的样子摆明就是心里不痛快。
  她想交代清楚白天的情况,但是肚子实在疼;加上刚刚一急之下肠子又突然有些痉挛,最后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捂着小腹蜷在床上,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哼哼出声。
  路阳看见她这副难受样急得不行,“还磨蹭什么啊!她一脑子被驴踢过的高危病人,谁有功夫听她的啊!咱们赶紧叫江山过来,这个时间想快点出学校没班长成吗!”
  大家不再理会卓燕的反对,急三火四给江山打了电话。
  江山很快出现。宿管阿姨把他带上楼来。
  第一眼看到卓燕时——事后路阳这样学给卓燕听:“连宿管阿姨都看出来了,那小伙儿真是当场脸色就一变,吓坏了!”——江山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
  “怎么会这么严重你们女生的抵抗力真是太弱了,吃点儿干豆角就都不舒服上了!”他走过去扶卓燕起来。
  卓燕咬牙死撑爬上江山的背,好半天之后才稍稍把气喘匀一些。
  下楼时,回想江山刚刚说过的话,她不由挣扎着问了一句:“吴双也病了吗?”
  江山想点头;可刚一动就发现此刻这动作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脖子正被背上那丫头勒着。
  “是啊,”他直接用声音回答卓燕,“刚才我去看她,她正拉肚子呢;也说肚子疼,不过没吐也没烧,远没有你严重。唉!”说到这江山忍不住似的直叹气,“谁还能有你严重呢别人吃饭前可都没吃大冰块子什么的!”
  卓燕这会儿根本没力气和他斗嘴;可听他挖苦自己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都赖你这个乌鸦嘴!"
  因为卓燕肚子疼,江山不敢下楼太快。他让路阳她们先走,去学校门口提前打辆出租车。
  他背着卓燕慢慢走。
  即便这样,卓燕还是觉得一步压过一步去的动作对她而言实在颠簸,每一步之下,她的肠子都要伴随这步伐节奏痉挛一次。
  她伏在江山背上,觉得自己就要疼得晕过去了。
  她咬紧牙闭着眼,眼泪从黑长的睫毛间一颗又一颗的溢出来。
  江山尽量走得慢、走得稳。
  他觉得背上的女孩太安静了,安静得根本不像是她,安静得令他几乎有些心慌。
  他想逗她说说话。
  可是忽然地,他感到颈后一凉,人不由跟着激灵了一下。
  一滴湿湿的东西落他脖子后面。
  随后又是一滴,一滴之后跟着又是一滴……
  连续几滴之后,他终于彻悟那些是什么了——在这一刹,他感到心像被人拧了个劲一样。
  “文静!”他叫她一声,轻轻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背在后面不舒服?要不然改成在前面抱吧?”
  卓燕吸着鼻子气很虚地答一句:“背着舒服!”
  江山很小心地把她往上托了托。
  卓燕感觉到他已经有些出汗,忍不住说:“再叫个男生一起吧,和你换着背我,光你自己太累了!”
  江山果断否决她的提议:“不用!”他说,“我背你你还这样呢,换别人背我更不放心!你就甭操心我累不累了,就你这把越来越木乃伊的骨头,别说这么一会儿,就是背你一辈子你江哥哥也不会累!”说到这他顿一顿,然后问卓燕,“文静,你说我就这么背你一辈子好不好?”
  卓燕闻声全身一僵。
  半晌后她回复江山:“别闹了!回头双丫头要是知道你调戏我,非揍你不可!”
  此后江山不再说话,背着卓燕哼哧哼哧地往学校门口走。
  赶到门口时,路阳她们已经打好出租等在那里。
  他很小心地把卓燕放下,扶她坐进车子后座。
  随后他也跟着从另外一面上了车。
  路阳钻进车子前面;小余孙颖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方坐只好回宿舍留守。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静得几乎令人有些心慌。
  到了医院,做检查时,大夫问卓燕:“白天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太干净的、或是凉的、刺激性的东西?”
  卓燕虚弱点头。
  大夫问都吃了什么;江山没好气地替她回答:“她可厉害着呢,跑完八百就吃了根雪糕,最后一口还含在嘴里没等化呢,就紧跟着开始吃上热饭了!就着红烧肉干豆角炖粉条!”
  大夫听完这番描述扑哧一乐,“怪不得症状这么严重,不该吃的都吃了个遍!这个季节像菜干一类的东西还是少吃好,很容易引起肠胃不适的。"他开了几个吊瓶单子让卓燕立刻取药立刻扎上,“让护士带你去病房空床上躺着扎。到早上如果退烧你就没事了,可以回学校上课;要是还烧就得住院观察一下了。”
  挂上吊瓶以后,卓燕躺在病床一边输液一边休息。
  她看看坐在床边板凳上的江山。
  他倒还算精神,看样子并不怎么瞌睡。
  再去看一眼路阳。
  路阳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窝在床尾稀里糊涂的打着盹。
  一瓶药水输完,卓燕感觉到肠子开始慢慢趋于平静,再不像之前那样疼得闹人。
  她抬头对江山说:“我好了,不怎么难受了,这里不用再留这么多人,不如你回去吧,有路阳在这陪我行了!”
  江山睨一眼床尾那里把自己团得像个熊睡得像个猫一样的路阳,撇撇嘴,“留她?”他又转回来对着卓燕撇撇嘴,“你们俩一个缺心一个少肺,不在这盯着你们我不放心。要不这样吧,干脆你让她回去,我留在这陪着。”
  卓燕差点呛到。
  “大哥,拜托,请动一动脑筋!”她气息不匀地发问,“我打到一半时如果想上厕所,是需要有人全程陪护伺候着的!你,可以吗?!恐怕你连女厕所的门都进不去!”
  江山哼哼着一笑,“知道斗嘴了,看来是快好了!你啊,就消停的打你的针吧,精力放在和病毒作斗争上去,别浪费在我这尽合计着怎么撵人!”
  卓燕本想回他一句你比病毒还烦;可还没等说就看到躺在脚边的路阳一呼噜的爬了起来,迷迷噔噔的一边揉眼睛一边直咕哝:“我要上厕所!”
  江山被路阳的傻样逗乐,“去吧!班长批准了!瞅把孩子憋的这委屈!”他转头又对卓燕说,“你看,她要么睡觉、要么上厕所,假如这功夫正好你打完一瓶该换新的了,怎么办吧?”
  卓燕忍不住想要叹气。
  她想撵走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吴双;可他坚持留下的理由却方佛能找到千百个之多。
  一个对千个百个,这比例真叫人无可奈何。
  路阳上厕所还没回来,江山接到一通电话。
  这么晚打来的,会是谁?
  卓燕觉得自己大概猜到电话另一端的人是谁了。
  她注意到江山盯着手机时双眉拧紧,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他对她说出去接。
  卓燕想说:“看吧,其实就算你留在这也是一样的!”
  不过没来得及;他已经几个大步飞快迈出病房去了。
  随后路阳方便归来。
  她进来时带着一脸疑惑,告诉卓燕:“江山好像在和吴双吵架!”
  卓燕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
  路阳耸耸肩,“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我从厕所出来以后吧,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打电话,声音特熟,特别像江山;为了辨认我是不是听错、这声音到底是不是江山的哈,我就不小心走得慢了一点点……于是就很不故意的听到一些比较激烈的对白,比如,那熟悉的声音有点大声地说:你别只顾着说她吃了雪糕才这样,你得知道那道菜也是诱因……吴双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她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吗?再说我不是班长吗?我在这里照顾她怎么了?不是班长应该做的吗?况且我在这照顾她不也是在替你这个朋友出力吗……是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很重,她刚刚烧得都快抽过去了……”
  听完路阳的复述,卓燕心里咯噔一下。
  等江山打完电话再进来,她坚持要他回到学校去,说什么都不让他继续留在医院。
  江山皱着眉不答应;卓燕挣动着坐起来作势要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不打了,一起回学校!”她负气的说。
  江山沉下脸,眼底已经有些怒气,“大家都在为你生病着急,可你呢?倒耍起脾气来了!我这真不知道一晚上是给谁忙活呢!想不到就换来你这么不珍惜自己,病还没见起色就要以拔针来威胁我!”
  卓燕毫不退怯,她看着江山,底气虽然虚弱,字字句句却无比清晰,“江山,你得知道,这年头不疼自己女朋友的男人都是渣男坏蛋;别忘了吴双是你当初费力追来的,千万别因为我这个哥们你把自己变成你女朋友的渣男坏蛋!”
  这番话乍听起来好像并不算露骨,可是随后再品一下——江山脸色不由一变。
  一直以来那悄悄藏于心底的酸酸甜甜的暧昧种种,彷佛一下子就被端到太阳底下去曝晒,这光明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人不愿接受,他几乎不知道该怎样去招架。
  他看着卓燕,久久后有些颓然地叹一口气,“等你打完这瓶,如果不再继续发烧,我就走。其他的别说了,我不想听。”
  卓燕不是没和眼前这人冷战过,早已经领略过他的倔脾气。听他这样说,她知道等下就算她真的拔掉针威胁他他也不会走,反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被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只好由他。
  她不理他,躺回床上去,闭上眼睛逼自己休息。
  无力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黑网,从四面八方像她压过来,压得她就快要透不过气。
  朦胧中一瞬里,她觉得心里很酸。
  似乎从前她生病时就没有这么烦心过。
  比如那次断腿,虽然天天只能躺在病床上根本动也不能动,可是那时的她心情和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一点不像现在这么压抑。
  那时是张一迪在照顾她。
  他每天都会从学校赶到医院去,连有考试都不例外。
  那时,是张一迪在照顾她啊……
  迷迷糊糊中卓燕想到张一迪。快要睡着以前她的思绪变得更加弥漫和涣散。
  “张一迪啊张一迪,你一下子就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你那里是不是一切都好……
  “这边大家都还是老样子,三只妖怪还是那么妖,我还是那么笨……
  “只有豆沙包不太好……
  “它一定很想你,从你走后,它就变得不爱吃东西了。越来越瘦,越来越瘦,大家都说它就快瘦得像……像……像什么来着……”
  卓燕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沉,神经也变得越来越迟钝。
  她很辛苦的回忆着;在堕入睡梦的前一秒,隐隐约约间她抓住一句话,她觉得这句话有些熟,彷佛曾听谁这样说过——
  “是了……是瘦得就快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了……唉……”
  下一妙,她彻底睡着过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前曾经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曾经做了一个错误结论。
  刺猬就算再瘦,又怎么会去像一只猴子?
  其实那比喻该是用来形容人的……
  在宿舍躺了三天,卓燕渐渐好起来。
  第四天她从床上爬起来去上课。
  小别数日后,同学们再见到她,都表现得无限唏嘘。
  平时油嘴滑舌和女生闹惯了的一个男同学见还有几分钟才打铃上课,就忍不住凑过来逗卓燕:“哎哟喂文静妹,你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呀,怎么就瘦脱相了?啧啧啧!瞧瞧这细棍儿似的小模样,可真是招人疼哟!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啊!文静文静,我跟你说,你现在这气质简直太棒了!拜托哈,你千万千万别张嘴,就让我在你周身这种有如基因突变一样的林妹妹的美好气质中再多沉浸一会儿!”
  卓燕斜他一眼沉着声问:“我张嘴怎么了?”
  那位同学张牙舞爪地想要制止她说话,“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张嘴,你还问!你要是一张嘴,我告诉你吧,那可真叫怎是一个坏菜了得!直接就把我从幻象里震出来、震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唉唉唉!老天爷作弄人啊!他怎么就忍心把一副娇滴滴的小模样给了个小猴子一样的假小子呢!”
  卓燕面无表情看着面前某君,眯一眯眼后,直叱他一声:“给姑奶奶痛快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某君像被刺激到一样,双手捧着头嗷嗷惨叫:“完蛋了完蛋了!说话了说话!幻灭啊幻灭啊!嗷——”
  卓燕朝他踹过去一脚,“你误食复读机了吧?什么毛病!”
  某男又是捧头又是抱屁股的向着教室后面连连嚎叫地逃窜而去。
  卓燕站在原地转头问身边路阳:“我瘦了很多吗?”
  路阳正在偷笑得不亦乐乎。听到卓燕的问题后,她不由连翻白眼。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是被猪妖附体了吗?蠢死了!你就一点没发现最近你养成个走哪都爱提裤子的臭毛病吗?”
  卓燕不以为意,“裤子松,不提该掉了。”
  路阳差一点卡倒,“大姑奶奶,我求您相对论一下成吗!裤子松,说明什么?”
  卓燕一拍手,答:“我应该买条裤带了!”
  路阳忍不住拍了下她脑门,对她吼:“腰带你个头!这说明你瘦了、瘦了啊我的二货姑奶奶!哎哟我真是搞不懂,自打zh……呃,自打这学期开学,你就跟你领养那小刺猬你们俩对着不吃东西,真不知道你们一起玩的哪一出虐恋情深!”
  卓燕一面向后边座位走一面呵呵地笑,“这不挺好,最近大家都嚷嚷减肥,一个一个把自己折磨得要死都不见得瘦下来几斤,但是你看姐,不知不觉就走在潮流前端了!阳阳,来,告诉姐姐,你是不是都要羡慕死了?”
  路阳快步越过她时,在她耳朵边“呸”了一声,“你还是先找俩馒头把你的胸前撑起来再跟我显摆吧,哼!”
  卓燕对着路阳的背影筋筋鼻子,又低头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挺了挺后,她很纳闷地自言自语起来:“小吗?不小吧?明明鼓溜溜的,切!”
  旁边有人喷水。
  卓燕转头看,是江山正坐在位子上喝水。
  她斜睨着江山,没好气地问:“干嘛喷水!”
  江山忍着笑连连摆手,“没干嘛、没干嘛!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说完假装没事地端起水杯继续喝。
  卓燕对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心里深感不快。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一边向座位走,一边哼哼着唱起歌来。
  “我是一直小小小小——鸟——”
  江山当即哗啦一声又喷出来……

  第四十七幕
  有天上线的时候,卓燕意外发现一直以来都是灰色的那个头像居然在跳。
  她有些疑惑,有些吃惊,有些无法相信。
  以为是自己看错,揉揉眼睛后,才终于确定那并非幻觉。
  点开头像,她从跳出的对话框里看到一句很短的留言:
  【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不知道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这段时间好吗?
  有没有按时吃东西?
  想念。】
  读起来祥和平淡没有起伏并且格外剪短的四句话,除了第一句指明对象是小刺猬外,其余那几句就有如病句一样,全无主语。
  卓燕不由拄着下巴望着屏幕默默地思索起来:中间那两句究竟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豆沙包?最后那句又是谁在想念谁?她会不会想得有点多了呢?——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问刺猬而不是人吧?她应该怎样回答他好呢?
  想了一会儿以后,她开始敲下键盘:
  【豆沙包一切都好,放心吧^_^
  当然不会忘记你啊!怎么可能忘呢,对不对?^_^
  不过……倒是瘦了一点点……但没关系,慢慢就长回来了^_^
  那个,在国外都还好吗?】
  把留言发过去以后,卓燕仰头一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说模棱两可的话了?
  “在国外都还好吗?”——这话放在以前,她一定不会说得这样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当地去问:你和你的“她”是不是一切都还好?
  现在却刻意不去指明那个带着女字边的主语;好像只要不带出那个字眼彼此之间就不会感到尴尬一样。
  卓燕忍不住又是一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她与张一迪似乎变得很客气。
  她有些淡淡的惆怅。
  是不是好久没有联系过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已经渐渐开始走向陌生?
  想到这,她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恐惧。
  她和张一迪几个月不联系她就已经察觉到彼此之间有了距离感,那么董成呢?这三年来他们又何曾有过很多联系?
  他们一年只能见几面而已,至多每星期一通电话,短信决不经常发,偶尔她传给他后、他若能回给她,她就已经满足得不得了;
  她一直都在他千里之外;能够时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
  她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疼。
  三年来她隐忍、坚持、和努力着,无论多少次感觉到前路很渺茫都从来不曾放弃过;她像一头固执到家的憨牛,一旦认定了方向,就一路走下去、走下去,哪怕走到头、走到黑,走到撞出满头包,也绝不向后退怯一步——她就是这么傻、这么笨、这么死脑筋的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死脑筋的她,最终投映在董成脑海里的,会不会只是一道被时间与距离悄悄消磨掉了的、渐至陌生的影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猛地抓起桌上手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忐忑又紧张。
  禀着呼吸,飞快按下那早已经烂熟在胸的十一个数字。
  直到那边有人接通,她才松一口气。
  “董成!”她叫着电话那端的人,让自己尽量笑得轻松自然一些,“最近好不好?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吧,忽然感觉挺想n……呃,就是忽然觉得我该和你多说说话,要不然你该快想不起来我是谁了……你别笑啊,我真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那边的人一边呵呵笑一边对她说“怎么会?”她感觉到了满足与心安。
  ——无论如何,在你没有做出选择以前,再辛苦我也会坚持下去,一定!
  只是请你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在我还在苦苦坚持的时候,你却已经开始对我感到陌生……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_^
  过几天,卓燕上线时再一次看到张一迪给她留了言。
  短短一句话,主语依然只是那只小刺猬。
  【豆沙包它乖不乖?】
  卓燕回复他:
  【何止是乖?简直快要文静死了……】
  又过几天,张一迪又在QQ上给她留了言。
  内容依然简短,所围绕核心依然是那只小动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见豆沙包。想念。】
  卓燕发现但凡说到想念时,张一迪从来不加主语。
  想一想后,她敲下这样一句话: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
  期待。】
  她依样画葫芦,也没有加主语。
  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你留言我回复,尽管彼此话语都很短,可也算是恢复了相互之间的联系。
  那只整天窝在竹筐里黯然销魂的忧郁小刺猬,它一定不知道自己被人提名的几率有多么奇高无比——它不会知道原来智慧的人类世界里居然存在那么无聊的两只傻瓜,他们每次尽打着它的名堂互相说事儿;谁知道在他们心里“豆沙包”究竟是在说它这只刺猬、还是早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引申到哪个笨蛋身上去了呢?
  ——豆沙包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豆沙包很好,只是瘦了一点。
  ——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豆沙包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
  ——豆沙包它乖不乖?
  ——豆沙包何止乖,它简直要文静死了……
  ——真想回去看看豆沙包。想念。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期待。
  “豆沙包”三个字,真的是在说它这只刺猬吗?
  这种事,它豆沙包哪会知道?它只是一只刺猬。这种事是要去问笨蛋才行的。
  也许是因为时差的关系,卓燕和张一迪从来没有在网上直接遇到过。
  总是隔上几天,他就会留言问问豆沙包君最近怎么样;而她在看到留言后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他豆沙包君各种安好。
  他们一直出现在不同的时间里;虽然彼此的轨迹都在向着相同方向延伸,可前行的过程中却从来没能出现一个交点。
  他们远隔重洋,一个人的白天永远是另外一个人的黑夜;一个人将要迎接日出时,另外一个人正陷入酣沉睡眠。
  卓燕不由想起小时候听到过的左耳与右耳的故事。
  左耳与右耳,它们住得很近很近,从出生开始就相守在一起,为主人一同聆听声音、一同分辨凶险、一同分担喜怒哀乐,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要比它们更加契合。
  有一天,左耳对右耳说:我想见见你,你呢?
  右耳告诉它:我也是!
  于是两只耳朵都很兴奋地开始向对方那里努力移动。
  可这时它们却发现,它们的主人很坚决的隔断在它们中间,它们无论生前死后,都将无法得以相见。
  它们这才发现自己从前的想法多么错误。
  它们曾经以为天下再近的距离也近不过它们之间;可事实恰相反,它们中间阻隔着永生永世的遥远——
  我能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我能听得见你,然而,我却看不见。
  卓燕觉得此时的她和张一迪之间就有那么一点左耳与右耳的味道——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相隔太远,他总是能够出现在面前;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他在较早时间留下的只言片语,而并非他自己本人;他们两个从来没能撞对过时间、把延时的留言和回复变成即时的互动和聊天。
  “毕竟,”卓燕这样告诉自己,“我们并不是真的离得很近,那只不过是由网络带来的错觉而已。”
  她知道的是,从她到他,中间隔着43200妙和12756千米的时空距离。
  ——其实他们相距很远很远。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从他到她,是留言以后一直守在电脑旁边,从白天到午夜,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看到她的头像变亮,等到看她变亮的头像跳动闪烁,等到把她的回复反复看过一遍又一遍,然后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忍耐……能偶尔从她那里得来一句话,对这时的他、这样的他来说,已经是件额外的恩赐,在无法给她承诺、不能对她负起责任的时候,他又怎么能够自私奢望可以与她恣意地畅谈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从他到她,并不曾正真遥远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他那里,从来都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钱包暗袋而已。
  她不知道,自篮球赛以后他养成一个习惯,他总是把钱包放在左侧胸前的口袋里面。
  她不知道,他的钱包不许任何人来翻,不许,任何人。
  她不知道,他钱包的暗袋里面珍藏着一张照片,一张她与他的、唯一的合照。
  她不知道,其实从他到她,一直都这样近、这样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是隔了胸口前一层薄薄的钱包暗袋而已。
 
  第四十八幕
  卓燕觉得自打那次半夜生病以后,吴双对自己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冷淡。
  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大家一起从家乡懵懵懂懂走进大学校园,最初时在陌生环境里的那份无助感,全靠着彼此之间的鼓励和打气才得以尽快消融。
  因为在心里始终念着这一份过往,卓燕很想要挽回她与吴双之间的友谊。
  她试着主动去靠近吴双,想缓解她们之间的冷淡关系。可是吴双并不配合,她总是一副欲理不理的样子。
  卓燕一时变得无从下手起来。
  一天下午上完课,趁着一起往阶梯教室外面走时,卓燕顺便对江山嘱咐一句:“山哥,说个事,以后记得不要在嫂夫人面前说太多与我有关的事情哈,当心会惹嫂夫人不高兴!”
  江山对这个话题表现得非常不耐烦,“那怎么办?合着我还不能提你了是不是?总不能因为这个,我就和你绝交吧!”
  卓燕看着他嘻嘻笑起来,“瞧瞧!年纪也不小了,四五个你自己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岁了,脾气说来就来,啧啧!热血青年啊,火力忒旺,一句话就差点点着!”她奚落完江山,又大大咧咧的抬手拍拍他肩膀,“不过还好,你还算讲兄弟义气,没有重色轻友!但是话又说回来,这要换成是我嘛,我觉得我肯定希望我男朋友是重色轻友的!唉唉,怎么办,好纠结……”说着说着,她就把自己绕进问题里去了。
  江山看着她,目不转睛,一直微笑。
  那笑容初看上去好像很随意,可是再看两眼又会觉得别有深意。
  他就这样笑着,看着她说:“别说,要真是你,我还就重色轻友了!”
  卓燕不禁猛翻个白眼给他,“滚蛋!老没正经的,你姐姐的口头便宜你也敢占,就不怕背着乱·伦罪名被警察叔叔抓你去浸诸笼!”
  江山一副满不在乎的调调,甩甩头,又扶了扶眼镜,然后突然一伸胳膊把卓燕挡在墙壁与自己之间。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人声纷杂脚步繁沓,同学们都簇拥在一起挤着赶着往教室外面走,并没有谁来得及注意到在这一刻、在教室一隅,有个男生突然坏坏地挡住了一个女生。他把她挤在墙角,让她进退不得。
  江山忽然伸手撑在墙壁上,挡住卓燕。
  他俯低上身,微微向前探着,直望着卓燕眼底,似笑非笑地压低声音说:“文静,浸猪笼是要有奸|情的;我如果是奸夫,那谁是淫·妇?你吗?是吗?嗯?”
  他的声音越到后来越有一股旖旎暧昧的味道。卓燕觉得自己的后背在嗖嗖地冒着凉风。
  她一把推开江山,想也不想对他飞脚就踹,“你个混蛋!还越玩越来劲了是吧?!敢骂我是淫·妇!叫你满嘴胡说八道,看我不踹得你满地找药吃!”
  江山收起刚刚那副似真似假的调戏模样,一边跳脚闪躲一边指着卓燕恶声恶气地叫:“卓文静,你够了啊!踢两下完了,别没完没了!当心惹急了我可还手!”
  卓燕一听不由踹得更加使劲起来,“哈,你还来能耐了!还想跟我动手呢?!我就踢、就踹、就没完没了了!求你一定要急一个给姐长长见识,一定要给个机会让我学习学习班长动手打同班女同学是什么样!”
  江山被卓燕奚落得破了功,再也装不下去强硬,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牙尖嘴利,一点亏你都不带吃的!”他一边跳来躲去,一边依然没个正经样子的继续胡说八道,“我说小妞,你能不能规矩点啊!别说说话就对爷儿动手动脚个不停好不好,爷儿我可是个正经人呐!”
  卓燕恨不能撕烂他那张跑火车的大贫嘴。
  “我打死你!混蛋!我叫你胡说!”她涨红了脸,又气又急,想也不想抡起手里的书便对江山用力拍过去。
  江山吓了一跳,忙不迭伸出手去捉住卓燕手臂,“你这暴女,想谋杀奸夫是怎么的?这么重的手你也敢下!”
  卓燕究竟是女孩子、脸皮薄,听江山不停地说这些没羞没臊的玩笑话,她已经彻底招架不住。
  双手被制住不能动,挣又挣不开,她不禁又羞又恼,一边跺脚扭动一边嗔怨江山:“你快松开我!讨厌!不许再胡说了!”
  江山直勾勾看着她涨得红彤彤的脸,眼神半分也不舍得移开。
  这样的情景,不知道已经偷偷幻想过多少次;今天他终于能够真真实实地握住她手腕——他怎么舍得这么轻易就放开她呢?
  忽然他看到卓燕脸色一变,一边使劲对自己皱眉眨眼睛,一边满脸慌张地小声说:“快松开我,快点!”
  江山看着卓燕,偏不松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文静,你怎么了?怎么脸揪得像个包子似的,这么痛苦?是让谁踩到你的小尾巴了吗?嗯?”
