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笛儿:预谋出轨
第一章,落红
腾跃公司的管理向来严格,离下班时间不到半小时,技术部办公室内一个个还埋头伏案、正襟端坐。
陶涛抬起眼扫视了一周,悄悄地开始整理着桌上的资料,一边给华烨发了条短信。她不是很善文字表达的人,语句简明扼要:“晚上回家吃饭?”
华烨比她还厉害,只回了一个“嗯”,外加一个感叹号。
陶涛歪歪嘴,手上整理的速度加快,偷偷瞄了下电脑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下班。右下角的MSN突地发出橙光,她点开一看,是对面谢飞飞。
她询问地看过去,飞飞冲屏幕呶呶嘴。
她发了个疑问的表情。
飞飞呵呵地笑,“是不是归心似箭?”
“乍了?羡慕呀?”她抿嘴也笑了。
“是呀,羡慕你好命,嫁了那一极品老公,不仅出身名门、事业有成,而且还有着一张典型的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古罗马人一般坚硬的棱角,不苟言笑。当心被人抢。”飞飞妖治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陶涛脸露讪然,她不喜欢别人拿这种事和自己开玩笑,虽然她非常自信华烨不是别人能抢就抢得走的男人。她只是听着别扭。
飞飞挑了下眉,继续拍打着键盘。
“姐妹,婚姻也是一项事业,要时时有危机感、紧迫感,你别只顾着下班就往家跑,仿佛那样就能永保平安似的。你得修练。”
“修练成妖还是成仙?”陶涛噗地笑出声,飞飞比她晚一年进公司,是个话唠,开了口就没完没了。
“切,这年头,你要个仙女回来供着,只能看不能摸,白痴呀!当然是成妖,妩媚无敌,却又保持一份神秘,让他永远对你产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探索欲求,嗯,就象中蛊一样。”
陶涛笑得双肩直颤。
“我说真的,女人要是太透明,男人看几眼就厌倦了,爱情都用上三十六计,婚姻是一辈子,当然得七十二变。你得多看看书,多听听音乐,提高自身修养,要保持和他有共同语言。”
“我估计很难。”华晔看书只看法律方面的,听音乐只听德彪西的,而这两样都是她感到超可怕的。
“要是容易,每个女人都能嫁到极品老公了。”飞飞的语气有些酸溜溜了。
陶涛一笑,关了电脑,用唇语示意飞飞该下班了。
“陶涛,别忘了明天去机场接总公司研发部的工程师。”技术部的头龙啸从外面走了出来。龙啸,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却有着虎背熊腰的身材。常常他一张嘴,听的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忍俊不禁。公司里同事都称他大龙。
陶涛翻看了下笔记本,“我知道,明天十点的飞机。头,工程师是帅哥还是美女?姓啥名谁?”
大龙翻了个白眼,“还帅哥美女呢,没秃顶就算不错了。我听总公司那边说他是从德国那边挖过来的精英,现在研发部挑大梁,混到这份上,没有五十,四十也挂几了。哦,他叫左修然,你尊重点,称他为左老师,酒店是后勤部安排,他要在这呆三个月,你多辛苦点。”
“娘娘腔,真受不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飞飞一等大龙出去,佯装打了个冷战,撇撇嘴,凑近陶涛,“你说起来也是一少奶奶,怎么摊上这侍候人的事?”
“那……咱们换下?”陶涛半真半假地问。
飞飞头摇得象节拍器,“别,别,已婚妇女有安全感,在精英面前,我这种小女子估计会把持不住,到时可别坏了公司形像。”
陶涛笑笑,低头记下左修然的名字。
走出公司,陶涛没有打的,一个人懒洋洋地走在遍地金黄落叶的人行道上。她的车送去保养了,这两天她总是步行回家。
夕阳衔山,街灯耀眼,青台的黄昏风情逼人。余晖洒在路两旁参天的法国梧桐树上,叶子就象镶成了金边,光线晃得她视线有些恍惚。
结婚以后,华烨也让她不要上班了,她没答应,虽然只是在公司做个小职员,被头使唤来使唤去,可是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充实的。一忙一天就过去了,而在家等着一个人,一秒如同一年。
走过两条街道,眼前一大片辽阔的海域,靠近城市的海并不是那么蔚蓝,稍稍有点混浊,但不影响它附近的小区成为青台最炽热抢手的海景房。小区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听海阁,是青台最近开发的楼盘,漂亮得富贵逼人,住在里面的女人出门的时候喜欢把脖子长长地撑着,象长颈鹿。
陶涛进了门,丢下包,高高绾起她波浪般的长发,扎上围裙,淘米熬粥。
红台蓝柜的玻璃钢整体橱柜,七彩的碗具。华烨说俗气,她觉得很美。有阳光的时候,整洁艳丽的厨房像个迷人的宫殿,她穿梭于其中,感到这就是家的感觉。
她不喜炊,也是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女,婚前十指不沾阳春水,酱油瓶倒了也不扶。刚结婚时,午餐在公司吃,早晚餐,她就在街上买点点心、喝喝牛奶应付着,最多偶尔下点面条。华烨应酬特多,很少在家吃。有一天,华烨喝酒喝到胃出血,半夜被救护车拉上医院,医生要他以后多吃易消化的食物,她这才把厨房发挥了用武之地。
白粥比较单调,也无味,她在粥里加些麦片、玉米片、臆仁,这样粥又稠又糯。冰箱里有冻着的包子,取出几只蒸了,等的时候把萝卜切成丝,和海蛰头一同拌了做小菜,再取出酱瓜,切成丁,滴上麻油。
刚关上火,门铃就响了。
华烨不爱用钥匙开门,回来时猛按门铃。
她戏谑地问:“这里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你怎么象个客人似的?”
华烨愣了愣,“你不来开,我就自己开了。”
她很没骨气,每次门铃一响,她就跳起来,冲了过去。
在她二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就被秒杀。她对他,没任何抵抗力。
“老公!”她娇嗔地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包。
华晔高而挺拨,乌黑深邃的眼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他不太爱讲话。这种男人穿西装,帅得令人屏息,油然而生一股领导者的威仪。
“很累吗?”她看着他神色蔫蔫的,好象很疲倦。
他淡淡瞄了她一眼,松开领带,“有点。”声音也哑哑的。
“那你快去洗手,马上吃饭。”
她把他推进洗手间,快手快脚地盛粥、摆菜。她坐下等了一会,他还没过来。她跑过去,看见华烨对着镜子发呆,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楚。
“怎么了?”她担忧地问。
“没什么。”华烨也没看她,擦净手,越过她,走向餐厅。
她眨巴眨巴眼,有些失神。
吃饭时,华烨的眉一直蹙着,有两次筷子停留在半空中,不落下也不收回,她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
喝下两碗粥,华烨推开碗,往书房走去。
“老公,”她站起来拽着他的胳膊,撒娇地闭了下眼,“我今天也累,不想洗碗,
你洗好不好?”她不喜欢他整天除了案子还是案子,明明都那么累了,应该放松下。
“不想洗就别洗,扔着。”华烨冷然的语调,不带有一点感情色彩。
“我不爱看碗堆在水池里,很脏哎。老公,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务要公平分担,饭是我做的,碗你来洗。”她环住他精瘦的腰,玩着他胸前的钮扣。
“我没空,你要是不想做,明天去家政公司找个钟点工。”他的神情显露出一丝不耐烦。
她瞪大眼,撅起小嘴,“这一样吗?钟点工做事是一份工作,我做是出于对你的爱意,你做是回应了我的爱,老公,对吗?”家里是有钟点工的,一周来一次,打扫屋子,洗洗厚重的衣服。平时细碎的家务,也不耽误多少时间,她就承担下来了。
为老公熨衬衫、洗洗内衣、袜子,她觉着也是一种亲密。
华烨掰开她的手,“你有完没完?韩剧看多了?”
“干吗那样凶,不洗就洗呗!”她有点儿委屈地撅起了嘴。
他咬了下唇,什么也没说,“啪”地一下关上书房门,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她看着自己还张着的两只手臂,自嘲地耸了下肩,笑容从脸上褪去,心一下沉了。
书房是属于他的独立空间,当门关上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她认命地去洗碗,又把家整理了下,自己洗澡、洗头,然后回到卧室,拧开台灯,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张爱玲小说集》。
她其实很少追连续剧,受不了电视里铺天盖地的广告。要是喜欢上哪部连续剧,她爱先把书找来看看。
再看张爱玲的书,是受李安《色戒》的魅惑。近二个小时的电影,原著不过几千字,她真是佩服编剧的本事。
昨天,她看的是《红玫瑰与白玫瑰》,刚看了个头。她翻开,找到那一页。突然想起还没给他准备明天穿的衫衣和袜子,下床拉开抽屉,一愣,放安全套的盒子空了。
家里的一切用品,都是她采购,唯独安全套归他管。好象一结婚,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的开始避孕。她觉得自己才二十五岁,还不太能胜任做妈妈。华烨怎么想,她没问,偷着多享几年自由。
明天要提醒他喽,小脸染上了一朵红晕。
座机响起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拿话筒。一个俐落带有点中性的女声,是华烨开酒吧的朋友经艺。
“他在书房,你打他手机吧!”他圈子里的朋友,她都认识,可只是认识,聚会时,很少搭话。
“不必了,和你说也一样。沐歌明天从巴黎回来,大家约了后天一块到我酒吧聚聚,让华烨不要迟到。”
她握着话筒的手颤了下,“她先生也一块回国了吗?”
“她离婚了。”
经艺和她没话讲,说完就挂了。
她慢慢搁好话筒,上了床,书摊开在膝上,象傻子一样对着那一页,一动不动。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经艺的话:沐歌回来了,沐歌离婚了……
好象不久之前,她才听说许沐歌与一个法国指挥家一见钟情,决定定居巴黎,整个故事就象一部浪漫而又唯美的电影情节。
是巴黎让人生不出留恋?还是一见钟情来得快、去也快?还是有一种回忆令人无法遗忘?
“怎么还不睡?”卧房的门开了,华烨穿着浴袍走了进来。
“呃?”她看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真快!
“你把头发擦下。”她看着他头发湿湿的,上面还沾着小水珠,想下来帮他拿毛巾。
“我自己来。”他阻止了她,复又走了出去。回来时,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淡淡地闭了下眼,上了床。
“老公……”她看着他俊朗的侧面,嘴张了张,想问他知道不知道沐歌的事,可喉咙象被什么哽着,她说不出话。
“嗯。”他打开电视,调到国际频道。
“我……”她曲起手指,低下头,把被面抓皱了,呼吸有些急促。
他扭过头看她,拧了拧眉,把电视关了,手突地伸向她睡衣的钮扣,“想要?”
“呃?”她一愣,随即明白他在问什么,脸哗地红了,推开他探入衣内的手,“不是。”
“真不想?”他又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
“哦,那早点睡吧!”他把他那边的床头灯拧灭,转过身去。
不一会,她就听到他发出睡熟的酣声。
她抬手把书页折好,放回床头柜,拧灭灯,也慢慢躺下来,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其实,他们结婚还没到半年。
如果心真的象诗人歌颂的,象一朵花,那么此刻,这朵娇弱的花,夜来风雨中,已是落红一地。
第二章,情痛
早上,闹钟响起,陶涛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感到头重脚轻的。夜里好象做了什么梦,却又想不起来梦的内容,仿佛大脑被什么刺激到了,一直兴奋到天明。
她扭头看向枕边人,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方正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头发稍有些蓬乱,腮边冒出几根胡渣,可她还是觉得他很帅。
婆婆季萌茵说他和他父亲象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她没见过公公,华烨也没见过父亲。
季萌茵现在是军区文工团的团长,常年带团在外演出,回青台时,她就独自住部队大院。在季萌茵二十七岁时,军区参谋长,也是她老公,坐直升机去基层部队视察,没想到,途中天气恶变,直升机被雷电击中,坠落在海里,机上无一人生还。季萌茵当时正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三个月后,生下了华烨。
这件事,陶涛是听父亲说的。父亲与季萌茵老家是同一个小县城。季萌茵是小县城第一个女兵,又做到大校,又为丈夫守节几十年,在父亲那一辈人的眼中,不亚于一个女神般。
女神很少笑,除非是接待宾客时或看到华烨时,嘴角才会稍微弯一下。在她的卧室里,有一张放大的华烨父亲的照片。当她凝视那张照片时,陶涛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属于女人的柔弱。
陶涛对季萌茵是敬畏的。当季萌茵要求他们结婚后住到外面时,她偷偷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与这样德高望重的婆婆怎么相处。好象近也不是,远也不是。只能也当女神一样膜拜。
华烨还没醒,这有点异常了。他在部队大院长大,养成晨练的习惯。小区里有健身房,他通常和她一同起床,她做早饭,他去跑步或者游个泳。
“华烨……”她推推他。
他蹙了下眉,翻过身去,将背对着她。“知道了,我一会就起来。”
原来他醒着。
她笑了笑,起床梳洗了下,去厨房热牛奶、烤面包、煎鸡蛋。华烨的早餐一向西化,她跟着入乡随俗。
华烨穿了件咖啡色的睡袍,腰带系得紧紧的,他依着厨房的门框,淡淡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在浓墨重彩的厨柜前忙碌得她腰肢不盈一握,有几缕黑发从馆着的发结里漏了出来,拂着她的脖颈有些痒,她不住地甩呀甩的。
他迟疑了下,看着那几根碎发碍眼,走过去,替她别在脑后。
她回过头,对着他灿烂一笑,“今天不去运动吗?”
“你不也没去。”眼帘低下,遮住淡漠的黑眸。
“我没那个恒心,坚持不下来,人会胖的。我现在这样挺好。”她自恋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婚前,她有点婴儿肥,婚后,圆嘟嘟的脸长了,变成俏丽的瓜子脸,显出几丝小女人的风韵。
他挪开视线,“早餐好了吗?吃完我送你去取车。”
“真的?”她开心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眉飞色舞。
“好象我经常骗你似的。”他摇摇头,拿起餐桌边的杂志翻着。
她乐呵呵地跑过来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蹭呀蹭的,“老公,我好幸福!”
他眨了眨眼,不自在地挣了下,“好了,好了,去端牛奶吧!”
去四S店的路上,路过一个药店。她脸红红地低下头:“老公,我们家那个……民生用品该补一补了。”
他瞟了瞟药店,没吱声,继续专注地开着车。
她有点窘,十指绞着,把头朝向窗外,再没讲话。
下车时,她推开车门正要下车,他从后面拉了她一下。
她回过头,他的眼睛幽深,离得那样近,她却什么也看不清。
“小涛,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吧!”
“呃?”她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黑幽幽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他倾倾嘴角,“我三十一了,我们该要个孩子了。开车小心。”他摸了下她的头,把车门关上,走了。
她象个傻子样立在原地,半天都回不了神。
孩子?怎么突然要孩子了?
“华烨……”她转过身,想喊住他,昨晚经艺那通电话,她还没告诉他呢!
他的车已消失在上班湍急的车流中。
华烨从后视镜里看着陶涛越来越远,渐渐地成了一个小白点,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今天早晨不要开庭,他直接去了事务所,有个当事人约了和他见个面。小时候一块玩的伙伴,不管男女,现在都在部队里混个一官半职,唯独他在外面开了家律师事务所,专门替人家打经济官司。
事务所设在滨海路,建在一个坡地上,下了坡,就是海滩,周围花木葱葱,环境很幽静。
滨海路,也是青台的爱情大道。热恋中的情侣,都喜欢把第一次约会放在这里。
想当年,他和沐歌……
他突然呆了呆,深深的呼吸,自嘲地闭了闭眼,拾级上楼。
“华律师,”虽然他是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而且还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但他坚持员工称呼他为“律师”。
“早上好!”他礼貌地对负责替他整理资料的秘书一笑。
“泰华的乐董今天有个临时董事会要参加,她想把与你见面的时间改到明天。”
“明天早晨我要出庭,那就放到下午吧!”
秘书点点头,转身出去忙了。
日程突然腾空,他一时感到有些茫然。手边积压的事情很多,可就是提不出精神来办理。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眉头打了个结,有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疼痛慢慢地从心底泛起,疼得指尖微微发颤。
办公室朝南,阳光直射到桌面上,他眯起眼,看着光线里浮动着的几粒灰尘,对着阳光,缓缓地张开了左手的手掌。
不细细看,不会发现掌背上有一个白色的疤痕。他看着那疤痕,脑子一下子整片整片的空白。
也是现在的季节,滨海路上秋色迷人。他牵着沐歌的手站在海滩上,看太阳一点点沉入海水之中。
“华烨,我明天去巴黎。”沐歌的声音很轻,轻得象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是演出吗?”他笑着问,嘴角噙着一丝自豪。沐歌是青台乐团的大提琴手,已经出过两张专辑了。
“去进修二年。华烨,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我们分手吧!”她抬起眼,娇柔的面容上有一种决绝的坚韧。
“小傻瓜,你放心去吧,我会等你。”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以为她是替他着想。
二年,不过七百多个日子,比起他们四年的恋爱,又算什么?
过了两天,他去她公寓找她。她苍白着一张脸,唇瓣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冷汗涔涔,手中握着病历本。
“我没有选择,这是我出国深造的唯一机会。”她一声不吭地打掉了他们的孩子,而他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了。
他跑下楼,狂乱地在城市里乱窜,最后钻进一家酒吧,拿自己的胃当调酒器使,在酒吧里把各种颜色的酒调试了一个通宵。
清早,他满嘴燎炮地走出来,跌跌撞撞又来到她楼下。他听到低沉而又忧郁的音符从她的门内传出,那就是一种情感,但没有一丝杂乱,没有一丝惶然。
他默默地转身而去。
她走的那天,在机场给他打电话。他一听出她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他站在事务所十八层楼顶上,看着飞机轻灵地、毫不留情地飞驶而过。
天很蓝,楼顶有谁栽满了菊花,秋天的味道喷香地扑进鼻腔,呛得他泪流满面。
他照常上班、开庭、应酬,除了酒喝得猛些,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发小张弘拉他去吃韩国烤肉,他在烤架上抹油时,不知怎么把手背朝了下,皮肉烤焦的异味弥漫在整个餐厅。
“你这是烤熊掌还是烤凤爪?”张弘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脸都青了,“你算什么大男人,就那么拿不起放不下?”
他想笑一下,却没成功。
以那种决绝的方式离开的人,为什么在二年之后又要回来呢?
她竟然还记得他的手机号。
昨天,他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我已到北京,明天十点的飞机到青台。”
他心里面一阵抽痛,突然知道这是谁了。这样讲话的方式,仿佛她以前出外演出结束,回来时告知一声。
他接到短信后,总会早早地去机场等着。她一下飞机,就能看到他温柔的笑脸。
现在要去吗?
他闭上眼,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能轻易扯动他心底的某根弦。
墙上的挂钟叮叮咚咚地敲了九下,他突地跳起来,拿着车钥匙急急下楼。
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去接她,只是想看着她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是什么一幅模样!
车在通往机场高速上疯狂地疾驶,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有海的辉映,青台的天空总是很蓝,蓝得刺眼。
他停好车,时间已快接近十点了。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扶着电梯上行时,指尖都发了白。出关处挤满了人,他避开人群,走进附近一家书店,在门边挑了个可以看到出关处全景的角度。
飞机很准时,十点刚到,机场广播里播送从首都机场起航的航班已抵达青台机场。他控制不住心头的震颤,心跳极快,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撞击着胸腔,隐隐生疼。
不一会,她夹在鱼贯而出的旅客之中,走出了通关处。
米色的风衣,灰白的牛仔裤,微微弯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脖子上随意搭配了一条涂鸦风格的长围巾,还是那么优雅,还是那么清丽。这种气质只有沉浸于艺术殿堂之中的人才会显现。
她一点都没变。
他呆呆地看着,看到她四处张望,急切地寻找着谁,娇柔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神情。
她是在找他吗?
她又巡睃了一遍,长睫低落,忧伤地收回视线,慢慢往外走去。
他没有追上去,事实上,他浑身的力气都象被抽尽了。他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俊容痛苦地抽搐着。
在离他不过十米的另一侧,陶涛手中抓着一个写有“左修然”的纸牌,正眼眨都不眨地凝视着他。
第三章,惊艳
左修然很讨厌等人。
不管是公司开会,还是与女伴约会,如果对方迟到十分钟,他立马转身走人。
他转了转脖子,再一次看表,十点过半。他低咒了一句,踢踢脚下的行李箱,心头一股无名火狂猛地升起,不过他俊美的面容上不会流露出半点。
怪不得总公司决定今年才向青台分公司增设新型发动机的生产线,员工如此散漫无纪律,不讲究效率,看来管理层有问题。
他无奈地欠身准备去扶行李的拉竿,一缕带有魅惑气息的香味轻飘飘地从他身边飞过。
他斜斜嘴角,慢悠悠抬起头,目光定格下来:前方十米,发现有目标物。
当真是个尤物!
一看就知道面料一流的黑色修身风衣勾勒出可乐瓶身材,不是华伦天奴,至少也是宝姿新款,黑色的丝袜衬得双腿修长,美目流盼间,风情无法阻挡。
他认为完美的女人,年龄通常二十五六岁上下,轻熟女,还略留有那么一点孩子气的天真,但同时已经足够世故,深谙穿衣打扮之道,并且收入独立,讲求实际,有着白领阶层应有的体面学历和一点小聪明,也许还有点布尔升亚的小情调,渴望爱情滋润但身边刚好差那么一个Mr.right。
眼前的女人太过妩媚,显然不太合格,但打发下时间,也能凑合。
他没有急于走过去,而是当女人翩然回眸时,他恰到好处地迎视着她,微微一笑。那种迎视,只是一种礼貌,可四目相对时的电光火舌,却是高电伏的。
他非常自信,能在他的注视下淡然自若的女人很少。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点了下头,便收回了目光。
此姝不是庸脂俗粉,不是简单放个电就能骨头轻三两的。他拉着行李向她走过去,随意瞟了眼玻璃窗外。
“青台的天气不错哦!”老套的开场白,可是却非常实用。
女人盈盈一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接下来,你是不是会说我们好象在哪见过?”