  卓燕带着一脸天塌表情的望望江山身后。
  这一刻她真是恨不能让自己直接昏死过去。
  卓燕闭了闭眼睛,欲哭无泪。
  再睁开时,她强挤出一抹笑,对着江山身后“嗨”了一声。
  趁着江山分神往后看时,她奋力扯出自己手臂,逃命似的向一旁猛窜一大步,和某人拉开距离。
  然后对着站在门口的人再次强迫自己一定要挤出自然的、镇定的、光明正大的笑容,“嗨,双……吴双,你来啦……”面对对方凉丝丝的眼神,以前的亲密昵称此刻一下哽在喉咙里,让她怎么也叫不出口。
  ——这一刻起,她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更加遥远了……
  吴双清晰的感觉到,江山看见自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他身上那种由心内散发出来的、开心愉悦的气息,一下子悄无声息的隐灭掉了。
  他像和刚刚换了个人一样,笑容里半点轻狂嚣张都难再寻见,唇畔间只剩下足足的尔雅温文。
  他的笑容很俊美、很迷人,可是她看了只觉心痛。
  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面前已经开始带着面具做人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最真实的那面只展露给另外一个女孩?
  越想,心不禁越痛。
  直到很久以后,吴双终于承认,其实是从一开始,江山就只对那一位女孩特别不同。
  他们说起话来、开起玩笑,通通都肆无忌惮。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是把那女孩当成男孩子看待了,所以才会那样不羁,那样百无禁忌。
  那时她与大家有着一样的想法——可能那时,其实连江山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吧,不然怎么会直到和她好了以后他才幡然醒觉,原来他真正爱着的,其实并不是她这个温柔婉约,而是那个肆无忌惮。
  她知道肆无忌惮一直傻傻的,对一切一无所知,心里喜欢的也另有其人;她其实并不该责怪她什么。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谁叫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深深爱上这个在她面前总是带着面具的男孩子!
  来不及了,不管究竟谁爱的是谁,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已经把心沦陷给他了。
  所以卓燕,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去怨恨谁。
  吴双站在教室门口,脸上笑吟吟的,就像很开心一样。
  但是依着江山对她的了解,他知道此刻她这副笑容是装出来的——她脸上笑得越开心,说明心里的不快就越浓烈。
  吴双笑吟吟回复卓燕一声:“嗨!”又转过视线看向江山,语调正常得不得了,就像以往一样的温柔,“我们不是约好下课以后去书店的?我等了你好半天你都没来,我担心你给忘了,就过来找找你。想不到还真在这呢!”她环视一下已经没剩几个人的阶梯教室,“都走得差不多了,就你们俩还跟这耗着呢!”
  江山觉得再说下去情况会变糟,赶紧打断吴双说:“人少省着挤得慌,走吧,我们这就去书店!”
  吴双看着卓燕,笑得别有深意,话中有话地说:“不好意思燕子,那我们就先走了,等他回来再让他和你接着聊啊!”
  卓燕被囧得手忙脚乱,又是抓头又是摆手,“没啊……不是的……那个不聊了不聊了,我跟他有什么好聊的啊……”
  吴双笑得无限温婉,柔声细语地慢慢说着:“没事儿,聊一聊挺好的!他啊,和我在一起一星期也没有和你在一起十分钟说的话多!没事儿,让他和你多聊一聊真的挺好的,不然时间长了我都担心他在我这里会憋坏了!”
  听完这番话,卓燕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煞白。
  她咬着嘴唇望向吴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究竟是愧疚还是害臊、是窘迫还是怨怪。
  她怎么能听不出吴双话里面真正的含义?那一句句笑谈,每个字都是一把讽刺的刀,扎得她满心都是惶然与不安。
  兴许因为心虚,江山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听吴双说了这样一番话,他不由皱起眉心。
  他拉起吴双的胳膊抬脚就向外走,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有些埋怨似的咕哝一声,“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哪天也没见你说过这么多话,就今天居然也跟着胡说八道上了……”
  卓燕站在他们身后没有动。
  她看到吴双用力甩着了下手臂,似乎是想甩脱江山的钳制,可惜没有成功;江山一直握着她的胳膊,大步不停的往前走。
  每走几步,她便挣一挣,却怎样都挣不脱;她每一挣动,他便愈发握得紧了,脚步也同时迈得愈急愈大。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拉拉扯扯、踉踉跄跄地走远。他们的影子交交叠叠、斑斑错错地覆过来覆过去,最后终于在走廊转角处彻底隐没。
  周遭一下变得极其安静。
  卓燕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又一次落了单。
  孤单铺天盖地的漫涌过来,这一秒钟,她寂寞到彷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整个晚上,她都很沮丧没精神。
  临睡前,她把QQ签名改了一下:
  【豆沙包不开心……】
  关掉电脑,她蹲在竹筐前,扒拉着里头的小刺猬,对它喃喃低语:“豆沙包啊豆沙包,我知道你很孤独、你不开心,不过没关系,你有我呢啊!咱们两个作伴儿,一切不开心很快都会过去的!”
  竹筐里的小家伙睁着小豆豆似的圆眼睛,无限委屈、无尽哀怨似的看着卓燕。
  谁来救救它?
  它团得好好的正犯懒,莫名其妙就被她扯起来……
  它只是一只刺猬,它哪知道什么是孤独寂寞不开心……
  她又在“以刺猬之名”了,唉……

  第四十九幕
  第二天上线,卓燕看到张一迪给她留了言。
  他给她讲了一个笑话:
  【从前有位王子,他被一个会魔法的巫女看中。
  巫女想嫁给王子,王子没有答应。
  因为王子有心上人,那是一位美丽的公主。
  巫女被拒绝后感到很生气,就在王子身上施下魔法——他每年最多只能说一个字。
  即便如此,王子没有屈服。
  为了向心上人告白,他足足五年没有开过口。
  直到第五年,他终于可以走到公主面前。
  他对她深情告白:“公主我爱你!”
  可结果,公主只说了一个字,王子就郁卒得差点晕倒。
  猜一猜公主说了什么?
  公主说:“啥?”】
  笑话讲完,张一迪在最后问:
  【豆沙包看完笑话有没有开心一点?】
  卓燕看完笑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她觉得特别好玩。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王子的告白,不是什么人想要都可以得到的,巫女哪怕以魔法相威胁,依然无法得到他垂青。
  他只把它留给心爱的公主。
  他对她的告白,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这五个字在别人看来,实在稀松平常寡淡无奇,可是对于王子自己,那却是他苦耗心血足足攒了五年才能够说出口的。
  这五年里,谁能体会他忍受了多少孤独和寂寞?
  可是那毫不知情的傻公主啊,只用一个字就把他整整五年的刻骨光阴在一刹之间全部抹杀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个迟钝到气人的公主,或者说其实她比公主还要再可恶一些——公主的听力是差在耳朵上的,可是她的,却是差在心上。
  过去那段时间,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去用心体会;也许有很多次在无意中,她已经伤害了那个王子的心。
  她望着那则笑话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移动鼠标,再次改掉签名——
  【豆沙包想说对不起……】
  过几天卓燕又收到张一迪的留言。
  【豆沙包不要对不起;豆沙包只要快乐就好。
  豆沙包并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卓燕反复在心中念着最后那句话:
  豆沙包并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念过几次以后,她的心里忽然变得一片平静。之前的沮丧烦躁、苦闷怨恼在这一瞬彷佛都得到消解。
  “是的,也许其实我们都不算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不论董成、林娟、还是吴双,他们与她都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
  那时他们的时间没有犯错,所以留给他们的都是美好回忆;至于现在,是时间出了点小问题,它没有安排好每个人的登场次序,才引发出这许许多多的不开心。
  其实错的只是时间,他们,有什么错呢?每个人都只是在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不是吗?
  卓燕忽然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些。
  她觉得这一年的青春有了一点沉重的味道;它让她格外体会到了什么是惆怅,也不经意地教她懂得了怎么去宽容——每个人都算不上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大三不留痕迹似的匆匆过去了,转眼之间,卓燕已经升入大四。
  有时她觉得自己像做了场梦,梦的开头她还是青涩未退的半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可是就在这梦里,她发现自己的模样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改变了——从几时起她变得愈发像一个大人了呢?
  当这场梦醒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红颜生白发?那时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也一样白了双鬓,也一样满脸皱纹,也一样走起路来迟缓蹒跚?他们是不是每天都会手拉着手站在窗前,透过已经朦胧昏昧的眼去看外面天空明丽金艳的美好日出?
  她很希望会有这么一个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很希望两个人能在岁月的长梦里一起慢慢变老,很希望满脸皱纹的他们在凝望彼此时,眼底依然还很动情。
  她很希望,这个人就是董成。
  从大三下学期开始,同学们就在陆陆续续为自己将来做打算。
  卓燕一直准备毕业后继续读研,对找工作留学之类的事项从头到尾没有特别留意过——她觉得那些事与她无关。
  可是董成一通电话彻底打乱她的所有安排。
  有时她真是不懂,为什么董成做过一个决定以后总会改变;而她更加不懂的是她自己——为什么她总是在妥协和纵容他的各种改变?
  其实不纵容又能怎么样呢?选择的权利从来就不在她的手上。
  对她来说,除了附庸,就是认退。
  既然已经坚持这么久,又怎么可以说退就退?所以只好就这样附庸下去吧。
  董成在电话里告诉卓燕:“下学期我有个机会可以去澳洲留学,所以我想改变原定考研的计划。燕子,你回家时不是说过你们学校刚刚和澳大利亚一所大学建成友谊学校关系吗?我记得你还说过你们学校与几个国家的友谊学校之间都是可以交换留学生的;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我们一起去澳洲留学怎么样!”
  董成在电话那边说得兴致昂扬,彷佛光明美好的未来已经别无阻碍地铺陈在眼前一样。
  兴奋中的他似乎一点没有察觉到卓燕的吃惊与为难。
  如果想做交换留学生去澳洲,在上个学期末就该着手准备了;到这个时候才改变主意不考研想留学,除非是在学校领导那里有关系,否则根本别去妄想赴澳深造的名单里会有自己的名字。
  她卓燕的家庭就是规规矩矩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之家,要她在学校领导那里找出一条关系来,这对她来说比叫她去维护世界和平容易不了多少。
  她该怎么办呢?这么临时起变的决定,实在令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还在这边踌躇着,电话那边的董成却已经有些等不及。
  “燕子,你怎么不说话?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澳洲留学?”对方在电话里紧紧催问她。
  卓燕想了想,问了一句:“林娟呢?她……也会去吗?”
  董成告诉她,“她还没想好,你呢?”
  卓燕心头立刻一亮。
  再顾不得多想什么,她当即便点头答应下来,“我去的!我去!”
  三年多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在她和董成之间,居然还有一丝可以摆脱掉影子一样的林娟的契机。
  不管前路会多么艰难,无论名额多么不易争取,为了这一丝难得的契机,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去试一试的!
  卓雅开始着手各种准备工作。
  她搜集了大量资料,认真琢磨着该从哪里入手才能有更大把握获取去澳洲留学的机会。
  因为这是第一年与澳洲那所学校建立友谊关系,所以想去友校留学的人数非常之多,相反名额却少之又少;加上卓燕准备的时间又比别人都晚,她很担心最后自己会去不成。
  在她为这件事苦恼得就快寝食难安时,小余在一旁终于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文静,你记得不记得大一有一次吴双来我们宿舍聊天,她说话的时候说漏了嘴、说她亲舅舅在咱们学校上班儿?”
  【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
  卓燕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还有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你不是自己凭空做梦梦到的吧?!”
  小余简直想掐死卓燕。
  “拜托!我真不知道你智商都长哪去了!”她顺手指了指路阳,问,“路阳你说,吴双是不是说漏嘴过!”
  路阳毫不犹豫点头,“是的!她说她舅舅在学校外事处工作!”
  路阳说完,小余和她两个人直直看向卓燕,等待她的反应。
  足足隔了好几秒卓燕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呀”一声拍着大腿跳起来,“天啊,我这是什么造化啊!我这是要柳暗花明苦尽甘来了呀!”她蹿到小余路阳身边,无限感动地执起她们的手捧到胸口,脉脉地说:“小余,路阳!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过去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竖着一双好使的耳朵、不长着一颗充满八卦的心!”
  小余面无表情抽回自己的手,眼神凉凉地睨着她,“你们村儿都是这么感谢人的吗?还有,别高兴太早,有跟我们在这臭贫的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服吴双帮你忙吧!你还以为你们俩跟大一那会儿两小无猜似的啊?别想美事了!要我看,她现在指不定多烦你呢!”
  路阳在一边复读机一样的点着头跟着溜缝儿,“可不是、可不是!好好合计合计吧,哈!好好合计合计!她肯定特烦你,特烦你!”
  卓燕的脸一下垮下来。
  是啊,她的确还以为她和吴双之间仍然是十九岁时的亲密无间;可事实上,三年以后二十一岁的吴双看到二十一岁的卓燕脸上早就已经没有了真诚的笑容。
  卓燕幽幽的叹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试一试。
  起码也许吴双会这样想也说不定:如果她去了澳洲,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分走江山的注意力了。
  这样想的话,吴双也许会愿意帮助她的……
  卓燕这样安慰着自己。
  同时她也开始有些责怪自己。
  很早古人就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她却偏不信,以为与江山、与吴双三个人之间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很和谐的平衡,来兼顾好她与他们的友情以及他们自己之间的爱情。
  可是事实上,不仅平衡没有找到,甚至连以前的那份和谐也被彻底打破。
  想到这,她不禁满心苦恼。
  难道她就只能和他们之中一人维持住友谊吗?难道真的不可以像以前那样三个人全都和乐融融?
  他们两个人全都是她的好朋友,她真的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个……
  经过一晚上的思路整理,第二天卓燕决定豁出去找吴双试一试。
  不管怎么样,都要拼一下的。
  午休时她把吴双叫出宿舍。
  吴双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她硬着头皮把话说出来,赴死刑场一般的讲出心里想法——“双双,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从你舅舅那里走走关系、使使劲儿,我……我想去澳洲留学……因为……因为董成会去那边……”
  该说的终于都说了。卓燕像将被送赴刑场去砍头的犯人一样——不敢怀有希望,又忍不住幻想会有奇迹发生——焦灼地等待着吴双的回答。
  她很仔细的观察着吴双的表情。
  吴双始终在浅浅微笑,那笑容是一道顶好的屏障,又完美又严密的挡掉主人一切真实情绪。
  卓燕心里忐忑不已。
  等待中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厚脸皮的。明明知道不招人家待见,还能毫不顾忌的来找人家帮忙。
  她甚至有了一种丢脸的感觉——她觉得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黏着贴着的讨人嫌过。
  吴双迟迟不说话,卓燕心里越来越没底,高度紧张竟让她的嘴巴脱离了大脑的掌控——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几句话已经失控地脱口而出。
  “双双,你……你是知道的……我……我一直以来,做梦都想和董成在一起;而这次,真的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请你一定帮帮我!等我去了澳洲,就再不会时不时地给你们惹麻烦了……”
  事后神志恢复清明时,卓燕几次想抽自己嘴巴。
  她恨死自己的一张笨嘴。明明是想让对方知道她是无心插足的,可结果说出来却像在威胁人家一样。
  这段话听起来她简直就像个臭无赖——好像她一旦出不去就会给吴双和江山之间做点什么捣乱的事一样,所以吴双一定要权衡好利弊别不帮忙才好。
  虽然她把话说的有点砸,可好在吴双的气度修养都很好。
  在听完她这么不像话的一番话以后,吴双只是笑了笑,一点没有要翻脸的意思。
  她告诉卓燕:“燕子,放轻松点,跟我说话怎么还能紧张成这样?你看你僵得好像都快要抽掉了!别担心,这事儿我一定帮你!送礼什么的我看就算了,外事处处长那可是我亲舅舅,我亲自出马帮你去说,一定没问题的!”
  听她这样回答自己,卓燕简直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奇迹竟真的发生了!
  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微微哽咽地对吴双不停道谢。
  “谢谢你双双!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一个月以后,卓燕参加了申请赴澳留学的笔试考试,并且以很好的名次顺利通过并晋级。
  不久后是面试。她觉得自己发挥也很不错。
  笔试面试都结束之后,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时间。
  录取名单迟迟不下,她不放心,隔几天就会跑去问吴双一次,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横生了什么枝节?要不要送点什么东西走动走动?
  吴双每次都耐心安慰她:“别急、也别慌,放心吧,虽然事情很复杂,但是你得相信我,这名额我一定能从我舅舅那里要到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里的坚决几乎带着一股狠劲。
  卓燕强迫自己静心等待,听从吴双的安排。
  眨眼间学期末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至,可直到放假前,留学生的录取名单依然没有被公布。
  一整个假期卓燕都过得提心吊胆食不下咽。
  假期里吴双没有回老家,她留在学校里,神神秘秘的好像是报了个训练班在学习着什么。
  假期里卓燕听到一个坏消息——林娟也决定去澳洲继续深造,并且留学申请已经被学校正式批准。
  这消息对卓燕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压力。
  林娟又一次走到她前面去了!而这一次,她一定要追上她,一定!
  否则,将再也没有机会和董成在一起……
  在焦虑与不安中,她熬到开学。
  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吴双。
  面对焦急的卓燕,吴双仍然只是很淡定的回了一句:“别急,稍安勿躁,就快有结果了!”
  卓燕于是按捺住自己,继续等下去,等下去……
  等着等着,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是最近,她似乎几次听到有人在讨论办理签证的问题。
  后来终于有天,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明明白白听到有人在对和她一起参加过笔试面试的某位同学说:“恭喜你!听说你马上就可以去澳洲留学了!”
  下一秒,顾不上认得不认得那几个人,她冲了过去,很慌很乱的问她们:“什么去澳洲留学?不是名单还没有下来吗?”
  被恭喜的同学难掩吃惊的看着她,“不是啊,名单已经挂在校园网上公示两天了!”接着她又有些酸溜溜地说,“啊我认得你,你是自动化的球场黑寡妇卓燕嘛,总给张一迪喝倒彩的那个;说起来,我记得名单里好像没有你耶……不过很奇怪,名单里倒是多了一个叫吴双的;我明明记得考试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人的。卓燕你呢?你看到这个人和我们一起参加考试了吗?”
  卓燕根本不知道对方在问自己什么。
  当她听到名单里没有她、而有吴双的那一瞬,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全都涌到头顶上来。
  她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只看到对方的嘴唇在不断开阖;脑子完全无法思考,耳朵里充斥一片空茫茫的翁鸣。
  她忽然很想大笑。
  笑与董成之间注定诸多磨难;笑吴双竟然这么恨她;笑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傻瓜。

  第○五十幕
  卓燕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到吴双寝室去的。
  推开门的刹那,顾不得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她惨白着脸冲到吴双面前。
  她不确定自己哭了没有,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很颤很哑。喉咙里像是堵了块棉花,她要用好大的力气才能讲出话来。
  她冲到吴双面前,颤抖的说:“我刚才去食堂,听到有人说……有人说名单两天前就下来了!上面没有我,可是却有你!……吴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是哪里搞错了吧?是搞错了,是吧?”
  对比于她的惊慌失措,吴双显得出奇平静。
  宿舍里的其他人很识相的各自找借口走掉。
  作为旁观者,这半年多来她们早已经看惯因为卓燕吴双变得心事重重、江山变得心不在焉;她们也早已经料到在毕业前总有一天,在吴双和卓燕之间会有如此刻这样的一番撕破脸皮的摊牌场面。
  屋子里只剩下卓燕和吴双两个人。
  看着卓燕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吴双心底竟隐隐萌生出一股快意。
  之前的日子里,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次心如刀割的感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她淡淡笑开,笑容怡然,神态从容,情绪丝毫不为对方所乱。她一个字一个字,很轻很柔的回答卓燕,“这事儿一点儿都没搞错,就是真的;名单上确实没有你而有我!”
  听到吴双的回答,卓燕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有些难以自持的抬手抓住吴双的手臂,声音中夹着哽咽地问:“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没有我呢?吴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吴双很不耐烦的甩开卓燕的手,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冷冷回答:“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很讨厌,不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傻;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们干脆谁也别跟谁装了吧,我就不信你真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卓燕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吴双的话一句句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飞过来一下下扎在她身上,带给她活生生、血淋淋的疼。
  她无法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曾经她是她亲密温柔的好姐妹,如今她却对她说出这样堪称刻薄的一番话。
  “吴双,我不信!我不信你是真的要去澳洲!”她真心希望在这句以后,吴双会倏地展颜一笑,温婉复往昔一般,柔声晏晏地告诉她说:是的,这一切并不是真的,她只是在和她开玩笑。
  然而这注定只是她的美好幻想,事实与真相,永远残酷过心中的希望。
  吴双的确笑了,却不是平时温柔恬美的那一种,而是十足十的含着戏谑与嘲讽,“你信或不信,关我什么事呢?不管你信不信,我去澳洲这事儿都是板上钉钉的!”
  卓燕再也忍不住失声哭起来,“可这是为什么呢?你和江山呢?你男朋友在国内的,你不一定非出国去不可的,为什么非要夺走我的机会呢?吴双你明明知道这是我和董成之间最后的机会啊!”
  这次如果不成,她就再没机会能出国去;同时她心里也明白,董成一旦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国来。
  他们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面对卓燕的哭诉指责,吴双也不再平静,她一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她贴近卓燕面孔,瞪着她,神色几乎狰狞。
  “你凭什么怪我不肯成全你?你有什么资格?”喘一喘,深吸两口气,她继续说,“卓燕啊卓燕,难道你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巴不得再也不要看到你才好?可你居然还能跑来我面前找我帮你忙!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厚脸皮让我觉得又恨又恶心!你刚才也说,江山是我男朋友的;可我问你,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你却非但不离他远一点还常常跟他打情骂俏的闹在一起?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好,就当你是真的傻好了,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既然你让我无法得到我喜欢的那个人的心,那我也要让你尝一尝同样的滋味!你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人!别跟我这哭着扮可怜,要论疼的话,我比你更甚一千倍一万倍!你听着,你今天所要承受的,这些都是你该得的报应!!”
  卓燕哭得几乎站不住,吴双的话实在带给她莫大刺激。
  “吴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和江山只是哥们、我们真的只是哥们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勾引他,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从头到尾只有董成一个人,你知道的啊!”
  吴双冷笑起来,“呵!不错,我是知道你喜欢董成,我是知道你当江山是哥们,可那又怎么样呢?就说明得了你无辜你纯洁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吗?呵!你当江山是哥们,可是江山并不把你当哥们啊!你别告诉我你一点察觉不到江山的变化!当你明明感觉得到他已经不单单把你当成哥们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离他远一点?为什么还给他机会让他继续对你有遐想?”
  吴双停一停,眼底燃起恨意来。
  “卓燕,你知道不知道,你吃坏肚子去医院那天,我也在坏肚子!他本来是在我这里陪着我的,一听说你病了立刻二话不说就跑到你那去了,而原因居然是我没有你病得严重!!等你到了医院,我打电话想让他回来,可是他非但不肯还和我吵!卓燕,你凭什么?!我才是他的女朋友啊!我告诉你,从那天开始,我没有一天不恨你不讨厌你!”
  她直直地盯着卓燕,讥陗的问:“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和董成又没有真的在一起过,你再疼又能有多疼?你能体会得到已经在一起的人背叛你的那种感受吗?!拜托你不要装着一副天真软弱的样子扮演无辜好吗?今天这所有的一切结果都是你应受的惩罚!”
  终于说完一直以来憋在心底的所有想说的话,吴双再也不愿意多看卓燕一秒钟。她把她连拖带搡的扯到门口,推出门去,决绝地、毫不犹豫地“碰”一声关上门。
  卓燕完全忘记后面的事情。
  她只记得自己曾经蹲在吴双门外嚎啕大哭过。
  然后怎么回到宿舍的、怎么躺到床上去的、又是怎么睡着的,她完全没有半点印象。
  似乎一直在哭。哭着昏睡过去,始终不愿醒来;彷佛只要一直睡下去心口就没有那么疼。
  而这一觉她真的睡得好长好长,一梦而已,久得仿佛已过千年,等再清醒过来时,真真已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的确,周围已经物是人非了。
  ——路阳告诉她,在她靠着睡生梦死来逃避现实的时候,发生两件事。
  第一件,全班同学都见证了吴双把江山给甩了——她在众目睽睽下,对他提出分手。
  第二件,在他们分手后第三天,吴双踏上飞赋澳洲留学的班机,一飞冲天,决然而去。
  而在这之后不久,紧跟着又发生一件事——董成和林娟也双双飞往澳洲留学。
  临行前,董成在电话里对卓燕说了这样一番话:“卓燕,你不能一起来,我真的觉得很遗憾。我本来以为我们还有机会的,可是现在看来……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一直一直都会是好朋友的,一辈子都是!”
  从这段话里,卓燕隐隐约约的好象听出了什么。但她不让自己仔细去想,因为稍稍一想下去,心就无法控制的疼。
  彷佛只要她不去想、不去承认,那么一切坏情况就都不是真的。
  然而不论她怎样逃避,最后残酷的现实还是不容拒绝的涌到她眼前。
  两周后,她在上网时看到了董成和林娟发给她的邮件。
  除了报平安以外,邮件里还附着他们一张照片。这次这张照片不同以往——他们之间再没有分开半点距离;这一次,他们是紧紧揽抱在一起入相的。
  照片下方有一行字:我们在一起了,祝福我们吧!
  那天卓燕对着电脑呆坐了整整一天。
  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这次,她终于彻底出局了。
  大学最后一年的春天与往年相比,其实来得很早。可是卓燕却始终觉得心头很凉、很凉。
  在这一年的春天,她学会一首歌,一个人的时候她经常反复哼唱。
  唱着唱着就会泪流满面;洗一把脸后,正好就着这哭过的疲乏躺倒昏睡,也藉此好把所有烦恼都阻断在倦怠钝痛的神经之外。
  这首歌有一个很惆怅、很忧伤的名字。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第五十一章
  即将毕业前,学校组织毕业生进行了一次具有纪念意义的友谊排球赛。
  大家基本已经没有什么课,除了个别提前去单位实习的学生,能参与到比赛的人谁都没有缺席。
  自从吴双他们三个人去了澳洲,卓燕的状态一直让路阳小余孙颖她们这些身边人有点担心。
  她完全没有出现想象中那种郁郁寡欢怏怏不乐的样子,她还和从前一样,大大咧咧地说话和笑,甚至有时表现得比从前还要夸张。
  就好像她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可是她们都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
  卓燕表现得越若无其事,她们就越惴惴不安。
  那些本应该被释放的悲痛与伤心,被她日复一日的积压在意识深处不得发泄,她们实在担心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再也承受不下去,整个人因此而崩溃掉。
  她们一直在提心吊胆地提防,时时刻刻地戒备,很怕一个没准备之下卓燕崩溃起来大家会招架不住。
  别人尽管担心别人的,卓燕自己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整天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过日子。
  同样状态的人其实不只她一个——还有江山。
  旁人眼里,被女朋友当众甩掉的他实在看不出有多沮丧、多难过;有人对于这事想要安慰他两句时,他顶多只是幽幽一叹、吁出几分惆怅惋然的味道,除此之外就没再见他还有什么特别忧愁哀伤的表现。
  大家都觉得他和卓燕一样,是在强颜欢笑地压抑自己。
  这天下午的排球赛场上,两个别人眼中的失意人碰到了一起。
  互相若无其事的打过招呼后,双双站在一旁看比赛。
  加油间隙,江山率先挑起话头。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他问卓燕。
  “我已经申请保研。”她答,顺便反问,“你呢?”
  江山耸耸肩挑挑眉,眼神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你觉得呢?我该回家还是留在A市?”
  卓燕抬眼看他,并不答话。
  忽然她开口问了一个与之前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怎么不把吴双留下呢?”她脸上开始显现出有些迷蒙的神色,人彷佛有些出神似的,呓语一般对江山喃喃地说,“这样的话,那个名额不就是我的了!”
  她的样子让江山骤然皱紧眉心。
  “你问我为什么不把她留下?”他声音抖地变冷下来,“好,卓燕,我也问问你,我为什么没留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卓燕有些怔忪地笑,“当然真不知道啊,我傻!”
  江山眼底聚起一层怒气,“有时候你一点都不傻,你只不过就跟我装傻!”
  两个人在排球场不欢而散。
  回到宿舍,卓燕上网,看到张一迪给她留了言。
  【豆沙包最近好吗?】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张一迪好好通过话了。
  她敲下键盘:
  【豆沙包这次真的被人抛弃了……】
  第二天她收到张一迪的回复。
  【这对豆沙包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想想看,它被一张虚幻的网网住这么久,一直以来它都没有好好看过身边的其它风景。
  这次它终于可以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它会发现其实天空比想象中更开阔,其实幸福不只圈定在最初的印象上,其实有很多很多人更值得它去爱,也有很多很多人比那网的主人更爱它。
  豆沙包加油!】
  卓燕悄悄红了眼眶。
  这些话,隐约又含蓄,却字字句句温暖了她创伤累累的心房。
  她回复张一迪:
  【谢谢你,永远不嫌弃豆沙包!永远对它那么温柔、那么包容、那么好!豆沙包觉得这世上能有你可真好啊!】
  这次以后,隔了很久卓燕都没有再收到张一迪的留言。
  她一边隐隐有些奇怪,一边不由有些沮丧。
  以为这世界上总还有一个人是不嫌弃她的,结果这个人也开始不理她了。
  又过几天,她正在上网时,张一迪的头像毫无征兆地突然一下闪亮着蹦跳出来。
  卓燕不由蓦地一怔,随后心咚地一跳。
  他出国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都是黑白颠倒着见不到面的,每次都靠给对方留言做为彼此之间的联系。
  像眼前一刻这样面对面地在网上撞到的情景,从他出国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彷佛已经形成一种默契,潜意识里两人好像都在刻意避开会直接面对到彼此的交流方式。
  而此刻,对方的对象却很直接地对她跳动着。
  卓燕移动鼠标点开对方框。
  里面陈列着长长一段话。
  卓燕看过以后,怔怔呆住。
  对话框里的字化成一个个影子从她眼睛钻进去,直冲向她脑海里:
  “卓燕你好,我是张一迪的女朋友。我知道一直以来他都在用这种方式和你联系,对此我已经默默忍耐快三年。现在,请原谅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我希望你不要再和他联系了。
  我和他,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很多很多,我们相扶相持从最痛苦的时刻一路走过来,我们曾经相濡以沫共度患难,这样的经历和感情是很值得珍惜的,你说是吗?
  所以,还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来破坏我们!就当是我求你了,请你答应!”
  看完这一整段话,卓燕第一个感觉是想起她自己。
  一直以来,她自己本身都在饱受着一个男生在两个女生之间摇摆不定的煎熬;并且熬到最后终成伤害。
  所以以己推人,如果她不尽早果断地和张一迪斩断联系,这女孩早晚也会像她一样被伤害到的。
  曾经她觉得,她和张一迪只是好朋友——既然只是朋友,干嘛不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持联络呢?
  可是吴双临走前的一番话却如当头棒喝一样敲醒她。
  她把他们当成她的朋友、哥们,可是对方是不是和她一样,也当她是朋友和哥们呢?
  既然心里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把她单纯当成朋友与哥们,可她还是若无其事地与他们继续称兄道弟——所以其实吴双说得没错,她的确做得不好,她的确是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对她有所遐想与念念不忘。
  这一刻她感觉到,其实她一点也不无辜,她的的确确伤害到了吴双。
  也许她没有想要杀伯仁,但是不可否认,伯仁最后确实因她而死。
  无意间她已经伤害了一个人,这一次,她一定要吸取教训。
  卓燕深吸口气,做下决定。
  她没有回复很多,只向对方敲下一个字:
  好。
  然后,关掉对话框,最后看一眼那个已经熟悉到就算闭上眼睛也能默想出每一个细节的头像,移动鼠标,把它拖进黑名单中删掉。
  心里忽然重重地一疼。
  从此以后,又有一位故人要与她的人生彻底割裂了。
  她蹲到豆沙包旁边,出神似的望着它喃喃:“豆沙包啊,以后,就得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你一定要乖啊,不然连我也不理你,你就彻底变成一个人了!你会很可怜的!”
  她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缩在筐里的小刺猬,一下也不敢眨。
  一眨,眼泪就会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

  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卓燕就换了手机号码。她很郑重地告诉小余路阳甚至张一迪宿舍那三只妖怪,不可以把新号码传到大洋彼岸去。
  假如传过去了,她会继续换号。
  小余不禁唏嘘地叹,“文静,你这又是何苦呢?张一迪人家有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跟人家绝交啊?”
  卓燕反驳她:“就是因为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更不能害他……和他的女朋友。吴双说的没错,也许真的是我给了身边的男生们太多的遐想空间了。要是不可能,就该趁早绝了对方的念想。”
  路阳看她的眼神里充满怜悯,“那你呢?你这么为别人着想了,你自己怎么办?你就不需要有个人来陪了吗?”
  卓燕扭过头,不让人看到她脸上表情究竟怎样,“我?我不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不也天天活蹦乱跳的,哪非用人陪着不可啊!再说,就算真的想找个人来陪,也不能找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人下手啊!”
  她彷佛在开玩笑一样,语气很轻松很随意。可是小余和路阳都听得出来,她说后面那句话时已经很明显地带上了鼻音。
  小余不禁摇摇头,叹一口气。
  她想起当初她和艺术男孩分手时,有人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当你懂得为情所伤,证明你已经开始长大。
  要到什么时候眼前这傻女孩才能醒悟,在这世界上最不会伤害她的那个人,就这样被她轻易地放掉了。
  在排球赛期间,卓燕有天在宿舍里突然非常认真的宣布一件事,“我决定倒追咱班许坤!”
  其余三人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大吃一惊。
  小余路阳连连问:“文静,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想法啊?”
  孙颖震惊得差一点说不出话来。隔好久她脸上依然呈现震惊神色。
  “文静,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她问出问题的关键。
  卓燕坐下来,幽幽地说:“他在球场上打球时的样子、还有他微笑着的侧面,看起来太像董成了……”
  小余听完她的原因直想撞墙,“你……文静啊文静,你怎么还想着他啊!他到底哪里好啊,能叫你执迷不悟成这样!!”
  路阳恨铁不成钢地跺着脚说:“真不知道董成上辈子给你吃了什么,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真是造孽!”
  两个人带着情绪拉开门走了出去。
  卓燕看看唯一留在屋子里的孙颖,苦笑问:“我是不是很没骨气?”
  孙颖脸上布满说不出的难受样子,彷佛心里正充满挣扎,“没有,赶到那儿上了,谁都一样!感情面前,哪有骨气说话的份儿!”
  卓燕盯着她,一瞬不瞬,“孙颖,”她忽然充满期盼地祈求她,“帮我,好吗?”
  她眼睛里幽幽深深地储满祈望,纯澄的眸心中隐着的那抹忧伤令人无法狠下心拒绝她的要求。
  孙颖悄悄咽下喉头的一抹苦涩,有些费力似的点点头回答她,“好,我帮你!”
  卓燕去找江山,让他帮忙制造些能和许坤相处的机会。
  江山铁青着脸,对她这个要求断然拒绝。
  卓燕有些不高兴地提醒他:“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赌注——你曾经答应我,如果我能照到和张一迪的合照,你会满足我一个要求!”
  江山听到她这样说,脸上不禁流露出吃惊的样子。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眸底开始涌动出沉沉的恸,像是无法相信此刻眼前这面无表情地胁迫着他的女孩,就是从前那个爱笑、爱闹、阳光又可爱的傻姑娘卓燕。
  “文静,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他问她,声音中带着一丝哑。
  卓燕不为所动,“我变成什么样,是另外一回事。先说你是不是帮我?别忘了是你自己说过的,愿赌服输!”
  江山看着她,脸上的哀痛越来越重。
  “好!”许久之后,他冷冷地沉声答应她,“我帮你!”
  “谢谢。”卓燕平静地道谢后,转身就要走。
  江山在她身后一把扯住她胳膊。
  卓燕顿住脚步,回头,挑起眉梢看着他。
  “还有事?”
  江山双眉紧锁,平时斯文清俊的面孔上,此刻不知因为怒还是急,已经涨得通红。
  “文静!”他嘶哑着声音,低低地吼,“你是故意的吗?是在故意折磨我、惩罚我吗?”
  卓燕“噗嗤”一声笑出来,笑不可抑,笑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我折磨你?我惩罚你?江山,你琼瑶剧看多了吧!我折磨你惩罚你干嘛?你做错什么事了吗?”
  她甩开江山的手,扭头向前,决然离开。
  留下江山一个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深深痛苦与浓浓哀伤。
  其实他并没有说错。卓燕的确在怨他。
  她怨他立场不坚,明明喜欢她的朋友,偏偏又对她也产生想法。
  她怨他不能始终如一,如果不能对吴双一生一世,又何必把她牵扯到他的生活里去?
  如果不是他,吴双不会生她的气;
  如果不是他,去澳洲留学的应该是自己;
  如果不是他,也许她和董成还有希望可以在一起。
  都是因为他!
  卓燕任性地在心里埋怨着江山。
  一直以来,她的伤心都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似乎所有人都在责怪她,说是她不对。一切不好的结果都压在她身上,由她一个人来背。
  被朋友怨恨,被爱情踢出局,被别人的女朋友哀求远离,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让她变得孤单、成为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负荷不住了。
  巨大的压抑之下,除了江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来做释放的缺口。
  在江山的帮忙搭线下,卓燕很快和许坤约会起来。
  只是每次约会她都不是一个人赴约,她总是要拖着孙颖一起去。
  随着约会次数渐多,江山脸上的阴霾也越来越浓。
  小余和路阳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拿话提醒卓燕,“文静,别做得太过了,江山也不容易,你看他现在压抑的,就快要疯了!”
  卓燕对此只是置之一笑,“不会,要疯也是我先疯。”尔后依然我行我素地继续带着孙颖约会许坤。
  小余只好转去说孙颖,“你也不管管她,还纵着她一起胡闹!”
  孙颖脸上有说不出的苦楚。
  路阳只好在一旁充当和事老,“她也有她的难处,算了小余,我倒觉得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她像是洞悉了什么似的。
  小余只好无奈作罢。
  转眼排球赛已经结束,所有毕业手续也都办妥,大家都整装待发地等着领过学位证之后正式离校。
  离校前,卓燕约了许坤在校外餐馆见面。
  这次孙颖说什么也不跟她一起去。
  卓燕死活不由她,几乎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倔劲硬把她拖到餐馆里面。
  一路上孙颖隐忍的脸上,有着快要哭出来的难过表情。
  她们赶到时,许坤已经坐在餐馆里。
  看见她们,他站起来打招呼,眼神扫过孙颖时,人显得有些局促和焦灼。
  三个人在厅里坐下。
  厅里再没有其他人。
  她们以为这个时候这里只有她们三个。
  可其实在里边的包间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此刻他正在为自己的满腹心事独饮独酌着伤怀闷酒。
  听到外面有响动,他不由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虚掩着。
  透过这缝隙,他清楚听到外面那女孩在说:“许坤,咱们马上就要离校了,干脆谁也别在遮着掩着的,有话开门见山就说:这段日子以来,你感觉怎么样?”
  他屏息地等着听被提问人的回答;而在听完那人的回答以后,他手里的酒杯一下没有握稳,半杯啤酒全洒出来,洇湿了他的手腕后又流到了桌子上去。
  听到卓燕的问话,许坤涨红了脸回答:“很……很好!”
  答完隐隐地,他好像听到有什么响动,像是从里面的屋子传出来的。
  卓燕又问他:“那我再问你,你会是个好男人吗?”
  这问题许坤像是有些没太听懂,他支吾地反问:“你是指……什么?”
  卓燕告诉他:“担当!”
  许坤立刻点头承诺:“会的!我一定会有所担当的!请你一定放心!”
  卓燕欣慰地笑出来。
  坐在里头包间里那人,听到这话时,握住酒杯的手不由用满了力,骨节全都泛起了青白。
  他听到卓燕笑着吁口气说:“好,好,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他心底泛开一圈又一圈浓烈的酸与痛。
  真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告诉她,他也可以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比任何人都好!
  可是……
  她一定不会信他。
  刹那间,他为自己感到无限悲哀。
  他猛地抬起酒杯,和着满喉哽人的苦涩,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听完许坤的保证,卓燕放心地笑开。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用手肘拐一拐孙颖,稍稍拖着长声说:“行了!你就别装没事人了!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在脸上强颜欢笑、在心里痛苦哭泣了?平时尽说我笨、数落我迟钝,你看你比我好得了多少?”
  她对孙颖挤挤眼睛,指着许坤问:“你真以为是我看上他了?哎,你长得什么眼神啊!到现在难道你都看不出我是在为你们俩谋福利吗?”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慨唏嘘,“你们俩,明明互相都有意思,偏偏一个比一个闷骚,眼看着马上就要毕业了,我要是不来这么一出,你们就等着离校那天各自向左走、向右走从此留下终身遗憾吧!”她推推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孙颖,“别跟我这继续愣着了,快过去吧!”
  孙颖仍然处在巨大吃惊中缓不过神来。
  “文静,怎么你……可是你不是说,他侧面像董成……”
  卓燕呵呵地笑,“是啊,他侧面就是挺像董成的!所以你一定要知道,每次为了撮合你们俩、我假扮着要染指他的时候,面对他这张侧脸,我内心是多么的煎熬、多么的苦涩啊!就算为了我受的这份罪,你们俩将来都得给我好好的在一起、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假如敢拆伙,看我不第一个蹦出来收拾你们的!”
  许坤踏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拉起孙颖的手,涨红着脸对卓燕保证一般地说:“你放心!我……我一定能对她好!”
  孙颖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哽咽地对卓燕说:“文静!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文静,谢谢你!”
  卓燕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对她摆摆手,“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别谢来谢去的了,不嫌烦!”她一边把他们两个往饭店外面推,一边用很夸张地语气说:“哎哎,大好日子哭什么哭啊!行了行了,你这多愁善感的小娘子可快别在我这煽情了,去去去,有这功夫你们俩不如找个背阴地方赶紧去巩固巩固崭新恋情呢!”
  两个人半推半就着被她送出了门口,孙颖一路对她感激不断。
  看着一对璧人渐行渐远,卓燕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毕业前夕,大家都分离在即,这时还能看到两个有人情人走到一起,总算是件让人欣慰的事情。
  卓燕转身一个人走回餐馆。
  就着原来那张桌子坐下来,跟老板点了饭菜。
  她打算随便填一填肚子。
  饭菜上来,明明很饿,却偏偏食不知味。
  嗓子眼里始终梗着什么东西似的,一切从那里经过的东西都被染上一些苦丝丝的味道。
  咽不下去饭和菜,她索性放下筷子,跟老板要了两瓶啤酒来,完全抛开自己是女孩子的顾忌,自斟自饮地给自己解着闷。
  不过好在,大家都在忙着准备离校的事情,此刻餐馆里空荡荡冷清清的,整个前厅里除她以外,根本没有别人。
  她卸下一切顾忌与伪装。
  平时那种专门用于欺骗别人甚至自己的开心笑容,她此刻再也挤不出来;脸上和心里那些一直被隐藏着的落寞与难过此刻通通被释放。
  这时候,她很想哭。
  一杯酒又一杯酒,她孤独地自己敬着自己。
  思绪像深秋的枯草,斑驳凄离。
  随着酒精冉冉地蒸发,泪意一点点侵袭到眼底。
  又斟满一杯。
  正打算仰头一饮而尽时,耳边却响起一道声音:
  “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喝,不觉得没劲吗?”
  卓燕立刻循声回头。
  她看到身后有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第五十三章
  卓燕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江山,脸上带着惊诧问:“你怎么在这?”
  江山拉过凳子坐下,拿来一瓶啤酒,握在手里转了转,掀掀唇角苦涩一笑,反问一句,“你说呢?我怎么会在这?”
  他脸上也已经因为酒精作用泛起了红。
  卓燕拍拍她肩膀,“再过两天就离校了,别说那么多了,不如陪我喝酒吧!”她又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这里,很不舒服!堵得慌!就想醉一醉痛快一下!你呢?”
  江山没回话,跟老板又要一个酒杯,闷声不响地倒满,就着卓燕的半杯啤酒碰一碰,抬起头一饮而饮。
  两个人闷闷的喝起来,一杯又一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先说话。
  时间渐渐靠近饭点,陆续又有两伙人走近餐馆。
  他们看到卓燕和江山对坐着闷闷地喝酒,全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不住地悄悄打量着。
  江山忽然站起来,拉起卓燕就往里面走,“我们进去!”
  卓燕还在懵懂着,就被江山带到原来他待着的小包间里去了。
  酒重新送上来。
  把两人的酒杯倒满以后,江山突然开口。
  “其实,你是真的挺想和许坤好的吧?”他出其不意地问着。
  卓燕半垂着眼,闷闷的嗯一声。
  “是啊!呵……被你发现了!”
  江山脸上浮现出一抹痛,只是卓燕一直垂着眼没有看到。
  “那怎么还让给别人了呢?”
  卓燕依然敛着眼睑专注地看着啤酒杯。
  江山从她侧面望过去,只看到她长长密密的睫毛在微微抖动,一下一下,直抖进他胸口,抖酥他的心。
  “唉,谁叫不赶巧呢,我刚看中这个,就发现原来孙颖早早就看中了,还喜欢得不行呢!”卓燕似叹似哝的喃喃答。
  她事后想起来,大一时候有次大家在一起讨论班上哪个男生长得帅,那时孙颖想都没想就提了许坤的名字。
  原来她那时就已经悄悄地情窦初开了。
  江山挑着眉嗤地一笑,“所以你就无私高尚地顺水推舟,牺牲小我成全他们甘做红娘了?”
  卓燕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嗯,我就这命了,注定得不着我想要的,注定一辈子给人家当红娘。算了我也不想多求什么了,既然还能成全别人那不如就积点德吧。只希望我这红娘不要做来做去做到最后又像以前似的,又成了吃力不讨好!”
  听了她的话,江山冲动地去拉她迫使她抬起头。
  他盯着她的眼睛,视线灼灼,哑着声问:“你什么时候能在看着我时觉得我是你要的呢?”他眼底涌现出痛苦来,用力握住卓燕肩膀,无奈而哀伤地叫着她,“文静,文静!你告诉我!”
  卓燕醉眼蒙蒙的看着他,不说话。眨一眨眼,泪珠一滴又一滴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的闭口不答让江山开始有些生气。
  他握着她的肩,摇晃着,不容她别开眼。
  “干嘛不说话?回答我!文静,我和吴双为什么掰了,你真的不知道吗?啊??”
  他不容卓燕逃避自己问题,不住地逼问她。
  卓燕无处可躲,一边哭一边对他大声叫着:“可我喜欢的是董成啊!”
  江山被她这句话彻底激怒。
  “那个董成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想他这么多年?卓燕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可你就像不知道一样,要我帮你追别的男生,要我承受你莫名其妙的爱理不理和冷声冷气!文静,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可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践踏我的心!”
  卓燕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只有不住地掉泪。
  江山没了耐性,忍不住变得更大声起来,“你别再跟我装傻,快回答我!”
  卓燕终于也被他吼开了腔。
  她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叫出来:“你干嘛又来骂我?!你明明喜欢的吴双不是吗?!”
  她想挣开江山的手,可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她不由捶打起江山,“明明是你让我帮忙追求她的!明明就是你喜欢人家,转头又来说喜欢我!你让我回答你回答你,可凭什么我要回答你!”
  江山抓住她的手用力钳住,制止她乱打一气的动作。
  “是!当初确实是我让你帮忙追她的!”他竭力对牢卓燕的眼睛不让她逃开他视线,“我承认,当初,我确实是喜欢她;她温柔,好看,稳重,长发翩翩,她那样子几乎是每个男人少年时对梦中情人的一致幻想!哪个毛头小子不喜欢这样的女孩?”
  他喘口气,哀痛地看着卓燕,“所以文静,别怪我好吗?别怪我!求你!我确实喜欢过她,可那是一个错误!我并不知道我对她的喜欢其实只是在按照天下所有男孩子的标准去喜欢一个被标准化了的样板!”
  这件事,连江山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悟透的。
  他不知道怎样解释卓燕会更明白一些。他想也许这样说的话,她可能更容易理解。
  “就像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谢霆锋,那假如有天看到一个长相气质很像他的男生,你们会不会动心?”他问她。
  “一定会的!”他又替她回答。
  他对她谆谆善诱着,“但是你说,那是真的喜欢吗?文静,我真的以为我是喜欢吴双的,可是渐渐我发现,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每次和她在一起,我总是不由自主就会走神,明明那么热烈的追求她,可是在一起后看着她时,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总是另外一个女孩的脸!”
  江山捧着卓燕的脸,视线灼灼的望着她,声音变得柔软下来,“我一直想着她对我挤眉毛弄眼睛的样子,调皮得一塌糊涂!总爱跟我拌嘴,赢了就笑得眼睛弯弯的,输了会不服气的嘟嘴巴嚷嚷其实她是在让着我;她和温柔完全不搭边,她绝对不是男孩子心目中所幻想的梦中情人的模样。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就是老想着她!一直想、一直想!越来越想、越来越想!到最后想得比吴双还要多得多,想得心都开始发疼!想得不管看到她还是看不到她,都会变得很难过!可是再难过,我还是会忍不住偷偷想着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卓燕被江山这番话震撼到。
  她望着他,泪眼婆娑,好久之后才嗫嚅着开口:“可是……我……为什么你要对我……可是这么多年,我心里就只有过一个人啊!我没办法一下子放下他啊!”说到后面,她由董成而起的满腹伤心彻底爆发出来,痛哭不已。
  看她哭得那么难过,江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扭了劲一样,霎时攒在一起,隐隐抽痛。
  他再也按捺不住对眼前女孩满心满腹的深深喜爱,他把她一把抱进怀里,用力箍紧在胸口前。
  “文静,不要再想他了,好吗?不要再想他!”他如呓语一般在她耳边不住柔声喃喃地安抚她,“如果你想借着哪个人来忘记他,不要找许坤,也不要去找别人,就让我来帮你!文静,让我来帮你!!”
  卓燕抬手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
  之前的一切坚强伪装,此刻通通碎成粉末。
  一直以来被深深压抑隐忍着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全部释放出来。
  哭一会儿,她松开他,把一只手压在自己心口,哽着气对江山抽噎地说:“我这里……好难受、好难受!我要透不过气来了!”
  江山再次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拥住。
  他一手揽在她背上,一手放在她脑后不住温柔抚摸,嘴巴贴着她的耳朵,着魔一样地喃喃重复着,“文静乖,被难过,有我在这呢!没事了……以后会由我来疼你,再也不让你难过!文静乖……我会很疼、很疼你的!没事了……”
  他把卓燕带出饭店,在路旁打了辆出租车。
  卓燕喝了酒又大哭过,大起大落的情绪经过酒精蒸染之后,令她的神志变得异常迷混不清。
  被江山扶进计程车里时,她已经完完全全的醉倒了,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她软软地靠在江山怀里。
  人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轻飘飘的。
  梦里她似乎听到江山对司机说了什么。
  跟着司机便打着了火把车子开动起来。
  此刻的江山比卓燕强不了太多。
  用仅剩不多的清醒理智想了一瞬,他觉得两个人这样晕头醉脑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回去学校,于是对司机说了附近一家宾馆的名字。
  车子开出去。
  卓燕软软地倚在他怀里。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乖顺过。他也从来没有机会可以离得这样近、这么细致地去看她。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贪婪地逡巡。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带着小水珠,很轻很细地怯怯抖动着,抖得人整颗心都跟着软成一团。
  酡红的脸颊上带着粉盈盈的光泽,他从来不知道男孩子一样的她皮肤竟会这样好,细腻得几乎轻轻一碰就会破掉。
  忍不住,再也忍不住!他探过头去,轻轻地用嘴唇触碰着她颊畔。
  那么柔软,那么滑腻,那么馨香。他一点都不敢用力,只怕稍稍一个惊扰她就会瞬间融化掉。
  她嫣红的嘴唇看上去润润的,娇娇的,委委屈屈地半启半阖着,透过小小缝隙,他隐隐看得到她几粒细碎洁白的可爱小牙。
  那隐约可见的几粒洁白小牙,透过她软软唇间散发着细弱的荧光。
  那光芒就像被点燃的导火索一样,一下引爆了他全身的神经,烧沸了他体内所有的血液。
  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粉俏面庞,这一刻江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再也顾不上两人此刻还在车里、再也顾不上司机正从前方后视镜里把他们一览无遗——他托起卓燕的下巴,对着她软软微张的唇,不容她闪躲地用力吻上去。
  卓燕本能地想要向后退避。
  江山一把托住她后脑,定住她不许她从他唇边逃走一分一毫。
  像现在这般尽情地吻她,他不知道曾在梦里幻想过多少次。
  他如痴如醉地一直吻着她,反复辗转,不许她躲。
  直到司机停下车,咳嗽着告诉他“××宾馆到了”,他才无比不甘不愿地、无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
  第二天卓燕睁开眼时,久久不能回神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动一动被子下的身体,无比酸痛。尤其是两腿之间,还带着一股涨涨的微疼。
  她不由皱起眉。
  一丝不好的感觉爬上心头。
  她掀开被子。
  果然,被子下面,她没有穿衣服!