他慵懒地挤了下眼,“哪里,我只是想说北方航空公司的咖啡真是难喝。”他瞧见女子行李箱上贴着的标签和他是同一个航班。
女子一怔,但随即点了点头,“是,座位又挤,腿都不好伸,足足闷了两小时,真是要命。”
他坐的是头等舱,当然不会遇到这问题,可是不能说,免得女子敏感。“我在等人,你呢?不急的话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也好,我正想放松一下。”女子倒也大方,丽眸泛出一丝打趣,向他伸了下手,“曾琪!”
“左修然!”
她的手轻轻搁在他的手心,并非柔若无骨,但也触手轻柔。他简直不敢用力,只觉一阵筋酥骨软。
他要了杯蓝山,女人居然点了杯黑咖啡。
“昨晚写了一夜的企划,我要提下神。介意吗?”曾琪拿出一根烟,斜眼看他。
“请便!”
那烟细长,长得引人注目,原来是接在烟嘴上。
左修然不喜欢抽烟的女人,哪怕是女人专抽的细细的带有薄荷味的。这样亲吻起来,嗅到一嘴的烟味,感觉象在吻一个男人。
尽管曾琪抽烟的姿势非常的撩人,但左修然一颗驿动的心已经安定下来了。他们就象在旅途上相逢的两个陌生人,谈谈青台的海和小吃、风土人情,把咖啡喝完,没互换名片,也没互留电话号码,礼貌地道别。
曾琪也是深谙此道,挥挥手,背影曲线优美、玲珑如画。
左修然撇了下嘴,掏出手机看下时间,又过去半小时了,他挑挑眉,决定打车进市区。
他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拧着眉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子。
一张瓜子脸,眼睛又大又圆,一点都没有化妆,看不去不过二十五二,这么年轻,大概刚毕业不久吧?长发黑亮笔直,滑过肩膀直抵腰间,衬出她额角圆周润唇红齿白,一身粉蓝的职业裤装使她的面容更显稚气。
他不到二十秒就相当挑剔地目测出她的三围,基本属于未发育完全,居然就敢出来混社会。
其实,这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感兴趣的是她手中拿着的纸牌,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了三个大字“左修然”,而有字的一面是对着她自己的,他从侧面才看到那几个字。
她象是被某位高人给点了穴,站得笔直,眼睛眨都不眨,如一座雕塑。
他咬了下唇,走过去,把纸牌翻正,哗地一下举起女子的双臂。
“小姐,你不觉得接人应该是这样子吗?”
“啊……”女子一声尖叫没出口,就被他修长的手捂住了嘴,“这不是非礼,而是友情提醒。”
真是疯了,公司怎么派这么个白痴过来。左修然暗暗咒着,眼中却温柔如水。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左修然。”
女子瞪圆的眼又瞪大了一点,眼珠都快撑出眼眶了,“是不是帅得让你出乎意料?”他笑得如沫春风。
女子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啼笑皆非地松开手,“那要看下我的证件吗?”
女子摇头,她同样看到了行李上的标签。“我们……都以为你应该是个秃顶老头。”
“什么?”这回换他瞠目结舌了,然后放声大笑,“你们的想像真是有趣。你是第一次来机场?”所以才这幅蠢样。
“以前也有来过。左老师,你好,我是陶涛,公司技术部的。”
“陶涛?”漆黑狭长的眼睛望向她,“这名字挺……壮观。”他真的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就是觉着女孩子取这个名字很怪异,一点也没女人味。
陶涛轻笑,习惯别人这样的讶异了。“左老师,你行李都在这吗?”
他耸耸肩。
“那我们走吧!老总们在公司等着为你接风呢!”她抢着给他推行李,他挡住,“前面带路。”
“这是公司的车?”他站在停车场,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车阵里开出一辆带有进攻很男人味的宝马五系,再一次瞠目结舌。
陶涛跳下车,替他打开车门,“是我的车。”
宝马是所多男人心中的极宠,但她总觉得开着象个暴发户,唯恐天下人不知自己发达了。而且这车也不适合她,她更想要一款秀气的价位中等的车。
车是爸爸送给她的嫁妆,理由一个,就是贵,可以配得上女神儿子的身份。爸爸给华烨则是几大块金砖。华烨看着金砖笑,眼中却隐含着嘲讽。“这些都是代代相传的宝贝,我得好好收藏。”
“就是,就是。你们还想要什么,和爸爸讲。”父亲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他原先是小县城的一个木匠,后来卖家俱,现在是青台最大的家俱城的老总,身家过亿,但总归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女儿能嫁给华烨这样的名门子弟,他都受宠若惊了。
左修然笑得意味深长,把行李往后座一扔,探身坐到副驾驶座上。
“你什么时候到机场的?”他低头想找点音乐听听。郁闷了,这丫头车里啥都没有,而他又讨厌叽叽喳喳的交通台。
“呃?十点前。”陶涛开车象是很紧张,握着方向骨的手骨节突出,可眼神却恍恍惚惚。
“那你这一个多小时干啥了?”他好声好气地问。
今天是周四,高速上的车特多。
陶涛怔了怔,“等人。”
左修然都想为她这绝妙的回答拍手叫好,但他还是宽容地笑了笑,“纯等人,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陶涛嘴抿得紧紧的,眼中掠过一丝凄然。
她只是哦了一声,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
左修然玩味地勾起嘴角,却不想放过她。“你有驾照几年了?”把个宝马开得战战兢兢的。
“毕业那年考的。”陶涛的大脑有些短路。
左修然耐心十足,“你毕业是哪年?”
陶涛闭了下眼,“左老师,你能不能别和我讲话?”
“呃?”
“我现在很忙。”
“你忙什么?”
“我要开车。”
左修然侧脸凝视了她好一会,“理解,你开吧!”
果真,菜鸟一个。他翘起腿,闭目养神。
车进市区,十字路口,陶涛踩着绿灯的尾巴冲了过去,不料右手边突然冲出一辆大车,不管不顾地直逼过来。陶涛大惊,眼看着那车子就要撞上自己,下意识踩油门想要避开,那辆车惊险万分地擦过她的车身呼啸而去。陶涛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又因为加速太快,方向盘在手里猛地一滑,竟直直撞上人行道旁的大树上。
左修然好无预防,“咚”地一下直直撞上前面的玻璃,眼前金星直冒。
“你……就是这么专心开车的?”思维象是停滞了几秒钟,直到意识到额头一阵钻心的疼,他才回过神,转过身冲着陶涛大吼着。
陶涛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他吓得心跳都停止了,伸手推了推她,“你还好吧?”
身子是温的,还有重重的呼吸,不,是抽泣……
他俊眉一挑,突地抬起头,她到是好端端的,脸上没有血,也没哪块肿,就是哭得没有个人样。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都很安全。你别哭,不然人家以为我欺负你的。你看看,你那边车门能打开吗?”他放低了音量,和颜悦色。
陶涛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他无奈地一挥手,先推开自己这边的车,再折身到她那边。老天,前面被撞了凹进去好大一块,连车牌都脱落了。
他替她打开车门,她仍是一动不动。
“下来呀!”
“我……腿软了,动不了。”陶涛拼命地摇头,瘫在座椅上。
左修然看着两个交警往这边走来,他闭了闭眼,“该死的!”他低咒着,探身将她抱出来。
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这个姓陶名涛的女子好象和他有点犯冲。
第四章,结发
秋天正午的阳光还是很炽热的,海风送过来的一点清凉气息早被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左修然风衣搭在手背上,只穿了件蓝白格子衬衫,捧着个盒饭坐在医院的花坛上,这就是他的接风宴,还是自己掏的钱。
他斜着眼看着坐在另一边抱着胳膊象傻掉的陶涛,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开车的人是她,交警过来问话时,她就只会哭,他不得不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向交警汇报。
交警做好纪录,再拍了照片,通知四S店来把车拖走。
“搞浪漫也要有点分寸,你们不在意生命,别人还想好好活呢!在这种十字路口,这样玩,爽吧?”交警板着个脸,严厉地看着他。
他严重的不爽,回头看陶涛。她低着个头,一个劲地抹眼泪。
他挥了下手,咬牙切齿地又放下。
赶过来的四S店的修车师傅抚摸着车身,心疼地直叹气,“早晨送你走时,你还好好的,就这一会功夫,宝贝,你怎么就落得这幅模样呢?”
他眼都没抬,早没力气搭话了。
这一折腾,十二点早过了,他是又渴又热又饿,额头肿了很高,拦了车去医院做检查。刚跨上去半个腿,回过头看她两眼挂着泪,愧疚地看着自己。
他一闭眼,很不甘很无奈回头扶着她也上了车。
两个人都做了相应的检查,他额头有一点青紫,她手腕挫到了,医生开了止痛药,叮嘱回去好好地用热毛巾敷一下,不然明天会肿得更厉害。
两人下了楼,看到医院门口有卖盒饭的,他也顾不得讲究了,跑过去买了两盒饭,塞给她一盒,自己捧着另一盒离她远远的。
进进出出的小护士们瞧着花坛上坐着的俊美男人,捂着嘴吃吃地笑,偷偷地飞来几道秋波。
他嘴巴塞得鼓鼓的,此时没心情玩些暧昧的事。
手机响了,他把饭盒挪到一边,腾手接电话。
“左老师,你们进市区了吗?”龙啸软绵绵的语音听得他嘴角直抽。
他瞄了陶涛一眼,她耳朵到很尖,紧张地抬起头,对着他一个劲地做手势。
他恶狠狠地瞪了瞪她,“路上有点堵,刚进市区。我看路边有家餐馆不错,准备在这边吃个午饭。坐飞机挺累人的。”
“是,我最怕坐飞机了。那……左老师,餐馆叫什么名字,我和曾总马上过去。”
“不必了,我想吃完就去酒店休息。”
大龙停顿了下,“好吧,我和曾总在酒店恭候你。”
见他合上手机,她双手合十冲他直作揖,忙不迭地说道:“谢谢你,左老师!”
“我算是怕了你了。喂,你有没给家里打个电话。”小脸白得吓人,两眼肿得象桃,估计今天吓坏了。
“打了。”她笑得有点勉强。“家里没人。”她一下车就给华烨打电话,他手机关机了。打到事务所,秘书说他出去了。
她默默地合上手机。
“他们不用手机?”他质疑地挑了下眉。
她笑了一下,手腕疼,握筷子有些吃力,她只吃了两口饭,就算完事了,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他咀嚼着饭,看着她,站起身,把两盒饭扔到垃圾箱,“我要回酒店了。”
“我送你过去。”她到是很懂礼仪。
“别,别,我怕了你,我自己去。对了,你是不是我在青台的三个月,你是专门陪同我的?”
她点点头。
他的嘴角荡起一圈笑纹,“我看咱们合作就到此吧!”
“今天……只是意外……”
她话还没说完,就给他阻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可能换个人比较好。走吧,我最后让你搭个顺风车。”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医院,喊了辆出租车。
她紧咬着唇跟在后面。
“你家住哪?”他问她。
她耷拉着头,脸都皱成一团了,“不,先送你。”
“你是不是想当着你们曾总的面戳破我的谎言?”
她一愣,向司机喃喃说了个地址。
“听海阁呀,那可是富人区。”司机回头对着两人笑。
她没吱声。
一路上,两个人也没交流。
上下两个山坡,穿过一个林荫大道,就到听海阁了。左修然凭窗远眺碧蓝的大海,再看看海边的华宅,撇了下嘴。
开宝马,住豪宅,一定是娇养大的千金女,在家等着嫁人好了,干吗也到社会上混?
“左老师,今天真不好意思。再见!”陶涛扶着车门,不安地向他欠了下身。
“干吗这种表情,我可没欺负你,是你自己开的车。”他揶谕地向她挤了下眼。
“我知道。公司见!”她笑笑,替他关上车门,等着车调过头,走了很远,才转身进了小区。
教养还不错,没多少娇宠气,就是傻傻的。左修然给陶涛下了个结论。
华烨当然不在家。
陶涛换好鞋,扫了扫空荡荡的屋子,放下包包,去浴间泡下澡,洗去一身的灰尘。
手腕一用力,生生地抽痛。硬忍着才把衣服脱下,跨进浴缸时,正准备放水,一低头看到底面有两根落发,长的应该是她的,短的是华烨的。她捡起两根头发,绑成一个结,古时把原配夫妻称为结发,是否这样,就代表一辈子能不离不弃了?
不管是什么花色品种繁复的结,只要有心,总能解开的。
她讥讽地一笑,手一松,让头发顺着水流冲了下去。
在浴室泡了一个钟头的澡,爬出来的时候全身皮肤都是皱的。她有点头晕,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前短暂的黑暗驱赶走。
勉强套了件睡衣,摇摇晃晃地上了床。
“哎哟!”,头撞到墙壁,她失声叫了起来,郁闷地抬起头,整个人愣住了。
墙壁上挂着一幅她和华烨的婚纱照,华烨一脸律师的职业表情--刚直不阿的严肃,她独自笑得傻傻的。
华烨是不肯拍婚纱照的,说不上照,而且讨厌别人在脸上又涂又抹。她难得向他发了通脾气,甚至丢下一句狠话“不拍就不结婚”。
结婚是多少神圣而又浪漫的一件事,总得有个纪念吧!
华烨最后让了一小步,不同意去海边和树林拍外景照,只肯在影楼拍一张合影。
两人一同去影楼,他又是嫌弃礼服不舒服,又是不配合化妆师的建议,好不容易两个人终于站到了唯美的花门中,可是任摄影师怎样说服教育,他的表情始终象拍克牌上的老K。只有她亲亲热热依着他,嘴咧着,笑得象个傻子,长眼睛的人都会看到她的脸上写着“幸福”两个字。
能够嫁给喜欢的男子,难道不是幸福吗?
她收回目光,缓缓躺下。窗帘忘了拉,下午的阳光从西方斜射进室内,她觉得刺眼,忙闭上眼睛。
眼一闭上就是机场里华烨痛苦万分的眼神,那种明明朗朗的思念和纠结全部写在眼底。
他还是忘不了许沐歌,哪怕是她先背弃的他。
没有一个妻子对老公的前女友不在意的,但他和自己结婚了,许沐歌也嫁了人,尘归尘,土归土,青台与巴黎,隔了大半个地球,她没必要去乱想。
现在,许沐歌回来了,离了婚,她平静的心无由地就慌了。
她是知道许沐歌在华烨心中的重量的。
父亲得知季萌茵也在青台,想方设法地联系上,隔三差五就送点老家的特产过去。他不是想攀什么权贵,他就是想表达心中对季萌茵的敬意。特产不值几个钱,季萌茵不好拒绝,收过几次,就回赠一些礼品。
有一次,她送给父亲几张音乐会的票。音乐会是在一家旧式教堂改建的音乐厅举行,四周的墙壁画满了插着翅膀的小天使,明亮的水晶灯悬挂在半空中。
她当时读大二,二十岁刚过,看什么都新奇。音乐会有歌剧片断,有钢琴、小提琴独奏,也有交响乐团的表演。
她也不是太能领会高雅艺术的美妙之处,听着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呵欠,她无聊地四处看看,一下就看到了贵宾席那排坐了一溜的军官。男人穿军装,本来就显精神,再加上一个个气宇轩昂,就更显英挺。让她感到迥异的是,在最正中坐着的是一个穿西服的男子,冷俊的面容、清冷的气质,一点不逊于那几个军官。
二十岁的女孩,都有一点点的小花痴,她觉得这个男人足可以与韩剧里的成熟男主们媲美。
她一下就象迷偶像般迷上了他。
舞台上正在演奏德彪西的《月光》,乐曲飘忽、朦胧、闪烁而富有意境,缓缓地向众人展开了一幅诗意的画卷。他盯着舞台的某个地方,看得很专注,时不时还流露出笑意。
冷俊男人的笑就象一剂吗啡,碰了会上瘾。
她的小心不规则地狂跳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定格在一个身穿红色礼服的大提琴女子身上。
女子美得就象一缕月光,澄净、清灵,月缺是诗,月圆是画。
第五章,沐歌
演出结束,观众向谢幕的演员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父亲看到了站在舞台正中央的季萌茵,拖着她去后台打招呼。季萌茵正被几位年轻的军官包围着,她是个极有风度的女子,即使站在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年轻演员中间,她同样是一颗别人无法忽视的明珠。
季萌茵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他们,笑吟吟地让众人散开,“老陶,这是你女儿吗?”
“是呀,是呀!”在生意场上纵横驰骋的父亲,有一点不合年纪的羞涩。
“阿姨好!”她乖巧地唤了一声,忙不迭地偷瞄卸了妆的演员们。
“有个女儿真好!”季萌茵温柔地拉住她的手。
“妈妈,儿子哪里又得罪你了?”身后传来一声戏谑的低笑。
原来是那位穿西装的帅哥,他对着父亲和陶涛点了点头,伸出手臂揽住季萌茵的腰。
“我儿子华烨。”季萌茵自豪地为他们介绍,“是个律师,这位是陶叔叔,和妈妈是一个地方的。这是陶叔叔和女儿,叫……”
“陶涛,一醉一陶然的陶,波涛汹涌的涛。”她象突然中了一枪,瞳孔越来越小,最后只看到他俊朗飞扬的面容。
华烨有些心神不焉地笑了笑,眼睛一直瞟着化妆间。
化妆间送出几声脆笑,不一会,几位女子走了出来。
蓦地,华烨的俊眸闪烁着轻柔的星光。他迎上那位拉大提琴的月光女子。
女子斜睨着他,娇嗔地挤了下眼,“我以为你不会吝啬一束花的。”
“我以为你这个时候在意的不是一束花,而是一顿美味的夜宵。”他回以一笑,接过女子手上的化妆包。
女子嫣然一笑,与他并肩站立着。
“妈妈,我和沐歌先走了,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他问季萌茵。
“不要了,吃完早点送沐歌回家,她明天还有演出。”季萌茵叮嘱。
沐歌,陶涛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真令人羡慕,美人连名字都是这么诗意!
她扭过头,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第一次真正地明白啥叫“一对璧人”。
她已经不记得后来又和季萌茵聊了什么,但从那之后,有种东西隐约激荡在心,盘桓不去。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吓了一跳,发了会呆,才伸手去接。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她笑了笑,很冷,他开机了。
“在忙?”华烨的开场白,一向象是计费,多一个字就多一份钱,所以他向来能短则短。
“不。”她低头看着手腕已经肿起来了。
“我晚上有应酬。”
“哦!”尾音未消,华烨那边已挂了电话,算是交待完毕。
她本想叮嘱他少喝点酒,他那个胃已是千疮百孔,经不起摧残。
现在,她不必起床做晚饭了,这电话来得真是时候。她稍微换了个姿势,感觉呼吸有点急,胸口起伏不平,她轻咬了下唇,腾地坐起,给家里拨电话。
她---陶涛,也是有人关心,有人疼的。
她妈妈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初中文化,和爸爸是青梅竹马。虽然她患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但爸爸还是勇敢地娶了她,她也很勇敢地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生了个孩子。
怀孕四个月,去医院做B超,医生悄悄说是个儿子,结果到分娩那天,护士从产房抱出个女儿。爸爸慌乱地揪着护士,问有没抱错?
护士愤怒地告诉他,今天出生的都是女孩。
但也就是有一刻的失望,当小陶涛躺在妈妈身边哇哇大哭时,爸爸就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我家闺女嗓门真大。
生完孩子之后,妈妈的身体到比以前健康了,但爸爸仍让她在家呆着,啥事都不要她操心。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一接通,便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地麻将声。
“小涛,”妈妈乐呵呵地笑着,“想妈妈了?”
“妈,你少打点麻将,对腰不好。”陶涛本想对妈妈撒个娇,可话到嘴边,出来就变了。
“我的身体我有数。你在家还是在公司?”
“在家!”陶涛委屈地撅起嘴。“妈妈……我有点讨厌华烨了……”
“我知道你又任性了,唉,结了婚,可不比和爸妈过,要懂事,多体贴男人。”
每逢她和华烨生气,向妈妈抱怨,妈妈总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华烨那边,在他们眼里,华烨是无法挑剔的佳婿。
“算了,当我没说。妈妈,我饿,你过来给我做南瓜面疙瘩。”
“陶太太,快来,该你拿牌了。”她听到有人在叫妈妈,麻将声震得耳朵发嗡。
妈妈好声好气地商量,“小涛,今天咱不吃南瓜疙瘩,星期六妈妈过去给你做,做很多,你晚上到外面去吃好吃的,嗯?”
她能说不好吗,不情愿地挂上电话,感到眼睛里热热的,恨妈妈见赌疏亲。抬起手臂拭泪,疼得直抽气。
暂时又睡不着,信手把翻着的《张爱玲选集》拿了过来打发时间。
一翻开就看到几行字。
“也许每一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她冷笑了下,原来男人就是贱呀,不管红玫瑰还是白玫瑰,娶不到的就是好的。最好能坐享齐人之福,又能娶一个贤淑的妻子,又能拥有一个火艳的情人。
可是万一再出现一个神秘的黑玫瑰或娇艳的黄玫瑰呢?
男人的心真大,什么时候总能腾出一个位置放别人。
可是这些事的发生都有个前提:久而久之,也就是婚姻专家们常挂在嘴边的“七年之痒”。七年,潜伏的细菌才开始发作,她和华烨结婚还没有七个月,这细菌提前发作了?
应该不会吧!华烨一向清冷,又不是今天才这样。
她在心中轻轻宽慰着自己。
屋里太安静,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倚着床背上发着呆,倦意渐渐袭来,她慢慢地探进被窝,带着疑惑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有温热的气息袭上后颈,细密缠绵,她迷迷糊糊地嗅到呛鼻的酒气。
“你又喝酒。”她下意识咕哝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早忘了白天内心的纠结,身体本能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抱住,将脸贴上去。
不等她沉入梦乡,就感到一只滚烫的手游移进了她的睡衣,开始缓慢上移,同时,唇再度凑上前来。
她这才有点清醒,但眼睛仍不肯睁。华烨的呼吸近在耳侧,那样清晰分明,低低回荡在夜里。灼热的是他的吻,细细密密,在黑暗之中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地落在她的后背和颈边,有一种干燥的温暖。
身体就这样被熨帖着,这份温暖甚至穿透皮肤印上血管,让其中的每一寸血液都开始灼热沸腾。
她低喘一声,情不自禁抱紧他,攀着他坚实有力的背脊,迎了过去。身子如过电般地颤栗着,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她口干舌燥,意识模糊,如同突然脱了力,只余下轻微的喘息。
华烨今晚带了几份狂野和猛烈,抓紧她的手时,碰到了手腕,她叫了声“疼”,但很快,快感如溶浆湮没了她,她努力咬着牙,呻吟声仍然细碎传出。他一下下冲撞着,深入她身体。同时吻向她的唇,撬开牙齿,吞噬着她的呼吸。
她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其实还有她的,在静谧而黑暗的夜里纠缠交叠,沉静而清晰。
在一个短暂的停留之后,华烨的冲撞更猛烈更用力。
“小涛,小涛……”在迸发之时,俊容痛苦的痉挛着,他闭上眼,呢喃地低语,“小涛……小涛……哦,沐歌……”
脸仍埋在她的颈边,声音有些模糊的低沉,她双手陡然用力,比方才还要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肩背,眼睛刷地睁得大大的。
秋夜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室内,轻轻柔柔,似真似梦。
第六章,刺伤
华烨是被晨光给刺醒的。
宿醉让他的头疼得象有把电锯在里面工作,口又干,半夜里那场缠绵,让他又耗尽了体力,当他完全睁开眼时,感觉整个身子沉沉的。
“阿嚏”,他突地打了个喷嚏,有丝丝凉风吹在身上。他蹙着眉头,看到窗帘早已拉起,窗户大开着。
怪不得室内这么亮。
他转过身,枕边早已没人,他竟然没听到闹钟的音乐声。
他托着额头,不舒服地眨了下眼,看来今天又去不了晨练了。冲澡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手臂上有几道深深的指印,他怔了怔。
冲完澡,穿上浴袍,习惯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一室清风,今天是个阴天,斑斓的厨柜没有阳光的照射,显得死气沉沉。
他拧着眉,扭头看客厅,客厅里也没人,到是从阳台那边送来一股刺鼻的膏药味。
听海阁的房型是著名设计师迟灵瞳设计的,大阳台是听海阁的一个大亮点,三面都是整片的玻璃落地窗。陶涛很孩子气,在阳台上吊了个秋千架,四周又吊着几盆蓝,感觉象是个小树林,她坐在秋千上吃零食、看书,她给他准备了一把白色的躺椅,前面还有个脚凳,后面是个书柜,放着他常看的杂志。有月光的晚上,她会把窗帘拉起,拉着他一同坐着赏月。陶涛嗓音很甜美,快乐的时候爱哼歌,可是总记不得词。一开始唱得象模象样,唱着唱着就听她唔唔呀呀地乱哼。
他取笑她笨。
她反驳,说他是门外汉,不懂,她是取其精华,舍其糟粕。
淡淡的晨光里,她坐在秋千架上给手腕涂着药,身上已换好了上班的套装。他的身影罩在她身上,她眼都没抬,两颗白白的门牙若隐若现地咬着唇,咬出淡白的牙印来。
“手怎么了?”他低下头,她的手腕红肿得厉害。
“昨天不小心蹭到了。”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他蹲下身,想帮她涂,她一闪,避开了。
“你又不是120,干吗给你打电话。”声音轻轻的,口气却象一杆装满火药的枪。
他盯着她,深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感到很烦,直起身,“做早饭了吗?”
“我不饿。”她俐落地拧上瓶盖,把药放进书柜的抽屉中,站了起来,用完好的手把衣服拉了拉。
“我饿!”他嘴角一勾,没来由地也火大了。
她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给家政公司打个电话呀,让他们给你找个钟点工。”
她用他的话,有力地回击了他。
他斜过目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陶涛,你到底怎么了?”
她笑着越过他,从玄关上拿起上班的包包,回过头,“看不出来?华烨,告诉你,我很生气很生气!”
为了代表她生气的真实性,出了门,笔直着腰用高跟鞋把门往回一勾,摔得山响。
他瞪着门,一时反应不过来。
生气?她和谁生气?
他跑到窗前,看到她穿过楼下小径,走得急匆匆的。咦,她车呢?昨天不是刚刚才从四S店取回来的。
他只觉得烦闷,胃又不合作地抽痛着。昨晚叫了张弘去酒吧,酒喝得不少,却没什么吃东西。饿了一夜的胃,现在开始提意见了。他有些反胃,跑到洗手间干呕了几口酸水,紧抿着唇解开睡袍,换衣服去外面吃东西,不然他今天撑不到中午的。
早晨还有个案子要开庭。
该死的,他捂着心口,面色沉了下来。
听海阁是高档小区,住户都有私家车,有的一家还几辆,出租车很少在这边拉到生意。陶涛等了一会没等到出租车,只好跑去公车站,青台只算中等城市,可是却没直达公司的班车,她中途还得转趟车。
手腕钻心的疼,药膏的味道又难闻,同车的人看着她,都捂着鼻子,眼露嫌恶之色。她低下头,装没看见,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灰暗。
在做爱的高潮,老公失口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可能是女人都不能承受的,而且那个女人还是老公的前女友。
喊完之后,华烨从她身上翻身倒下,任她怎么踢怎么掐,他都不醒。
她看着他,怒火像拳击手的力量陷进了一团棉花堆,一次次被无边的黑暗和沉默消于无形。
夜走得很慢,慢得仿佛把人一生所有的耐性都磨尽,黑暗成了一个慢而细致的清洁工,一扫帚一扫帚把所有旮角里的痛苦扫出来,堆到人面前,然后点燃它,让这些碎枝碎丫的痛苦焐成烟,熏伤人的心。
酒后出真言,心由口出,他仍深爱着许沐歌。
她重重地叹气,一团湿雾在眼里弥漫开,她吸了吸鼻子。
“珠江路到了。”售票大嫂提醒道。
车门咣当开了,车子一颤,她差点跌倒,慌忙随着人群下车。走了几步,就到了公司,刷了卡上楼,飞飞已经到了。
“呃,你怎么一个人?”飞飞凑过来问。
“难道你上班还要人陪?”她没精打采地坐下来。
“总公司的专家呢?”
她突地跳了起来,天,她都把左修然给忘了。但随即,她又坐了回去。左修然应该和大龙提过了,不知派谁负责做他的助手。
她扫视了下办公室,同事三三两两都到了,好象没人缺席。
她心里面有些慌乱,忙到大龙办公室张了一眼,大龙不在,声音到从隔壁传了出来。她寻过去,看到原先一间闲置的办公室新添了点奢华办公家俱和一台新电脑。
“陶涛,我正要找你。你把东西收拾下,暂时搬到这里上班。”大龙背着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抬头看到她。
“为什么?”她有点不解。
“不然左老师有个什么事,要个什么资料,还得跑到那间办公室找你,多不方便。”
十步的距离,不方便?那喊一嗓子好了。
她笑笑,没接话。总公司研发部的工程师们,经常下来指导工作,没见过公司这般慎重过,看来左修然真是特别的了。
“我在公司资历和经验都算浅,头,你不觉得换别人会更合适?”她不知左修然有没和大龙提过换人的事,也许没来得及,那她就趁早提出来,免得让自己难堪。
“其他人手上都有别的事,你最合适,昨晚吃饭时,左老师还夸你呢!”
陶涛那个汗呀,干干地笑了笑,“我有什么地方好夸的?”
“你身上美德挺多的。哦,左老师该到了,我要下去接他,你去搬东西吧!对了,晚上换件漂亮衣服,今天正式给左老师接风。”
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小纸箱都没装满,电脑到是要麻烦同事们帮忙了,几根线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拆都拆不开。
飞飞站在她的桌边,愤愤不平,“那个娘娘腔,小题大作,和一个臭老头同一个办公室,熏就熏死了,再说过三个月,又要搬回来,何必折腾呢?”
她想捧起箱子,受伤的手腕使不上力,她咧了下嘴,眼睛瞄到大龙领着左修然正站在外面。
左修然玩味地对着她笑,大龙那张宽大的脸庞都青了。
她忙向飞飞使了个眼色。
“你眼睛怎么了,干吗眨个不停?”飞飞问道。
左修然嘴角极轻地挑了一下,他今天穿了件墨绿的衬衫,浅灰的西裤,身长玉立,英气逼人,眉宇间略显一丝风流。
“左老师早!”陶涛无奈,只好先出声招呼。
飞飞吓得差点惊叫出来,转过身,对上大龙一双圆睁的怒目,然后视线飘忽了下,缓缓落在左修然身上。
“谢小姐,你好!”就这一会功夫,左修然已经看到了飞飞胸前的工牌,他优雅地伸出手。
“他……他……”飞飞询问地看向陶涛。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臭老头。”左修然笑得很亲切,很友善。
飞飞的脸刷地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羞窘地握住左修然的手,心扑通扑通地跳得象擂鼓。
其他同事掩饰住眼中的诧异,纷纷站起来迎接左修然。
左修然优雅地颌首,收回手,“以后三个月,请大家多多支持修然,修然先在这里向大家道声谢。陶小姐,我们该回办公室了。”
他欠身捧起纸箱,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得令人屏息。
“等等……”飞飞眼睛缓缓转了几转,突然大叫一声。
大伙儿不解地看着她。
她娇媚地一笑,上前一把挽住陶涛的手臂,“上帝,你手腕伤着了呀,那干吗还来上班?你家又不差这几个钱,你应该呆在家里好好休息。快回去吧,你的事我帮你做。”
那声音又柔又甜,听得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有几个同事弊不住笑了起来。
飞飞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明目张胆了。大龙瞪了瞪她,一把拍开她的手,“少在这儿丢人现眼,快回去做事。又不是做体力活,陶涛这点伤没啥。”
“干吗这样想人家,我和陶涛是好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飞飞扭着腰肢,不住地往左修然那边频送秋波。
左修然笑得很促挟,却不接话。
“谢谢飞飞,以后有事再麻烦你了。”陶涛当然知道飞飞没想到左修然会这么帅,她动心了,不想放过近距离相处的机会,可这是领导的安排,自己没办法帮忙。
“左老师,请!”大龙气得鼻子都冒烟了,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换了张笑脸,恭敬地领着左修然向隔壁办公室走去。
飞飞轻扯了下陶涛的衣角,“嗯!”陶涛会意地笑了笑,忙跟上去。
“左老师,这个柜子里装的是安装车间的平面图和以前的设备资料,另一个柜子里是生产过程中碰到的一些问题汇集还有用户使用后的回溃意见。”大龙指着墙角立着的两个文件柜,再指指屋中的摆设,“我们暂时先为你添置了这些,你需要什么,向陶涛说一下。”
“谢谢龙部长!”工作中的左修然,少了一份邪气,却添了一份慑然的霸气。“这些足够了,你请忙你的,我今天和陶小姐一块去看看安装车间,你和总公司联系下,问新设备什么时候能到?”
“行,那我就不打扰了。”大龙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差点忘了这个,给,左老师,车在停车场,银灰色的本田。”
左修然接过,斜了斜嘴角,似笑非笑。
陶涛看着那张英俊的脸,或许是侧光的原因,觉得他的表情暖昧不明。她心中微动,皱了皱眉:“你怎么没说换人的事?”
他轻描淡写地反问:“我的选择不英明?”
“出尔反尔。”她嘀咕一声,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心沉甸甸的。
“我这个人向来公私分得很清,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刚刚,你也瞧见了我的魅力幅射度有多强,那会影响到我的工作。我考虑了下,还是选择你。但是以后我决不坐你的车,出去,都得我开车。”
陶涛拿着资料夹的手一颤,她心里面本来就窝着一团气,左修然这几句话,惹毛了她。在男人眼里,她就那么的不值得在意?
“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重重地呼吸。
“你很安全。”左修然没察觉到她的脸色都变了。
“是长相安全还是行为安全?”她“啪”地一下,把资料夹狠狠地甩到地上。
愤怒,一时间如水银泻地。
左修然眨眨眼,从办公桌后面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你不会是喜欢上我吧?告诉你,我对没营养的富家千金没兴趣。”
陶涛冷笑,突然一探身,揪住他的领带,贴近他的脸,“如果我扑过去,你会怎样?”
左修然眯起眼,沉着面孔一言不发,他慢慢伸出手,轻易地就拽开她的手,将她的双手固定在胸前,然后很快倾下身去,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我……会勉为其难同情下你。”
他的唇缓缓地向她的唇靠过去。
第七章,挑衅
左修然当然不会真的想吻陶涛,他只是看着她急得胀红的脸突地感到很有趣,不禁想逗逗她。
他以为这个傻傻的丫头很快就会胆怯地向他求饶,或者害羞地闭上眼睛。
眼看着他的唇越来越近,两人之间,已呼吸可闻,陶涛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都不眨。
他斜着眼,定定地看着她没涂唇彩却泛出粉红光泽的唇瓣,不知怎么,头眩晕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陶涛突然踮起脚,以额头对准他仍没消肿的额头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吃痛地发出一声低呼,手本能地松开了她的手急忙捂住额头,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陶涛凛冽地一笑,撩了撩头发,“左老师,谢谢你的同情。扑过去的意义有两种,一种是**,一种是狠狠地掐住你的脖子。你的判断能力好象一般。你没事吧?”
“你疯了。”这傻丫头力气真不小,他真的很疼。
陶涛又笑,“其实我并不安全,我也是有刺的,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位左修然可能仗着几份姿色,又是什么专家,在女人中所向披靡,所以讲话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什么叫安全?切,她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
说完,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蹲下身捡着散乱了一地的资料。
早晨没有吃早饭,心口又堵堵的,站起身时,眼前有点发黑,她身子摇晃了一下,手臂被左修然一把拽住。
她闭了下眼,睁开,看到他眼中有一团火苗在熊熊燃烧。
“你要打我吗?”她倾倾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左修然真的被打击到了,说起来他也是个帅哥,与她接吻,怎么讲也不算她吃亏,何况他只是开的一个玩笑。他以前的女友,随便拉一个出来,姿色都胜她几份,她矫情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他咬牙切齿,看她一脸凛然的样,气得手都发抖了。
“天……左老师,不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帮陶涛搬电脑的同事站在门口吓得目瞪口呆,主机随便往地上一扔,冲上前来握住左修然的手,“陶涛做错了什么,让她向你道歉,你不要和她计较。她毕竟是女人,男人不能打女人的。”
左修然只觉一口腥甜在喉间徘徊。
“陶涛,快……向左老师道歉。”同事推了下陶涛。
陶涛看着左修然脸一会白一会儿青,她忍着笑,低下头,“左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
怎么听怎么都没诚意。
左修然闭了闭眼,笑了,笑得荡气回肠、摄人魂魄,“没事,刚相处都得有个磨合期。把东西收拾下,我们去车间吧!”他柔声说道。
陶涛一愣。
“快呀,别让左老师久等。”同事陪着笑,象个和事佬。
腾跃公司是一家中德合资的公司,主营汽车。它在国内有三家分公司,北部是哈尔滨,南部是广州,中部就是青台。三家分公司中,青台成立得最晚,主要是为其他两家分公司生产汽车配件,一直没有能力独立生产汽车的完成品。这次左修然过来安装的新的发动机生产线,在原有的老款上提高了车速,而且还增强了汽车性能的稳定性。一旦投入生产,青台将拥有属于自己的产成品。为了争取这条生产线,青台分公司的总裁曾智华差点把腿都跑断了。
在左修然过来之前,公司早就召开过职工大会,对这条生产线的重要性强调了又强调,仿佛这就是公司黎明前的一道曙光,紧紧抓住,公司的未来将是满天灿烂的阳光。
所以负责指挥安装和指导生产的左修然才会受得公司领导们最高级别的礼遇。
陶涛偷瞄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左修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失控了。他有可能只是一句无心之语,而自己却大题小作。
得罪她的人又不是他。
她不安地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神就带了几丝内疚。公司特地根据总公司的要求,新建了一幢厂房来安装新的生产线,厂房里现在还空荡荡的,只在墙角立着几个配电柜。
她把电路布置图递给他,“左老师……”
轻微不悦的神色从左修然英俊的眉眼间一闪而过,他接过图纸,漆黑狭长的眼睛扫了下她,扯了下嘴角。
“这电路图是谁设计的?”他一弹图纸,音量高了八度。“我不是早就把生产线的安装图发给你们了,这是配电柜还是装饰柜,秀给谁看?还有你看看这些照明,每一盏之间距离都这么大,设备都是精密的仪器,如果工人在生产过程中,视线受阻,将会出现什么样的视觉后果?这是生产汽车,与人的性命息息相关,不是生产成衣,出了问题可以低价处理,汽车行吗?”
陶涛不知他是故意找茬,还是问题真的很严重,也不敢多问,忙找车间主任,把有关人员全召集过来开会。左修然足足讲了二个多小时,中途没喝一口水。他也只是走了一圈,却看出了若干弊端,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大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不到半天的功夫,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位长相英俊、笑起来两眼放电的左老师,其实并不那么好对付。
陶涛与左修然回到办公室,差不多快吃午饭了。
“要不要先喝点水?”一早晨,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陶涛感到有些疲惫,走到饮水机面前,倒了杯水,海饮了几大口,扭过头看了看左修然。
左修然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神情凝重,没有接话。
陶涛耸了耸肩,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左老师,餐厅在……”
“这些也是你的份内之事?”左修然突地抬起头。
陶涛眨巴眨巴眼,“好象是我自作多情了,呵,左老师自己有嘴,一定可以问到公司餐厅在哪的,那我先去吃饭啦,祝你有个好胃口。”
如果眼睛能放箭,左修然两道冷箭已经正中陶涛的后心。
“陶涛,帅哥呢,帅哥呢……”陶涛经过技术部办公室,飞飞从里面跑了出来,朝后张望着。
“废寝忘食地干活着。”
“他……早晨真的想对你动粗?”
陶涛噗地笑了,同事真是个大嘴巴,“没有,他温柔着呢。你快去呀,邀请他一同去吃午饭,这可是独处的好机会。”
飞飞激动地直点头,“你快帮我看看,要不要补下妆?”
“不需要,你丽质天生。”陶涛大笑,挥挥手,咚咚下楼,她已经快饿疯了。
端了餐盘,转身找座位时,看到左修然与飞飞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进来,她低头抿了抿嘴,看到角落里有个空座,挤了过去。
刚吃了两口,听到外衣口袋里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华烨的,她一撇嘴,按了拒听键,愣了愣,还觉着不解气,调出电话号码簿,把“老公”改成了“一头猪”。
和老婆亲密时,喊着前女友的名字,不是猪又是什么?
她恨恨地把手机摔在桌上,强咽了几口饭,肚子虽然很饿,却再也吃不下了。丢下一大半饭菜,起身走人。
与她隔了几桌的左修然微微扬了扬眉,就说她是矫情吧,这不,给她几次冷面,她就绷不住了。
下午,左修然和曾总、龙啸交换意见,陶涛陪着他们在会议室呆了半天。
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四人直接开车去酒店,几位副总已经先到酒店等候了。陶涛追着龙啸,不想与左修然同一辆车。整个下午,他正眼都没看她一下,果真是个记仇的小人。
“你乍不懂事呢,左老师对青台街道不熟悉,你得给他带路。”龙啸把她关在门外,柔柔地瞪了她一眼。
她磨磨蹭蹭地转过身,走向左修然的银灰色本田。
左修然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听什么音乐听得摇头晃脑。她无奈地拉开另一侧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其实哪需要她带路,跟着龙啸的车就行了。
“左老师,我们该出发了。”龙啸的车都出了公司大门,他还一动不动。她清咳了两声,提醒道。
连说了两遍,他还是不动。她腾地转过头,狠狠地按了下喇叭。
“你干吗?”他拉开耳塞,冷冷地看着她。
“开车!”
“不想坐就下去,我要等人。”
她朝外看看,飞飞打扮得象只花蝴蝶似的,从里面翩翩飞来。他眼睛陡地一亮,下车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陶涛,你也搭左老师的车呀!”飞飞歪了下嘴角,口气酸溜溜的。
如果可以,陶涛真想摔门打车过去了,可是……风度、礼貌,她提醒着自己,尽量笑得很自然、大方,“是,我的车坏了。”
车,终于开动了。不过共进了一次午餐,飞飞和左修然,却如同相见恨晚的知音,一路上两人说个不停,她闭着眼小睡,假装自己是缕空气。
接风宴放在青台最著名的“幽兰”餐厅,美丽的小别墅,加上美丽的小花园,对于一个餐厅外貌来说,这就是挡也挡不住的诱惑了。包房里的小摆设都很精致,窗户是落地式的,可以看到外面的假山、流水、盛开的花树。菜是改良过的川菜,虽然依然有着巴蜀风格的泼辣,但已然带上了江南的温柔一面,适合各种口味的客人。
门口站位的两位小姐,一年四季都穿着鲜艳的旗袍,看到客人,忙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请问是哪个厅?”