  扭头看向旁边,心抖地一下沉到谷底里。
  江山就睡在他旁边。
  他和她一样,光着身子,不着寸屡。
  卓燕感觉喉咙里有丝苦涩涩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哭。
  闭闭眼睛,再睁开,她鼓足勇气,彻底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两腿之间。
  隐隐地,有着血迹。
  身下床单上,也沾染着鲜红的痕渍。
  她彻底傻掉了。
  用薄被裹住自己,卓燕坐在床上怔怔发呆。
  江山在一旁揉着眼睛醒过来。
  看到卓燕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突然变得无比害怕。
  他一下坐起来,抱住她问:“文静,你怎么了?你别这样,别吓我!你动一动啊!文静你听我说,其实我们……”
  说到这时,他很突兀地一下打住。
  一瞬里他像下着什么决心似的。
  稍稍平复过情绪后,他重新开口:“对不起,文静!”这次他居然很直接的开门见山便道歉。
  “文静,求你别这样!昨天是我……我喝多了,我……我对你……实在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就……”吞吐着交代完过程,他语气陡然一变,很急切、很诚恳、也很祈求的抱住卓燕,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说:“文静,我们在一起吧!求你让我对你负责好吗?我会疼你、会爱你、会对你很好很好!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请你一定相信我,我真的会一辈子都疼你爱你,一辈子!!”
  卓燕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她闭上眼睛。
  心里说不清是股什么滋味。
  像是万念俱灰,也像是石头落地。
  从小她的家教保守,父母严厉告诫她女孩子一定要自爱,绝对不可以在婚前发生性关系。
  所以她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己会在结婚之前失身给一个人。
  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她更加想不到在毕业典礼还没举行时,她便给自己提前上演了一幕成人礼。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呢?除了答应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选择。
  不管怎样,有江山陪着她的话,她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吧?
  卓燕闭上眼睛,对焦急等待着的江山,缓缓地点下头。
  下一秒,她被他用力抱住,狂风暴雨一样的亲吻密密麻麻落向她身上。
  而她就像软了骨头的泥人儿一样,不迎合也不反抗,木木地躺下去,任由他摆弄。
  她以为他会提出再来一次的要求。
  可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除了疯了一样的亲吻和爱抚,他对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下去。
  她心底里总算有了一丝宽慰。
  好歹,他是知道体恤她的。
  也许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她把自己压抑得太过厉害,再加上昨天的大哭大醉、今天的失身于人,她的情绪波动实在有些大,所以退房之前,卓燕发现自己竟然来了例假。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两腿间在涨涨酸酸的发疼着。
  正苦恼该怎样和江山开口、自己此刻很需要一包卫生棉时,下一秒,她居然便在卫生间里看到了它们的身影。
  她稍喘一口气。
  总不算太尴尬;还不至于发生刚刚失身给他,就要求他去给自己去买卫生棉这么囧人的事。
  她一直以为卫生棉是宾馆提供的。
  可其实那确实是江山悄悄跑出去为她买回来的。
  只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她来了例假。
  于是,她真的一辈子都没能知道,是他为她买了卫生棉。
  两天以后,卓燕正式毕业了。
  举行完毕业典礼,大家自发聚在学校门口合影留念。
  江山一直陪在她身边,围前围后的照顾,小心翼翼的呵护。
  他毫不避忌地恨不得让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卓燕已经和他在一起。
  大家照完相,江山得赶去系里帮导员给大家办理最后的离校手续。
  临走前,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卓燕,期冀她能陪自己一块去。
  卓燕无奈地淡笑一下,拒绝了他。
  “你怎么变得这么黏人啊?快去吧,老师同学们都等着呢!我想在这再待一会儿!”
  江山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人陆陆续续的散了,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卓燕一个人。
  她抬头望着校门口××大学几个字,不由有些怔忪起来。
  四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四年中,在这道门里,她开心地笑过,痛苦地哭过,痴痴地执着过,无奈地破灭过。
  从这道门,她送走过对她那样好那样好的朋友,他是万人崇拜的偶像,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有天会和他走得那样近。
  他叫张一迪。
  从这道门,她也看着曾经的挚友对她怀恨而去。她本是那么温柔无害的女孩,却因为她的好朋友与男朋友变得尖锐又犀利。
  她叫吴双。
  从这道门,她和一个男孩子,一路从同学发展成哥们,从朋友演变成了恋人。曾经他是属于她好朋友的,她也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男孩子。怎么想得到有一天,和她走在一起那人,竟会是他。
  他叫江山。
  大家就要从这道门走出去了。
  从此,每个人都将要为养活自己而辛苦打拼。
  再也不会无忧无虑,再也不能撒痴撒嗔,再也没有青春可以恣意挥霍。
  从此,他们都将变成为生活而忙碌的大人。
  细细看过大门上高悬着的每一个亮亮金字,卓燕感觉到无限留恋。
  她默默地与大学生活诀别着——
  再见了,我的大学;
  再见了,我的同学们;
  再见了,我的,和我们的,青春。
  江山本来打算毕业以后回家乡的,好帮他爸爸打理家里的公司。可是卓燕保研通过要继续留在A市读书,江山刚刚盼到她点头肯做自己女朋友,心里的爱恋正痴浓着,说什么舍不得离开。
  父母一直催他回去,他就拖着,拖到最后跟家里耍赖摊牌说,要先在A市找个工作,两年以后等卓燕毕业他再带着她一起回家去。
  对此,江爸爸的反应还好。
  虽然心里希望儿子能尽早归来身边,但他毕竟还年轻,刚刚大学毕业,偶尔做个任性的决定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江妈妈就不同了。
  听说儿子为了一个女孩连家也不要,她表现得无限难过。
  虽然没明着念叨些“有了媳妇忘了亲娘”之类的难听话,可是在江山回家度假那几天,她没有一天不苦丧着脸。
  母亲的愁容令人倍感压抑,江山几乎有了想要提前逃家的心。
  后来当江妈妈知道引诱儿子不肯回家的女孩竟不是吴双、而是她的好朋友时,她对卓燕的印象彻底变得恶劣起来。
  “好女孩不会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的!好女孩也不会怂恿做儿子的不顾父母感受的!”江妈妈对江山如是说。
  江山非常无奈。
  在一个母亲眼里,她的儿子总是世界上最出色的那一个。所以她根本不会换个角度去想,其实一切不好是由他亲手造成的,其实是他想分分秒秒留在卓燕身边、一刻也不和她分开。
  从前他和吴双是一对时,对于卓燕,他只敢偷偷地想。
  把她悄悄藏在心底,化成一抹不敢触碰又忍不住想要触碰的奢望,每每想着她就会无法抑制的心酸又心痛。
  后来吴双走了,她终于变成他的女朋友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再也不用压抑自己,再也不用隐藏情绪,从此所有的爱从此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尽情宣泄。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想见到她,想黏着她,想时时刻刻感受得到她。
  回家的短短几天里,他发疯一样地想念她。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不用刻意提醒自己要对她负责,因为想要给她幸福的念头已经深深融入整个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之中。
  其实卓燕并没有坚持要江山留在A市陪着自己。对于这段突来的感情,虽然两个人已经发生过那件事,可她其实并没有准备好进入状况,她始终停留在一种昏昧茫然的懵懂状态里。
  后来听说江山家里对他留在A市似乎颇有微词,她曾经鼓励他回家去。可是江山不肯答应,他说怕她被人抢走。
  她有些失笑,也有些感动。
  想不到在她被人甩掉以后,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如此珍视她。
  她哪里有那么大的魅力?有时连她自己都会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还会有人把她看得这么宝贝。
  她开学时,江山在A市顺利找到一份待遇非常不错的工作。
  没有了钱方面的压力,江山对住宿问题提出一些意见,他想租套宽敞舒适的公寓,让卓燕搬出学校两个人一起住。
  在这个问题上,卓燕和他产生相当大的分歧,两人一度闹得很不开心。
  卓燕认为,那次事情只是酒后意外,从小父母叫告诉她女孩子不到结婚那一天,绝对不可以和男朋友“乱来”。
  她非常抵制婚前发生性行为,她对江山说:“之前是我们都喝醉了,所以谁也没能理智的控制住自己。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们都是清醒的,在清醒的前提下,我们绝对不可以再发生那件事!不然……我妈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的……”说这话时,她脸上浮现出恻然的神色。
  江山知道她是真的很在乎这个,见她因为这件事而难过,也不由跟着变得心软起来。
  “江山,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要是……要是你真的看重我,在我们结婚之前,就别再提这个了,好吗?……第一次已经稀里糊涂的那么没了,我心里特别不得劲,我想第二次可以干干净净的、体体面面的留到洞房花烛夜,到那时候,我们再……好吗?”
  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颊和充满期盼的眼睛,江山的坚定意志一寸寸瓦解起来。
  他又一次领悟到什么才是所谓的真正的爱。
  就算欲望再强,可是只因为她说了不,他就一定不会去强迫他。
  他把卓燕抱进怀里,对她郑重地许诺:
  “文静,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会一辈子爱惜你、珍重你!因为我爱你!”
  卓燕把脸埋在他胸口,无声地叹一口气。
  能有一个人这样疼她爱她,况且这人和她的关系一向不同寻常,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心里对自己说,是时候放下那些杂念,好好融入到做他女朋友的角色里了。
  卓燕第一次清醒着与江山接吻之后,她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那唇舌交缠的触感,令她觉得莫名熟悉。
  想了好久,她想明白那感觉像什么了——就好像是,在吃果冻一样……
  被封闭起来的记忆一刹那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
  她想起曾经有一晚,她和一个少年举杯痛饮后,他也曾这样的喂她吃过“果冻”。
  后来第二天,她发短信为自己喝醉给他添麻烦而道歉;她记得他说没关系,然后他问她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她回答他:不记得了,所有事情通通都想不起来了。
  现在她终于知道那时张一迪对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就冷淡下来了。
  原来前一晚,他们接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就藉着喝醉酒把一切都堂而皇之地忘得一干二净。
  回忆起从前的事,卓燕忍不住幽幽长长地叹气起来。
  他从来没有主动提醒过她,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接吻这件事。
  他总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不叫她知道,也不提醒她。
  等她幡然察觉时,除了深深震撼和愕然惋惜之外,什么也都来不及做。
  他总是这样。他总让她觉得,自己又一次欠了他。
  自从和江山变成恋人,卓燕觉得有时有些事情相处起来,和他反而不如以前做朋友时候舒服自然。
  从前的时候,她不管和班里哪个男生说话抬杠开玩笑,他都不会干涉她什么。
  可是现在,哪怕接的是师兄的电话,他也要刨根问底追问好半天,确定的确是师兄而不是别的什么男生,才肯罢休。
  开始卓燕并没有表达什么意见想法。就算感觉有点别扭,她也把情绪都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她以为江山最多只是多心一问也就是了。
  可是后来,她发现江山渐渐开始变本加厉。
  甚至无意中她有两次还撞见他偷偷翻查她的手机、一次他居然在检查她的邮件。
  卓燕觉得,即便是情人之间某些事上不该对彼此有所保留,可也不至于得做到这样毫无隐私的程度——他简直已经把她当成会出轨的贼一样,处处提防,时刻小心。
  卓燕实在忍不住了,在又一次发现江山在翻查她的邮件时,她不再假装不知道,而是当着他的面责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很生气、很痛心地问着江山:“如果,你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能给予我,那我们之间还能走多远呢?”。
  怕她下一句会提出分手,江山很惊慌地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不顾她的奋力挣扎,把她死死抱紧在胸前。
  他声音里有着一份似乎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惊慌与落魄,对她叨叨喃喃地解释,“对不起文静!请你原谅我!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这样了,好吗?千万别提分手那两个字,求你了!我……没办法承受你对我说出它们来!我这样做,真的,是因为我太爱你,我太怕失去你!”
  卓燕在他怀里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能怎么办呢?在他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爱她的时候,叫她怎么还能跟他继续硬得下去心呢?
  她枕在他胸口,伸出手臂回抱住他。
  “那你答应我,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我们两个人,如果现在就已经开始不能信任对方,那以后还怎么天长地久的过下去呢?”她从他怀里退出来,仰着头直望进他眼底,殷殷切切地告诉他,“江山,你好好看看,我就是我!我还是我!我始终是从前那个卓燕没有变啊!为什么你要怀疑我呢?难道我在你心里,已经变成另外一个很会骗人、很让你没有安全感的人了吗?”
  江山看着她的脸,眉心紧紧蹙着,眼睛里浮出薄薄一层水光。
  他再一次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把她的头压在他胸口上,俯身贴在她耳朵旁,声音哑哑地说:“对不起文静!我真的太在意你!我总是在担心,会有人来跟我抢夺你!我很害怕!真的对不起!”
  卓燕叹一口气。
  她把手臂绕到他身后,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
  这一刻,她在心里对江山充满了怜惜。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再发现江山翻查她的东西。
  她以为两个人之间就此真的再没有任何芥蒂。
  然而就在她刚要卸下所有心防时,她居然撞到江山故态复萌,并且最过分的,是他在她看不到的时候竟偷偷欺负豆沙包。
  她变得很失望。
  他只是说得好听而已,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真正信任过她,一直以来他都在怀疑她心里还偷偷想着张一迪。
  她试图跟他说大家不如分开一下,理智的冷静一段时间。可是每当她只说个开头,他就会不顾一切的抱紧她,不停忏悔,不断认错,不住保证以后一定不再犯同样错误,然后用一种让她根本硬不下心肠的恻然又沙哑的声音告诉她,他只是太爱她。
  面对这样的江山,她始终都硬不下心说分开。
  她太知道一片真心付出去后,被人视作寻常而不加在意的那种苦涩与落寞,太知道心意被人抛诸脑后的那种疼。
  所以当有人这样独独地珍视着她,她实在无法做到弃这片真心于不顾。
  于是不知道多少次,她们因为同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吵,却不论吵多凶也分不开,然后再反反复复地和好。
  她会反反复复地想:这次一定要和他摊牌,大家必须分开一段时间好好冷静一下;可是在他反反复复的道歉和保证中,在他一次次撕心裂肺地说着“我爱你”的声音里,她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走到最后那一步,每一次她都在他怀中无奈复无奈地对他妥协了又妥协。
  吵吵闹闹的日子,让她感到无限乏力,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快要耗尽在这无边无际的争吵声里了。
  后来她想,是不是问题出在豆沙包身上呢?是不是看到它会让他不自觉地想到张一迪,所以他才变得对她那么的不放心?
  那是不是她把豆沙包送走,他们之间就会不再吵架?
  这么想着,她把豆沙包送去了几条街之隔的路阳那里代养。
  可是一星期后路阳却惨兮兮打电话给她:“文静大奶奶我求你还是把你家这只刺猬祖宗提回去吧!它在我这天天玩忧郁,蹲在筐里一动也不动,喂它什么都不吃,小米儿那么大点的眼睛,瞅着你的时候居然就跟要掉眼泪似的,那个忧伤哟!文静大奶奶我求您饶了小的吧,这祖宗它压根不跟我呐!”
  卓燕没办法,只好把豆沙包又接回来。
  初接豆沙包回来时,它瘦了好多,看到她兴奋地在筐里直打转。
  看它那副找到家了的快乐模样,卓燕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和心疼。
  看着豆沙包,她在心里做下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把它送给别人了!
  或许以前,她是为了张一迪在代养着豆沙包。
  可是现在,在相处这么久以后,在它分享过她那些碎碎念的心事和喜怒哀乐以后,这只小刺猬早已经融入她的生活里、变成她生命的一部分了。
  她再也不能忍心把它送去别人那里,再也不能。
  她试图和江山沟通,想让他明白,她养豆沙包不是为了怀念哪个男生,而是舍不得豆沙包本身。
  可惜江山对她这个解释似乎始终无法理解。
  他依然故我的不待见豆沙包,从来不给它喂食,从来不对它有好脸色。甚至后来当豆沙包见到他时就会使劲地缩躲在筐里头,不停地瑟瑟发抖。
  看它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卓燕感到说不出的揪心。
  她实在不明白,她可以不去纠结当初他为什么会去追求吴双、之后又为什么负心于她移情别恋了自己;可是他却能够一再地纠结着她与张一迪的事情。
  他和吴双到底是在一起过的;可是她和张一迪呢?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在错过着,根本就没来得及发生过任何事情。
  所以她真的不懂,江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有时候她很想问问他,以往他那些过人的聪明才智都去了哪里?难道他不明白,人有时候走向极端,都是被无中生有的东西所逼——她真想大声吼醒他:将来如果有天她真的会和张一迪之间发生什么,那也完全是他一点一点给逼出来的。
  然而这毕竟是会害人伤心的话。所以这念头在一闪而过之后,她就把它彻底地摒弃掉了。
  快到期末时,江山突然接到家里电话。
  江妈妈泣不成声地告诉儿子一个噩耗——江爸爸的公司遇到危机,他因为过度劳累导致中风,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昏迷着。
  江妈妈还在电话里痛哭着埋怨江山:“都是你,如果当初你毕了业就回家帮你爸爸,他能累成今天这样吗?!为了一个女孩子,连家你都不要了!我看这次你爸要是有个好歹的,你后半辈子能不能安心!”
  江山被她说得心烦意乱,一时之间也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有错没错。
  放下电话后他立刻收拾起东西。
  卓燕看到他脸色大变,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走过来问:“怎么了江山?这么慌的收拾东西,是出了什么事吗?你要出差吗?”
  想到父亲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江山此刻心里又是自责又是烦躁。这时候听到卓燕的声音响起,他几乎满是不耐地就回了她一句,“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你问题怎么就那么多!我问你的你都认真回答了吗?”
  卓燕一下错愕在那里,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一副愣愣受伤的样子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下一秒江山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这一切跟卓燕又有什么关系?所有的决定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不是吗?怎么现在又要迁怒她呢?
  看着她泫然欲泣却又拼命忍住的表情,他心里不由一疼。
  这世上,他最想达成的愿望就是能够带给她幸福。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对她烦躁地大吼大叫?
  是太爱她的缘故吗?
  从前和吴双在一起时,就算被她哭得心里再烦,他都能够忍下去不翻脸。
  可是现在和卓燕在一起,他却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自己太在乎她的缘故。
  因为喜欢吴双没有那么深,所以对她的忍耐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一种敷衍。
  可是对于卓燕,他是真真心心地爱,所以对她的要求也总是近乎苛刻,他不喜欢她再和别的男生谈笑风生,也不喜欢还有别的男孩子把眼光热烈地投注在她身上,更加不喜欢她养着他最介怀的那个人的小刺猬。
  他不止一次问她不能放弃那只丑刺猬的原因,她总是不肯正面回答他,就说那只刺猬现在已经不再是张一迪的归属物,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他不满意也不理解她所给出的答案。可是她坚持要养那只刺猬,那他除了在心底藏着不快,还能对她怎么样呢?
  毕竟,他那么爱她。
  看着卓燕倔强地忍着眼泪,他心软下来,走过去揽她进怀里,叹气道歉,“对不起文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难过,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打我几拳吧!刚才是我妈来电话,她告诉我我爸中风了,现在还在昏迷,我必须立刻赶回家去!”
  卓燕听他这样一说,心里的委屈顿时散得烟消云净。她当即对江山说:“如果你收拾完东西就等等我,我现在立刻回学校请假拿换洗衣服,我和你一起回去!”
  说完她就急匆匆转身要走。
  江山一把拉住她。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心涌漾着动容。
  “文静!你……”
  卓燕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别说那么多了!这个时候,我应该陪着你!”她拢起他的手在掌心,看着他诚挚地说,“江山,我们不是已经决定在一起了?所以,你要去哪儿,我就跟你一起去哪儿!你遇到困难了,我就和你一起面对困难!我不怕颠簸和吃苦,我只怕我们总是莫名地吵架!”
  江山一把拉她进怀里,紧紧抱住,“文静!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了!再也不会!”
  卓燕陪着江山一起回了家。
  江妈妈看到她完全没有好脸色。
  卓燕知道她在怨自己,认为是她怂恿儿子留在A市不回家的。
  毕竟江爸爸还陷在昏迷中,毕竟江妈妈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所以尽管心里很委屈,可卓燕还是把这一切都默默地承受了下来。
  现在根本不是给自己正名洗白的时候,此刻她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必须鼓励江山,让他鼓起勇气坚强撑起已经乱成一团的公司,鼓励他无论如何要乐观地撑下去,告诉他江爸爸一定会醒,告诉他江妈妈一定会对她有所改观,告诉他公司一定会重有起色。
  她始终毫无怨言地陪在他身边,不管面对着江妈妈多沉多汹的怨恼压力,她都只字不提,每天只绽放着充满阳光的微笑去熏染江山让他振作。
  终于几天后,医院传来好消息。
  江爸爸终于醒了。
  再过几天,好转的江爸爸直含混不清的嚷嚷着要出院。
  虽然这是他说话嘴角会不受控制地遗漏出一些口水,可是江妈妈已经知足得快要喜极而泣。
  卓燕一直陪在江山身边,帮他打气。
  江山对她的依恋感越来越重。她回学校去赶期末论文那两天,他就像丢了魂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毛躁得厉害,心不在焉,错漏百出。
  江妈妈把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在眼里,也把这段日子以来卓燕的一举一动看在心里。
  最后她忍不住无奈地叹息。
  虽然对那女孩最初的印象并不好,可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中规中矩的表现和对儿子实心实意的关怀,这些令她对她的成见渐渐变淡、而好感却逐渐增多。
  等卓燕从学校再次折返回来,她终于对她绽放开第一抹微笑。
  一个多月的假期眨眼间就过去了。
  到了新学期开学之际,江家的危机终于被化解掉。
  虽然极度不舍卓燕即将离开,可是江山自己也知道,难关已经度过,他不能再继续拖累卓燕耽误课程了,他得放她回学校去。
  他还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到A市去陪她了。
  他必须留在家里照看公司,必须想办法让父亲一辈子的心血重新荣盛起来。
  虽然一切道理他都知道,可是在送卓燕去机场时,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在心里难过得一塌糊涂。
  在她快要登机前,他久久地抱着她,无论如何不想松开手。
  一开始卓燕依着他,想抱就由他多抱一会。
  可是后来眼看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再不登机就会来不及,她只好硬下心掰开他得胳膊,“江山,你别这样!咱俩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你看,从这到A市都已经开了航班了,以后咱们想见面的话,几十分钟就见到了,多方便啊!你快笑一笑,别撅嘴了,咱们加一起好歹也半百的岁数了,你居然还学小孩子撅嘴!快别让我笑话你啊!”
  江山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可临着卓燕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却再次一把抓住她把她飞快扯回怀里来。
  “文静!”他不顾卓燕惊叫着拍打她要他快别闹了,他只顾着盯着她眼睛灼灼地看着,一股脑说出藏在心里的话:“文静,等你一毕业就马上过来、就立刻嫁给我,好不好?!”
  他急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卓燕定定地看着他,像在考量他的话究竟是出于一时的感情用事,还是已经深思熟虑过。
  过一会儿,她终于点下头,“嗯!”
  在飞机上,在半睡半醒之间,卓燕有丝说不出地、带着点淡淡惆怅地想着:其实,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对她一心一意,她也该回馈给他同样的专心,所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两个人就这样展开分居两地的生活。
  刚开始时,每到周末,不是卓燕坐飞机去看江山,就是江山坐飞机赶来看她。
  后来渐渐地,卓燕因为做论文忙碌起来,江山也因为扩大公司规模而变得少有空闲。
  于是两人见面的间隔,不知不觉中,竟开始变得越来越长。
  后面几次去看江山时,卓燕隐约觉得他身边多了一位很妩媚的漂亮姑娘。
  江山告诉她那是他新招的秘书,语气间很刻意地体现着对她的赞赏,“这女孩别看年轻,特别能干!”
  卓燕觉得他特别想看到自己吃醋。
  她觉得那女孩没那么简单。
  她平时虽然迟钝,但是对于把企图那么明显地写在脸上眼底的女孩子,她直觉她在心底对江山一定藏着一份贪婪地觊觎——不管她这正牌女友在不在场,那女孩都不觉得有所顾忌;当她看向江山时,眼神总会倏地一下变得极其温柔妩媚,里面写满了无言的等待与诱惑,等待对方迟早会感知到她的一片情怀。
  一次江山又在刻意夸奖自己秘书有本事时,卓燕终于没有沉住气。
  她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你一直夸她又能干又年轻又漂亮,你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江山立刻笑得无限开怀,好像长久以来的什么伎俩终于收取到成效了一样。
  他把她拉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嚅嚅低语:“怎么可能?傻妹妹!难道你不知道,你江哥哥的一颗心早被你给拴死了?”缠绵地吻她一会儿,又难掩得意地笑来,“别说,当初一百多个来应聘的人里,我挑这么一个做我秘书还真是挑对了!能惹起你的担忧、让你吃醋的人还真是不好找!”说到这,他有些感慨地轻啄她嘴唇,幽幽哝侬地一声低叹,“文静,之前我总觉得你不会为我吃醋!”
  卓燕翻个白眼,没好气地捶他胸口:
  “是啊!我知道你还总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和一个爷们谈恋爱呢,是不是?!”

  第五十四章
  到了研二下学期,因为忙着写论文,卓燕算一算,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能和江山见面。
  这天从实验室里出来以后,她给江山打电话。
  结果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接电话的是个柔媚女声。
  她告诉卓燕,“江总正在洗澡。”
  卓燕心里突地一跳,反问对方一句,“你是哪位?”