“谷雨。”这里只有二十四个包间,以二十四节气分别命名。
小姐点点头,领着三人往里走去。陶涛紧随着小姐,左修然与飞飞落在后面,左修然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飞飞咯咯笑个不停。
刚转向右边的长廊,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壮实的半百男人,边走边讲着电话,半敞的休闲服里,一根粗大的金链子抢眼地映入众人的眼帘,与之相配的是他指间戴着的同样一个偌大的玉石方戒。
“暴发户。”飞飞嘲讽地一笑。
陶涛皱了皱眉,直直地看着男人。
男人抬起眼,笑了,收起电话。
陶涛绕到他左边,他跟着向左,陶涛绕到他右边,他跟着向右,高壮的身子始终挡着陶涛的去路。
“干吗?”陶涛撅起了嘴。
男人呵呵地笑,张开双臂,“我有没有荣幸请这位小美女喝一杯呢?”
“真的要请?”陶涛扬起下巴,任男人将自己揽进怀里。
飞飞吓得捂住嘴,左修然眼神一冷,原来她喜欢的是这一类型,品味可真特别,不会那豪车、豪宅是这样来的?
“我们走。”他拖了飞飞擦过陶涛,笔直地走向谷雨厅。
第八章,接风
陶涛淡淡地瞥了一眼两人的背影,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一些。
“火热的挚诚。”男人咧口嘴大笑,眼中溢满慈祥。
“好吧,陶老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陶涛身子一低,从男人胳膊下钻了出来,“哪个包间?春分?立夏?”
“呵呵,”男人拽着陶涛的手,“别去了,都是些生意上的酒肉老朋友,我可不想让他们太羡慕我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儿。人太有福,会被妒忌的。”
“爸,”陶涛眼睛突地圆睁,“你是不是又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姐?”
陶江海慌忙摇手,眼神躲躲闪闪,“没有,没有……”
陶涛脸上绽开一朵扩张的笑意:“如果真的没有,那就带我去向叔叔们、伯伯们打个招呼,这是礼貌呀,代表陶老板教女很有方啊!”
“小涛……”陶江海偷偷地张看了四周,冲陶涛真作揖,“好女儿,好宝贝,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她有心脏病,经不起吓的。那些小姐只是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助助酒兴,都是假的,我保证,我发誓。”
陶涛嘿嘿笑了两声,“既然担心妈妈,干吗这么晚还呆在外面,不回去陪着她?”
“爸爸要赚钱养家。”陶江海见女儿脸色和缓了些,松了口气。
“你钱不够用吗?”陶江海名下的那座家俱城,光不动产就几千万,不谈每月上百万的房租了。
“没人嫌钱多的。”
“钱多就快乐吗?健康吗?”陶涛看着陶江海两额灰白的头发,心里面突地一酸。钱再多,也不能给妈妈买一颗健康的心脏,也不能贿赂岁月,让爸妈老得慢一点。世界多少事,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
如嫁给喜欢的人,就能确保一辈子都很幸福吗?
“小涛……”陶江海呆呆地看着两道泪水从陶涛白皙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爸爸真没一点对不住你妈妈,你……乍哭了,爸爸不滥喝酒,吃完饭立刻就回家。”
陶涛撒娇地扑进陶江海的怀里,“开车要慢点,窗户不要开着,秋夜风凉,还有,劝妈妈少打几场麻将,多上街逛逛。”
“哎,还是闺女贴心呀!”陶江海疼爱地替她擦去眼泪,“今天是公司聚会吗?我刚刚看到你们那个大高个科长了。”
陶涛点点头,“是给总公司的一个专家接风,我该进去了。你说话算话哦,我会监督你的。是哪个包间?”
“惊蛰!”陶江海老实交待。
“就在谷雨厅的隔壁。”陶涛冲陶江海做了个鬼脸,“我背后可是长眼睛的!”
陶江海哭笑不得,“我知道,小佛爷。快去吧!”
陶涛这才推开她,眨去眼睫上的湿意,推开谷雨厅的门。
除了她,人都到齐了。左修然自然坐在首位,曾智华在一边作陪。挨着曾智华的是其他几位副总,对面坐的是技术部的人,飞飞与左修然隔桌相望,难怪一张脸拉得长长的,小嘴委屈地嘟着。唯一空着的座位就在左修然的隔壁。
陶涛含笑站着,询问地看了看龙啸。
“傻站着干吗,快坐呀!”龙啸说道,挥手冲门边站立的两位服务小姐挥了下手,示意走菜。
陶涛摸摸鼻子,碰到飞飞两道羡慕的视线,心里面笑了一下。
左修然对着曾智华,两人正说着新设备安装注意的事项,当她坐下来时,她清晰地听到目不斜视的他冷哼了一声。
她朝他看了看,转过身和同事说起话来。
服务员站在她旁边,轻声问:“小姐,请问你喝什么饮料?”
早晨帮陶涛搬电脑的同事笑了下,“小陶喝点白酒,一会向左老师好好地敬几杯。”
“对呀,左老师对你那么照顾,在他身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呢!”对面的飞飞顺口接过话。
“行,那就酒吧!”陶涛侧过身,让服务员倒酒。四十二度的茅台,还好!
左修然坐正了,一双墨色的眼底有微动的光华,看向她面前满满的酒杯:“是你自己决定的,到时可别后悔。”
陶涛冲他俏皮地笑了笑,“我会好好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
接风宴的气氛一般都很轻松,曾智华又刻意地表示主人巨大的热忱,刚上了两道菜,酒桌上就象开了锅的汤。
曾智华先敬左修然,然后是几位副总。虽然他不必象敬酒的人一样以干为敬,但几轮下来,也喝得不多。陶涛是小职员,属于第二梯队,她专注地吃着菜,一边侧耳听着隔壁包间的动静。对面好象也在闹酒,夹杂着女人的嬉笑声。她歪了下嘴,从身后包包里拿出手机放在手边,九点一到,陶江海还不回家,她就过去赶人。
第二梯队的领袖是龙啸,他一沾酒,脸就象关公。
“左老师,我可是打的过来的,你要是怜香惜玉,一定要喝了这杯酒哦。”飞飞绕了半张桌,飘到左修然身边,娇嗲地举起酒杯。
左修然站起身,端起酒杯摇了摇,漫不经心地斜了下嘴角,“怎么办,如果我把这杯酒喝下去,那么我的车就无法开回去了。”
飞飞丽眸一亮,“这多大的事呀,我送你啊!”
酒桌上本来就爱说些暧昧的笑话,见两人这样,一个个都起哄道:“感情深,一口闷。”
飞飞眼带春意,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左修然酒量其实也不大,他刚才等于委婉地拒绝了飞飞,偏偏她不解意,他慵懒地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奈把杯中的酒也喝了。
“小陶,你还没敬左老师吧!”曾智华看着陶涛杯中的酒满满溢溢,挑了挑眉。
陶涛放下筷子,吃得已有七份饱了,恭敬地站起身,看着左修然。
左修然感到嗓子口已如野火燎原,他微抿了下唇角,静默一会儿,才说:“怎么个敬法?一口闷,还是分阶段?”
陶涛浅浅一笑,“为了表达我对左老师的敬意,我喝掉,你随意。”
左修然眼睛都没眨完,她已把空荡荡的杯口对着他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没事人似的。
“爽快!”曾智华一拍桌子,“左老师,你得也拿出男子汉的样子,别输给小女子呀!”
“我……”左修然瞪着陶涛,她耸耸眉,笑得一脸含蓄……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陶涛听到隔壁一阵喧哗,忙拉开椅子,往外跑去。
刚跑到门口,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左修然一喜,拿起手机,对众人说:“说不定是急事,我给她送过去。”
出了包间的门,深吸一口从大厅外吹进来的夜风,炽热的心口方觉好受一点。
陶涛不在长廊里。
他顺着长廊往大厅走去,顺手把胸口的钮扣解开两粒。手机响了几声便停了,然后又开始响,他低头看了下屏幕,愣了。
“呃?一头猪?”
陶涛看着陶江海那辆宽大的毕克驶出停车场,慢慢转过身,差点撞上站在她后面的左修然。
“怎么,还恋恋不舍?”左修然倚着柱子,淡淡地问道。
陶涛回过头又看了看背后的霓虹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他对你不专一?”他冷冷地摊开双手,耸耸肩。
陶涛盯着他,“左老师,他对我的专一,经得起千锤百炼。”
“哈,哈,”他干笑两声,摸了下滚烫的面颊,“对一个包养女人的男人这么自信?”
“包养?”陶涛噗哧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不亏是左老师,才会有这样的想像力。不错,他确实是包养了我,都包养二十四年了。”
左修然愕然地咬了咬唇,“什么?”不会吧……包养二十四年,难道那个男人是她的……遗传真是失败呀,怎么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我敬你的酒你喝了吗?”陶涛问。
“给。”他瞪了她一眼,把手机递给她,“刚刚有电话进来的,不是我硬要误会你,而是你……父亲……太有个性了。”
陶涛笑,“我爸就是爱开玩笑啦,谁找我有事?”
“一头猪。”
陶涛低下头,任头发遮住脸腮,把手机装进口袋,“那不要回了。我们进去继续喝酒吧!”
“那头猪……”
她回头,神情很厌烦,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狐疑地蹙起眉头,现在的电信事业有那么发达吗,人和猪之间都能保持通话?
接风宴结束,男人们都醉得东倒西歪,两个女人中,陶涛是完完全全清醒的,飞飞走路都是猫步了。
送左修然的任务,自然落在陶涛的肩上。
陶涛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左修然塞进车内,从他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瞪了瞪他,“不坐我开的车,你现在下来呀!”
左修然躺在后座上,薄唇抿了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幕色已深,霓虹灯亮如白昼。但亮着的霓虹灯让夜色更深浓。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辆辆驶过的车辆、一个个走过的行人都有自己的家和方向。
陶涛想起自己的家、华烨三通来电,轻轻叹了口气。
车顺着车流,停在海晶酒店门口。
一株巨大的发光的树,生长在海晶酒店门口,那是一百八十个叶形灯制成的灯树,华丽辉煌地守卫着这幢有着最佳海景房的五星极酒店。这颗树亮着,整个青台就亮了。
要不是门僮帮忙,陶涛是根本没办法把左修然弄进房间的。
本想把他扔到床上就走人,可一放下他,他突地睁开眼,往洗手间跑去,吐过之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床上,感到肠肠肚肚都揪到一起,他皱着眉,紧闭着眼,蓬乱着头发,嘴角还有没抹尽的残液,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陶涛脚都到门口了,不知怎么又回过头,从浴间拧了块热毛巾过来,低下头时,心中一动,摇出手机,对着他连按几下,“什么帅哥,你现在这样,也和一头猪差不多了。这,给你留个纪念。”
她细细地帮他擦了脸,给他盖上被。他好像有感应似的,竟然睁开了眼,黑如点漆,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脸上一红,停了动作,“你安全到达,我该走了。”
他握了下她的手,眼睛又缓缓闭上,“好好开车。”音量低不可闻。
不一会,就传出熟睡的鼾声。
陶涛乐了,带上门,下楼回家。
车开进听海阁时,陶涛看了下手机,离十点还差十分。小径上,一盏盏路灯热闹地闪烁着,像可爱的孩子,在等着大人回家。
她看到华烨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她仔细地看看前后,小心地把车慢慢往自己的泊车位驶去。
暗暗的树荫下,两个对面站立的身影突地出现在明亮的车灯前,男人挺拨俊朗,女人清灵俏丽,她差点惊出一身汗。
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长长的眼睫震愕地忘了颤动,她呆呆地注视着两人,心跳之快让她感觉到痛。
“烨,好久不见!”许沐歌对着华烨微微一笑。
第九章,旧爱
华烨被眩目的光束刺得眼睛本能地眨了几眨,当他看清打招呼的人时,神情呆滞了下,“哦,是你呀!”有一点点晦涩。
一整天,他的心情不算很好。
他和陶涛结婚半年,他觉得他不太象是陶涛的丈夫,更多的是象她的父亲。他是见过陶江海宠她的,如果她想要上天摘月亮,陶江海绝对会脸不变色地去找梯子。幸好她并没有被宠坏,可却遗留了一身的孩子气。她不管遇到大事小事,哪怕是手指上冒出一根肉刺,都要向他大呼小叫,撒个娇,等他出个声才罢休。不管他向她摆什么脸色,她都是嬉皮笑脸,从不计较。偶尔向他闹个小性子,一夜睡醒,她绝对是象个憨憨的猫咪趴在他怀里,一只手不安分地搁在他小腹上,眼睛一睁,就对着他笑。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陶涛,单纯,有点小笨拙,象一湾透明的池水,他完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生气、逞强的陶涛,让他感到烦躁。
从法院开完庭出来,刚上车,接到宝马四S店的电话,告诉他车的保险杠已经全毁了,必须要换一个新的,前面的漆也得重新喷,店里最好的修车师傅回老家有事,可不可以延期几天取车?
“你电话没打错吗?我的车前几天送去保养,昨天刚取走。”
“华律师,你不知道你太太昨天在十字路口出了个车祸?”打电话的人口气明显带着指责。
他想起她受伤的手腕,早晨没开车去上班。
该死的,他立刻给陶涛打电话,她没接。回到事务所,有两个当事人在等,他没办法走开。一个下午,他心神不宁地坐在会议室和当事人讨论案子,好不容易等结束了,他掐着她下班的时间,急匆匆开车去腾跃公司。
她已经走了,依然不接他的电话。
他以为她回家了,又往回赶,车停好,一仰头,整幢楼,只有他家的灯是黑着的。
他坐电梯上楼,电梯是观景电梯,渐渐升高,从半弧形观景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海水在霓虹灯的映射下微微翻腾着,夜晚的海比白天多了一份神秘。
他把门打开,看到她的拖鞋一前一后摆放着玄关处,还是她早晨离开时的样子。他抿了下唇,扭身又进了电梯。
楼下,等着他的是走了两年的许沐歌。
“烨,怎么没去聚会?”许沐歌轻轻叹了口气。华烨有一张线条硬朗英俊的面孔,双眉如剑,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可是笑起来,脸上的线条会变得特别柔和。这样的一张脸,如何能轻易忘掉?
“小心。”她慢慢地向他走过来,根本没看到有一辆车拐进了这条道,华烨冲上去,牵住她的手,站到路边。
“烨!”她的手微凉、细长,他的手宽大、温暖,被他握着,好象时光停留在两年前的某月某日,她一下眼眶就湿了。
银灰色的本田缓缓从两人的面前驶过,停在陶涛的泊车位上。
“朋友们都在彩虹酒吧等你,你是不是太忙才没去?”她仰起头看他,清澈的眼神看上去是那么灵秀生动。
他象被烫了下,突地扔开她的手,“有聚会吗?”他把眼睛挪向漆黑的角落,在那里,他可以肆意地流露出内心的慌乱与痛楚。
“难道经艺忘了通知你?没事,我已经见到你了。”她笑了。
“见与不见有什么区别?”他转过头冷漠地看着她,手攥起、伸直,伸直、攥起。
许淋歌苦涩地一笑,“烨,怎么会没有区别呢?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是真实的。而在梦里见到你,你的脸永远都很模糊。”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闭了闭眼,“既然见到了,那就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烨,你仍不肯原谅我?”
“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我来原谅?”
“烨……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她悲哀地低下眼帘。
“你可以打电话问经艺,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经常聚会,她很清楚我过得好不好,你不必亲自来见证。”他猛地仰起脸,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很高。
“我听她说过了,你太太很可爱。”
“对,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松手,我怎么有机会遇到她呢?”他没有多想,嘲讽的话就从嘴巴里脱口而出。虽然不符合自己的风格,但他控制不住了。
“烨……”她身子哆嗦了下,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不要对我这么刻薄,我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
“我们都已成家,不太合适再说这些了。”他打断了她,掏出手机,“我让经艺来接你。”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回国?”
“那不是我关心的事。”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摆了摆手,“经艺喝多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转过身向路的另一头走过去。
他愣在黑暗里,怔怔地看着,远远近近的日子从他的脑海里浮起来,全是她的身影,全是不能诉说的伤。
他很怕再回到那段日子,象个机器人一样忙着工作,然后去酒吧买醉,眼一睁,就是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碎。
在她走后,他去过她读书的教室,走过她回家的那条路,她练琴的琴房,第一次登台演出的剧场,旅行时两个人第一次亲密的宾馆。依稀那些地方都还留有她的痕迹,他屏住呼吸,希望当他抬起头时,她背着大提琴,笑着向他走过来。
他没有看到这幅画面,听到的却是她与一位法国指挥家一见钟情并闪电结婚的故事。
仿佛为了讽刺他的颓废,她过得很好,拿到音乐学院最高的奖学金、与著名的交响乐团合作过,顺利拥有了法国的绿卡,在巴黎郊外有了自己的别墅。
他嘲笑自己,原来自以为神圣的感情,对于她来讲,早已什么也不是了。
他到底在执著什么呢?
他也转过身,向电梯走去,有点魂不守舍。都过去了这么久,她又何必再说这些?宽慰?赎罪?
真好笑。
她以为他还会象二年前一样,对她很在意?
他讥诮地回头,她也正回头看他。隔了很远,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感到她的肩一颤一颤。
他脑中一片混乱,还没整理清楚,他的脚已经朝她奔去了。
她在哭。
许沐歌是坚强的,在打掉他们的孩子时,她也没掉一滴泪。在和他说分手时,眼睛也没红。
“烨……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也不会伤害你的太太,你怎么恨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质疑、破坏我们共有的回忆,那已是我拥有的唯一的东西。烨……让我成为你的象张弘那样的朋友,好不好?”她颤微微地看着他。
“有必要吗?”他痛楚地问她。
“有的。”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他凝视着她,“不要再说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家酒店?”
“暂时住海晶。过几天我去租公寓。”
“你要在青台呆很久?”
“烨,我不会再离开青台了。”她拭去泪水,笑得象朵莲花绽放。
第十章,孩子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等绿灯时,许沐歌看着窗外一片灿烂的灯海,嘴角牵出浅浅笑意:“那里现在建音乐广场啦!”
华烨瞟了一眼,没有出声。
他将她送到海晶酒店前,没有下车,等她上了台阶,车刷地一个回旋,掉头往外开去。
许沐歌站在台阶上,眨眨酸痛的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华烨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把车开向了那片灿烂的灯海。夏天是青台的旅游旺季,游人如炽。音乐广场正对着帆船中心,白天可以看到点点白帆飘荡在海面,如果天气晴朗,还可以看到海里的岛屿。一到晚上,音乐广场上上千盏向日葵灯一一点亮,聚满了游客,这里会有地方戏的表演,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音乐会。
在音乐广场建成之前,这里是他和她约会的秘密基地。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牵手、亲吻都是在这里。每当特别一点的节日,他们都会开车来这里。在她去巴黎之后,他也无数次来过,不过,这里已成为青台的重要景观,游人云集。
他将车停好,从包里拿了根烟,点燃,推开车门。
清冷的清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广场上有三三两两的情侣面海拥抱,头挨着头,窃窃私语,有几个老人站在灯下闲谈,手舞足蹈,他们应该都是青台本地人。国庆节之后,游人见稀,再有几天,音乐广场的灯景会全部关闭,重新开放,要到明年的五月。
他信步走向最里侧的一个角落,海浪拍打堤岸的声响差不多盖住了路上的车声。他默默地凝视着不安份的海面,又仰头看了看天,云层很厚,看不到一颗星星,月亮时不时出来露下脸,又羞答答钻进了云层中。
当初,许沐歌坚定地对他说她不会回来时,他并没有当真,他知道有一天她还会回到青台。是回来做客还是定居,他不知道。这一天有多长,他也不知道。他们俩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只要她回来,碰面是难免的。
他想过,如要再见面,他该怎样面对她呢?
落落大方地点下头,礼貌地寒喧,相互说点彼此的近况。最好是他能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身边站着娇妻,他为她一一介绍,让她看到没有她,他过得非常非常幸福。
没想到,她回来得太早。
没想到,她一出现,还是照样左右了他的心情。
不得不去承认,她在他的心里,还拥有一席之位。
华烨狠命地吸着烟,当烟燃到尽头,烫着了手指,他抽痛了下,把烟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筒。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华烨,沐歌和你在一起吗?”经艺口气急促地问,好象喝得真不少,有点大舌头。开酒吧的女人应该是妩媚而多风情,最好是散发出若隐若现的风尘味,才配得上夜店的环境。经艺却反其道而行,剪个寸头,耳朵上吊着两个偌大的金属耳环,穿缀满饰品的牛仔装,象个街头坏小子,喝起酒来比男人还猛。
“她已经回酒店了。”他揉揉额头,抬手看了下表,十一点多了。
经艺哦了一声,停滞了会,继续说道:“华烨,你经常接触地产商人,问问他们有没不错的单身公寓,租给沐歌。我让她住我这里,她不肯。”
“好的,我明天问问看。”
“华烨,你是不想见沐歌,才不来酒吧的吗?唉,不要恨沐歌,孤单一人在外求学,她也很不容易。”
他淡淡地笑。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沐歌与那个指挥家的婚姻并没有任何意义。他是个同性恋,法国虽然允许同性恋结婚,可他家是个大家族,家人无法接受,以死相逼,他为了让家人安心,与沐歌协议结婚,只要沐歌帮他掩饰,他给沐歌登台演出的机会,沐歌也能顺利获得绿卡。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了。沐歌完全可以留在法国,可她回来了。唉,如果你多等半年……”
“经艺,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他突然感到非常非常的烦躁,不等经艺回应,急促地挂上了电话。
瞒与不瞒有什么不同吗?这些都是她走后发生的事了,他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她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如果他多等半年……一切就会停止在原点?
过去的那一个个疼得心如刀割般的夜晚、悄悄滑下的眼泪,象个疯子般满街寻着她的身影,那个匆匆来到世间又匆匆离开的孩子,都没有任何意义吗?
即使她从始到终,只爱他一个人,那又如何?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事一旦发生,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从音乐广场到听海阁,华烨的车速一直飚到一百码,估计明天会收到许多罚单,他不管。只觉着后面象有个面目狰狞的厉鬼在紧追,他要赶快回家,那里才是他安全的港湾。
车停好,仰起头一看,餐厅里那盏桔黄色的灯亮着,他拉拉领带,定定神,这才走进电梯。
家里似乎所有的灯都亮着,陶涛穿了件家居服,头发裹在干发帽里,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佝着个腰,双目如炬,屏幕上一架高射炮,对着几幢雕楼和象蚂蚁一样的士兵,轰轰轰……战争打得正是激烈。
“陶涛,怎么还不睡?”他脱去外衣,换了拖鞋,走到她身边坐下。
陶涛皮肤极好,又刚洗过澡,小脸雪白而光洁,几丝碎发落在曲线优美的脖颈间。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她看上去就象个纯真的小姑娘,沐歌只比她大了几岁,刚刚在车上,他侧过脸看到沐歌的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
陶涛象没听见,自顾打得正欢。
“陶涛,经艺是不是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她拉着个脸,不接他电话,有事不告诉他,是因为她知道沐歌回来的缘故吗?
“怎么了,我忘了告诉你不犯法吧?”她像被踩痛了尾巴,猛地仰起脸,狠狠地把本本一合,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很高很脆。“你如果那么想去,现在还来得及,那家酒吧不是营业到凌晨吗?”
华烨无言地看着她。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充满攻击力的小动物,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盈满着巨大的怒意,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被点燃,甚至爆炸。
一个可以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说明她还拥有几份单纯。
让一个孩子操心大人间复杂的事,是一种残忍。
他心中突地一软,挪了个身子挨着她,她瞪大眼,“请保持距离。”
他没听她的,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小涛,沐歌从巴黎回来了。”
她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坦承。
“你是我的妻子,也忘了?”讲这话时,他心里有点隐隐作痛,唇间荡漾着丝丝苦涩。
“我不需要特别记得,结婚证上有记载,民政局也有档案。”她仍旧梗着脖子,背绷得直直的。
他低下头,“一切都不会改变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华烨,现在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才是一家人。”虽然他是个遗腹子,没有父亲陪伴长大,但季萌茵教育很严,又呆在部队军营中,他知道男人要么不承诺,一旦承诺,就是一辈子。
从他牵起陶涛的手时,他的生命就已与她密不可分。
男人如果只为爱情而存在,疏忽了责任和义务,那样的生活,如同苟且偷安,他很鄙视。
如果再等半年……
没有如果,他的人生已经重新为陶涛而定义。
“你讲得好勉强。”她撇了下嘴,音量没刚才那么刺耳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我很讨厌这样讲话,但为了让你安心,我会说,你要好好听着。沐歌是我从前的女友,但只是从前,我们现在最多做个普通朋友,我与她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你要信任我,我也会信任你。”
“我又没有过去。”说到这一点,真不公平。她从高中到大学,情书收到不少,也有男生壮着胆去她家楼下站岗,可是一个个都在象黑社会老大的陶江海前吓得落荒而逃。
他是她爱情启萌者,也是终结者。
两个人第一次上床,是在她的卧室。爸爸妈妈回老家看外婆,外面下着暴雨,他过来陪她,先是好好地坐着看电视,看着看着,她就到了他怀里。他黑眸一沉抱着她走向卧室。
同宿舍的女生有几个与男友偷吃过禁果,夜深人静时,悄悄讨论彼此第一次的经验,传说很痛,但痛并快乐着。她在黑暗里抿着嘴偷笑。她还和同学偷偷上过国外的色情网站,目睹过震撼耳目的厮缠。
她是第一次,诚然没有经验,确实也很痛,可她却知道他是温柔的,技术也是娴熟的,这一定是和某个女子共度过许许多多的夜晚才能达到的高度。
有小小的酸溜溜,但很快在他细细密密的亲吻中荡然无存。
他是有过去的男人,她不去在意,因为陪着他到老的人是她,那时她认为。
“所以我是个幸运的男人。”他抬起她受伤的手腕,“出车祸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以为我不会紧张你?”
“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发生了车祸,先打给交警,然后再去医院吗?打给你,你的手机会时时开着?”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他想起昨天从机场回来,跑去和张弘喝酒,不想和任何人讲话,就把手机给关了。
“对不起。”他叹了一声,“下次不会了。现在心情有没好点,早些上床睡吧!不要乱想。我冲个澡,就去睡。”
她把笔记本挪到茶几上,伸了伸腿,“你今晚睡客房。”
他讶然地看着她。
“你表现不好。”她低下眼帘,不看他。她不是傻子,看得出他眼中的纠结和压抑,让一个心里想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一个刚和前女友见过面的男人睡在自己的枕边,那是对自己的耻辱。
他是行为端正的君子,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不去怀疑他会与许沐歌会旧情复燃。也许不是旧情,而是从未消褪的挚情。许沐歌的突然归来,让他乱了心湖,这很正常。
但他是理智的,那么她就给他一个小小的空间,等他梳理好了思绪,再回到她身边吧!
“唉!”他重重地叹气,无奈地摊了摊手。
“还有,为了证明你的诚意,你,在这上面,用楷字,写满一千遍我的名字。”她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叠田字簿,还有一枝水笔,“记住,我的名字叫陶涛。”
说完,纤细的腰肢一转,踮起脚,攀上他的肩,啄吻了下他微凉的唇,“老公,晚安,做个美梦,梦里有我。”
走到卧室前回过头冲一脸呆愕的他扮了个鬼脸,缓缓关上了房门。
这……这都什么事呀!华烨哭笑不得瞪着手中的田字簿,心想不知什么时候陶涛才能真正长大。
第十一章,结缘
关门的一瞬间,陶涛没有漏掉华烨脸上飞速掠过的一丝轻松。
心一下被什么窒住,难受得她都喘不过气来。
婚床很大,是她特意选的。人的一生有一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怎么能亏待自己呢?习惯地躺在右侧,抬手一摸摸个空,手戛然停在空中,许久才缓缓落下。
她听到他在外面的浴间放水冲澡、拖鞋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着,他轻声地咳嗽、浅浅的叹息,然后一切恢复安静。
今晚,他会睡得安稳吗?
她坐在车里,看着他牵着许沐歌的手躲开车,那种呵护是一种自然的本能。车窗关着,她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他的神情看示冷漠,可是看着许沐歌哭花的脸,他眼中却不经意流露出了疼惜。
那不是一种模糊的暧昧,而是清晰的爱意,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没有看错。
身子象坠在冬天的海水里,周体冰凉,腿控制不住地哆嗦。她不知别的女人目睹这种情况时,会怎么去做。只是好象没有撒泼的理由,他们没有拥抱,没有亲昵,甚至在刻意疏意,各守着彼此的分寸。
可是空气中却飘荡着一种令她心碎、妒忌的东西。华烨不是对她不好,在两个人相处时,他永远都是镇定自若的,很淡,很浅,理智,包容、周到,永远不会失控。
他还是不放心许沐歌,追上去,两个人并肩向车走去。
等到华烨的车开走了,她几乎是从车上爬了下来,一直抖到家。把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看着手腕红肿处发皱、发红,身子暖了,心还是冰凉的。
老公专情是个优良的品德,如果对象是自己的话。
如果不是,那则是一种悲哀。
她不担心他们婚姻的保垒会被侵攻,华烨会咬紧牙关死死守着的。
他守着道德,守着理智,守着责任,守着义务,但他的心呢?
刚刚他带着一身的落莫和凄楚,坐在她身边,向她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想问他:你爱我吗?
这句话最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他对她第一个印象很“惊艳”,可就象小女生迷偶像一样,最多是带有一种远观角度的迷恋,并不会大做与他怎样怎样的痴梦,而且这样的迷恋通常不长久,没几天就忘得精光了,因为他出场率太低了。那之后,他们有很长时间没有再遇到。
她顺利从大学毕业,陶江海要她到家俱城帮忙,她想都不想,一口回绝。她学的专业是汽车制造。同学里毕业后有两大流向,一是东北几个老工业城市,再是江浙沪几个发达省市,她也打包打包行李,跃跃欲试跟着去大展一番宏图。别人就业都挺顺利,也不知是不是她不够优秀,她进了一家上海汽车公司,在后勤部做了三个月的倒茶小妹,连车间都没瞄到一眼,薪水低得可怜,花去房租就没几个钱了,吃饭、交通、穿衣还得向陶江海伸手要。想过跳槽,投出N份简历,得到回应的几家公司还不如现在呆的这家,她灰溜溜拎着行李又回到了青台。至少在青台,住宿、吃饭不用花钱。
最后,是陶江海通过生意上的朋友,给她在腾跃公司技术部找了份工作。
她把这一喜讯群发给在青台的同学,有个叫叶少宁的男生给她打电话,要为她庆祝。叶少宁的妈妈正好是她妈妈的麻友,两家之间经常窜门,她和他很熟,于是就开心地答应了。
叶少宁进的是青台有名的泰华地产公司,虽然专业不对门,可他适应得不错。他很慎重,约了陶涛在一家印度餐厅。
那天是青台的帆船节,大街上车挤得是水泄不通。她随意穿了件白T恤,在外面加了条墨绿的背带裤,闷在出租车里,盯着外面一辆接一辆的车,郁闷得都想下来走过去了。
叶少宁打电话给她,说他也堵在半路上,让她不要着急,如果先到,饿了就先点些东西吃。
结果,真的是她先到了。
蒙着面纱一身印度纱裙的服务员迎上来问:“小姐,请问您订位了吗?”
她探头朝里一看,天,除了靠窗的一张桌空着,其他的桌子是座无虚席,生意真好。
“五号桌。”她指了指靠窗的空桌,心想一定是叶少宁预订的,不然不会空到现在。
“小姐是和华先生一同的吗?”服务员领着她向里走去,回过头笑问了一句。
餐厅里很喧闹,她没听清楚,胡乱点了下头。
坐下,看着菜单上一堆色泽明艳的食物正选择着,对面椅子一拉,坐了个男人。
她抬起头,对面的男人带着点儿清冷的气息,神情冷漠,嘴角严肃地抿着。突地,她秀丽的面孔上荡开一朵喜出望外的笑容。
是华烨,好象比一年前看着清瘦许多,也多了点沧桑,不过,男人味更浓了。
她正要招呼,华烨摆了下手,“舒小姐,对不起,有件事我必须向你说清楚。你知道我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吗?”
她没有急于纠正他错误的称呼,笑咪咪地点点头,“知道呀!”
质疑的神情在他英俊的眉眼间一闪而过。
“她很漂亮,气质又好,高子很高,是拉大提琴的,和你很配。”
华烨愣住了,“张弘都和你说了?”
“张弘是谁?我见过你女朋友呀!”
他甩了下头,没有再问下去,继续说,“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一年三个月了,但我还不能忘记以前的一切,我认为现在的我不太适合开始一份新的感情,请你谅解。张弘那边我会去解释。”
“你们之间有误会了?我都没看过象你们那么般配的人,既然你这么爱她,你为什么就不能低下头呢?面子有那么重要吗?”她很惋惜地咂了下嘴。
他看着眼前歪着头、眼睛亮闪闪的陶涛,都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震惊。难道她不是来与他相亲的?
“我说错什么了吗?”她脸一红,不太自然地低下眼帘。他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很密,有一对小巧秀气的耳朵。
“她去了巴黎,已经结婚了。”职业习惯,他一向是个谨言的人,却不自觉向她吐露了实情。
她捂住嘴,不安地眨着眼,“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你节哀顺便,不,不,你多多保重,不,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乐观向上……”
她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头,长睫扑闪扑闪,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挑了下眉,淡淡笑了笑,“谢谢,其实我现在挺好,只是忘记一个人需要时间。”
“嗯嗯。”她忙不迭地点头,“明天是美好的,阳光是灿烂的。”唉,怎么越说越象这么苍白无趣呢!
她呵呵地冲他抱歉地笑笑。
他刚刚紧绷着的心情不知觉放松了下来,话也说到位了,按礼貌应该请人家女孩子吃个晚饭,“你点菜了吗?”
“正在进行中。”
“那你慢慢点。你……是不是读书很早?”张弘说舒小姐已经工作三年,他扫了眼她墨绿色的背带裤,现在白领们流行穿学生装?
“不早也不晚,严格遵守教育部的入学规定,七岁上一年级。这个咖哩蟹看上去不错,可是现在的蟹还不肥,要点吗?”
“点吧!”他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跟着服务员后面一同过来的是满头大汗的叶少宁和一个打扮得很淑女的靓丽女子。
“小涛,等急了吧!幸好你早点过来,不然就没桌子了。”叶少宁拭着汗,拉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看对面的华烨,“遇到认识的人?”
“你不是舒小姐?”华烨沉着脸腾地站起来。
“我在这里。对不起,车太堵了。”身后传来淑女弱弱的喘气声。
“你是谁?”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诧异,镇静地注视着她。
“我是陶涛呀,一醉一陶然的陶,波涛汹涌的涛。”她羞愧地红了脸,看看他,又看看舒小姐,“我以为这是我们定的位。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让,你们请坐。”偷偷掐了叶少宁一下,害她丢了这么大个脸。
陶涛?这个名字似曾从耳边飘过。华烨脑子飞快地转动,却怎么也找不出关于她的点滴记忆。不过,从她的话里,他差不多肯定她真的是认识他的。
叶少宁脸也涨红了,凑到她耳边,“我以为青台人不爱吃印度菜的,所以没预定。”
她翻了个白眼,“你没诚意,出去再和你计较。”
叶少宁挠挠头,伸手欲拉她。
“不,一起吃!”没等她站起来,华烨很快阻止了他们,转过脸看舒小姐,“你不介意吧?”
舒小姐当然介意眼前亮着两个大灯泡,可是怎么能说出口呢,温婉地笑了笑,“人多热闹。”
“那我们AA制好了。”她轻推了下叶少宁,在帆船节期间,象这个时候,想在青台找家象样的餐厅吃饭,非常有难度。
“当然。我们就算拼桌吧!”叶少宁自然不愿沾陌生人的光。
“不用,你是陶涛的朋友,陶涛与我认识,我们也就算是朋友,朋友们聚在一起吃个晚餐,你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他极有风度地向叶少宁伸出手,“我是华烨!”
叶少宁接住他的手,瞪大眼,“泰华地产公司的法律顾问,也叫华烨。”
“世界真小,请坐。陶涛点的是咖哩蟹,你们呢?”他欠身把菜单递给两人。
“确实是小。”叶少宁扭过头看陶涛,陶涛咧了下嘴,“不准赖账,这顿我会可记着了。”
“一定,一定,周六我去接你,我们去岛上野炊,再喊几个同学。”
这顿饭,华烨吃得沉默,舒小姐吃得失落,陶涛与叶少宁却吃得尽兴,话也说个不停。
华烨不知是不是被她无忧的笑声所感染,心象干裂太久的土地,突地注入了一洼细流,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了。
结账出来,他礼貌地送舒小姐回去,她与叶少宁还要去逛游市。
告别时,叶少宁不想欠他的人情,想了想,说道:“华律师周六休息的话,和舒小姐随我们一同去岛上玩玩吧!那里挺有意思,风景也好,还可以喝到山泉,我烤肉的手艺很不错。”
华烨短暂地怔了下,“我……去合适吗?”他离开校门都很久了。
“你可以穿件颜色活跃的衣服,装嫩。”她玩着背带裤上的钮扣,又笑了,眉眼弯如新月。
他也跟着笑,是真正的从心底流溢出来的轻快。
周六,他真的来了,却不是带着舒小姐,而是和一个叫张弘的男人。张弘,个子不高,圆嘟嘟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第十二章,底线
青台附近的海域有几座小岛屿,排列象北斗星似的。最大的一座岛建成了船舶基地,地形平展的一座建了几家旅客、餐厅,种了些花和树,供游客们海钓、吃海鲜,其他几座就任草木自然生长、顽石任海浪冲刷,成了大学生们野炊和探险的去处。
叶少宁还真有办法,找了条汽艇船,带了一堆的食物。那天,阳光特别的灿烂,海面上风很大。华烨和张弘到的时候,四个男生坐在船舱里打牌,陶涛和一个个头小小的女生坐在船尾说话。六个人都是T恤、中裤,个个朝气蓬勃。
“我们没上错船吧?”张弘在海军某部任干事,比华烨小一岁,官不算很大,但挺有实权。他吃惊地瞪大眼,无数次,他开着军用快艇,与华烨驰骋在碧蓝的大海上,其实想搭军舰也不是件很难的事,军舱上的司务长的厨艺那可是相当地高。今天,几个人挤这一条破船去个荒岛啃面包、喝泉水有什么乐趣吗?
华烨还是衬衫、西裤,正式得象准备出庭,不过没打领带。
“没错。”他推了张弘一把,先跳上了船。船晃荡了下,船上的六个人都抬起头,除了叶少宁和陶涛,其他几个人都惊愕了一下。
“是小涛的朋友。”叶少宁爽朗地一笑,招呼两人坐下,奔到船头,发动马达。汽艇在海面上击出一串浪花,向太阳升起的东方驶去。
陶涛俏皮地冲华烨摆了摆手,转过身又和朋友继续讲话。
华烨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才扭过头,看到张弘玩味地弯起嘴角。
“老兄,是小萝莉哦!”张弘拍拍他的肩,口气揶谕。“如果有一天,你想让我叫她大嫂,我表示抗议。”
“你想太多了。”他眯起眼,看着在阳光下跳跃的海水,明亮得有点刺眼。
“怎么会认识那种老男人?”坐在陶涛身边的是陶涛最好的朋友杜晶,那时还没出国,正在大学里读研。象牙塔里呆久了,眼里落下的都是青涩的小男生,象华烨这种不苟言笑、眼里已流露出沧桑、世故的成熟男性,就已归为不是一类人了。
陶涛斜了她一眼,“你不觉得他很有型吗?”
杜晶撇撇嘴,飞快地瞟了华烨一眼,“有型的老男人故事很多,别好奇,好奇会让你受伤的。”
陶涛捂着嘴吃吃地笑,感觉杜晶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她以为她和华烨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他虽然和许沐歌分手了,但他下一个交往的对象至少不会差于许沐歌,从那天在印度餐厅与他相亲的舒小姐就看得出来。
码头离小岛路程不近,阳光直射到船上,晒得头晕晕的,陶涛有点渴,起身拿水喝,顺手也给其他几人一人拿了一瓶。
递给华烨时,汽艇刚好转弯,她没站稳,一下向前栽去,手中的瓶子哗地一下甩到了海里,水花溅起很高,她吓得失声惊叫,手胡乱地想抓住某样东西来稳住身形。
“小心!”一双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的修长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她抬起头,华烨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哇,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然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喝点水。”他把自己手中的水瓶拧开,凑到她唇边,另一只手不经意地搁在她腰间。
张弘盯着那只手,喃喃道:“疯了,疯了……”
华烨第一次带陶涛去彩虹酒吧,几个朋友围坐一桌,她坐了一会,就被吧台上调酒师眩目的调酒手法吸引住了,跑过去趴在那边看,两只眼睛追着调酒师的手,兴奋得灼灼生辉。
经艺也是这样瞪着他,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疯了,简直是病急乱投医,那就是一小破孩,你这样子作贱自己,是为了让沐歌一辈子都对你愧疚吗?”
“我与她之间还存在愧疚这种情绪?”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喝着。
“别说气话,沐歌不是不爱你,她是为了学业不得已……”
“不要再把和我和她扯在一起。”他冷冷地打断经艺的话,站起身,向陶涛走去。
经艺和张弘面面相觑,交换了个无语的眼神。
遗腹子的缘故,华烨懂事早,比同龄人都成熟、内敛,情绪极少外露。和许沐歌分手之后,他把手烫伤,是他唯一一次的失控。朋友们都清楚他有多爱许沐歌,以至于一年了,他眼中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忧伤。
张弘壮着胆托人给他介绍女友,没想到没相中千挑万选的名门闺秀,到看上了一个暴发户家的小丫头。
经艺他们不能解释这种口味悬殊的现象,只能想到华烨是在和许沐歌赌气。
陶涛刚得知了几种鸡尾酒名,见他过来,激动地向他显摆。
“想不想喝?”鸡尾酒名字听着诱人,有些是烈性酒调制的,不太适合女人喝。他在岛上见过她和同学喝啤酒,她的酒量很不错,几个男生都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她真的点了点头。
他酒保给她调了一杯,坐到她身边的高脚凳上。她的注意力又转到酒保的手上,当酒推到她面前时,她端起,侧过脸,冲着他吐了吐舌,甜甜地一笑。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抿着,连零食都没沾,眉头蹙都没蹙,唇角弯弯,不一会,就把酒喝尽了。
“很特别吗?”温暖湿润的唇咂了咂,舌头在嘴角慢慢地转了一圈,眨巴眨巴眼,“和普通的酒没什么区别,干吗要叫这么好听的名字?”