  对方就像早有准备她会有此一问,不急不忙回答她:“我是江总的秘书。”
  挂断电话以后,卓燕静静坐了好久。
  手机就放在身边。
  她在等它响,等江山回拨过来,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可是那天,她从下午坐到傍晚,手机都只静静的躺在桌上,始终地寂寂无声。
  卓燕的心,无声无息地悬起来。
  尽管第二天她若无其事地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可是心却一直悬在那里,再也踏实不起来。
  直到两天后,江山才打电话过来。
  他特别兴奋的告诉卓燕经过两天辛苦,他终于谈成一笔大生意。
  “老婆,以后有老公养你,你就专心在家做少奶奶享福吧!”
  他兴奋得脱口便叫出“老婆”两个字。
  卓燕却沾染不上他的喜悦。
  听了半天以后,她幽幽地轻叹一声。
  尽管很轻,可还是被江山察觉到。
  “文静,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我谈成这么大一笔买卖,你都不替我高兴一下?”因为女朋友不能和自己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江山隐隐觉得有些扫兴。“快别烦了,我跟你说说这笔生意我们是怎么谈成的吧,特别一波三折……”
  卓燕又是轻幽幽一叹。
  本来她不想在他最兴奋的时候泼冷水。可是这事如果放在从前,假如她还没有那么在乎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一起也好分开也无所谓,假如是这样的话,她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并不太追究什么。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已经决定和他一起过下半辈子。
  所以,她到底没能忍住。
  “江山,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她终于出声打断他。
  江山似乎还有好多话没说完,一下怏怏地哽在那里,“啊?”顿一顿,他答着,“当然可以啊!文静,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话要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他也有些幽幽地。
  卓燕揉揉眉心,刹那之间她有一种身心俱乏的感觉。
  “两天之前,我打你的手机,是你秘书接的,她告诉我,你在洗澡。”
  隔着电话,江山在那边明显愣了一下。
  显然他并不知道卓燕曾经找过自己。
  他想了一下,回答卓燕:“对,那天之前我在加班一直没有睡觉,下午又与这次这笔大生意的对方负责人约好要见面,所以出发前我就在办公室冲个凉让自己精神一下——文静,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偏了啊?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办公室的卫生间带着可以冲凉的洗浴套间!”
  卓燕觉得胸口很闷,像有什么堵在那里,郁结不去。
  “对,我知道,我知道你办公室带着卫生间、卫生间带着洗浴房,可问题是,你的秘书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可以越俎代庖地随意接听你的手机?”
  江山在那边沉默起来。
  隔一会儿,他说:“文静,我觉得她是怕我会错过对方负责人的电话。”
  卓燕终于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你的手机里总不会没有存我的号码吧?她总不会不认识我的名字吧?难道说你的手机是没有来电显示的?”
  江山长出口气,声音软下来,“文静,好好的,我们别为这个不痛快,我以后注意还不成?以后我不让她接我的电话了,好不好?我想你了,周末过来吧,让我看看你!”
  卓燕想一下,回答:“周末我要赶报告。”
  江山在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像是耐着性子地,他沉声开口:“文静,你是不是在和我闹别扭?这一阵子我太忙了,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好不容易我们能有时间聚一聚,我们就别再闹别扭了,好吗?我真的很想你,过来吧!”
  卓燕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他说,这一阵子,他忙。他说,好不容易,他可以歇一歇了。他说,让她过去,他想她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角变得通通都是他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态度变得这样自我?
  “我是真的要赶报告,没有骗你。”她有些累,不想在无谓纠缠下去,语气有些淡淡地回应着。
  江山的声音却一下变得冷然起来,“文静,”他收起柔声笑意,凉凉地开口,“我都没有坚持让你处理掉那只刺猬,可你,居然就因为一个电话跟我这样闹别扭?”
  他语气里含着诸多不可思议。
  卓燕彻底无奈起来。
  她简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是真的忙,真的要赶报告,真的走不开,真的没有和你闹别扭!你不信也就算了,可是干嘛动不动就要扯到豆沙包呢?我已经和你说过,它跟它原来的主人,它们已经断了一切关系和联系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是!它现在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和以前那位根本不再沾边!这和你秘书可以接听你手机完全是两回事!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拿它出来跟我讨价还价一样的说事儿!算了先不说了,这个时候我们都该冷静一下。我得去实验室了,导师还在等我去测数据呢。你……自己也多注意点身体,别太累了。”不管江山那边似乎还有话要说,她直接合上手机收了线。
  挂断电话以后,卓燕觉得胸口的闷滞感比之前更加强烈了。
  她用力地、大口地吸着气,彷佛不这样,就会窒息过去。
  从导师那里回来,卓燕意外接到葛辉的电话。
  葛辉告诉她一个让她不知道究竟是震撼还是震惊的消息。
  “文静妹,老大周末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卓燕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出声说话。
  她完全处在一种不受控制地放空状态。
  过一会儿,听到葛辉一直在叫着自己,卓燕才回过神来。
  她回复葛辉:“周末我得赶一份报告,很重要的报告,我……没有时间。”
  葛辉在电话另一端很明显地不乐意起来,“卓文静,老大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国一次耶!他是专程回来拜祭他母亲的耶!这次回来以后,他指不定还什么时候能再出现呢!你就这么狠心呀!!!”
  胸口又开始发闷起来。
  卓燕咬了咬嘴唇,握紧拳头狠着心地回答葛辉:“对不起葛辉,我真的……没时间!”
  葛辉有些生气地挂了她的电话。
  卓燕握着手机怔忪地站在原地发愣。
  她对自己不停说着一句话:卓燕你是江山的女朋友!记住!你是江山的女朋友!
  葛辉挂线不久,江山的专线铃声又一次响起来。
  卓燕心里一则喜一则忧地接通。
  “文静,周末来吧!”他有些祈求似的,再次提出心愿。
  卓燕笑着叹口气,“我是真的有报告要赶,真的,不是闹情绪在骗你!”
  江山在那边不做声。
  沉默令两个人之间的气压变得有些低,有些窘,有些尴尬。
  卓燕想打破这沉默的僵局,她想让江山相信自己没有说谎。可是不知怎么,一开口,她竟失魂落魄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你怎么就不信我呢?刚才葛辉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聚一聚我都没去,就因为周末要做报告。难道这样你都不信我是真的有报告得赶?”
  江山一下变得警惕起来,“他为什么找你聚会?”一念闪过,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尖挑起来,“是不是那个张一迪回来了?是不是?”
  卓燕真想抽自己嘴巴。
  她不想骗他,嗫嚅着答:“……是。”
  江山一下就急怒起来。
  “这都是借口吧?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借口吧?!什么我的秘书私自接了我的电话、什么有报告要赶,这都你的手段和借口吧?!什么那该死的刺猬已经和原来的主人断了所有关系和联系!!你在骗我吧?!一转身这不就知道人家周末回国了?呵!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才找茬跟我吵架、找机会想和我分手,然后好奔着他怀里去啊?啊?!卓燕我告诉你,你是我的人了!你凭什么还想着他?!你已经跟我睡过了,你说你凭什么还想着他!!”
  听完江山这样一通不堪入耳、无理取闹的咆哮,卓燕气得简直快要喘不上气。
  “江山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做什么?知道不知道啊?!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忍不住满心痛惜地质问他。
  江山被她问得连连发出冷笑,“你问我怎么变成这样?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行,你想去就去,我成全你!你想去找他你尽管去、想去见他尽管去、想和他好尽管去!你别以为我没你不行!你去、你去!你看我没有你行不行!”说到后面,他喊得几乎连声音都已经变得沙哑。
  卓燕气得掉下泪来。
  “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的话?!我跟他,真的在毕业前就已经断了所有联系、真的已经断了啊!”
  江山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对她冷嘲热讽地说:“要我相信你的话?不难啊,你就去面对面跟他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跟我已经做过了;只要你敢说,我就信你说的是真的!”
  卓燕无比错愕,“你真的要我去说这样……下流的话吗?!你不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的隐秘私事与外人无关吗?!”这样做难道他不觉得窘迫吗?!难道他不觉得这是在羞辱她吗?!
  江山像是和她杠上了,斩钉截铁地答:“对!就这样说!这是事实,如果你心里没有鬼,为什么怕说!”
  卓燕不停地吸气、呼气,胸口疼得像被人狠狠锤了一拳,眼泪想止都止不住。
  “好!我去告诉他!没问题我去告诉他我一定告诉他!但是江山你记着,这是你让我去的、是你让我去的!!”
  说完她立刻挂了电话关掉手机。
  然后,人一下就瘫软在那里,疲惫得再没有力气挪动自己哪怕一下。
  挫败感铺天盖地地淹没她。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地喊叫过。
  她心里泛起丝丝的凉意。
  难道每对恋人之间,都是这样的吗?
  她觉得心很疼,人也很累、很累……
  卓燕其实真的不想去赴张一迪那个约会。
  她是真的有报告要赶。
  可是周末当她在计算数据的时候,一通完全意想不到的电话,直接打进实验室里来。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卓燕,我是张一迪。”
  听着那声音,卓燕不由有些怔怔地。
  究竟,已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道声音?
  对方在电话里对她说:“一起出来见个面吃顿饭吧,好吗?”他的语调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可是仔细去听却又不难发现,在那平缓的波澜不惊中,又隐隐蕴藏着许许多多的祈盼和期待。
  “我明天就走了;让我,见见豆沙包吧!”像是怕被拒绝,他最后竟追加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这要求一下击中卓燕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回来是祭拜他妈妈的。
  而豆沙包是他妈妈留给他的。
  他一定很想念他妈妈吧……
  也不知道豆沙包还有几年好活;也不知到等他下次再回来时,豆沙包还在不在……
  可是一想到江山……卓燕心里立刻钝钝一痛。
  挣扎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作出决定。
  “那……晚一点好吗?我……我得赶一份报告,你告诉我地点,你们先去,我写完报告会尽快赶到!”
  再看到张一迪的第一眼,卓燕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感受。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比以前更加英俊。
  他看到她时,用葛辉他们起哄的话说,“老大的眼睛简直就是刷地一亮、冒出了噌噌的绿光啊!”
  他对她微笑注视,一瞬不瞬。
  她像是有些紧张,又像是有些局促;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臂究竟有没有在抖着,“嗨!”她挥挥手,尽量让自己表现自然,同他打招呼。
  “嗨!”他回应她,并迎向她,“卓燕,好久不见!还好吗?”
  他脸上,有浅笑悄悄充盈在唇畔,像有某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动容正被掬在笑容之下。
  看他向着自己渐渐走近,卓燕忽然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压力。
  这压力令她有些紧张甚至是害怕。
  她把一直提在手里的小筐一下举高,把它推送到张一迪面前。
  “豆沙包!”她说出这三个字时,几乎是微微地带着喘,“快看看豆沙包吧!你瞧它,看到是你就一直兴奋地在扭!”
  张一迪眼底像有什么黯了一黯。
  缓缓地收住步子,他从卓燕手里接过豆沙包。
  他把小刺猬托到与自己视线一平,喃喃地,像是在和它说话,又像是在和除它以外的别的什么“豆沙包”寒暄:“豆沙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好久不见了,我很想念你,很想念!”
  这一刹,卓燕觉得自己眼底很酸。
  吃饭的时候,卓燕趁势对张一迪说,要它把小刺猬带回去养。
  张一迪没有答应。
  “还是你来养吧;它已经快要不认识我了。”说到后面半句时,他声音里明显带着些落寞,“它已经跟我保持距离了。”他直直盯着卓燕的眼睛,一眨不眨,也锁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移开。
  卓燕的心咚咚直跳。
  他究竟在说着这只无辜的小刺猬,还是在透着它说着什么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今非昔比,她再也没有资格随意遐想什么,也没有资格去招惹别人对她有所遐想。
  她豪迈地端起酒杯,“我敬你!”没头没尾地,就这样突兀地敬起了酒。
  张一迪眼底渐渐氤氲起一片雾蒙蒙似的什么。幽幽深深,隐忍而克制。
  透过那对如诉如求的黑眸,像有许多汹涌澎湃的情绪,正被他苦苦压抑。
  他默默地端起酒杯,强现出一抹微笑,仰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句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卓燕,我就在你面前;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我爱你?
  一顿饭拖拖拉拉吃下来,完事时天已经黑了。
  葛辉他们三只妖怪直嚷嚷着不许散局,一定要去唱歌。
  卓燕跟他们说自己有报告还没做完,不想去KTV了;结果被那三只妖怪好一番集体攻击。
  他们死活都不许她走。
  没办法,一个人的胳膊始终拗不过三个人的大腿,最后她只好被他们架着一起去了KTV。
  路上,卓燕觉得葛辉他们有些怪怪的。
  他们三个表现得实在有些刻意了——他们好像在故意给她和张一迪制造着什么机会。
  卓燕无奈地苦笑起来。
  她与张一迪,他们两个人这回可是真真真正的“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他们三个算是白忙活一场了。
  在KTV的包间里,三只妖怪各自先点了歌曲轮番地唱着。
  张一迪选了一首歌后,走到卓燕旁边坐下。
  他离她一近,她便觉得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又在向自己压迫过来。
  她低下头藉着逗弄豆沙包以逃避开身旁那双灼灼视线。
  忽然她听到他开口。
  “一不小心,我们就这样长大了。好像就在昨天,我们还都是傻傻无知的少男少女,可是一晃眼之间,我们却都已经沧桑了。”他幽幽地感慨。
  包间里那么嘈杂吵闹,可是他的声音却依然明透清晰。他根本不必用力去喊,她就可以听到甚至他的呼吸声。
  “是啊,”卓燕不由被他勾动思绪,“我们的青春都不在我们身边了;我们毕业了,可它们却被驻留在校园里面。简直就像在做梦,一夜之间我们就成了大人,不知不觉就失去了天真的权利。”
  张一迪沉吟好一会儿,才又出声问她:“卓燕,你觉得自己的青春是什么?”
  卓燕很认真地想过后回答他:“一段充满美好向往和不得实现的、快乐与痛苦兼杂的回忆。”然后她抬头反问,“你呢?你的青春,你觉得它是什么?”
  张一迪直直望进她眼底,“我的青春,是一段未完的爱恋。”
  卓燕的心随他的话,咚地一下剧跳。
  卓燕想起从一篇文章中看到过这样一个说法:陌生地男人与女人如果对视时间超过十秒,两个人之间就要绽放出火花了。
  所以在对方直勾勾地看着她到第九秒时,她忙不迭地命令自己别开了头,不敢和他再对视下去。
  葛辉他们三个人所点的歌已经各自唱完,音响里悠然响起张一迪将唱的那首歌的前奏。
  葛辉把麦克递到张一迪手里。
  瞥一眼卓燕后,他笑嘻嘻地给张一迪打气,“加油哇老大!我们三个誓死挺你到底!你一定要帮我们完成我们无法得逞的梦想哇!”
  张一迪对他笑一笑,和着伴奏宛转开声。
  ……
  寄一份心情给久违的青春
  想念那个敢爱敢恨的人
  相信忠于感觉会快乐一些
  宁可受伤不肯说谎言
  查无此人他们说查无此人
  童年只剩一张黑白的照片
  提醒我在逃离保护以前
  我有过一个简单
  却又美好的世界
  查无此人他们说查无此人
  青春只剩一段未完的爱恋
  偶而像被风卷起的黄叶
  落在心口上像一滴
  被忍住的泪
  ……
  他唱的是林宥嘉的《查无此人》。
  当唱到“寄一份心情给久违的青春,想念那个敢爱敢恨的人”时,他灼灼地看着卓燕;卓燕不敢回应他的目光,使劲地低着头,恨不得折断自己的颈子。
  当唱到“查无此人他们说查无此人,青春之声一段未完的爱恋,偶尔像被封卷起的黄叶,落在心口上像一滴,被忍住的泪”时,虽然低着头,可是从音波的抖动和传递中,卓燕感受得到,张一迪一直在偏着头对着自己在唱。
  卓燕说不清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有些难过,有些心慌,有些想哭。
  好不容易他终于唱完这支歌。
  卓燕深吸口气抬起头,冲他鼓掌。
  “想不到你唱歌这么棒!”她故意挤出一股恍若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样子大大咧咧地说。
  张一迪依然直直的望着她,目不转睛地直望进她眼底。他一对眸亮得几乎让人心惊。
  他看着卓燕,一字字无比清晰地对她说:“青春时我爱的那个人,我不想,查无此人!”
  卓燕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进眼睛里去。
  强力克制住自己不许失态,把那些咸涩的液体牢牢包裹在眼皮下面不许它们流溢出来,卓燕连忙转移话题问向张一迪:“你女朋友,她还好吗?”
  张一迪不慌不忙地回答她:“她很好;通过复健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假如她愿意,可以继续弹钢琴了。”
  卓燕由衷感叹,“那可真的是很好!”随后嗫嚅着,又问下去,“那……你们俩呢?你们还好吗?”
  张一迪绽出从容地微笑,彷佛被禁锢已久的那道枷锁终于得以解脱一般,笑容充满久违的欣慰与隐忍的激动,“我们很好;她还邀请我下个月去参加她和她复健医师的婚礼!”
  卓燕一下呆若木鸡。
  张一迪看着她,暖暖地笑着,轻轻地说:“所以,我回来了,来寻找青春里那段未完的爱情!”
  卓燕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张一迪!”她声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我们,来不及了!”透过一颗颗滴落的泪珠,她带着沉痛地歉意告诉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张一迪一下变得怔怔的。
  他望着卓燕,望着她被泪水洗刷过的红彤彤的眼睛,望着她因为抽噎氤氲着湿气的红彤彤的鼻尖,望着她柔柔蠕动的红彤彤的嘴唇——从那里,她刚刚告诉他说,她有男朋友了……
  他眼底蓦地凝聚起深沉的创痛。
  好久好久,他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手捂去胸口那里。
  疼痛正从那里散开,满天席地淹没着他。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
  他终于有资格去完成青春时那段未完的爱恋,然而结果却是,她已经不再需要他。
  查无此人,查无此人。
  想不到歌的名字竟一语成谶。
  还没来得及寻,就已经查无此人。
  抓紧胸口,大大吸气,他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掉出泪来。
  然而虽然眼底的泪被止住了,可心里的泪却再也不受听管,它们在他心口放肆汹涌地恣意奔流。
  卓燕,卓燕。
  这名字,终于化作他心口上一道舍不得放却又不得不放的,绝望的伤。
  沉默久久,张一迪嘶哑开口,“他……你的男朋友,我认识吗?”
  卓燕点点头,“你见过的,就是原来我们班的班长。”
  “他……对你好吗?”他问得几乎困难。
  卓燕让自己尽量地笑,“嗯!他对我很好!”
  张一迪紧锁的眉心似乎在颤,“打算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卓燕几乎已经不忍心回答他,“等毕业就……”
  张一迪终于垮下去。
  他抬起手臂,用掌心挡住自己的眼睛,喃喃地问:“为什么是他呢?那时他其实也是有女朋友的。卓燕,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呢?为什么?”
  卓燕闭上眼睛低下头,心里一片恻然。
  两个人都稍稍平静一些后,卓燕问张一迪:“她……就要和别人结婚了,我也……那你呢,你以后怎么打算?”
  张一迪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他苦苦一笑,笑容比哭更令人不忍看,“本来是想要回来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不知不觉一夜就这样溜过去。
  早上五点多一些的时候,大家送张一迪去机场。
  这是卓燕第二次为他送别。
  登机前,葛辉三个人识相地躲去一边,给他们两个留下仅余不多的独处时间。
  张一迪凝视着卓燕,眼底涌现出深深痛苦。
  很早以前,偶尔某个瞬间他也会想,假如出国以前告诉卓燕等他,等他把“女朋友”的伤治好以后,他会回来找她。
  可是他那时又怎么能确定另一个女孩的伤最后会不会真的被治好呢?一切都是未知的不定之数,他有又什么立场要求她等自己?
  他只是默默地凝望着她,一眨也不眨,什么都不说。
  既已是这样一番状况,除了继续压抑自己,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一如既往地,实在不忍心给她压力。
  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
  他不能怨她,这不是她的错;错的,是他们之间阴差阳错的时间。
  在张一迪马山转身要去登机的时候,卓燕却突兀地叫住他。
  像是鼓足勇气,她壮士断腕一样,豁出去似的对他说:“张一迪,你别……别再惦记我了!我……我跟……我跟江山……我们已经那个过了……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终于把话全部说出来。
  她低着头,紧闭双眼,不敢去看张一迪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她只听到在转身前行而去的踏踏脚步声响起之前,他对自己说:“可我就是惦记你,我自己也没法子!”
  他的声音低婉哀伤,沙哑的音色里像是凝了湿湿的泪,叫听着的人不由自主便湿了眼眶。
  卓燕回去学校时,竟然在宿舍楼下看到了江山。
  他像是已经等她很久,下巴上泛着浅浅的青色。
  看到她出现,他立刻瞪大了眼,冲过来质问她:“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开手机?”
  卓燕这才想起来,自己生气关机以后一直都忘了再开。
  江山气咄咄地问她:“你这一晚,到底去哪了?其实你是和他在一起吧?!”
  他讥诮嘲讽的语气令卓燕觉得十分难堪。
  “江山,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不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还有那么多人都在的!”
  江山一下把眼睛瞪得更加地大,“你真的去见他了?!并且这一整晚你们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一定要去见他?!!”
  卓燕也生起气来,“不是你叫我去见他的吗?不是你让我去和他说清的吗?我听你的,我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我跟他说别我们上床了!我让他知道我是你的人了!这样还不行吗?!”
  江山一下被她激怒。
  他奋力抓住卓燕肩膀,用力握住使劲摇晃,咬牙切齿地恨恨说:“为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想去见他,却非要说成是我让你去的?!”他看到卓燕手里还提着豆沙包,一下气红了眼睛,想也不想夺手便抢过来,狠狠摔在地上,“豆沙包、豆沙包!你还带着这畜生一起去见旧情人、一起诉旧情是吧?!”
  卓燕眼看着豆沙包被江山甩到地上,无辜地小刺猬委屈极了地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这一声直直砸到卓燕心上。
  她一把推开江山,蹲在地上提起豆沙包重新放回筐里,对它心疼得无以复加。
  再抬起头时,她眼底满满地盈着泪,痛惜不已地看着江山,“江山,你太让人失望了!你连一只刺猬也下得去手吗?”
  她是真的迷惘了,震惊了,痛心了。
  眼前这人,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江山吗?
  她不知道当年校园里那个总是逗她拌嘴的阳光少年,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副刚愎任性的样子的。
  江山回望着她,呵呵地不知道究竟是冷笑还是苦笑,“卓燕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非你不可!我疼你宠你依着你是因为我爱你!但是你不能因为我爱你就吃定我什么都不在乎、可以被你这么当成傻子对待、可以任由你给我头上扣一顶绿帽子我都无动于衷!”
  说完他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地一直往前,不顾身后泪流满面蹲在地上的女孩心里多么难过,只是毫不回头地,一直往前走着。
  望着他的背影,卓燕似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以为这个男子会带给她一辈子的安全感,无论什么状况,他都不会对她置之不理、拂袖而去。
  然而她错了。
  她终于再一次看到有人用凉冰冰的背影对着她,对她宣示着一路不肯回头的决然离去。
  从江山拂袖而去,已经有整整两天卓燕打不通他的电话。
  卓燕有些后悔。
  假如她说什么都不去见张一迪,事情也许没有这么糟。江山或许态度过激,可是她也的确是刺激了他。
  她打电话给江妈妈想询问江山的状况。
  江妈妈开门见山就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周末他从你那回来之后就喝了很多酒,在家喝醉还不算,还要出去继续喝!我不想让他去,可是跟本管不了他!你们两个……唉!真是让我们做父母的太操心了!”
  卓燕满心内疚。
  江爸爸还没有完全康复,如果知道她和江山这样闹腾的话,不晓得要多上火。
  放下电话以后,卓燕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江山变成今天这样,一部分原因可以归因于社会,可另一部分原因却要由她负起。
  毕竟他和吴双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化身为喷火暴龙过,只和她在一起之后,才愈发变得暴躁易怒。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太在乎她。
  想到这里,卓燕心里一下没了所有怨气。
  她立刻订了一张飞机票,她想马上见到江山,她想和他和好,告诉他是她不对,跟他说以后大家再也不吵架了,从此他们要好好过日子。
  见到卓燕横空出现在眼前时,江山惊喜得差一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不得公司里的人还没有走光,顾不得……他的秘书还跟在身后,当他看到卓燕可怜兮兮地站在自己面前,怯生生地对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他再也压抑不住胸口前那些翻涌不休的对她的炽热想念。
  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低下头,就在大厅广众的众目睽睽下,用力吻住她。
  她嘤嘤咛咛地想躲,可是承接到他的炽热思念后,她变得乖顺下来,闭上眼睛,任他采撷。
  四周响起哄哨声。
  她的脸变得滚烫。
  等他终于放开她时,她相信自己已经快要熟透。
  他捧着她的脸,珍视地,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看。
  她有些感动。
  轻轻喊他的名字,“江山,”告诉他,“我是来和你说对不起的;我们和好吧!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他眼圈红起来,用力点头,“嗯!好,以后我们再也不吵架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文静,我爱你!”
  卓燕笑起来,眼角溢出泪花。
  靠近江山怀里时,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扫之下没有看清——刚刚一瞥,她似乎看到江山的秘书就站在他们身后,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眼神愤恨,一脸铁青。
  那样子真有些恐怖。卓燕忍不住打了个突。
  江山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抱她抱得更紧一些。
  可是她却依然感受不到踏实的安全感。
  她是怎么了?

  第五十五章
  已经临近毕业,卓燕一直忙着做论文,江山一直忙着谈生意,两个人可以见面的时间一下变得特别稀少而珍贵。
  好不容易论文可以告一段落,卓燕便赶在周末时坐飞机去看江山。
  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腻歪。
  江山把卓燕压在胸口,用力的揉弄她,声音喑哑地喘息着说:“老婆,你快毕业吧!再忍下去我非内伤!”
  在这件事上,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个鬼。
  他总想着念着试探着想要冲破卓燕的条规,想要诱她就范而彻彻底底变成他的人;不然他对她一直都不能十分放心。
  可是不管他怎样百般挑逗却总是不成功。
  他几次试图半强迫地硬行突破,有些耍赖的想要进攻到底,结果却都被卓燕誓死不从地卡停在最后关头以前。
  她告诉他:“不到我们结婚那晚,绝对不可以!不然你就是占我便宜、不珍惜我!我就再也不理你!”
  她都已经把话说成这样,怕她以后真的会不理自己,所以不管憋得多难受,他也只好收敛了自己,继续咬着牙忍耐下去。
  卓燕早羞得满脸通红,她推开江山扭身朝门口走过去。
  “快带我吃饭去吧,我就要饿死了!”她娇嗔的俏模样直逗得江山心痒难搔。
  快步跟上她,从后面扯住她一条手臂,顺势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胳膊如影随形地缠卷上她的细腰。
  两个人就这样相依相偎地一起往外走。
  投在地上的一双影交交叠叠地压在一起,忽你忽我,影影绰绰,密得几乎分不清彼此。
  然而再如何亲密无间,那毕竟只是被投射的影子。
  两个人一起去了川菜馆。
  吃到一半时,江山被辣得直打喷嚏,一不小心把辣椒碎末溅到了身上。
  他起身去卫生间。
  卓燕边吃边等他回来。
  忽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屏幕随着响铃霎时一亮。
  那铃声很长,可是卓燕知道,这并不是来电,而是一条短信。
  江山因为担心不能及时听到她给自己发了信息,害她因为等待他的回复而牵肠挂肚,于是就把短信铃声设成了一首歌那么长。
  餐厅里虽然算不上非常宁静,可是一道铃声不停地响,怎么都显得有些突兀。
  卓燕伸长手臂把手机拿起来。她想把铃声按熄。
  其实她并没有想看短信是谁发的,可是手指就那样不经意的划过触摸屏,短信就那样毫不掩饰地打开、一点不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
  看着那些字,顷刻之间,卓燕觉得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
  江山回来时,看到卓燕一脸呆怔的坐在位子上,眼底全是空洞与迷茫。
  他连忙伸手去探她额头,“怎么了文静?是哪里不舒服吗?”眼神向旁边一扫,发现她手里正捏着自己的手机。
  他脸色悄悄一变。
  卓燕把手机送到他面前,按亮屏幕。
  “真的,其实,我没想看你的短信;真的,其实,我真希望自己没有看到过你的短信!”她哀恸地望着他,一字一字地说。
  江山低下头,把视线扫过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映着几排字:
  大夫说,孩子已经太大,我的身体素质又不是太好,所以不能做,强做掉的话,我会有危险,将来会丧失生育能力。
  你放心,孩子我会自己养,我不会连累我,也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江山一下颓软地坐倒在椅子上,脸上布满了惊慌和恐惧。
  卓燕执意要江山说清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山抬手抹了一把脸。
  本来英挺光鲜、斯文清俊的年轻企业家,只一刻之间,神采就变得完全地黯淡无光,甚至很轻易就让人感觉到他的落魄与惊慌。
  “文静,”他凑到卓燕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无论如何,求求你先答应我,不会离开我!”
  卓燕的心沉了又沉。
  她多希望听到他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有人在恶作剧在无中生有在故意搞鬼。
  可是事与愿违。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和某个女人之间,的的确确发生过一些事情,甚至他们已经到了共同拥有一颗胚胎的地步。
  卓燕没有正面答应。
  她心里很痛很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办、该怎么办。
  纷乱的思绪中,她想现在也许最首要的时是,她应该尽快把事情真相弄得清楚一点。
  她望着江山,眼里氤氲有泪,“请把事情真相告诉我!她,是谁?你们,是怎么发生的?你,喜欢她吗?”问到最后时,她已哑了声,涩然的声带振动,带出她无数不可言说的伤痛。
  江山的眉心紧紧锁出一个川字,“她……是我的秘书;就是我们吵架的那个周末,我去看你,我们不欢而散,回家之后,我喝多了,妈让我睡觉,可是我躺在枕头上一直想着你,心痛得像钉子在扎;我睡不着,只好起来,到外面继续喝。
  “后来我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带钱,就叫她过来付账。再后来,我的意识都是模糊的,我只记得,我看到你,真的文静我记得我是看到了你!我们和好了!我们不吵架了!我忍不住抱着你就……
  “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旁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她!文静,请你相信我,我不喜欢她,我谁也不喜欢,我只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我是觉得那人是你我才……你相信我,文静!我求求你一定相信我!”
  江山一边说着,眼泪无法抑制地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卓燕抬起头,脸上泪痕密布。
  “江山,让我见见她吧!”
  卓燕不想草率地去做任何决定。
  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见一见江山已经大了肚子的女秘书。
  见面那天,她要求江山回避。
  江山急速憔悴下去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担心、不安、羞愧、后悔、害怕。
  从那天被卓燕知道这件事开始,他一直对她寸步不离,生怕一个转身的分开时间,就会让她定下与他分手的念头。
  可是他毕竟做错了事,他对她心里有着愧疚,所以就算再不情愿再心感不安,他还是依了她,没有和她一起去。
  然而他了解他的秘书,那样一个聪明又不服输的女孩子,傻气的卓燕应付得了吗?
  他真怕她回来以后,会和自己说出“分手”两个字。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做错事的是他,是他辜负了自己的爱人,是他搞大了别的女孩的肚子。
  她们两个人都是无辜的,他对不起她们中任何一个。
  所有一切,做错的那个人,只是他……
  卓燕见了那女孩。
  那女孩看到她,一点也不慌;甚至对比起来反而是她自己显得更有些失魂落魄。
  气势上,她已经先输了人家一大截。
  她问那女孩打算怎么办;那女孩不卑不亢地告诉她:“首先,我必须强调一点:我不图他的钱,我是真心爱他喜欢他。其次,孩子我会生下来。你放心,我自己可以养!我可以写保证书,将来孩子长大,不会分他一分家产。不用觉得奇怪,我这么做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他,我不图他任何东西,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顿一顿,她口气一变,咄咄逼人地反问向卓燕,“那么你呢?假如是你,你能做到这些吗?你能做到比我更爱他吗?卓小姐,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多多少少地我也了解到你的一些事,你总是惹他伤心、难过、生气,而这些都是因为你们之间还存在着另外一个男人。卓小姐那我想问问你,你是全心全意爱他的吗?你可以像我这样,只要爱他,可以不计较一切吗?如果你告诉我,你能,我立刻带着孩子消失;可是假如你做不到,那么就请你走开吧,别再浪费他对你的爱!因为你不值得!你根本担不起他对你的这份心意!”
  卓燕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饱含攻击的侵略性语言。
  她没有出口反驳她。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争。
  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怎么据理力争,她都注定是一个输家——因为对方的肚子里,正实实在在的包裹着一个属于江山的孩子。
  和那女孩见面回来以后,卓燕很难过。
  她看得出那女孩确实是真心喜欢江山。
  这让她更加无所适从,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假如那是一个意有所图的坏女孩,那么她是生下孩子也好、是打掉孩子也罢,她都未必会心软。
  可是现在,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为了追求自己所爱而充满了攻击性的可怜痴人。
  就算她再不喜欢那女孩,可是她无法忽略对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究竟该怎么办?
  几天里,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着。
  不敢轻易去问江山,他想怎么办;她知道,江山也不敢轻易来问她,是否可以原谅他。
  他们就这样茫然迷惘地僵持着,互相监视,互相防范,互相看守,互相小心翼翼,谁也不叫对方有机会去做出自己不想面对的那个决定。
  而在他们的僵持中,江妈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事情原委。
  于是趁着某一天,她特意支走了江山,然后,把卓燕叫到了身边来。
  担心江山会提前杀回来,江妈妈并不拐弯抹角,她很直接地对卓燕开门见山说:“卓燕,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阿姨老了,最近一二年家里又经过这么多事情,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尽快抱孙子,尽快让江家人丁兴旺起来!”
  卓燕听着她的话,心像一下破了个洞。她觉得那样疼、那样疼。
  伤口已经在汩汩地冒着血,可这并不算什么,因为随后还有人要向着上面撒些盐。
  江妈妈继续对卓燕说:“你和江山你们俩,好的时候是挺好的,可是不好时候也真是让我们做父母的看着就糟心!他以前上学时候,多乖多听话,脾气好得不得了,可是自从跟你谈恋爱,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每次不开心就会喝得酩酊大醉。卓燕,你知道一个做母亲看到自己儿子难过时喝成那副样子,心里会多么不好受吗?
  “其实我早就想着,照他这样一不开心就跑去喝酒的状态,早晚会出点什么事,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一看到报纸新闻上有车祸发生就会心惊肉跳!还好,这次他喝多的后果只是多了个孩子,并不是酒后驾车什么的引发出的血案惨案,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谢天谢地,你知道我多怕因为他酒后驾车而会失去这个儿子吗?
  “卓燕啊,我知道阿姨不该干涉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可是请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虽然这次只是多出一个小孩,可是如果下一次你们再吵、吵完他又跑去喝酒,说不定他就没命了啊!!阿姨毕竟吃的盐比你们要多得多,看事情自然也比你们小孩子们看得通透,你们俩,真的不合适!经常这么吵吵闹闹的,彼此再爱对方又能怎么样呢?谁不是在拿着爱做利器而对彼此进行着伤害呢?而你们在吵架时,又知道不知道,身边的亲人也在跟着你们一起揪心受罪啊!
  “孩子,你听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打他爸爸得病,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一百倍!经历这么多事,风风雨雨的,我现在什么也不多求,就希望家里能安安稳稳的,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地不安生!我一把年纪了,能有孙子这是我的福气;那女孩我也见过,所幸她不是图钱财,她是真的喜欢江山。孩子,你也还年轻,以后一定会有更幸运、更幸福的因缘际会等着你;孩子真的,其实你很好很好,只不过,是我们江家没有那个福份留住你!”
  江妈妈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卓燕就算再傻,也听得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她告诉自己,坚强一点,不要那么没出息那么轻易就崩溃掉。
  可是无论她怎样把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用力地掐握着拳头,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一滴又一滴地滚落着,说什么都停不下来。
  她坐在沙发上,垂着颈,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膝头。
  不一会儿手背已经被泪水洇湿一大片。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不知道江山的母亲是不是还坐在旁边。
  这一刻她已经失去所有感官,只除了心如刀割的疼痛。
  从董成的有心无心,到张一迪的一再错过,再到如今江山的酒后出轨,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的爱情,是不是都已经被注定了,永远也得不到一个圆满。
  卓燕问江山怎么办。
  这一段时间以来,家里一直在劝导他和卓燕分开,把已经怀了孩子的秘书娶进家门。
  最初时,江山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哭着吼向自己的的母亲:“别再逼我了好吗?我离不开文静,我离不开她!让我和她分手,你不如亲手掐死你儿子吧!”
  他吼江妈妈也吼,他哭江妈妈也哭。
  “你让我亲手掐死我儿子?!好我告诉你,我下不去手!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骨血延续!那我问你,你又能置你的孩子、你的骨血于不顾吗?现在那女孩肚子里的,活生生一块肉,那是你的孩子啊!”
  渐渐地,江山迷惘了,矛盾了,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情感告诉他,他爱的是卓燕,他不想和她分开。哪怕以让他失去一切来换取可以和她平静相守一生,他都会义无反顾。
  可是理智与责任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娶另外一个女孩。他不爱她,一点都不,可是偏偏又对她做了错事。
  他像一只困兽,根本找不到逃生的出路,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角落里,以逃避来换取短暂地、自我蒙蔽地假装安宁。
  不做选择也就没有分离。
  所以他宁可逃避。
  且此时,他也只想逃避。
  然而问题还是发展到再也不得不面对的地步。
  不管他多么不愿去正视,可事情还是迎面而来,敲碎他自保自欺的壳,等待着他做出一个选择。
  卓燕问他:“该怎么办呢,江山?”
  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极快地蔓延向全身。
  他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彷佛只要他坚持住不发出声音,结果就不会是他所不愿的那样。
  可是卓燕没有给他继续缩在壳里的机会。
  “江山,我知道你说不出口,我知道你也很难。”她一边说着,已经泪如雨下,喉头哽咽,“既然你说不出口,那么就由我来说吧!江山,我们,分手吧!”
  江山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呜呜悲泣。
  卓燕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也蹲下去。
  她把他揽进自己怀里,“我们谁也不要怨恨,不要怨恨彼此,也不要怨恨自己!我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江山,我会幸福的!我一定会幸福的!所以,你也要幸福!好吗?”
  江山几乎已经泣不成声。
  他反手把卓燕抱住,紧紧箍在胸口,手臂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以这样的方式欺骗着自己,如果他抱得紧,她与他就不会分开。
  眼泪在他脸上奔流成河,彷佛一辈子的哀伤都汇聚在此刻。
  他抱着卓燕,手掌在她头顶的发上不住地摩挲、摩挲;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她发间,洇开一抹又一抹湿漉漉的哀伤与绝望。
  他哽咽着,哑着声音如着魔般,贴着她的耳朵不住地喃喃反复着:“文静,如果我们能回到大学时候该有多好!如果我们能再回去,我一定不会去追吴双,也不会给你机会让你认识张一迪;我们会从一开始就在一起,快快乐乐地毕业、快快乐乐地结婚、快快乐乐地生孩子过日子、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一辈子!文静,文静!如果我们还能回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啊!”
  卓燕再也忍不住那些苦苦压抑着的悲伤。
  她窝在江山怀里放声大哭。
  胸口在狠狠揪痛。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还可以这样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江山说,如果他们还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是啊,如果他们还可以重新来过,该有多好!
  可是他们已经失去青春了;
  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从江山家里出来时,她不许他来送自己,也不许自己留恋地回头。
  他们都回不去了,越难割舍,越多伤害。
  带着一身的伤与泪,卓燕回到学校。
  她竭尽所能地找事情来做,尽量让自己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味悲伤。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得用几个字就可以形容。
  忙毕业,忙找工作,忙租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场失意所以事业才顺意,在经济低谷了一整年、待业人员的数字已经积压到空前高度的萧条时期,卓燕居然很快找到一份前景待遇相当不错的工作。
  那是一家很大的上市公司,很有文化底蕴,同事们都彬彬有礼,对待新人都很友善和关怀。
  卓燕觉得很欣慰,很满足。
  似乎从十九岁开始,她的心灵就没有真正的舒缓安宁过。
  开始时非要追求一场可望却不可及的镜花水月,结果到底被人抛出了局。
  随后被人追求、然后与他糊里糊涂地到了一起、最后又糊里糊涂地分开。
  她想也许有四个字可以很好地形容自己——半生坎坷。
  所以对于毕业之后能拥有这样一份体面又处处充满了人文关怀的工作,她感到非常满足。她觉得自己的内心从未像此刻一样平静过。
  公司里的几位热心大姐在知道她还是单身时,全都自告奋勇嚷着要介绍青年才俊给她。
  她很享受此刻这种得来不易的内心平静,于是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掉许多相亲。
  然而她越意兴阑珊,大姐们却好像越兴致盎然,不抛弃不放弃的说媒情操简直已经快到了前赴后继的程度。
  这天一位热心大姐在公司里又一次堵住卓燕。
  “小卓妹啊,这次你可一定不能逃跑!我告诉你,这次你要是错过了,你会抱憾终生的!对方的条件简直好得离谱,我要是没结婚没生孩子,我绝对不把这个机会平白让给你!”她兴奋地对卓燕渲染描述着。
  卓燕早已经习惯她们在为她说媒时的夸张其事,脸上带着敷衍地假笑,拍着大姐肩膀说:“骚瑞啊美丽的姐姐,周末我……”
  不等她说完,大姐当即打断她:“别跟我说你周末又有这事儿那事儿的啊!这回啊,除非你要生孩子这事儿咱挡不住,否则不管什么事儿你都得往后推!小卓妹啊,你听姐一句,周末的相亲宴你真的一定要去啊!”她语重心长地又是叮咛又是鼓吹着,“我告诉你这次的相亲对象真的简直优秀得惨绝人寰!他呢,跟你年纪相仿,很年轻的海归,家里有家族企业,父亲在掌管。不过他自己也有工作室,因为他要强,不想靠他父亲。本来呢,听说他在国外做得好好的,业内都已经闯出名堂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义无反顾地把公司搬回国内来了……”
  大姐兴高采烈地说着,卓燕却听得又是乏味又是痛苦。
  好不容易大姐走了,她捧着头走回座位。
  邻位的小缇问她:“周末又要去相亲?”
  卓燕无奈点头。
  小缇撅起嘴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真是的,她们也太偏心了吧,你不就比我好看点儿吗,可你才刚来多久啊,她们就一个两个三个全把我给忘了!每天就知道给你安排相亲!我可也是单身呢啊!!”
  卓燕被她夸张地表情一下逗笑,“行了行了,你别跟这演了,那么爱演咆哮伤心女当年怎么不去应征电视剧女主角?干嘛还跑这来苦兮兮卖劳力!”忽然她眼睛一亮,问小缇,“妞,爷问你啊,周末的相亲机会让给你怎么样?对方条件相当好呢,是海龟不说,还……”她把阿姨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原样不动地搬过来又对小缇狠狠渲染了一回。
  小缇听完以后,眼睛几乎闪成了粉色桃心形状。
  “去!我去!我要去!我一定去!我去我去我去去去!”
  卓燕不由满意地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解放了。
  可是下一秒,小缇却叫着:“阿卓,你陪我一起去!对方太优秀,我自己的话心里有点胆怯!喂你!别跟那想理由说不能陪我,我跟你说你这次要是不陪我以后姐妹没的做,并且我会每天造谣你和有妇之夫有好大一腿!”
  卓燕听完的她的威逼利诱,差一点从椅子上跌趴到地上去。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又何必把相亲让出去这么多次一举呢?
  反正,不都是得去一回吗……
  到了周末相亲日,卓燕万般不愿地放弃睡懒觉时间去陪小缇相亲。
  痛苦地忍着困倦挣扎洗漱时,她忍不住在心里怨恨小缇,恨不得她拉肚子才好。
  卓燕和小缇赶到约会地点时,对方还没有到。
  卓燕不由感慨一句,“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都轮到男的迟到了。”
  小缇在一旁回她:“不是啊阿卓,人家没有迟到哦,是我们早到了耶~”
  听她这样嗲兮兮地说话,卓燕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蓦地一下,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来——假如安排小缇和葛辉相亲的话,成功机会应该很大吧……
  他们是多么爱发嗲的一对大龄男女啊……
  两个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对方出现。
  卓燕想走,小缇说什么都不许,一手按住她一手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按下对方号码。
  卓燕不由问:“你干嘛?要给他打电话??你不是吧,这么主动?!”
  小缇冲她一番白眼,“切!我有理由,我是怕他迷路!既然我已经到了,那给陷入迷途中的人指明一下方向不是应该做的吗?再说了,管什么女孩子不女孩子的,既然都已经沦落到出来相亲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啊?多装纯呐卓卓!”
  卓燕当即听得目瞪口呆。
  小缇松开她,认真地拨电话。
  她无聊地坐在一旁摆弄着包包上面的带子。
  忽然她听到空旷安静的餐厅大堂响起一串清脆铃声。
  那调子听起来无比熟悉。
  终于,她分辨出来,是那首林宥嘉唱的《查无此人》
  她下意识地飞快抬头循声而望。
  门口那里正站着一个准备接电话的修长身影。
  那身影,看上去是那么地熟悉。
  卓燕看看小缇,再看看门口那里。
  没错,就是他们俩在讲电话!
  下一秒她想也不想抓起包包转身就往卫生间方向跑。
  顾不得小缇在身后问着自己要去哪里,也顾不得哪怕转身对她应付一句“肚子不舒服”;这一刻她只想把自己快快缩起来、藏起来、遮起来!她发现她已经紧张得甚至全身都在发抖。
  不想让他看到她,不想让他发现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经落魄到了要来相亲的地步!
  可是他啊,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星期一上班时,小缇一逮到卓燕就气汹汹地质问她:“昨天为什么突然跑掉?!”
  卓燕胡诌:“突然肚子疼。”然后不动声色地平息一下内心的暗潮汹涌,尽量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小缇,“感觉怎么样?”
  小缇立刻露出一副月朦胧鸟朦胧的花痴表情,“我的天啊!阿卓真的,你真是太没有艳福了!肚子早不痛晚不痛,非要等神仙美男降临了你才痛!啧啧啧,你真是福薄啊!说起这位相亲对象,哎哟喂我简直口水三千丈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色香味俱全的优质美男呢?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想说,通过昨天,我对他,已经欲罢不能了!!”
  卓燕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地变化着。
  小缇突然转了语气说道:“不过你也不是一丁点儿艳福都没有的,美男有问过你哦!”
  卓燕不经意似的接话,“哦?怎么问的?”
  小缇哼哼唧唧答:“他坐下以后指着你跑掉的方向问我,那人是谁啊;我说是我同事。”
  等了半天,卓燕不由挑眉,“然后?”
  小缇一脸“你还想怎么样”的表情,“完了啊!”
  卓燕敛下眼皮,包裹住所有流溢不定的眸色。
  “你有没有说我叫什么名字啊?”她又假装不经意地一问。
  小缇很不以为然地答她:“没有啊,他又没问;无缘无故地,我跑去跟人家说:嘿,那跑去上厕所的姑娘名字叫卓燕;这多奇怪啊!”她顿一顿,又接着说,“唉,其实经过昨天,我也很失落的。和他相亲的整个过程,他明明表现得很得体很有修养,可是我就是觉得有股距离感挡在我们中间。这距离感我肯定不是打我这来的!而且整个过程中他的手机时常地响,他看上去真的是非常非常忙,我挺奇怪的,这么忙的人怎么还有时间赶来做相亲这么无聊的事情?而且他条件又优到爆,根本就用不着嘛!”
  小缇又换上一脸纳闷的神情。
  “不过让我最最感到好奇的是,我觉得他是个很忧郁的人哎!他一定有段很轰轰烈烈的过去,不然他的气质不会这么打动人!昨天我和他说话时,他好像总是在不受控制的走神。不过就算他有点心不在焉,可是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他可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啊!”
  卓燕看她一脸的意犹未尽,不由便问她:“这么垂涎,就再约他好了,干嘛搞得一副馋得要死还吃不到的样子。”
  小缇冲她一翻白眼,“你以为我不想再约他啊?问题是人家美男真的很矜持很自爱嘛!昨天临走时我问他以后可不可以再打电话给他大家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可是他却告诉我说,最近他可能要换号码了,也许我会找不到他。我当时听完他这样说还挺高兴的呢,乐呵呵屁颠颠地就走了。结果回到家以后,冷静下来了,仔细一想,哎,不对耶!人家其实是在拒绝我耶!可是我发现我一点点都不生他的气耶!阿卓你说说你说说,你说说这种男人,他怎么就会这么销魂呢?就连被他拒绝都让人觉得是一种享受!唉,天下能有几个男人这么尤物哟!连对你说‘不’都让你恨不起来呢!简直没治了!真不知道这世上会是谁有机会可以占有他,我想我会对那个人非常非常羡慕嫉妒恨的!”
  卓燕一直静静地听她发泄似的唠叨着,始终不插一句话。
  等小缇终于说完所有的话,她意外发现,不晓得为什么,她今天的心情竟格外地好。
  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大大的晴天。
  记得以前从这窗口看出去时,她好像只能看到乌突突地一片青灰色……
  最近公司要装修,财务部门负责人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居然联系到一家顶级工作室来负责重新设计。
  聊天时,财务经理不无欷歔地说:“其实人家这种顶尖工作室,通常除了中心区的豪华高楼大厦什么的重点建筑、或者横跨两国的那种跨海大桥之类的大项目之外,从来都不接我们公司这种装修设计的散碎小活的;我后来听说他们光是接各种楼厦桥梁的大项目就已经直接排到明年去了,像咱们这种小楼小宇的装修工作在人家眼里,那简直不值一提,根本相当于是拿一只蚊子去比雄鹰了!”
  他喝口水后,继续唾沫横飞很兴奋地讲着谈成项目的过程,“开始我也不知道这工作室是专做大项目的,倒也所谓是无知者无畏吧,我只是听人说这家口碑是真真的好,就冒冒失失地去了。结果人家的负责人,真是名副其实地青年才俊,为人极富修养,听我说完意图,人家并没有摆出一副‘你居然这么小看我’的臭脸,只是很礼貌、很委婉地拒绝了我。”
  说到这,财务经理停下来,给大家留了个悬念。
  小缇一下就上钩,很沉不住气地连忙问:“后来呢后来呢?后来怎么又谈成了呢?”
  财务经理不答反问她,“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小缇想想说:“难道是因为你答应出好多好多钱?反正你管钱的嘛!”
  她这样回答似乎正中财务经理地下怀,他很适时并不遗余力地赶紧表现着自己,“错!我非但没有多给他钱,后来还因为我们相谈甚欢的关系,张总甚至说这项目他压根不收我们的钱!他说算他友情帮忙!所以说,这次咱们公司省下好大一笔开销呢!”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不可思议的哗叹声。
  有善拍马屁者赶紧对财务经理说:“这全是您的功劳啊!您可是我们公司的大功臣!”
  小缇偷偷翻个白眼后,发表意见,“怎么可能他会不收钱呢?经历您是忽悠我们呢吧?”她用胳膊拐着身边的卓燕问,“阿卓你说,这可能吗?”
  卓燕的回应是一脸迟钝与木然。
  自从和江山分手,她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小缇得不到她的回应,很扫兴地白她一眼,转回头对财务经理继续死缠烂打,“经理我说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对方那个张总是怎么发生这惊天大逆转的?”
  财务经理脸上也现出一丝迷惘神色,“其实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让张总改变了主意。我只是在被他婉拒之后留了份公司手册给他,等我从他的工作室出来,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就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小缇赶紧冲到桌边去翻公司手册。
  一边翻一边一个人念念有词,“这上面会有什么蹊跷?难道暗藏着什么咒语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哟,阿卓,我发现咱们印在手册上的员工照片,顶数你的最好看呢!啧啧,好好一个大姑娘,玩什么忧郁呢,真能抢镜头!哼,下次我们要是再照相,我也玩忧郁!哼!……”她说着说着就跑了题。
  卓燕早就习惯了她碎碎叨叨的嘴巴,很久以前就已经练成了对她的唠叨充耳不闻的本领。
  她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安安静静地开始工作。
  对于那个很牛的工作室,对于那个神秘又善变的张总,对于他所做的匪夷所思的奇怪决定,此后她再也没去多想过一秒钟。
  施工当天,卓燕再也无法继续淡定。
  她见到了那个很牛的工作室的神秘又善变的负责人本人,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张总!