他的头“嗡”地一下,心没有规则地狂跳着。
他很无力地承认,除了沐歌,她是另一个能让他心颤动的女人,也是能让他放松下来不会再陷进对沐歌痛苦思念中的人。
是的,她和他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年龄、认知、喜好、环境都有很大的差距。但他不行了,他的心因为沐歌的离去,已被窒息到不能好好喘息。他就如同一个落在海水里的人,飘浮了很久,又饿又乏,双目无光,突然在他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岛屿。他看到了冒着炊烟的房子,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看见了铺得松软的床铺……这一切离他是那么的近,而且是那么的真实,再游个几米,就能到达。
他会因为岛屿的窄小而放弃吗?
有可能不久会有远洋的豪华游轮经过这里,他还能支撑几天去等候,可是他真的很累很累,他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座尽在他掌控之中的小小岛屿。
“鸡尾酒不是这样喝的,要慢慢地品。”他招手让酒保再来一杯同样的,“象这样……”他端起酒杯缓缓地摇晃了几下,给她示范怎样品酒。
“真麻烦!”她手托着下巴,挤了挤眼,“还不如喝饮料呢!”她酒量大,却不好酒。
他笑笑,“有一件事很简单。”
“是什么?”她兴趣盎然地问道。
“嫁给我吧,陶涛!”在酒吧摇滚歌手沙哑的嘶吼声中,他一脸严肃,眼神幽深。
说这话之前,算上那次野炊,他们一共才见了六次面。
她呆呆地看了他半天,噗地笑出声来,探过身嗅了嗅鼻子,“这酒度数很高吗?”
“我说的是真的,我想结婚,你能考虑下吗?”他扳过她的肩膀,不让她转身。
“不能。”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心,弱弱地被刺了一下,他以为她是喜欢她的。
野炊时,她对他特别照顾,烤好的肉总是第一个端给他,给他削水果、及时地把他的水杯倒满,带他在岛上散步,给他捡岩石上的小贝壳。分别时,他要了她的手机号,约她出去吃饭。她从不迟到,有时还会早早地去等他。她有讲不完的趣事,逗得他一直抿嘴笑。什么食物对她来讲都是美味的,看她吃得香,他的胃口也好了。送她回家,她分别时,总要一再告诉他她今天很快乐。
“餐厅好,服务小姐的态度好,天气也好,你看,天上有月亮哎!”有次,他忍不住问她为什么感到快乐,她理直气壮地回答。
他看了看隐在云层里的月亮,笑了笑。
“嫌我年纪太大?”他有些自嘲地找了个台阶往下走。
“你心里面仍爱着你的女友,却要和我结婚,不觉得对不起我吗?”
他很震惊,失口否认,“我没有,我和她是完全没有可能了。”她也许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么幼稚。
“没有可能是对命运的妥协,并不代表你已经完全释怀。”
“陶涛,我会是一个永远不会背叛妻子的丈夫。”他不知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受,只得这样向她承诺。
“恭喜你太太喽!”她捉挟地向他耸了下肩,转过身去。
“陶涛……”他拉住她的手,发现自己紧张得一掌的冷汗。
她任他抓着,却不肯转过脸。
他不得不再次扳过她的肩,他想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眼里溢满了无助和矛盾,还有一些脆弱,毫无刚才的潇洒。
“你真的能把她给忘了,专注地爱我吗??”她怯怯地问。
能吗?
喉结急促地蠕动了几下,好渴,华烨缓缓睁开眼,盯着客房的天花板,好一会分不清还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没有喝酒,头却象宿醉后胀痛。他撑坐起,拿过床头柜上的手表看看,又过了晨练的时间,他索性在床上又坐了一会。
外面静悄悄的。
他下床拉开门,斜对面的卧室门已经开了,晨光洒满一室,床罩铺得整整齐齐,好象昨晚没人睡过。
浴室外面的衣架上挂着他今天要穿的衬衣,擦身子的毛巾干干净净叠着,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他没有急于洗澡,先去了厨房。厨房里没有她的身影,餐桌上却摆放着一个保温盒,里面装着一杯豆浆、一个煮鸡蛋,还有两只包子。
“在哪呢?”他拿起座机,拨她的号码。
背景是喧闹的车流声,“在路上,我要去酒店接总公司的工程师。看到早饭了吗?”
“看到了。”
“要全部吃完,不然你的胃会和你对着干的。”声音清脆,听着好象很愉快。
“你吃过了吗?”
“我到酒店吃!”
“开车小心。”
“老公?”
“嗯?”
“昨晚做作业了吗?”
他深呼吸。
她呵呵地笑,“不准偷懒,我会抽查的哦!老公,我爱你!”
他握着话筒,有许久回不了神。
胡乱冲了下澡,换好衣服坐下来吃早饭,搁在桌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有短信进来。
“烨,早晨睁开眼睛,看到了海,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吗?我们真的见面了吗?就这样吧,不苛求,不奢望,能经常看到烨,偶尔一起吃个饭,足已。我会守好自己的底线,做烨的朋友。”
第十三章,情敌
起大风了。
这是青台秋天的第一场大风,比往常年份要早来半个月。一碧如洗的天空成了一团浑浊,街道上尤如飞沙走石般。漫天飞场的灰尘不一会就把车前方的玻璃模糊了,不断地冲洗才能看得见前方。
陶涛好不容易才到达海晶酒店,车一停,她解开脖子上的纱巾裹住面部,象个阿拉伯人一样冲进了大堂,俊美的门僮给她开门时,嘴巴歪了下。
酒店电梯也是观景的半弧形电梯,一边是浪翻涛滚的大海,一边是川流不息的城市主干道。
左修然住在二十四楼,后勤部定的房间,是海晶酒店里数一数二的。飞飞告诉陶涛,左老师素质很高,只同意住两晚酒店,后面让公司替他租一套单身公寓,多好的人啊,替公司着想。
陶涛听了,却不以为然。
电梯越升越高,底下车水马龙全都汇成细细的黑线,在拥挤的道路上缓缓流动。空腹呆在高空中,不知怎么,头有点发晕。她贴到最里端,依着玻璃墙,眼睛闭上。
“当”地一下,电梯停下了,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她睁开眼,入目是蒙古式的团花地毯,鼻息间嗅到畅流不通的空气。
她挑了下眉,走出电梯,记得昨晚送某头猪回来时,是出了电梯向左拐。
“哼,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一个惊喜?”陶涛愣住,她听到一个女子娇俏的冷笑声。“在机场装得那么清高,现在费这么大力气,何必呢?你如果开口向我要手机号,我考虑下会给你的。”
“哈,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住到这家酒店?”这个声音很熟悉,听着很恼火。
她慢慢地探出头,哎,赏心悦目呀,又一对璧人。
女子完全是都市女郎的装扮,一身薄高领咖啡色毛衣,一条苏格兰短裙,黑色的高帮靴子紧紧包裹着一双细长的穿了黑色丝袜的长腿,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精致如模特的瘦削身材,唯一和模特不同的是,她有傲人的上围。
左修然的装备也不差,登喜路的皮衣,里面是格子衬衣,名牌免熨黑长裤,走到哪,都象一株正在盛开的桃花。
两人身高匹配,挨得很近。
这个男人,在哪都会招蜂引蝶。
她考虑着,是不是该避一下?
“不然呢?你会说这只是巧合或是天意?你正好住在我隔壁,正好在我开门时与我打了个照面?”女子捂着嘴娇娇地笑,眼带嘲讽。
左修然脸色一沉,“住进这家酒店到不是因为你,不过我要尽快退房,一定是因为你。”怎么会这样倒霉,居然和在机场一起喝了杯咖啡和曾琪住在同一家酒店,还同一个楼层。
本来可以微笑地点个头就过去了,没想到碰上一只自恋的孔雀。
“你不会是在生气吧?”曾琪笑得更欢,“这里又没外人,被我戳穿心思不算丢脸。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说真话,你都有点让我感动了,这儿的房价可不低。是想和我一块吃早饭,还是想晚上一同去海边看星星?”
左修然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眼珠一转,眼角的余光看到地毯上多了道黑影。
他冲曾琪邪气地倾了下嘴角,“这下误会大了,你可得向我家亲爱的解释了。”
曾琪神情一僵,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去。
左修然已越过她,步态从容优雅地走过来,两人搁在她肩上,俊目温柔地凝视着她。
“亲爱的,你听我说,一切并不象你想像得那样,我真的不认识这位小姐。”
疯了,这个男人竟然用香水,妖孽呀!
“她……她……”曾琪慢慢眯起了眼,丽容胀得通红。
在这种场合,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看到这幅场景,陶涛不知道故事是怎么开头的,但她似乎好象没义务友情出演啥角色。
“干吗不说话?不相信我?”左修然看着她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脸皱成一团,不禁有些想笑。
“这位先生……你是在和我讲话吗?”她东张西望,还转过头看了看后面。
左修然微微扬起眉,英俊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真在和我生气喽!”
“呵呵,不好意思……我们以前见过?我这人胆小,向来不爱见义勇为。啊,这里是二十四层呀,我要去二十五层,走错了,打扰两位了。”她轻笑着欲拍掉肩上的一双长臂。
左修然纹丝不动,脸上的笑容更盛,只是眼底太幽深,“亲爱的,你耍小性子都是这么的美。知道了,昨晚我不该喝那么多酒,错过了属于我们的一个美妙的夜晚,今天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他状似无意地拉近两人的距离,俯低脸庞,将唇温柔地贴她的发端。
“不要,不要……”浓郁的香水味熏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曾小姐,让你见笑了。我家亲爱的有点孩子气。”他任她拳脚相加,却不松手,总算报了昨天办公室一撞之仇。
曾琪冷冷地哼了声,“哦,这样最好,不然我还会有心理负担呢!”
腰肢扭得象麻花,风情万种地越过两人,有些郁闷地走了。
这好象是第一次,她不是男人眼中唯一的重点。
左修然无声地吹了声口哨,曾琪确是个尤物,在烦闷的出差时光,发生一段韵事也不错,可惜她抽烟。
“放开我,放开我啦……”陶涛再次用头撞向他,不过,这次撞的是结实的胸肌,头皮麻麻的,但总算嗅到清新的空气了。
“你有毛病呀,动手动脚!”她瞪着他,火冒三丈。
左修然只是稍微退后了小半步,手还放在她的肩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睛显得深邃异常,嘴角微挑,“我们到底认不认识,说?”
“我宁愿不认识。”她把手中的车钥匙扔向他,扭过头去。
左修然一把拽回了她,“干吗要掩饰自己的真心,昨晚送我回来,那么温柔地替我擦脸、松领带的人是谁?”
陶涛眨眨眼睛,突然重重叹了口气,“你快点追下去,给刚刚那位小姐赔礼道歉,不然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
“呃?”话题偏太多了吧!
“你没意识到她是你的真命天女吗?你们俩简直就是绝配,无论外型还是自作多情的德性。昨晚那能是什么?是宽广的人道主义发作。”
“陶涛……”
左修然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在走廊淡黄的灯光下线条僵硬,声音低凉。
“陶涛?”不远处,刚走出客房的两个女子听到声音突地回过头,看清了两人,中性打扮的女子讶异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陶涛脸色突变,身体僵直,挥舞的双手戛然停在半空中。
耶?这是什么状况。左修然敏锐地感觉到陶涛的异常,他仔细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女子。
“你再不放手……我就报警了。”没等他看清,陶涛突地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他一下,他吃痛地叫出声来。
陶涛狠狠地闭了下眼,咬了咬唇,慢慢转过身。
“这么巧,经艺……我走错楼层,碰到一个醉鬼……嘿……你……”上帝,为什么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和许沐歌见面呢?她恨不得自己人间蒸发好了。
许沐歌微愣,状容精致的面容象羊脂一样的白皙,美眸询问地转向永远冷冰冰的经艺,“她是?”
经艺凑近她的耳朵,她讶然地眨了下眼,随即笑了。那笑意象平静的湖面吹进一缕风,水波微澜、轻轻荡漾。
“你好,我是许沐歌,你没走错,我就住在这层。好快,我刚和他通过电话,昨晚把手机落他车上,你替他送过来的吗?”
陶涛嘴巴半张,呼吸轻浅,脑中完完全全一片空白。
“你不会也忘了带过来?”许沐歌秀气地蹙起眉,“我今天要和季阿姨见面呢,地点没定,要是她打电话来,就不好了。”
季阿姨?是婆婆季萌茵?
“干脆到外面去吃早饭吧,然后我送你去华烨的事务所。”经艺收回目光,倨傲的神态,已然把陶涛视若空气。
“只能这样了。陶涛,那我们先走了,我们以后再聊,我们应该……见面的机会很多的。”许沐歌优雅地冲陶涛笑了笑,与经艺转过身去。
听到电梯“当”地响了一下,走廊上瞬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象个傻子样慢慢蹲了下来,心为什么突然很乱很麻……很疼……
“喂……”左修然愤愤地走过来,这个女人真的有让人抓狂的本事,连撒个谎都这么笨,有谁见过象他这么俊朗高雅的酒鬼?
“对不起,我也让你踩一下。”她扶着墙壁站起头,伸出一只脚,抬头看着他,缓缓说道。
左修然立刻闭上嘴巴,一半是因为她的话,一半是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
“刚刚那两个人……”他听她们没说啥呀,她干吗怕成那样?
“你担心她们误会你?”他有点郁闷,他没那么丢人吧!
“不是。你有没好,我们该去公司了。今天早晨要开会。”她低下眼帘,机械地说着。
他知道要开会,他是主讲人。“你能去开会吗?”她和刚才那个剑拔弩张的陶涛象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她好象很无助、很胆怯。
“可以。我挺好。”她喃喃地说着,音量很低,象是说给自己听的。
左修然不吱声了。
进电梯的时候,他站在最外侧,透过光洁的电梯门看到她依着墙,目光平直,两只手很正统自然地交叉在身前。
电梯缓缓下行,直到停车场,两人一同上了车。
他再次扭头看了看她,“真没事?”
她勉强对他一笑,点点头。
“你还欠我一脚呢!后悔了吧,如果早点说我们认识,你被别人欺负时,我就可以光明正大保护你了。对不对?”
她很捧场地笑了笑,“对!”经艺那张利嘴一定不会忘记向华烨汇报的,这些到没什么。
只是想不出是什么让许沐歌会笑得那么自信?
其实都没什么,做不成恋人,也可以做好朋友。朋友间熟稔是自然的,她多想了。
她烦躁地摇摇头,但愿吧!
第十四章,疑点
腾跃公司的大部分职工都是开车上班,地下一层的停车场的泊位没有分配到个人,来得早就占有泊车位,晚了就只能把车停在公司外面的马路边,任风吹日晒。当然,公司主管们是例外的。
龙啸是个细腻的人,从后勤处给左修然申请了个专用泊车位。
两人到公司稍有点晚了,停车场内的车已停得满满的。左修然却象如入无人之地,直行、左拐、倒车……眨眼间,很俐落、潇洒地把车稳稳地挤进了一堆车阵中。
“怎样?”他得意地冲陶涛一挑眉。
“哦,很帅!”陶涛心不在焉地开门下车,站在车边等他。
左修然听了她这话,心情大好,两手插在裤袋中,对她飞了个眼波。
“左老师,你是在中国上的学吗?”陶涛吸了口薄凉的空气,问道。
“只读到初中,然后就去了德国。怎么,对我感兴趣了?”
“有一点。德国买卖文凭有没有中国方便?”陶涛很认真地看着他。她严重怀疑这人大把的青春岁月是在国外胡混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幼稚呢?
左修然歪着头,深究地看着她,他知道这句话有深意,可一时无法领会。
“不走吗?同事们大概等急了。”她抢先向电梯走去,丢给他一个后脑勺。
左修然正要跟上,手机响了。陶涛看他讲着表情变得很严峻,还把身子转向一边,声音压得很低,她怔了下,把电梯门合上了。
陶涛经过技术部,向里看了看。同事们手上拿着笔记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象是很激烈。
“左老师呢?”飞飞先看到了她,跑了出来。
“马上上来。有什么好玩的事吗?”陶涛问道。
“你说整天只知道玩,有点出息好不?拿几千块的月薪,开上百万的宝马,不觉得羞愧吗?”飞飞奚落地朝她斜了一眼。
“羞愧到没有,骄傲到是好多。谁让我有那么好的爸妈呢?”陶涛嗔道。
“瞧你得意的样。”飞飞笑着打了她一掌,“昨晚你把左老师送回去,有没趁机非礼一下?”
“你要是看到他那样,想非礼都下不了手。”
飞飞瞪大眼,“他酒品很差?”
“我给你看看。”陶涛想起昨晚拍了张左修然的醉酒照,低下头翻着包包,隔壁财务部“咣”地一声关上门,里面的职员手里拿着笔记本,嘀嘀咕咕地往楼梯口走去。
“今天还有什么会议?”她停下动作问飞飞。
“就是左老师那个技术培训会。”
陶涛愣了,“这个会不是只有技术部和制造车间的技术工参加吗?”
“所以大家才觉得奇怪呢!说是曾总要求的,今天除了生产车间的在线工人走不开,其他人全部要参加。”
好象太夸张了吧!这只是一次技术培训,别的部门参加有必要吗?陶涛觉得曾智华有点小题大做。
“陶涛,你去找找左老师,大家已在会议室等了,本来就意见很大,现在嚷得更凶了,我压不住。”龙啸一头的汗从楼梯口急匆匆跑过来。
“一会再聊。”陶涛向飞飞打了声招呼,忙回办公室,刚进门,差点与左修然撞上。
“跟我去下曾总的办公室。”左修然说。
陶涛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慌忙跟上。
曾智华的办公室就在技术部的楼上,两人从安全楼梯上去,在拐弯口,就听到一声玻璃制品摔在地上碎裂的巨响,紧接着,曾智华咆哮如雷:“琪琪,你到底要怎么折腾?你妈妈一句话没说完,你头一扭,就一夜不回家。现在又要开什么工作室,告诉你,没门!”
“曾智华,我再问你一句,你同意不同意?”与之对应的,是一个高吭、尖锐的女声。
“我怎么能同意?你以为开个工作室和你上街买件衣服一样吗?你掂掂你自己,你只不过学了四年的服装设计,没得过一次奖,没卖出过一件衣服,你设计给谁看呀?”曾智华有点气急败坏了。
“不尝试怎么知道结果,你无非是心疼你几个钱罢了。好,如果你不同意,那我永远不喊你爸爸,也永远不回家。”
门“砰”地一声开了,一个身影象个炮弹一样从里面冲了出来。
“琪琪……”曾智华大声叫着。
“炮弹”没想到外面还站着两个人,停下脚,冷冷地看着两人。
“听得很有趣吗?”
“趣味不太大。”左修然耸耸肩,往旁边又让了让,嘴角玩味地倾起,俊眸内是毫不掩饰的揶谕。
世界真是太小了,曾琪竟然是曾智华的掌上明珠,脾气可不小。
“你怎么会在这里?”曾琪恼羞地瞪大眼睛。
“你认为呢?”左修然弯弯嘴角。
陶涛识趣地将自己掩在他的身后。
曾琪眯起眼,“你跟踪的水平蛮高的吗?下次不会就要绑架我了吧!”
“琪琪,要有礼貌。”曾智华跑出来,干干地冲左修然一笑,“左老师,让你见笑了。这是小女曾琪,刚刚毕业。”
“他在腾跃工作?”曾琪不敢相信地张大嘴巴。
曾智华瞪了瞪她,“左老师是公司请来的专家。你先回家去,那件事我们晚上再谈。”
曾琪状似未闻,定定地看着左修然,眼珠转来转去。“爸,我听你的话,工作室暂时不开了,我进公司上班好了。”
“你学服装设计的,进公司能干吗?你一边去,没看到我在忙吗?”
“我能干的事多着呢,汽车外壳不也要涂色吗?公司里能有谁比我更会懂得颜色搭配的?”
曾智华拍打着心口,无力地看着女儿,欲哭无泪。
左修然摸摸鼻子,意味深长一笑,转脸看曾智华。“曾总,今天的会议只是新生产线的一些技术培训,没必要让全体职工都来参加的?”
“不,不,左老师难得来青台指导,这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呀,怎么能错过呢?我今天才知道左老师还是……”
“曾总……咳……题外的话不必多说。”左修然阻止了曾智华的继续
曾智华一愣,随即了然地一笑,“好,好,我明白,不挪话题,不声张。左老师,你真的是太谦虚了。你待会儿在技术培训前,可以给大家讲讲腾跃未来几年的规划、我国现在汽车业的发展趋向等等,可以吗?”
“曾总,这些好象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以内。”左修然的神情有点僵硬,口气淡淡的。
“稍微讲一点就好。左老师,你请先上去,我和小女讲几句话,马上就上来。”曾智华恭敬地把左修然一直送到楼梯口。
左修然目光扫过表情诡异的曾琪,无奈地吁了口气。
“干吗不讲话?”走了几步,他侧过脸头看一直沉默着的陶涛。
“想听什么?”陶涛好象生怕踏错台阶,头低着,与他保持两个台阶的距离。
“随便说说呀,比如曾小姐。”
“我对她不感兴趣。”她到看出来,曾小姐好象对左修然来了兴趣,两个人左相逢右邂逅,怎么看怎么配。
“那曾总呢?”
“曾总今天好象中了一个亿的大奖,有点乐坏了。”她第一次看到曾智华露出那么受宠若惊的表情,她感觉左修然好象有另一重身份,不过,她一点都不好奇。
左修然大笑,“你要是中了一个亿,会什么样?”
她笑笑,没接话。
因为人多,会议放在公司的礼堂举行。这个地方,只有召开全公司职工大会和过年时职工联欢、周末放放电影用,平时很少有人上来。每次打开门,灰尘都积了很厚,清洁工要打扫很久,房间内才窗明几净。
左修然走向了主席台,桌上已经摆好了投影仪和笔记本,陶涛看到飞飞在向自己招手,忙跑了过去。
“左老师穿什么衣服都超帅。”飞飞歪着头,一往深情地凝视着左修然。
“喂,口水三丈啦!”陶涛被她那样逗笑了,用胳膊肘儿顶了飞飞一下。
“别打扰我,让我一次看个够。”
陶涛失笑摇头,蓦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华烨,好象也是这幅模样。
华烨,干吗要想到华烨呢?现在他会和许沐歌坐在哪家餐厅吃早餐?会说些什么?他们对视时的眼神是什么情绪?