  她怎样也想不到,那人居然就是张一迪!!
  她更加想不到他会亲自莅临现场指挥施工,所以在她踏进办公区的那一刹那、在她看到他面孔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彻底惊呆了!
  下一秒,她想也不想地,转身就往外面跑。
  下一秒,已经发现了她的张一迪丝毫不顾有多少人在看,他紧跟在她身后,跨步疾追。
  于是她逃得更凶。
  于是他追得更紧。
  当他终于加大步子与速度追上她,他毫不犹豫地一把就扯住她的胳膊,紧紧地、小心地、无比珍视地牢牢握住她,再也不肯松开一分一毫,就好像只要稍一松懈,她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一样。
  她被迫停下脚步。
  他们两个人都在喘。
  他抓着她的胳膊往回一用力,把她带到自己胸前,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他深深望进她眼底,“为什么要跑?”他声音有丝沙哑,对她低声而问。
  她喘啊喘,胸口起起伏伏地,有些慌又偏要故作镇定地,扬起下巴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追?”
  他握着她胳膊的手掌悄悄用了力,眼底氤氲起融融地温柔与深情,“我早就在深深后悔着,为什么之前我没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迈开大步向你追过来!”他把她又向自己拉了拉,直视着她的眼睛,对她问:“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了:为什么要跑?”
  卓燕眼底泛起了红,“你太好,我配不上你!”
  张一迪脸上闪过一抹浓浓地怜惜,“你怎么知道自己配不上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一直地,我才是主动的、纠缠的、放不下的那一个,不是吗?一直都是我在追逐你的脚步,你又凭什么说自己配不上我?”
  卓燕心中深深感动。
  在她最孤独、最无助、最自卑的时刻,他总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还有人在把她当做珍宝一样地重视着!
  她流下泪来,微微哽咽,“我……告诉过你的,我已经……”
  不等她说完,张一迪立即打断她:“我不在乎!”
  卓燕忍不住含泪嗔他:“你傻吗?!”
  张一迪扯着她手腕把她拉得更加近、更加近,近到让她紧紧贴向自己,彼此之间不留下任何空隙。
  “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傻;如果我能早一点傻,或者我们不会蹉跎这么多年!”
  他声音中有着一股令人心酸的沧桑滋味,让人听了几乎会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卓燕看着他,眼底有丝迷惘,“可是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它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到底算不算爱你?”
  张一迪用手臂把她牢牢圈在怀里,小心翼翼,无比珍惜。
  “想知道答案,这很容易,就让我们来正式地谈场恋爱!”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闭上眼睛,脸上现出祈求的神色,对她喃喃地低诉,“这次,我再也不会顾忌什么,我会义无反顾地追求你;你不必困扰,不必当它是负担,也不必很快就答应我;可是起码,卓燕,我请求你!在我追你的时候,请你不要再逃!”
  ——正文完——

  第五十六章
  青春时我爱的那个人,我不要查无此人
  工程很快完成,期间张一迪果真如他所讲那样,对卓燕全面展开追求。
  他知道她顾忌的是什么,他知道她一直想要逃跑。
  所以他并不穷追猛打,省得真的把她吓跑;他只是很润物细无声地出现在她身边,时时刻刻地感染、渗透着她,让她明白,除了她本人之外,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通通不在乎。
  他生日那天,卓燕为他庆祝。
  吃蛋糕前,他虔诚地许了愿望。
  也许是他太过认真地样子实在有点像个矫情地小女生,所以她抿着嘴巴偷偷地笑了。
  虽然被她笑话了,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倍感欣慰。
  她最近,很久都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那个人对她的伤害一定很深吧……
  他有些心痛。
  这个世界上,他宁愿承担所有灾难与罪恶的一切,只为换她可以一如既往地开心微笑。
  她是他心中的珍宝,他恨不得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呵护一生一世,他想不通也接受不了为什么总会有人能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他蹙眉在心底暗下决定:这次他一定再也不要错过她!前二十几年,她没有真正幸福过;那下半辈子,就让他带给她幸福吧!
  耳边忽然听到她问自己:“你许的什么愿望?可以说吗?”
  看着她脸上带着蠢蠢欲动地好奇,他情不自禁就想要满足她的要求。
  “想和我爱的人,厮守到老,让她幸福!”
  她渐渐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他伸出手,按在她手背上,极轻微地、爱怜地摩挲着她,“还记得上一次你给我过生日的事吗?那时我也许了愿望,想知道那个愿望是什么吗?”
  她稍稍抬起眼看看他,眼底亮晶晶的,“我那时好像问过你的,可是你没有告诉我!”她好像有些委屈似的,嘴唇微微地嘟翘着。
  他的心一下软成一滩春水。
  “我那时的愿望是:我可不可以不再压抑自己、尽情去爱我心爱的女孩?可不可以让我爱她,但又不伤害到其他人?”
  他望进她眼底,目光真挚而纯粹,“只是后来,我到底没能找到一个既可以爱你又不会伤害到别人的好方法,所以我只好出国去了。”
  卓燕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发热。
  “有时候回忆过去,觉得那时发生的一切好像就在昨天似的;一边想一边会很伤感,原来青春离我们真的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原来我们留下过那么多遗憾在青春里边!”
  张一迪拍怕她手背,如同许下承诺般,对她轻轻说:“我们会把过去那些遗憾尽量填得圆满的;就算不能,也还有未来,只要以后我们过得幸福,那之前那些不快乐就通通变得不再重要!”
  吃完饭,张一迪邀请卓燕去他家里看看。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带你认认门。”
  听他已经这样说,卓燕不忍心拂逆他,便坐上车随他一起回了家。
  张一迪把卓燕带回家里,带她挨个房间参观。
  卓燕一路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逛下去,脚步越来越急。
  第一间,墙壁是白色的;
  第二间,粉红色;
  第三间,水蓝色;
  第四件,橘红色……
  为什么会这样?这各种各样颜色的房间,这些不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吗?可他怎么会知道?
  除此之外,每个装饰、每处细节、每道摆设,她都那样的熟悉,因为所有布置竟然通通都是她所喜好的!
  她饱含惊讶地望着张一迪,兴奋而紧张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的装饰摆设通通都是我梦想好久想要拥有的?!”
  张一迪看着她,很温柔、很温柔地微笑,“因为,所有一切的布置,都是为你!”
  她恐怕是忘记了,可他还牢牢记得,在他们喝完酒那个夜晚,她坐在他身边,忽闪忽闪地眨着她那双已经有些醉、有些朦胧的大眼睛,拉着他手臂不停和他说话。
  那时他脑子里闪过一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清清脆脆中又带着点酒香甜腻地声音,如同一粒粒珍珠掉落在玉盘上,一声声撞进他耳中,一下下闯进他心里。
  她告诉他,她想有个房子大大的家,房间的墙壁要粉刷成不同颜色:一间刷成纯白色,一间刷成粉红色,一间刷成水蓝色,一间刷成橘红色。
  白色那间用来生气时冷静自己。
  粉红色那间留给将来粉嫩嫩的小宝宝。
  水蓝色那间留着邀请朋友们来开舞会。
  橘红色那间,就用来和他时时重温恋爱的感觉……
  他把她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愿望,通通都牢记在心底,分分秒秒不曾忘记过。
  卓燕深深动容。
  她望着张一迪,叹息一样地低声呢哝,“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你搞得我会……会心疼你!也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他眼底因她那句“心疼”而绽出极炫的光芒。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往另外一个房间走。
  “去参观一下,我的书房吧!”
  走近张一迪书房的刹那,卓燕心底的震撼与吃惊比刚刚在外面时更深更重。
  墙壁上挂着无数景致极美的照片。
  那些照片中的景物,她是那样的熟悉。
  她站到其中一张照片跟前。
  那是一间她再熟悉不过的教室;在那里,她和他曾经一同度过大一时的英语课。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照片,回头问他:“都是什么时候照的?真好看!”
  他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回来之后,我去了学校,把我心中每一处忘不掉的记忆用这种方式重新捕捉回来。”
  他带着她,指尖在每张照片上游走过。
  在每一张照片的停顿时间里,他都会娓娓地讲许多事情给她听,在她的感动与震撼中,带着她一起涌回向他们那曾经绚烂耀眼的青春年华。
  第一张照片:这是我和一个女孩我们曾经一起上英语课的教室。
  那天,我刚走进教室,一个女孩子就冒冒失失冲上来截住我。
  本来我对别人有所承诺,在大学里我不会接近女生。
  可是那天那女孩看起来不修边幅得很,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那天,我没有一下子冷淡拒绝她。
  她很有意思,截住我之后见我不说话,居然想到用一只筐来做诱饵。
  其实那时我已经忘记关于竹筐的事情了,只是她开出的条件真的很与众不同,我觉得很有意思。反正无聊,所以当她对我提出想我到后面去坐的要求时,我答应了。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找我的并不是她,她只是在为她的好朋友忙活着。
  那时我心里有点不痛快。我觉得她在卖弄欲擒故纵地小伎俩。
  明明是自己有心,却偏装成是帮朋友的忙来接近我,这样的例子我见过太多了。
  所以那时,我心里有一种很不屑地戏谑,我在等着看那女孩到底能若无其事地假装到什么时候。
  等下了课,大家都往宿舍走。
  很巧,那女孩和她宿舍的人就走在我前面。
  等我们都走到宿舍楼下的空地时,我抬头往上看了看,然后我忽然想起那只筐是怎么回事了——那天那女孩从楼上用绳子吊着竹筐从楼下往楼上运书的场景在我脑子里完整地浮现出来。
  我还想起来那天我的确曾问过一句,那只筐是从哪里找到的;那女孩回答我,是买很便宜的国光苹果附赠的。
  想起这件事之后,我更觉得这女孩有意思了。
  我开始有些注意她。
  渐渐也开始相信,那女孩她是真的对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是真的在帮同宿舍的姐妹接近我,她并不是在耍什么心机和手段。
  因为说真的,她实在是笨笨傻傻的一个人,真不像可以想得出这么迂回有术的方法来。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弄了头发,整个人一下就变了副样子。
  那么让人眼前一亮!
  我第一次看到她乱蓬蓬的刘海下面,居然有一双那么清澈透明的大眼睛。
  她的新形象真的很漂亮、很漂亮;只是她自己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很好看。
  她换了发型以后,不说话时,看上去特别文静秀气。
  不过一说话就破了功,傻兮兮的;但是傻得很率真,很可爱。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只要她笑,就会让看着她笑容的人也会忍不住想一起跟着她笑。
  后来上课时,她主动坐到我旁边,找我一起下五子棋。
  我没想到这傻兮兮的女孩五子棋居然下得很好。
  其实我从没有在上课时间做过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可是这次,我甚至偷偷希望着,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就这样下下去。
  那段时间,晚上回到宿舍以后,我会怔怔出神地画起棋盘。等回神时,会很吃惊地发现竟然已经画了满满一本的纵横交错。
  不过再后来一些,我从她朋友那里套出一件事——原来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她是和她的班长打了赌,他们赌她可以拿到与我的合照。
  听到这个消息那一刻,我心里很难过,胸口像被人用力捶了一拳,很闷很闷。
  再上课时,她来我身边的位子坐下以后,我却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我当面拆穿她,并冷冰冰地告诉她,以后我们不要再下棋了。
  我暗示她我们以后继续恢复成路人的样子。
  她听完我的话,没有解释什么,瞪着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我,直到快要哭出来之前,她才把头低下去。
  那一刻,我的心很难过很难过,有种无法形容的感受。
  像是被什么用力地拧了个劲儿后又放开,然后陡地一下又悬起来,堵在胸口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无端端地让人又是堵闷,又是烦躁,又是沮丧。
  这样的感觉,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直反复出现。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它叫做心疼。
  ——因为我喜欢上她了,只是我还没有察觉;所以看到她难过,不知不觉我就会感到心疼。
  后来再上课时,我们就分开坐了。
  我告诉自己,要漠视这个利用他人的信任大耍心机想要达到自己目的的女孩子。
  可是每次上课,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会很不经意似的向她那里偷偷瞄过去几次。
  我总是这样偷瞄着她,可我发现,没有一次,她也这样瞄向我过。
  私下里,我感到很惆怅,很失落。
  我们之间闹掰了,可是看她的样子,她居然一点也不在乎。
  她不留恋,不上火,不以为意。
  我觉得很生气。
  她怎么可以这样呢?
  在把我逗弄得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以后,她怎么可以一转身就真的对我置之不理不闻不问了呢?
  我越来越盼望上英语课,越来越盼望。
  每次上课前我都在暗暗期待着能够有机会和她对上目光。
  然后,我就可以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而轮到让她望着我的侧脸独个去幽怨地黯然神伤。
  可是每一次实际情形都跟我的设想丝毫不搭边。
  每次下课时,很怅然的那个人竟总会是我。
  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转过来看我一眼。
  那段时间里,每次我都带着期盼去上课,每次却又都在郁郁地惆怅中挨到下课。
  之后,在愤恨地下决心说再也不去想那女孩的咒怨中,气不知怎么就悄然消去了,然后在心里又悄悄地重新燃起新的期盼,又开始偷偷盼着下一节课快点上,又开始妄自设想着这一次她能够回头看我。
  如此周而复始,我掉进了一个作茧自缚的深渊,可悲的是,我自己却还并不知道。
  然而这深渊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她始终都没有再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始终也没再和我讲过一句话。
  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其实,我很想很想和那个女孩说话,很想看她的笑容,很想听她讲好玩的事。
  很想很想。
  第二张照片:这一张里的篮球场,我曾经在这打篮球,那女孩曾在从这里路过时被我砸到。她因此摔断了腿。
  后来我在食堂旁边的篮球场打球时,看到她从一旁经过。
  那一瞬,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人有些莫名走神,手也像不听使唤一样。
  等再回神时,我才发现刚刚自己做过些什么——我故意用球打了她。
  原来我是这么想和她说上话。
  心底里,我想制造机会让她能够气愤地教训我,这样我就可以对她说:好吧,我们扯平了,以后我们谁也别再怪谁。
  我想这样我们就可以恢复邦交了。
  我是这样打算的。
  可是没想到,因为紧张,力气过猛,我一下把她砸得太狠了——她摔倒在地上,摔断了腿。
  看到她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细细声地喊疼,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抽死我自己!
  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我的心口揪得紧紧、紧紧的。
  那种要命的心疼感觉,侵入得更深、更痛了。
  我抱着她去医院。
  她窝在我怀里,软软的把自己蜷成一团,小声的哭着,细细弱弱地抽泣。
  我偷偷低头去看她。
  红红的眼睛。
  红红的鼻头。
  红红的嘴唇。
  什么都是红红的,那么触目惊心地荏弱可爱。
  我抱着她,心再一次狠狠揪在一起。
  这样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我只为了和她说话,竟然把她砸断了腿!
  我真想抽死我自己。
  等到了医院,我把她放下以后,看着自己忽然空下来的两只手,一瞬间心也跟着变得很空很空。
  开始我以为手臂的不适应感是因为抱着她累的;可是这感觉总也不消失。
  哪怕后来肌肉已经恢复正常,可我的手臂间还是飘荡着那股若有似无地、很空很空的感觉。
  我静下来,正视自己的心。
  我的心让我知道,其实我很想很想,能再去拥抱那女孩!
  我的心告诉我,我臂弯里的空虚感,是因为其中没有了她。
  记得她曾经问我,我是不是故意要砸她。
  我说不。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她实话。
  其实,那一天的那一下,我真的是故意的。
  第三张照片:这张照片里的小吃店,是我和她第一次喝醉的地方。在这里,她陪我度过了妈妈的忌日,此外还有我的生日。在这里我们接吻了。可是她说她醉了,她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腿伤需要住院。
  住院期间,我们终于恢复了邦交。
  这对我来说,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后来她出了院,我们变成好朋友。
  她买了电脑,我给她申请了QQ号。
  曾经有一度,我叫张圈圈,她叫卓叉叉。
  那段时光一直被我珍藏在心底,那是我心底里的第一份惊喜。
  可是后来,我们又把名字都改回去了。
  因为我那时,有别的女朋友;我对我的女朋友有着一份责任。
  不管我多喜欢那女孩,可我的身份令我实在没有资格去与她搞圈圈叉叉的暧昧。
  刚改了名字的几天,我看外面的天,始终觉得它是灰蒙蒙的。可是葛辉告诉我,外头明明是大晴天。
  因为当时的女朋友,我不得不压抑对那女孩的喜欢。
  可是每一天,想去压抑下对她的想和盼,我发现都会比前一天更加的难。
  我压抑得心每天都在暗暗的疼。
  本来是想豁出去一切的;豁出去,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身上还背负着责任,也不管自己内心会很愧疚,就那样不顾一切地,留在她身边。
  可是偏偏妈妈忌日那一天,我接到了女友的电话,想起了从前在最困苦与灰暗的那段时间里,她曾那样无微不至地陪我一路走过孤独与软弱。甚至后来为了见我她出了车祸,从此再也无法弹奏她最心爱的钢琴。
  接过电话后,我又心软了。
  我实在做不到抛弃她。
  此后,我继续苦苦地、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不敢告诉那女孩我喜欢她,只能在一旁贪婪又绝望地默默注视她,看她为别的男孩子发愁、欢笑、牵肠挂肚,看她和身边的班长斗嘴、抬杠、闹情绪。
  她不知道,她在等待董成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孤独的;
  可是其实,我一直就站在她身后,一直。
  到我过生日那一天,下午我在qq上对她说:我喜欢你。
  她以为是葛辉他们三个人在对她恶作剧,所以根本没有把我的表白当成一件正经事来看待。
  到了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她也是。
  她一个人坐不稳,总是要栽倒似的。
  我让她靠在我身上。
  她的身体软软地,有淡淡的少女的馨香。
  我的心一下跳得那么慌、那么快。
  即使她醉了,即使我想她已经看不清我的表情,可是我依然不敢把心里的眷恋和痴迷堂而皇之地表现在脸上。
  我怕自己一旦释放,此后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枕在我肩膀上,又笑又哭。
  她的眼泪浸疼了我的心。
  我忍不住把她抱进我怀里。
  我忍不住低头一直看着她。
  她看不清我是谁。
  她向我一直一直凑过来。
  我忍不住、实在忍不住,终于亲了她!
  那时我想,也许这一辈子里,我能亲她的时刻,也只有这一刻了!
  她在醉意中傻傻地回应我。
  我们吻得如火如荼。
  我亲她的时候,她一直在咯咯地笑,她问是谁在喂她吃果冻。
  这个傻女孩,她居然以为自己是在吃果冻。
  她一直咯咯地笑着。
  可我,却哭了。
  和她那样亲密地吻在一起的人,明明是我;可她一直念在口里心上的名字,却一直是“董成”。
  到了第二天,她竟把我们曾经热烈纠缠的深吻,彻彻底底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有说不出的失落与难过。
  甚至我赌气地故意不肯去理她。
  她那么轻易就把我们的初吻忘记了;可是我对她,却终此一生都再也放不下。
  她甜甜糯糯的娇软味道,许多年来,一直一直萦绕在我舌尖上。
  我再也忘不掉,永远都忘不掉。
  第四张照片:在这一张照片里所拍下的是机场,我去国外时从这里出发。走前她来送我。我在这里第一次对她说了“我爱你”;不过是用法语。
  大二了,我就快要出国去了。
  我多希望她能开口留下我。
  只要她开口,我会不顾一切留下来的,一定会不顾一切的!
  可是她却对我说:你女朋友还等着你呢。
  她微笑着把我推远。
  于是,我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走之前,我决定把豆沙包留给她。
  我想把我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她,我不希望她在我走后就渐渐地就把我忘记了,我一定得用什么东西留住一点她对我的念想才行!
  我走那天,她来机场送我。
  临登机前,我终于忍不住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用法语告诉她:我爱她。
  是的,我爱她。
  我爱那女孩,很爱很爱。
  从过去到现在,我爱她的心,始终如一,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一起看完照片,张一迪转过头深深凝望向卓燕。
  他万分珍视地捧起她脸旁,对着她,再一次用法语轻轻说出那句我爱你:“Je t'aime!”
  卓燕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她忍不住捂着嘴巴恸哭。
  张一迪退开一步,对她张开手臂,静静地、屏息地等待着。
  卓燕带着满脸密布的泪痕,再不迟疑地,一下冲进他怀中。
  他眼底泛起泪意。
  收紧手臂,把她牢牢圈在怀中。
  终此一生,他都会这样紧紧地抱着她,再也不会放手。
  是的,再也不会……

  第五十七章
  从高中开始,我就一直在喜欢董成。
  直到进了大学,他依然令我魂牵梦绕。
  现在,有时我会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对董成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呢?年少轻狂的岁月中,我那样痴狂执着的追赶着他的脚步,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太爱他?
  小余问我:“现在,你多久会想到他一次?”她指的是董成。
  我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自从和张一迪结婚以后,我一次也没有想起过他。
  小余又问我:“那,大二时候张一迪出国去呢?那时候你多久想起他一次?”
  我没有回答。
  不过我悄悄地有些懂了。
  我没回答是因为,小余她一直都懂。
  她懂我一直在发疯发傻地用豆沙包做挡箭牌,她懂我在潜意识中长时间地为着张一迪的远走而陷入低落与难过。
  只是那时浮于表面的我并不肯诚诚实实去做真正的自己。所以我总是在无视着潜意识,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只爱董成一个。
  后来我很理智的思考了一下, 董成他在我的生命中,到底该算作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那时,我为什么要对董成那么执着?执着到现在回头去看,几乎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这问题一直让我困惑。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
  因为他是我豆蔻年华里,第一位让我动心的人,而且最初时我明明感觉到他对我也有着同样的有感觉。
  我想他应该就像我的一个梦,一个看起来马上就能得以实现的梦。可是偏偏地,我一直也实现不了它,所以也就总是无法洒脱地对它放手。
  也许如果没有林娟,我和董成最后是会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林娟出现了。
  于是董成开始左右摇摆了。
  于是我开始陷入执念了。
  我不信当初曾经喜欢我的人,说变就变了,我总想着,只要我再努力一点,他一定还会再回到我这边来。
  只这样一个执念,不知不觉中,我便为一个缺乏担当的男子蹉跎了那么多年。
  不过还好,我最终还是走出了他给我的桎梏,现在再想起那些往事和他这个故人时,我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平静而又悠然。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他开启了我的青春,带给我花样年华里第一记懵懂心跳。
  而江山,想起他时,我却无法像回想董成那样地平静。
  开始时,我们是爱拌嘴的哥们。
  后来他变成我好朋友的男朋友。
  再后来,隐隐约约地,我感觉得到这个好哥们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我从不想伤害我的好朋友;大学时让我最无法释怀的一件事就是毕业前吴双与我反目。
  但我不怪她,我只怪我自己。
  我知道,其实的确是我做得不够好,她说得一点错都没有,明明我能感觉到江山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可是我却没有果断回绝他、离他远远的,好断了他念想。
  我以不想失去哥们和好朋友之名,暧昧地游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不仅一手造成吴双对我的怨恨,也有意无意地给江山留下了遐想的空间。
  也许吴双说得对,我从来都不是无辜的人。
  所以她走了,她的位子阴差阳错由我顶下来,而她的不完满地结局一样在我这里得以延续。
  我与江山之间那一段不圆满的恋爱,或许只是上天为了惩罚我拆散了吴双的姻缘。
  我与江山,我们糊涂地走到一起,也糊涂地走向终结,徒留一段彼此受伤的回忆在其间。
  其实,我想,在后来和他在一起以后,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的。
  开始时我也以为我会答应和他在一起其实是因为惧怕孤独;可是在后来朝夕相处的每一天里,在感受到他对我的浓情炙爱以后,我对他的确也动了真心。
  他让我有了想要安安稳稳和他过一辈子的念头。
  然而这世界总是见不得一些犯过错的人可以得到圆满。
  在我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心无旁骛地和他好好过日子、再不会继续游离在过往那些迷乱思绪里的时候,这次却轮到他从我身边飞走了。
  和他分手以后,心很痛,精神很低落。
  一度以为会难过得死掉,结果却一直颓废的活着。
  后来自己劝自己,既然还没有惨到快死掉的份儿上,那就要挺起身来继续生活,不是吗?
  带着满身伤痕,我尝试着,努力着,甚至勉强着,逼迫自己忘掉过去。
  越回想曾经的幸福,就越会为眼前的落差感到锥心般痛。
  为了遗忘心口的疼,我只好,一并忘了那些曾经的欢乐。
  江山,曾经带给我欢乐的人,如今留在我的记忆力,已渐渐风化为一道结疤的记忆。
  在张一迪带我去看他拍的那些照片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被人这样深爱、这样珍视。
  无论我的眼睛在看向谁,无论我的身边有着谁,无论我故作不知的言行有多令他哀伤,他始终都在默默地注视我,从来都不曾离开。
  那天在他的书房里,我一点一点看到,当年那个男孩爱那个女孩爱得有多么苦、多么痛、多么隐忍。
  这么多年来,不管世事怎样变迁,不管时间雕花了多少人的脸,不管我身边如何过客匆匆,只有他一个人,由始至终从没有变过,从没有。
  他一如既往地默默注视着我,默默关怀着我,一个人承担所有,不肯带给我一点压力。
  那天在他的书房,听他讲完所有照片,我已经哭得快要抽过去。
  为他的隐忍感到心疼,为他的深情觉得感动,为他的痴傻执着受到深深震撼。
  我哪里有那么好?我怎么值得他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那天之前我一直告诫自己,离他远一点,他太美好、太崇高,那时我以为我已经失身给江山,我深深觉得已染上别人印记的自己实在配不上他。
  可是自从在他书房看过所有照片,听他讲完所有心事,我再也无法坚持。
  既然老天还肯给我机会,把这样用情至深至专的人送到我面前来,我还犹豫挣扎些什么呢?
  这就是我的幸福了!我一定得抓住!
  所以那天以后,他再对我求婚时,我半点也没有迟疑地,果断地点下了头。
  这就是从青春一路走来,在我生命中留下过足迹的三个男人。
  他们让我爱过、痛过,哭过、笑过,颓废过、又振奋了。
  虽然这一段历程坎坷又多磨,虽然前行的道路上会经常在交叉路口走错,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一程青春之路行来,总是成长大过于苦痛的。
  每当回望曾经时,我一点都不会为当年所想过的那些蠢念头、所做过的那些蠢事而觉得后悔。
  因为正是有了这些喜乐参半的宝贵经历,有了这些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们,才让我的人生变得有血有肉,丰满真实。
  我和张一迪很快领了结婚证。
  半年以后,江山有了儿子。
  我打电话过去跟他道贺。
  放下电话以后,我感觉到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终于把过去彻底放下了。
  晚上他回到家蹲在门口换鞋子时,我走到他身后爬上了他的背。
  我趴在他背上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对他说出了那句法语:Je t'aime!
  我说:我爱你!
  两个月后,我们一起回学校参加校庆。
  碰到很多熟人,他们知道我和谁结了婚都艳羡不已。
  路阳小余都说,我前半生所受的那些感情历练其实是为了得以享受后半生的纯粹幸福。
  听到这句话时,我有些想哭。
  为曾经走过的弯路,为那些蹉跎的青春,为不管怎样都对我不离不弃的张一迪。
  现在,我感到很幸福。
  那些酸酸甜甜的往事,都沉淀在过去,偶尔想起它们时,我只会感慨而不会再难过。
  生活就是这样的,必定有些人有些事曾让你笑过,也必定有些人有些事会惹你哭过。
  人生旅途中,谁都曾伤心过、痛苦过,可是无论如何,最后总还是要擦干眼泪继续生活。
  他曾问我,这些年就这么匆匆地过去了,心里有没有什么感受?
  我说:“感受就是,一路在疼痛,也一路在长大。”
  他微笑:“我也有这个感觉!”
  一路疼痛着,一路长大着;
  或者,这就是青春吧。
  现在我常反复听一首老歌,是王菲唱的那首《空城》:
  ……
  我不要爱的空城
  请给我你的天真
  我不要□掌纹
  为他作无谓的牺牲
  我不要爱的空城
  抹去流星的陪衬
  在岁月渐老的国度只看你轮廓写真
  ……
  青春时,我爱过、恨过,痴迷过、纠结过,犹豫过、付出过,快乐过、也伤心过,不过好在到了最后,结局总算是苦尽了、甘来了。
  ——我不要爱的空城
  曾经有个人,虽然他把爱留给了我,可他却必须把责任弥补给有了他孩子的女孩。
  他给我的,只是一座爱的空城。而我,我不要这座空城。
  ——也不再做无谓牺牲
  我早早已经明白,那个游荡在两个女孩之间的男生,其实他真的没什么值得托付终生。
  ——抹去流星的陪衬
  有时回望过去,觉得曾经经历过的种种,就像划过天空的流星——那么闪亮地绚烂过夜空,又那么仓促地隐没在瞬间光华以后。
  如歌中所唱,我不需要流星的陪衬。它们总是匆匆一过,跟着它们,我会看不到永恒。
  就让它们一闪而逝吧,带走过往那些惆怅、那些哀伤、那些不圆满、那些不可回头的岁月,只为我们在今后岁月里留下快乐的、幸福的、回味的人生就好了。
  ——在岁月渐老的国度只看你轮廓写真
  青春虽然就这样带着种种遗憾无声无息地从我们身边溜走了,可是没关系,毕竟更加漫长的、需要我们翘颈以待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的人生。
  未来的长长岁月里,我不需要流星来做我的陪衬;
  我只希望,在岁月渐老的国度中,可以在脑海里刻印下我的爱人——他永远清晰的轮廓写真。
  我很喜欢这首歌,总是有事没事就哼唱几句,导致后来他也跟着我学会了。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对他说我想把我们的青春记录成一份报告存档起来。
  我问他起什么名字好?《这就是青春》怎么样?
  他听了对我摇摇头,“不够惊艳。”他想了想后,告诉我说,“不如叫《我的青春你的城》。”
  我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这样告诉我——
  “你总是唱,你不要爱的空城。
  我从青春时的毛头小子就在爱你。
  空城永远不会属于你;
  我盛满了对你的爱的青春,早已是你可以栖身一辈子的坚固的城!”
  我,再次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我的青春报告;它的题目是我老公帮我想的,叫作:《我的青春你的城》

  第五十八章
  最初时,他是把她当成哥们的。
  他们说话投机,行动默契,与她在一起,他总是特别开心。
  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那种朋友之间的很知心、很契合。
  其实远不止的,其实他早已经渐渐陷入她的一笑一颦之中。
  只是,他并没有及时察觉。
  从小他对自己梦中情人的幻想就是,她一定有一头飘飘的长发,并且美丽,并且温柔,并且笑起来带着些放不开的腼腆与欲说还休的羞涩。
  其实他以为,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标准,恐怕全世界的男人的梦中情人都是这样子的。
  而那个傻丫头卓燕,和他的标准半个边都不占。所以一开始,他真的只当她是好哥们,真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的好朋友吴双时,他却动心了。
  那女孩完全符合他对梦中情人的种种幻想。
  长发,羞涩,温柔。
  于是他委托卓燕帮他追求吴双。
  为了能追到那温柔婉约的女孩子,他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女孩成了他的女朋友。
  本来愿望达成,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事实上,最初时,他也的确觉得自己是高兴的。
  只是当他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卓燕身边频频出现另外一个男孩子的身影时,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开心。
  那个男孩光辉闪耀,是学校鼎鼎大名的校园明星,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在为他着迷。
  那样一个耀眼的发光体,哪个少女能够抵挡得了他的光芒呢?
  他看到卓燕与那男生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他也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开心。
  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抢走了原本是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或者说,他不想去说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曾经和卓燕打过一个赌。他赌她一定拿不到与张一迪的合照。
  后来他十分后悔会和她打这个赌。
  正因为这个赌,她和他走得越来越近。
  是他亲手把她推向他的。
  他很后悔自己太晚才发现她的好,晚到直到她被别人发掘以后他才能够幡然醒悟。
  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身边已经有个别的女孩子了;而在她身边,他也再不是唯一一个与她投契的人。
  有时候他真的很懊恼。为什么他要直到快要失去她时,才会意识到她有多好、有多么让他不忍放手?
  他是多么糊涂啊,连自己真正喜欢什么都看不清,直把自己推进欲罢却又不能、想继续也更加不行的两难境地。
  后来,尽管是和吴双在一起,可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却是在想着另外一个女孩。
  他感到很痛苦、很痛苦。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明确地认识到自己对那傻女孩的感觉发生了变化的?
  他在回忆中找到答案。
  是那次她摔断腿,他去接她出院。
  她是被他抱着出院的。
  当他把她横抱在怀的一瞬,他几乎全身一震。
  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那样美好,他真想一辈子就那样抱着她,再也不放下。
  他走得很慢,他想让她在他怀里逗留得可以更久一点。
  可是楼梯总有尽头。
  当他最后不得不把她放下、送进计程车里,他感觉到心口酸酸的。
  回到吴双身边,和她并肩坐在另外一辆计程车里,两个人虽然离得那样近,可是他发现自己对她那份心动已经悄悄不见了。
  此刻在他心口,只剩下对另外一个女孩滑出怀去的怅然若失。
  她坐的那辆车比他先到达学校。
  等他下车时,他看到她已经被早早等在宿舍楼下的张一迪抱在怀里了。
  看到她被别的男孩横抱而起的那一刻,他觉得从自己的喉咙里,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许多很酸很酸的味道。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吃醋了。
  他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想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他知道这是件绝不可能的事——毕竟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并且是她的好朋友。
  心烦意乱的时候,却总是能够撞见她和那男生打得火热。
  看到她对那男生笑得一脸灿烂,他心口开始隐隐抽痛。
  他很不开心,很窝火,于是后来借着一点点由头,他对她狠狠发了一通脾气。
  她含着眼泪委屈地转身跑开了。
  他懊恼得想摔碎身边一切东西。
  她的眼泪让他觉得快要窒息。
  他痛苦地责问自己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要惹得她哭?
  是不是他太贪心了?
  已经追到手一个,又开始放不下另外一个。
  他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做人,既然是他先撩拨的吴双,那就一定得对她负责才行。
  他强迫自己压下对那一无所知的傻女孩的所有感觉。
  他苦苦地压抑着自己。
  可是感情这东西,总是那么爱与人作对。越去压抑它,它就越令人无法忘记。
  渐渐地,连吴双也感觉到他的心事了。
  他知道自己很对不起她,他也很想一心一意地好好对她负责任。
  可是有时他真的无法驾驭自己的心,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卓燕。
  终于吴双忍无可忍了。
  大四的时候,她带着愤怒与哀怨,与他分手,和卓燕绝交,自己一个人决然地出国而去。
  在吴双出国之前,校园里流传了一些风言风语。许多人都说她是为了前途不惜抛弃男友。
  她没有在人前刻意辩解什么,只在无人时对他哭着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虽然分手是我提出的,可是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我才是失魂落魄那一个!我才是真正受伤害的那一个!我知道,你喜欢卓燕,你越压抑不提,你对她的心意就越用力。我不想再做你们之间这无谓的绊脚石。所以,江山,我对你放手!我走!我祝你最后可以得偿所愿,可以抱得美人归!”
  不久她就真的走了。
  他觉得很对不起她。
  不过很快就打起精神。
  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对待卓燕了!
  毕业前夕,她喝醉了,为了别的男人。
  他也醉了,他是为了她。
  他与她抱头痛哭。
  他央求她抬头看看自己,不要总是像掠去布景一样掠去他这个一直在默默爱她的人。
  后来他抱着她叫了辆计程车。车上她已经不省人事。
  她枕在他胸口,红红的嘴唇微微地张着,在呼吸之间极轻的颤动。
  他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前位还有正在开车的司机,他一下低了头攫住她的嘴唇,用力吮吻,辗转厮磨。
  他把她带去宾馆。
  她吐了,吐得全身都脏兮兮的。
  他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其实他是想乘人之危占有她的。
  可是他看到她那样伤心的蜷缩在洁白床单上,就连闭着眼睛昏睡时还在不停地流着眼泪。
  她那么荏弱可怜,那么茭白纯洁,那么令人心口发疼。
  他下不去手。
  他对这样的她实在是下不去手!
  他抱着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她,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她呆呆看着床单。
  她□见了红。
  他猜,那多半是她来了例假。可是她傻傻的,自己却并不确定。她以为她是借着酒劲和他发生过什么了。
  本来想告诉她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转念之间,他改变了主意。
  他是那么希望可以留住她在自己身边,可以做他的女朋友,可以让她不再去想别的男生。
  所以他索性顺着她的胡思乱想误导她,让她以为她的确已经是他的人。
  他在赌。
  他知道她是个保守得不得了的女孩子,恨不得一辈子从一而终。
  他赌她在知道自己失身给他之后,从此只好和他在一起。
  结果他赌赢了。
  她果然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
  虽然她是有些心灰意冷、有些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可是他一点都不在意。
  对他来说,这要她肯点头,这便是他捡来的幸福,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他实在怕她被人夺走。
  他知道张一迪对她的心思绝不比自己少一分半点。
  所以每次看见她对那只小刺猬好,他总是又心慌又愤怒。
  他们总是因为那只刺猬而吵架。
  她无论如何不肯放弃那只鬼东西。
  后来有一次,他们吵得很严重,其间张一迪回了国。
  他和她赌气,叫她去见那个张一迪,他说她一定不敢让张知道,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结果她真的去了。
  他很生气很生气。
  虽然她说,她已经对张一迪讲清楚,她已经是他的人,可他还是很生气很生气。
  他不远千里搭着飞机去哄她不要再生气,结果她却不在。
  他等一整夜,他就站在她宿舍楼外等她一整夜;而这一夜里,她却去见了那个张一迪。
  他觉得自己的心很痛。
  不管什么原因,他觉得总是她自己想去见那人,所以她才会去。
  他当即又坐飞机走了。
  回到家,他喝得酩酊大醉。
  家里喝完又出去喝。
  朦胧中,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他身边,那么温柔,那么乖顺,那么依从。
  他真是喜欢她这时的乖巧样子。
  她主动抱住他,把他拉进她香香软软地怀里安慰他。
  他忽然鼻子酸了。
  一把推开她,赌气地说:“我不要你了!我们分手!”
  可是下一秒他却又赶紧拉回她,把她抱在怀里,用力极了。
  他掉下了眼泪。
  一边哭一边恳求她:“文静,求你不要离开我!文静我错了,我不想分手!不管你到底喜欢我还是他,不管怎么么样,我都不和你分手!我们不分手,好吗?”
  他边哭边亲她。
  亲吻渐渐变成爱抚。
  爱抚渐渐变成厮磨。
  厮磨最后终于演变为激烈地颠鸾倒凤。
  这一夜,她一直很顺从。
  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幸福得就快要死掉了。
  可是第二天醒来的刹那,他却如遭雷击。
  身边躺着的,哪里是卓燕?那是他的秘书!
  他傻掉了。
  他知道秘书对自己有心;可是他爱的只有卓燕。
  他告诉秘书忘记这一夜。
  她很温顺地点头说好,一点都不委屈抱怨。
  她这样懂事,反倒叫他心里很负疚起来。
  他同时在心里觉得负疚地,还有卓燕。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她,他很害怕她会看穿这一夜所发生的事。
  所以一连两天,他根本不敢联系她。
  可没想到她居然亲自飞来!
  她找到他,对他道歉,想与他和好。
  他觉得受宠若惊。
  他在心里发誓,从此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一次来弥补之前他所犯的那个错误。
  他以为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然而他远没料到,身后还有更大的危机在潜伏等待着他。
  几个月后,秘书突然告诉他:她怀孕了。
  他想了又想,决定让她把孩子拿掉。
  可是她发短信说,孩子太大,已经来不及,大夫又说她本身体质不好,假如这孩子不要,恐怕将来一辈子不能再生。
  而这条短信,竟被卓燕看到了。
  有时候他觉得,是不是老天在故意整他?让他这一生的感情都不得顺遂。
  后来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
  为了孩子,母亲逼他和秘书结婚。
  他说什么都不肯,他不能没有卓燕。他去找秘书,求她离开。他告诉她他会承担起赡养孩子的责任,只求她离开。
  秘书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他她不想走,她会去做掉孩子。
  她说就算不能生也没关系,她就想留在他身边看着他。
  她说:“你对卓小姐是什么心意,我对你就是什么心意。所以请别赶我走!我只想留在一个可以看到你的地方默默注视你,我不会给你找任何麻烦!”
  他这一生的悲剧,可能都源自于意念不够坚定,而心也不够狠。
  她说得那么委曲求全无所贪求,他不禁变得心软和犹豫。
  他陷在泥淖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都在无止境地逃避。
  最后是卓燕提出分手。
  她说:“你说不出口,那么,就由我来替你说吧!江山,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从此他再也看不到一丝光。
  只好分手。
  不分手他又能怎么做呢?
  虽然爱她,可是责任不容他做出别的选择。他得对他一夜风流后的孩子负责。
  分手前,他抱住她,泪水像永不会干涸那样地流淌着。
  他抱着她,紧紧,久久,恨不能一生一世不放手。
  他说:“文静,如果我们还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们谁都回不去了。
  她坚决不许他送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从此,他的心空掉一大块。
  眼泪绝提一样蜿蜒密布在脸上。
  那女孩,他几乎用尽生命去爱;可是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属于他了,再也不会!
  几年后,他回曾经读书的城市谈生意。
  身边跟着年轻貌美的女秘书。
  不错,他们有暧昧的关系。
  谈完生意,他与客户去酒店吃饭。
  想不到在那里,他竟遇到老同学路阳。
  路阳看到他身后的女秘书时,惊讶得不得了,当场便失控地脱口而出:“我的妈呀,她长得怎么那么像文静啊?!”
  说完她发现自己失了态,连忙讪讪地捂住嘴巴,带着歉意与窘态望着他。
  他却轻笑回答:“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笑容渐渐隐没下去。
  犹豫好一会儿,终于他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过得好吗?她老公疼不疼她?”
  路阳叹口气告诉他:“她很好!你……你看起来也不错啊,呵呵……”咳嗽一声,她又说,“其实我们宿舍正在这里搞家庭聚会……你要不要来见一见诸位老朋友?放心,都是熟人!”
  他摇摇头,“不了。你们玩得开心!”
  路阳走后,他也回到自己的包间。
  可是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了个借口又出了房间,然后一个人,悄悄地,悄悄地,走去她们聚会的房间外。
  他站在门口向里面偷偷地看。
  她就坐在屋子里,笑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纯粹干净,那么耀眼迷人,叫他说什么都移不开视线。
  心口猛地开始发疼起来。
  他抬手按在胸前。
  眼睛贪婪地看着她,一下也舍不得眨。
  坐在她身旁那男子是他一直深深嫉妒着的张一迪。
  他坐在她身边,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别的任何人,眼神始终如一地只停驻在她一个人身上。
  看着他们,他突然笑起来。
  伴着笑容爬上脸庞的,还有他的泪。
  好吧,总算,她是幸福的。
  那么,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无论如何,青春那最美好的一段岁月里,他总还是拥有过她的。
  他知足了。
  抹去脸上湿湿的泪,他转身离开。
  酒终曲散,秘书扶他回房间。
  他忽然感到很累很累。
  他拉住正在解他衬衫扣子的那只香香软软的小手,对她说:“别再跟着我了,会耽误了你自己。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我无意离婚,并且你也知道了,我是在拿你做着某个人的替身。别再跟着我了,不值得!”
  她摇头,“我知道你不会离婚;我也一直都知道你在拿我做替身——你每当喝多或者说梦话时,总是在叫‘文静’。”她脱去他的衬衫,向下移,又去脱他的裤子。“无所谓,不管你到底把我当成谁,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因为我爱你!”
  她覆在他身上,带着绝然地热烈与主动。
  他闭上眼睛。
  泪水从他眼角滑进鬓间发里。
  这样也好,也好。
  起码在他喝醉时,他还可以感觉得到,生命里依然有她。
  他抬手抱住身上的女孩,开始回应她。
  “文静,文静!”
  他一遍遍叫着她名字。
  “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
  他喃喃而深情地呢哝着。
  “文静,我爱你!”

  第五十九章
  (1)初夜
  关于在婚前已经失身这件事,卓燕始终觉得对不起张一迪。
  在两个人去领了结婚证的当天晚上,张一迪把她接回家。
  吃完晚饭洗过澡,就要睡觉时,卓燕却变得百般犹豫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竟然冲动地对张一迪说:“要不……要不你先找个女人也破破身吧……不然对你太不公平了……”
  张一迪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沉。
  他拍拍她头顶,让她安心。
  “我去楼下转转,你先睡。乖,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转身出了卧房下楼去了。
  卓燕做在床上,懊恼的直咬自己手指。
  怎么说今天也是她的大日子,想不到竟然被自己搞得这么糟。
  难道她的新婚之夜就要这样度过吗?
  回想自己刚刚对张一迪说的那句话,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这样不仅是在糟践自己,更加是在伤害张一迪!
  她“霍”地从床边站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飞快往门外冲着。
  跑到楼下,拼命地四顾张望,却不见他的人影。
  她喘着气蹲下来,有点想哭。
  忽然胳膊上一紧,下一秒她被人用力一提站了起来。
  顾不上做出任何反应,又下一秒,她被拉进一具暖暖地怀抱里。
  待最初的惊慌感平复下去以后,她闻到了她正在苦苦寻找的那个人的熟悉味道。
  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
  她放松自己,倚在他胸口。
  “我以为你走掉了!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要我了!”
  她可怜兮兮地小声嗫嚅。
  他听得心一下就软了。
  “傻瓜!我一直都在家门外。你像火车头一样冲出来就往外跑,根本没留意我就站在你身后!”
  她不禁怔了怔,“你就在门口?那你干嘛不叫我!”她有点嗔怨地抬头问他。
  “因为我生气,我老婆在新婚之夜居然打算把我拱手让给随便的什么女人!”
  卓燕的气势一下弱了下去。
  她又可怜兮兮的缩起脖子,“对不起……我刚刚脑子进水了……那,你现在还气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张一迪深情地望着她摇头,“不生气了,看见你追出来,就不生气了!”他看了看她脚下,脸上浮现出心疼的神色,“脚底凉不凉?”
  他看到她没来得及穿鞋子。
  卓燕摇头。
  张一迪摸摸她头顶,“真傻!下次不管多着急出门都要记得穿鞋子,知道不知道?”
  卓燕乖乖地点头。
  “嗯!”她把手揽上他脖子,柔柔细细地小声说,“老公我们回家吧!”
  他被她呢哝得心头猛然一动。
  他一把横抱起她,大步地走进公寓。
  一路热吻进了卧房,两个人都有些难以自持。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只是在进入时,张一迪却明显感觉到自己正被什么东西所阻碍。
  卓燕小声吸着气说疼。
  他停下来,蹙起眉,有点沉吟的样子。
  他急促又隐忍地喘着,额上渗出大颗的汗珠。
  “老婆,”他抬手摸摸她脸颊,脸上浮现出一抹吃惊,“你里边有东西!”
  卓燕却听不懂,一脸迷惘地与他对视。
  张一迪亲亲她,“老婆,你忍一忍,等下……也许会有点疼!”
  卓燕懵懵懂懂地点头。
  他又动起来。
  吸着气,猛地一个挺身。
  下一秒她疼得“啊”一下叫出了声。
  看到他被自己叫得一下僵滞住,她连忙抬手捂住自己嘴巴。
  折腾太长时间,又是第一次,他很快就泄掉了。
  出来时带出一片狼藉。
  浊白中混着血迹。
  卓燕一下惊得呆掉。
  “怎么会这样?”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同时心里慢慢涌上一股狂喜。“难道……我还是处女吗?!”
  张一迪对她点头微笑,“事实摆在眼前,千真万确!”
  她不由飞快地回想那一夜的情形——
  她醒来,没穿衣服,床单上有血。
  江山让她以为她是和他发生了什么。
  可是很有可能是他们什么也没发生,她两腿间的酸痛只是因为来了例假。
  卓燕“啊”地一声又叫出来,抱住张一迪的脖子,“老公!太好了!我也只是你一个人的!”
  张一迪紧紧回抱住她,“其实你是不是处女,我真的不在乎,可是如果这件事能令你这么开心,那我也感到很开心!”他深深地吻她,“老婆,刚才那次我们发挥得都不好;现在让我们再来一次!这一次,我们要好好享受彼此!”
  他的话音落下去,爱人间旖旎地呼吸轻吟响起来。
  他们沉浸在彼此怀中,一起沉醉地飞上了天堂。
  (2)校庆
  学校百年校庆时,卓燕和张一迪还有许多老同学都赶了回去。
  借着校庆的机会,好多从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面的老同学终于又聚在一起。
  不过江山没有来。
  据说他很忙,实在走不开。
  重遇在当年的校园里,看着彼此熟悉又陌生的脸,大家不禁热情高涨。
  卓燕和路阳小余孙颖激动地抱在一起。
  平时见小余路阳比较多,可是自从毕业她就一直没有见到过孙颖——她和许坤去了外地。
  她们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聊着。
  张一迪去了另外的人群里,那儿都是他当年的土木系同窗。
  小余调侃卓燕,“张嫂子,啧啧啧!几天不见,貌美如花了啊!看这吊带小礼裙把你衬得,可真叫个俊!哎,我说文静,你被我们一迪哥哥滋润得很娇艳嘛!”
  卓燕脸红起来。
  不甘心只有自己被人当做八卦谈资,她立刻拖孙颖下水。
  “孙颖,你比我还娇艳嘛!怎么样,许坤对你灌溉得很卖力气吧?”
  孙颖红着脸拍她。
  她“呀”地一声叫起来,弯腰揉了揉脚。
  “怎么了?”路阳心细地问。
  “高跟鞋嘛!我说穿得随便点算了,张一迪偏不肯,一定要我穿这么骚包的吊带小裙子和细跟高跟鞋,我的脚被磨得都快要掉皮了!”
  路阳听得直翻白眼。
  “到现在都做了人家老婆了,居然连高跟鞋都不会穿!卓文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她的质疑声刚落,耳边就响起一道隐含着骄傲的男声。
  “我很仔细地鉴定过,我老婆不仅是女人,而且绝对是女人中的女人!”
  大家循声回头,竟看到张一迪。
  他手里正提着一双平底鞋。
  “你怎么过来了?”卓燕带着些小羞怯,有些忸怩地问。
  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晕,他心头一荡,脸上那套对惯生意人的刻板表情一下就柔了下去。
  “来给你换鞋子!”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把手里的平底鞋放在地上,扶起她一条腿,抬高一些,从她离地的脚上脱去高跟鞋,为她换上舒服的平底鞋,再轻柔地把那条腿放回地上让她站住。
  一只脚换完,换另外一只。
  两只都换完,他提起高跟鞋站直身体。
  他很自然地做完一切。
  身边的几个女人早已经吃惊得大张着眼睛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们已经吃惊到不知道该叫些什么好!
  “我去把它送回到车上,你们继续聊!”临走前他俯向她在她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
  小余路阳孙颖齐齐尖叫。
  “我的妈呀!文静你要不要这么命好啊要不要要不要!!!!你只弯一下腰揉了揉脚就被他知道你在脚痛,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这说明从一开始,他就在一旁看着你啊!”
  卓燕心里溢满暖暖地感动。
  是的,他总是这样,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在做什么,他总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关注着,她开心的时候他也许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开心就好;可是只要她有一丁点儿的不舒服,他立刻会在第一时间走过来让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因为,他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卓燕情不自禁对着正向停车位走过去的张一迪喊了一声。
  “Je t'aime!”
  她用法语对他说“我爱你”。
  他立刻旋身走回来。
  不顾有多人在看着,他拉过自己心爱的妻,也告诉她,“Je t'aime!”然后,以吻封缄,热烈缠绵。
  四周响起一片尖叫与嘘声。
  他还是向当年那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众多眼球。
  刚刚为自己妻子换鞋子的一幕,被许许多多小女生都看了过去。
  从此这所学校里,历届学妹们但凡提起一个叫做张一迪的学长,无不露出神往迷茫的眼神。
  “那简直是神一样的男子!那么完美又那么疼他老婆!”
  ——全文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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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WQ_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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