她托着下巴,神智恍惚了。
左修然好象没听到下面的喧哗声,也没去注意一双双挑刺的眼睛,好象这种场合他常经历似的,早已处变不惊。
他自顾低下头,打开笔记本。
“麻烦把灯熄了。”他礼貌对上来给他倒茶的职员一笑。
室内刹时一片黑暗,他按了下键盘,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貌似国外汽车生产车间的画面,工人戴着面罩焊接着什么,画面上火花四射,然后画面切换到另一个车间,机器声轰隆作响,流水线川流不息。
“这是德国大众汽车总部对外公布的汽车整个制造过程的视频,一辆汽车的产生,要经过四个过程,冲压-焊装-涂装-总装。”寂静的礼堂内响起左修然的声音,“经过涂装的车身在内饰部门组装内饰,比如仪表、玻璃、座椅、线路等。底盘部门将发动机、变速器、驱动桥、轮胎等装在底盘上,再把装好的车身安装在装好的底盘上经过调试,调试完成就是一辆完整的汽车了。”
画面突地一转,闪过“一汽”集团巨大的牌子,然后就巨大的车间,半成品的汽车竖立在车间内。
“这是一汽集团的组装车间。单从画面上看,似乎我国国内的车已经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其实不然,与欧美、日韩等国的汽车制造业相比,国内汽车所用的钢材基本需要进口,汽车配件需要进口,机器加工的精度很差,质量控制不够。中国是在进步,尤其是汽车领域,但是中国并不能制造出自己的汽车生产线,这是我们的无奈。这次的新生产线就是德国的技术,可是不是有了国外的技术,就能代表我们生产的汽车就是德国品牌了,某些地方,我们必须要有我们的特色……”
“上帝呀,他真的只是一个工程师吗?”飞飞深呼吸,双手合十,喃喃感叹,“陶涛,你不觉得他懂得很多很多吗?”
没人接话。
飞飞腾地扭过头,用脚踹了下陶涛,“你在走神?”
“呃?”陶涛哆嗦了下,回过神,四下看看,喧闹的会场哑雀无声,听的人要不是专注地看着左修然,就是埋头奋笔疾书。“听得懂吗?”她小小声地问。
“你真是没救了。”飞飞朝她翻了个白眼。
陶涛忙坐正,看向台上的左修然,他状似无意地扫视了下全场,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秒,缓缓挪开。
会议又是直到午休前才结束,曾智华上台向左修然致谢,突然转过身,“听左老师一堂课,简直如读十年书。散会后,各个部门都要好好地交流、讨论、写心得。陶涛,你把会议内容整理一下,然后打印出来,公司一人一份。”
陶涛正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一下又跌回椅中,她看看自己的笔记本上除了画了几个圈圈、写了几个华烨,其他地方全是空白的。
“你的呢?”她抢过飞飞的笔记本,傻眼了。飞飞上面画的是一颗一颗被箭穿透的红心,连个汉字都没有。
飞飞嘿嘿直笑,“我不需要整理记录,所以不必记太认真。”
她还了飞飞一脚,耷拉着肩回了办公室。
等了一会,左修然在众人的簇拥下回来了。等阿谀奉承的人走了之后,她很谦虚地走向左修然桌边,先替他倒了杯茶,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左老师,你……你可不可以把你那个讲话稿借我抄抄?”
左修然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讲话稿?”
“就是刚才的发言材料。”她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你没去参加会议?”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幽深如渊。
“我记得不太全,为了让大家收获更深,我决心要把材料整理得完美无瑕。”
“哦,那多谢了。可是我讲课从来不会备课,想到哪说到哪。”
“当我没说好了。”陶涛揉揉额头,转过身去。
“不过……”
“什么?”她惊喜地转过头。
左修然低低笑了一下,“不过我有开会时开着录音笔的习惯。”
“左老师,你这个习惯真的太良好了,一定要好好保持。录音笔在哪,借我听听?”
“我为什么要借你呢?”
她嘴角抽动一下,“我们现在是一个办公室的战友呀!”
“好象在几个小时前还有人说我是个陌生的酒鬼呢?哦,你猜猜,在德国买一个博士文凭得花多少欧元?”
小人!陶涛腹诽道。
“我……那是和左老师开玩笑呢!嘿嘿!”她讪然地赔着笑。
“你的玩笑可真伤人。怎么办,你今天踩了我一脚,又伤了我的自尊,现在却要我帮你,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当然,你是德才兼备的左老师,又不是斤斤计较的小女人。”
左修然微一扬眉,眨眨眼,“我听着这夸奖好别扭呀!”
“有得夸就好。”
“行,我可以借你,但是不能白借。”
“行,是请吃饭还是买礼物,你随便挑。”陶涛头点和象小鸡捣米。
“晚上跟我约会吧!”他声音一柔。
“啊?”陶涛把手缩回到背后,双眼呆直。
左修然觉得她这傻傻的表情十分有趣,眼角露出轻淡的笑意,“就知道你小气,算了,晚上请我吃个青台小吃好了。给!”他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扔给了她。
“谢谢左老师。”她毕恭毕敬地欠了下身,偷偷喘了口气。刚才真的被他吓得半死。
这个会议材料陶涛足足在电脑前坐了一下午才整理好,影印好,还没装订,看看时间快下班了,忙把东西收拾收拾,跑到技术部去叫上飞飞和其他几个同事,晚上一块去台北美食街吃小吃。
“外面的路灯很亮,不需要再加几盏灯泡。”左修然闷闷地嘀咕。
“人多吃东西才香。”陶涛笑着回应。不知怎么,她觉得和左修然单独呆在一起,似乎有一种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
有车的人到地下停车场去开车,陶涛和飞飞在一楼下,到大门口等着。
刚出电梯,飞飞突然叫道:“哇,女军官哎!这种蓝,是空军还是海军?”
陶涛心中一紧,抬起头,大门口站着一位头发灰白的女大校,皎美的面容,清瘦的身材,气质疏冷给人一种距离感。她也看到了陶涛,微微一笑。
“今天我可能没办法请大家吃饭了,下次再请吧!”陶涛抱歉地笑了笑,不等大家回应,慌慌地向女军官跑去。
“陶涛,她是找你的?”飞飞追问道。
陶涛挥了挥手,脚步跑得很凌乱。
第十五章,女神
身着戎装的女军官无论在哪个场合,都是众人注目的对象。季萌茵习惯这种好奇中带着探究的眼神,但不代表她喜欢。
“小涛,你的车呢?”她淡然地看着跑得有些气喘的陶涛。
“车有点小故障,送去修了。妈,你怎么来了?”陶涛太震惊了。季萌茵都很少去他们家窜门,她以为腾跃公司位于哪路哪号,季萌茵一定不知道的。
“今天不忙,我给华烨打过电话,找你一起吃个晚饭,我们有好一阵没见了,他正好有应酬。”季萌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我们打车走吧!”
季萌茵上个月带团去某部基地演出,华烨有时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如果碰巧陶涛在一边,他会把手机给陶涛讲几句话。陶涛几乎是提着一口气,通常是先问声好,让季萌茵注意冷暖,然后主动说自己的近况,汇报完毕,季萌茵喔一声,彼此道再见。
作为婆婆,季萌茵应该算是很好相处的。她从不会端着婆婆的架子对陶涛指手划脚、挑三拣四,也不会因为是寡母对儿子有着本能的独占欲。她们之间不存在代沟、分歧、磨擦,更不可能有任何口角。陶涛与华烨结婚之后,季萌茵就好象完成了一个使命,慢慢地从幕前退隐到幕后。
季萌茵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包括华烨。
“妈,你晚上想吃什么?”陶涛与季萌茵一同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隐约感到季萌茵偏过目光来,不时地打量着自己,她低下眼帘,假装没察觉。
这个秋天的第一场大风,总是要刮出些什么的。
“我随你。”季萌茵的话也是一向简短。她从前是国家一级歌唱演员,特别注重嗓子的保养,从来不碰任何辛辣、油腻的食物,几十年如一日。现在虽然很少上台演出了,但这个习惯一直没变。在晚上,委萌茵只是喝点汤或牛奶。
“那我们去吃上海菜。”陶涛欠身向司机说了个地址。
饭店的名字叫“亭子间”,店如其名,很小,但精致清爽,位于福州路的尽头。
饭店的客人并不多,她们挑了个角落的桌子,被一米高的屏风遮挡,等于是一个单独辟出来的私人空间,只听见身后淙淙的流水声和极轻的丝竹,气氛无比的安宁。
只有陶涛主吃,两人只点了店中的特色菜“一桶鲜”、竹网鲈鱼和两盘炒蔬菜,店里有鲜榨的果汁,陶涛要了一壶木瓜牛奶。
季萌茵不爱别人夹菜,陶涛就没故作热情的表现,两人如同在家中吃饭一样,偶尔交谈下菜的味道,然后便各自吃饭。
菜吃到一半,陶涛见季萌茵杯中的果汁空了,搁下筷子又给她注满。
“小涛,华烨这一向瘦得厉害,是不是酒喝太多了?他胃不好,你要管管他,别由着他的性子。”季萌茵接过杯子,看了看她。
陶涛一愣,“哦!”
季萌茵眉毛一挑,温婉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下个月准备办退休了,以后会有更多时间呆在青台,也可以帮你管管华烨。”
“妈妈好象没到退休年龄呢?”陶涛讶异地问。
“我想退了,不想再东奔西跑。小涛,你和华烨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季萌茵问道。
陶涛夹在筷子上的一只文蛤一颤,又落进了汤碗里,她有些窘然地抬起眼,眼神慌乱。
“华烨已经三十二了,你也二十五,做爸爸妈妈应该不算早。不要担心孩子会影响到你们的工作,生下来后,一切都交给我。我想你爸爸妈妈比我还着急吧!”
这个话题太突然也太出乎意料,陶涛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季萌茵也不等她的答复,继续说道:“过两天和华烨一起去医院做个体检,注意作息时间,再定个健康食谱,把身子调养好。”
“妈妈,为什么?”陶涛咬了咬唇,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已经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吗?她能胜任吗?这时候合适要孩子吗?
季萌茵一拧眉,似笑非笑,“难道你不想要孩子?”
她点头,别的夫妻还能时尚地做个丁克族,她和华烨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华烨是独生子,而是华烨是季家的遗腹子,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可以弥补季家三十多年的凄冷。
陶江海夫妇从她结婚那天起,就催着要个孩子。
对于孩子,她有一点畏惧。她会做妈妈的,但不是现在。
“华烨事务所最近好象很忙。”她含蓄地笑了下。
“能忙到哪里去?他分不清工作和家庭的主次吗?”季萌茵脸色沉了下来,虽然声音依然是平淡无波。
陶涛再也没有胃口吃饭了,心里突地象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又沉又重,让她难以呼吸。
饭后,季萌茵说这条路很安静,散会步吧!
陶涛陪她走了一会,两人没有再交谈。
打了车把季萌茵送回部队大院,她才回家。车里接到左修然的电话,不知在哪里,又是车声又是人声,很喧闹。
“听说你被党国的将领给捉捕了,没犯啥法吧?”
“目前还没有。”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调腔,陶涛笑了。
“那就好,你欠我的还有机会还。”
“对不起哦,今天真的是有事,不过饭我一定会补上。”
“当然要补,我都为你牺牲太多了。现在在哪?”
“在出租车上。”
“这么乖啊,时间早呢,就回家睡了?”
“是呀,今天一天好累,明天还要陪你下车间。”
“你的车还没好,我明早可以顺路捎上你。”
“左老师,你得多熟悉青台的街道,从海晶到公司,不会经过我家的。我坐公交去吧!”
“是吗?我还以为是一条道呢,这个周末,你这个地地道道的青台人可要好好地带我转一转了,别让我再闹出这样的笑话。转累了,再请我吃一顿大餐。”
他根本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直接下达指令,陶涛失笑,透过车窗看到听海阁的大门了,“周末再说吧,我下车了。”
“别把包包漏下。”
陶涛合上手机,下一秒笑出声来,左修然好象还蛮细心的。
树荫间,落叶遍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象细雨打过,英伦风情的呼灯亮着,发出幽白的微光,她看着自己的身影在路灯下拖得长长的,轻轻叹了口气。
打开门,很意外,灯亮着,却看不见人影。厨房里的电水煲开了,热气都弥漫到客厅内,她慌忙冲过去拨掉电源。餐桌上搁了一碗面条,只吃了一半,另一半成了烂糊,把碗涨得满满的。她把面条倒进垃圾筒,一低头,看到垃圾筒里有一整条香烟还有几包零碎的。
华烨的烟瘾不重,有时把案子带到家里,晚上会抽几根。他的烟都是张弘那帮朋友给他的,很少自己买。到是聚会时,几个男人团在一块,云山雾海。
烂面条撒在烟上面,烟是彻底没救了,再看看,连打火机也扔在里面。陶涛蹙着眉,把包搁在玄关上,先到阳台看看,没人,再往里走,听到书房里有声音,她在门外站住。
“经艺,我给泰华的乐董打过电话了,泰华在青台大学附近有几幢单身公寓,我让乐董留了个顶层公寓,很清静,适合她练琴、写曲,也不会影响到别人,后面是笔峰山,前面可以看到大海,租金方面也算得很便宜,地址和资料我都发到你邮箱里,你明天带她去看看吧!我?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呵,不是刻意,是真的有事。嗯嗯,下次聚会,我一定会到场。什么……”
陶涛没有再听下去,转身进了起坐间,换了家居服出来。早晨要做早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她通常放在晚上。刚把客厅、餐厅整理好,华烨从书房出来了。
“回来啦!”他扬了扬眉。
“嗯,妈妈说你晚上有饭局的。”她走过去,嗅了下鼻子,没有一点酒味。
“我推了。从今天起我要戒酒。”他立在原地,只是微低下眼帘,便看见她白皙光洁的后颈在乌黑的发丝缝隙中若隐若现,弧度优美。“我也把烟给戒了。”
她皱着眉看着他,说道:“嗯,烟酒确实不宜健康,戒了好。”
“你以后晚上也少上网玩游戏,我会减少应酬,我们可以去看看电影、听听音乐会,或者下去散散步,青台现在还不算冷。”华烨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可是眼底却一片幽深。
她掏掏耳朵,严重怀疑自己的听力出错了。
“你要洗澡吗?”
“你去忙你的,我把家里再收拾下,就去洗。”她不太消化这么温和的华烨,心里面有些发毛。
“家里已经很干净了,别弄了,我们……一起洗澡吧!”华烨声音一低,有着说不出来的魅惑。
她三魂吓掉了两魂,不是羞涩,真的是被吓的。他们是夫妻,当然会做亲密的事,会裸裎相见,可是在蜜月的时候,两个人在海南,也没这样狂放过,华烨今天怎么了?
她眨眨眼,踮起脚,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呀!
“老公,那个面条是不是坏了?”她真的想不出所以然了,吃坏肚子会影响脑子的正常运转吗?
华烨闭了闭眼,低下头,与她脸贴着脸,一手把她揽进怀里,“小涛,你不想和我一起洗澡吗?”
“想啊!”她象被催眠了。
话音刚落,华烨一把抱起她走进了卧室里的浴间。她都没回过神,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一件件凌乱地散在地上。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喷了出来,华烨滚热的唇同时也贴上了她的。
陶涛有点恍惚,热雾阻碍了她的视线,迷糊了她的双眼,她只得把双目闭上,感觉到华烨结实的腹肌、火热的强硬紧贴着自己,她不自觉便松了牙关,与他唇舌纠缠。不知是不是浴室中热气熏得很,她脑子越来越晕,渐渐地无法思考,不得不把全身的力量全部交给她。
他强势地扳住她的后脑,加了这个吻,她整个人如同踩在云端上,只听见他在耳边说:“我不再睡客房。小涛,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微微一愣,身子僵直了。
他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胳膊揽紧她,将她更严丝合缝地贴合自己。她都快不能呼吸了,他这才松开她,任她趴在肩头喘息。他腾出手随意扯下一条毛巾,胡乱擦了下两人的身子,抱起她直奔卧室的大床。
他将她压倒在床上,手指唇舌一路游移下去,陶涛觉得体内的血都象被蒸腾了,口干舌也燥,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
她已从身到心都做好了准备,接受他的进攻,愿意他的压迫。
“老公?”她突然察觉到身子一冷,华烨从她身上滑落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
桔黄的柔光下,她看到华烨刚才还一触即发的强硬疲惫地成了一弯绵软的物体,她的心“咚”地一下。
好象还只是在前戏阶段呀!
“我不知怎么了,突然……”华烨闭着眼,神情有些沮丧,“刚刚在浴室里还好好的。”
“嗯,你可能太累了,老公,没关系。”她掩饰住自己的恐惧,温柔地拉过被子,窝在他的颈窝处,甜甜地吻了吻他,“其实这样抱着也很幸福。老公,你今天好生猛,把我吓了一跳。”
“我们等会再试。”华烨侧过身,手在被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身子。
“以后吧,今天我也很累。”她将他抱得紧紧的,不知怎么,有点想哭。
“不,一定要试。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这个晚上,不管华烨怎么努力,陶涛怎么配合,他就是无法成功地进入她的身体。两人都折腾出一身的汗,身体是疲累,心理上也象受了重创一般。
“老公,不要着急,明天我去买几件性感内衣穿给你看,一定会让你激动得流鼻血。”
华烨重重叹了口气,眉头蹙成了一个结。
“我想我还是去客户睡吧!”他坐起身来。
“不要,我要抱着你睡。”陶涛嘟着嘴,把他拉住。
他复又躺下,替她抚平头发,“好吧!”
“老公,晚安!”她啄了一下他的唇,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一会就不出声了。
他睁着眼直到天明,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
第十六章,暖阳(上)
AM08:45。
从市法院的休息室的窗户望出去,是一角微明的蓝的天。是那种非常淡,像水洗牛仔裤的蓝。这就是青台的天气,哪怕昨天狂风大作,一夜过后,经过海风的洗涤,天空又会恢复往昔的澄净。
仿佛怕自己看不清楚,华烨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是早晨七点从家里出来的,今天九州建筑公司和青台海洋学院新校区的工程尾款拖欠案开庭,他负责海洋学院的诉讼。这个案子事务所是二个月前受理的。一开始,双方律师努力调解,争取达成庭外和议,但双方负责人都不肯让步,不得不提交给法院公审。新校区的工程已经完工快一年了,按照合同,海洋学院应付清尾款三百万元,但海洋学院因九州公司工期拖延了一月,一幢教学楼不太符合设计标准,只同意付一百万元。扣款金额过多,于是引起纠纷。
这类案子,华烨已经接过几百起了,那些讼词、程序,他闭上眼在脑中也不知演练过多少次了。有时觉得负责经济案的律师这工作真的是打口水仗,无法用法律上的黑与白来准确评价任何一方,没完没了的争执、对议,输了心情烦闷,赢了同样是疲惫不堪。他一般都是建议庭外解决。
几年来,事务所的事业是蒸蒸日上,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响。许多大公司都聘请他作法律顾问。同行们碰到时,语气里都流露出对他的羡慕。
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小的时候,他的理想是成为象父亲那样的人。
事与愿违。
“华律师,咱们该进去了。”秘书小邹走过来对他说。
他点头,看了小邹一眼。小邹是前年从西南政法学院毕业的,去年通过司法考师,目前律师证挂在事务所见习,还没有单独接案子的资格,他便让他跟在自己后面做秘书。
“泰华的乐董刚刚打来电话,说你的手机关机了,她想问问你可否帮她拟一份婚前协议书?”
“她要结婚了?”华烨挑了下眉。泰华的乐静芬董事长几年前与老公离婚后,一直单身,有个女儿在国外读书,他和她吃过几次饭,没看到她身边有什么护花使者。其实护什么花呢,五十岁的女人,已是昨日黄花了。
小邹笑了,凑过他的耳朵,“好象还是原来那位,是被女儿逼的。孩子都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哦!”他怔了怔,“我明天和她联系吧,这些事要和她本人谈谈才好拟协议书。你也把手机给关了。”
“嗯!”小皱把资料夹在胳膊间,腾出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关机。
“没有其他电话找我吗?”他的手机在车上就关了。
小邹摇摇头。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冲上面坐着的法官点头微笑,再与九州建筑公司的律师握手问好。
他起床时,陶涛还在睡,长发散在枕间,小脸红嘟嘟的,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象扇子一样遮住她大大的眼睛。他站在床边看了她很久,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又一天没有晨练。他从冰箱里倒了杯牛奶,在微波炉转了一分钟,喝完就下楼了。
可以晚一点走的,可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陶涛那张单纯明朗的丽容。
昨晚的表现,让他有说不出的沮丧感。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带给妻子“性福”,那真的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挫败。
等陶涛睡沉之后,他下床冲了个澡。出来时没有急于擦干身子,而是站在镜子前久久打量着自己。
虽然不象健美运动员那么肌肉发达,他的身材还是保持得非常好的。胸肌明显,腰线精瘦,倒三角型的体魄让他看上去挺拨修长。
他并没有老,也不是身体出了毛病。就在激情燃烧到沸点之时,他的脑中突然出现沐歌淡婉忧郁的面容,就如同盛夏的正午时分,来了一场冰雨,气温陡降,他再拼命努力,也无法回温。
他闭上眼,不想看她的脸,可是她的面容却象雕刻在那里,无法是睁开眼还是闭上,都那么清清楚楚。
他满头大汗,咬紧牙关,理智再怎么清明,他的身体却不听他的指挥。
心底那种难以言说的滋味,真的不好形容。
在酒吧仓促地向陶涛求了婚,陶涛当时就拒绝了他。他淡淡地笑了笑,礼貌地把她送回家。
陶江海在桂林路上买了一幢别墅,一家三口住,显得很宽敞。陶涛住二楼,卧室外有一个小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梧桐树上的鸟窝。
他们道别后,她直接进屋了。他把车调了个头,开出去一会时,他回了下头,依稀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心头缓缓泛上一层苦涩。
他理解陶涛的想法,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爱着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她有权利得到百分百的爱。他没办法欺骗她,只能放开她的手。
他和沐歌恋爱四年,认识半年后就把她带进自己的朋友圈。沐歌是一枚扔哪都会发出夺目光泽的明珠。他那些朋友,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普通女孩很少入眼,沐歌参加过两次聚会,就很快融进他们之中了。他有时不去,没人多问,到是沐歌不到,就会有很多人挂念。连最挑剔的经艺,也被沐歌折服了。
沐歌抛弃他去法国读书、结婚,朋友们都很少指责她,经艺总说沐歌有她的追求,不要用世俗的东西来束缚她,她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而朋友们看着陶涛的眼光,就象看到一个不小心走错门的孩子,包容地笑笑,客气地目送她离开。
也许他和陶涛真的不合适。
又过了两个月,他和陶涛没有再联系。有一天中午经过大洋百货旁边的韩国餐厅,看到她和叶少宁还有几个同龄的男女嘻嘻哈哈地走了出来。阳光很强,她伸出手挡着光线,乌黑的头发上泛着灿烂的金光,眼睛眯起来似乎象愁眉苦脸。
直到后面的车鸣了喇叭,他才收回视线。
胃,再一次因酒精的刺激而出血,他被送进了医院。季萌茵去北京选演员了,张弘出海,其他朋友手中都有走不开的事在忙,他一个人躺在病房里输液。隔壁是一对中年夫妇,老公胃癌,被切除了三分之二,妻子每天变着花样地做流汁,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他每天咽着医院里无味的稀粥,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再落下。
每一次整点时,他都会在心中自动换算成巴黎时间。这个时候,沐歌在干什么呢?
心痛欲裂。
朋友们抽空来看他,带来鲜花还有果篮,色彩斑斓地堆了半个病房。陶涛不知听谁说他生病了,拎着一盆开着小白花的兰草来看他。他一天的盐水已吊完,正准备下楼去买晚餐。
她自告奋勇地替他去买,端上来时,他发现是一碗黏稠的南瓜粥,还有一碟金黄的肉松。
他抬眼看她。
她耸耸肩,“不要太感谢我,也是在下面买的,不过要多加几块钱,嘿嘿,你笨哦,不知多问一句,人家餐厅都会供应特别的营养餐。”
他笑笑,低头吃粥。他知道她在说谎,餐厅里的粥他都买遍了,这种粥只有在外面的粥店加工才会有。但他不想说破。
她后来每天都会来,不定时,早晨来会给他带一杯豆奶,中午会带一杯果汁牛奶和易消化的点心,晚上则是煲的汤。
他有时以为她早晨会来,天一亮就盼着,结果她要到晚上才会来。有时以为她晚上会来,在餐厅定好晚餐,想和她一起吃,她结果早晨来打个照面,就跑了。
一周后,他出院,到家时通知她,她的电话一直是嘟嘟的忙音,连拨了三次,都一样。
张弘送了他两张《建国大业》的电影票,情节一般,但明星云集,就被炒成了大片。张弘让他约相亲的舒小姐一同去。舒小姐对他印象很好,不止一次通过张弘想和他继续。
他给陶涛发了条短信,斟酌了很久,就发了一行字,说他有〈建国大业〉的电影票,问她想不想看?
她到是回得很快。“我看过两遍了,很一般。”
他捏着电影票,笑了。招呼也没打,下班时分直接开车去了腾跃公司。她下班很准时,没让他久等,就看到了她。
他倚着车门边吸烟,白色衬衣的袖子半卷到手臂上,从淡白色的烟雾后面微眯了眼睛看她,唇边含着一丝笑意。
和她一块走的同事看见他,冲她暧昧地挤挤眼,她脸一红,推搡着同事,“别胡说,不是啦!”
她大方地上了他的车,和他去看了第三遍〈建国大业〉,一块吃了夜宵。
“周六早晨我来接你。”他拉开车门,陪她一直走到院门处。
“有什么事吗?”
“约会!”语调非常认真。
她愣了下,动了动泛白的眼睛,声音有点飘,又仿佛干涩低哑,“华烨,不要再近了。我不想喜欢上你,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很害怕。”
他抬手摸了下她的头,“九点可以吗?”
“我……”
他用手指阻住她欲出口的话,“快进去吧,别站在阳台上,露水重,会冻着的。”
她呆愕地看着他,突然尖叫一声,扭头就往回跑。
周六早晨八点四十分,他开车到了桂林路,她穿一身粉蓝色的衣裙,安安静静站在树下。清晨的阳光从树缝间漏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象站在五彩的光线里。
“我刚起床,我们去肯德基吃早餐吧!”她上车说。
他们坐在海簇馆对面的肯德基店里,周休,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很多,他们挤在一张小桌边,一起用吸管喝可乐,上午的阳光慷慨地透过玻璃窗倾斜下来,她在对面一直笑,不停地说话,眼睛明亮,笑靥如花。
他眼眨都不眨地凝视着她,她的衣裙好像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塞,睫毛也带着一层金,脸颊上浅浅的茸毛迎着光洁净剔透。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好象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拉着她的手,她拉着孩子的手,坐在喧闹的肯德基餐厅里,孩子要吃脆薯饼、汉煲、鸡腿,他板着脸说没营养,她瞪了他一眼,说又不是经常吃,就同意吧!
他宠溺地看着她,无奈地掏出钱夹买单。
第十七章,暖阳(下)
那一天的天气真的太好了,华烨自觉象初春的土地冒出一层嫩嫩的小草,青翠欲滴。陶涛向他说起上学时和同学来水簇馆的趣事,他没听进去多少,只是看着她。
他本来想和她一块去逛逛街,然后一起吃个午饭,饭后喝咖啡听听音乐,晚上再开车到海边坐会。
“都到这儿了,我们进去玩玩吧!”她指着水簇馆的大门说。
他去买门票,一扭头看到她挤在一群孩子中间,围着一个做棉花糖的老头。那种雪白的、蓬蓬的象棉絮一样的物体,她吃得津津有味,他摇手不敢接受。
“我是无甜不欢。”
“不怕胖吗?”
“我到是怕瘦,稍微有点心思,我就立刻清减几斤,以前一到考试的时候,我妈妈再给我大补,我都能瘦得脱一层壳。”
水簇馆里阴阴的、暗暗的,地面还有点滑。两人一路肩并肩走着,先去看热带鱼。花哨而又俏丽的热带鱼在水草间欢快地游着,她趴在玻璃墙上,眼瞪得大大的。然后两人又去看了海龟海星鲨鱼水母。走进南极馆时,两人不禁打了个冷战。海簇馆为了吸引游客,特意从南极弄了两只企鹅过来,看的人很多。胖胖的企鹅好象不太适应这种舒适的环境,无精打采地挤在一座假山前,一动都不动。
“怪可怜的。”她看了他一眼。
他都N年没进过水簇馆了,总觉得这是孩子才做的事。她想看他就陪着,什么动物都不及她的笑容。
“那边有中华鲟,要不要去看?”他走得有点累,看到中华鲟展示厅里有长椅供游人休息。
“好吧!中华鲟好大哦,随着季节的变化,从江入海,从海入江,搬迁个不停,真的好勤快。”两人一同坐下,她揉揉小腿,含笑对他说。
“它如果听得懂你的话,心里面一定很开心。”他看着前方巨大无比的墙面玻璃鱼缸。中华鲟们正悠闲无比地游来游去,硕大的身躯如龙一般威严地不断扫荡整个水域。
“它们不需要我的肯定,也很快乐。”
“我需要你。”
他话音刚落她便沉默下来。某种气息在两人之间氤氲发酵,微妙而不真实地存在着,不可说,一说就是错。
他悄悄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手掌单薄却绵软。
她轻轻地挣扎,他抓得紧紧的,侧过身子看她。她直视着前方,嘴唇在微微发抖,一缕黑发落下来遮住她的右脸。暗暗的灯光下,她的轮廓显得纤弱,几乎可以说是细巧精致的。
隔着几公分的距离,隔着衣物和空气,他都能够感觉到来自那边柔软身体的温热和战栗,好象整个长椅都跟着一起颤抖了。
他一阵心乱,侧过脸,吻住了她的唇。
她瞪大眼,两只手臂僵直地举在空中。嘴唇一开始有点僵,有点发干发涩。随即就变得湿润起来,并且无限柔软。他一再尝试进入内里,并且以舌尖感知到了她洁净光滑的细瓷一般的牙。她是那么的羞涩,那么的甜美,那么的清新。
他用手捧定她的脸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哑声说:“陶涛,我不想过得很痛苦,也不能很快就把从前抹得一干二净。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只是和你在一起时,就好象能自如地呼吸了,你能喜欢我吗?”
“只是我吗?”她很矛盾地问他。
“是的。”
“你呢,喜欢我吗?”
“我会珍惜,用一辈子。”他郑重地回答。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怕我会让你失望,你以前的朋友很优秀,你对她感情又那么深,也许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出众的,也象你们那个环境里的人做朋友,你的伤愈合得会更快。”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傻瓜。”他放开她,坐直身子。“我的伤,只有你这味药能治。”
“不是在哄我吗?”
他点头,嘴边挂着一个微笑。
他看到她大大的眼里慢慢泛红,一团湿雾弥漫在其中,他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亲吻着她的发心,闭上眼,喃喃地说:“这才是真实的。”
“我喜欢你。”她把头埋在他怀里,羞涩地说道,“在去野餐的船上,你看着我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是我怕你对我没有这种感觉,我就掩饰着,不要让你知道。现在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会的,我会认真地喜欢你、爱你,不会再让你想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事,你的心里以后只会有一个我。”
“我等着。”他将头搁在她柔弱的肩上。
一个月后,她带他回家见陶江海夫妇。
两个月后,季萌茵淡淡地对他们说,去买套房子,准备结婚吧!
她是三月的新娘。都说三月里桃花开放,不宜结婚。他和她都不唯心,宴请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了他。
他事实也没什么机会去想以前的事、以前的人,事务所的事多,现在又多了个孩子要照顾,忙忙碌碌的,半年就过去了。
他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无波地向前流淌着,没想到沐歌突然回来了。
他以为有许多东西已被岁月掩埋了,没想到一阵风刮来,一切都还清晰如昨。
但再清晰,还是昨天了,他现在是别人的丈夫,什么都已不同。
心躲藏在身体内,别人无法窥视,可理智还在。
华烨,你要清醒点。他对自己说。
他要用一辈子去珍惜陶涛,说到就要做到。他知道被喜欢的人抛弃是什么滋味,他不能让这种滋味让陶涛再尝一次。
陶涛爱他,如他爱许沐歌,他很清楚。
身后座椅劈劈啪啪地响起,他抬起头,法官已经宣布休庭,下周四再审。小邹把资料装好,两人一同往外走去。
他下台阶时,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开了机。有两条垃圾短信,还有两个来电未接提示。
正翻看着,手机突然地掌心内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号码是陌生的。
开始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有接,铃声响了好一会,他这才接了。
“烨,是我。”许沐歌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的电话真难打!”
他沉默了一会,才问道:“有事吗?”
“向你道声谢呀,经艺带我看了公寓,真的很漂亮,一点都不用动手,我只要把衣服带进来就可以居住了。”
“你喜欢就好。”他呆了呆。
“经艺他们几个嚷着要来向我贺乔迁之喜,周六这天过来吃饭,你也来吧,和你太太一块来。”
“我……我不知那天有没有空,到时再说吧!”
“烨,”许沐歌苦涩地一笑,“至少也给我一个向你表示感谢的机会,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你如果这般疏离,我哪敢接受你的帮忙?”
他用力吸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明晃晃的太阳,咪了咪眼,轻轻嗯了声。
“那你忙,我要去和物业签个合同,周六见。”
他把手机捏在手中,直到出汗才缓缓松开手。小邹看他脸色疲惫的样子,主动接过他手中的车钥匙,上了驾驶座。
车窗关得很严,气氛很静谧,窗外的风景匀速地向后倒退,高楼大厦,过往行人,以及路边仿佛连成了一条光线。
他陡地有一种错觉,好象坐在时光机器上,岁月在哗哗地往后倒流,他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都象万花筒一样在他眼前闪现。
他狠命摇了摇头,打开手机,拨了一号键。
等了一会,另一端传来一声悠长幽远的叹息,“不理你了,臭老公。”
他拧拧眉,“怎么了?”
“都是你啦,早晨起床也不喊我,还把闹钟按掉,害我睡过头,我迟到啦,这个月的全勤奖泡汤了,你赔给我。”陶涛怨嗔着。
他闭上眼,揉着额头,“好,好,我赔。”
“还有……”陶涛的音量突然低了下头,他要贴着话筒才听到,“昨晚我没穿睡衣睡觉,今天肚子……好疼,坏老公……”
他捂着话筒,悄悄地瞟了眼小邹,俊脸悄然红了,“知道了,不要紧吧?”
“要紧怎么办,我都跑了两趟洗手间了。那个车间的洗手间好远,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你不知有多羞人。车间里的工人都是男人哎,那个……那个老师也是男的,一个劲问我是不是想参加冬季运动会。”
“好了,你多喝点热开水,我下班去接你。”
“真的?那你给我带好吃的,然后陪我去买内衣,我要买情趣内衣……”
“咳……咳……咳……”他不自在地猛烈咳嗽,看到小邹抿着嘴轻笑。
“老公,你也没穿衣服睡,一定冻感冒了?你也要多喝水……喂,你别碰我电脑……”
陶涛突然高声叫了起来,他听到一个男人凉凉地不紧不慢地问道:“干吗这么紧张,你是不是在看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
“不是,不是,不是……你给我站住……”
“嘟嘟嘟……”陶涛那边把手机给挂了。
他看着闪烁个不停的屏幕,愣愣的。
第十八章,脆弱
电脑显示屏是二十二英寸的,再宽的两只手张得大大的,也遮不了一半,何况陶涛是站在电脑的背面,左修然站在电脑的正面,稍微一瞄,就看到地址栏上显示的几个网页名称。
“伟哥服用须知……”
“阳萎有哪些症状……”
“男人秋季进补的药膳大全……”
左修然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用力地睁开,毫无形像地把嘴张成半圆,“你……”
陶涛脸胀得象烤熟的虾子,连耳朵都红通能的,死的心都有了,低下眼帘,探过身,“啪”地一下把电源给拨了,屏幕一片漆黑。
“走开,走开,我要做事啦!”
“你……干吗看那些?”左修然可怜的脑袋都有点无法正常工作了。这个傻丫头脑子没毛病吧!
“我点错网页了。”陶涛鼓起勇气抬起头。
“你点错的频率挺高的。”左修然眼中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有两簇橙黄的火苗在隐隐跳动。
“我……好奇不犯法吧?”这人就不能装作没看到,干吗一直揪着不放,陶涛气鼓鼓地瞪着他。
“这事和法律是无关,但是这个……”左修然咂咂嘴,“你的思想严重有问题,我和你讲,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你可以好奇男人与女人有哪些不同,我知道国外一些网站有这方面的视频……”
“你们在讲什么?”龙啸拿着一张纸从外面走了进来,诧异地看着两人。
“我在给她讲……唔……”
陶涛突地伸手捂住了左修然的嘴巴,扭过身冲龙啸呵呵一笑,“我……那个培训材料写得不太好,左老师正帮我指正呢!是不是,左老师?”
她转过身冲左修然又是挤眼又是呶嘴,见他歪着头,一脸严肃,嘴可怜巴巴地嘟起。
许久,左修然才一挑眉,慢悠悠地把她的手从嘴边拿开,“撒娇也没用,错了就是错了,别指望蒙混过关。”
“是,是!”她咬着唇,连连答应。
“材料写得很差吗?”龙啸走过来探身一看,屏幕黑着,呃?
“我不小心关了电源,材料没存档,一会……一会我再重写……”陶涛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怪不得别人讲不能撒谎,一个谎必须要用一百句话来圆。
“陶涛,因为你平时工作稳重、细心,我才特地调你来做左老师的助手,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材料及时存档这种小事都做不了吗?”龙啸的吴侬软语训起人来,可一点都不含糊。
“我下次会注意的。”陶涛低下头,绞着十指。
“下次,下次,你还敢说,幸好这是材料,还能重新来写,如果是设计图纸,那种灵感稍纵即逝,你一不小心给删了,那怎么办呢?”龙啸音量越提越高,还嫌不带劲,边讲边拍着桌子。
重新再设计呗,不然去死呀,陶涛心里面直嘀咕。
“咳……龙部长,你找我有事?”左修然肩膀微颤,眼睛里都是闪亮的笑意。
“呵,左老师,这是总公司发来的传真,是设备的清单,你看看。”龙啸换上一张笑脸,把手中的纸递给左修然。
“嗯,麻烦龙部长了。”左修然接过,放到办公桌上,扭头对陶涛说,“不要太紧张,你上次给我看时,我有把材料复制了一份。”
“还不快谢谢左老师。唉!”龙啸一脸羞愧,好像自己管教无方
陶涛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从牙缝中间挤了一句,“谢谢!”
她和左修然从车间刚转回来,左修然趴在桌上看图纸,她悄悄上网浏览网页,手机响了,一看是“一头猪”,她捂着手机跑到外面去接,正说着,眼睛一转,突地看到左修然站起身走向她的办公桌,晃晃鼠票,欠下身,她急得差点没晕过去。
这人真在国外呆过那么长时间吗,不是讲外国人都很懂尊重他人的隐私,他怎么可以那样随便呢?
“不客气。”左修然笑得虚怀若谷。
龙啸又与左修然寒喧了几句,走了。
“这次又要怎么感谢我?”左修然微微俯首,在她耳边低语。那音量低低的,语气慵懒,气息温温的,尽数喷在她的颈边,如同无数片羽毛刷过,轻痒难耐。
陶涛不由得一僵,“感谢?感谢你让我被训?”
“如果我实话实说,龙部长的下属上班时间关心男人的难言之隐,我担心他会羞愤得去跳海。”
“哦!”陶涛脸皱成一团,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闭嘴,越过他,想坐回座位去。
“我们的话题还没聊完呢?”左修然拉住她。
“你到底还要讲什么?”陶涛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慢慢扳过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轻叹一声,“中国的教育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失败。陶小姐,其实呢,男人没你想像得那么脆弱,不然也不会被冠之为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正常情况下,不需要药物或药膳的帮忙,男人都可以带给自己女伴销魂极致的快乐,而且不止一次,所以你的担心很多余。”
他侧着脸,眼睛里深深浅浅的戏谑,如流光缓慢地移动。
陶涛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得了,羞窘得胸口起伏得都可以看到衣服的波动,“不正常的情况下呢?”她口气羞恼地问道。
谁知左修然一言不发,只是将头理低了下头,嗅了嗅鼻子,“除非嫁给一老头,或者……”
她心中蓦地莫名地一怔,僵着身子定定地立着。
“或者那个女人长得奇丑无比,或者那个女人的欲望比较特别,或者那个男人比较正统,刚好心里面装着另一个女人。”
忽然之间,就象《哈利波特》中的摄魂怪从天而降,气温陡地降到冰点,所有的快乐都象从身体内蒸发,手足冰冷,脸苍白如纸。
“陶涛?”左修然感觉掌下的肩膀在颤抖,站直了身,惊住了。
她狠狠吸了口气,半天才说话,“说这些真的很无聊、很恶心……你是汽车专家,又不是生理专家。”
“我不是专家,但我经验丰富呀,我至少有过一打以上的女朋友,很特别的那种,你有过什么?”他耸耸肩,笑得很邪气。“笨丫头,连香水都不用,怎么吸引男人呀,都没和男人牵手过吧?这样子,心跳有没加快?”
他捉住她哆嗦个不停的双手。
陶涛两颊莫名一热,仿佛血液突然倒流,耳边嗡嗡作响,“牵过又怎样,没牵过又怎样?这算什么资本,有什么好炫耀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凭什么用你的标准来对我指手划脚?”
左修然扬扬眉,陶涛说完,眼眶里竟然涌满了泪珠,但她奋力瞪大眼,不肯让泪流下来。
“我的话讲重了?”他探究地看着她,口气和缓。傻丫头心脏好脆弱哦!
“我该去做事了。”陶涛不再理他,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攥得更紧,低低笑起来,漆黑如墨的眼底显得异常深远,仿佛能把人都吸进去。“我没有备课,讲得不太好,要求不要太高么,笑一个。”
陶涛说不出来的心烦,应付地咧了下嘴。
“中午我请你好吃的。”左修然看她神情仍萎萎的,松开了手。
“不要了,我今天肠胃不太好。”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不想不动。
“别扫兴呀,难得我这么大方,不要皱眉,那我请技术部的所有人吃饭,你作陪,可以吗?”
她甩甩手,越过他。
“你要是不去,他们会真的以为我们关系很差,对你以后在公司的形像很不利,。去洗手间补个妆,眼睛红红的象兔子,害我有罪恶感。”
她无奈地被他推出门去。站着洗手间的镜子前,心酸酸的,她缓缓闭上眼,想起昨晚华烨纠结痛楚的表情。
华烨是因为心里面装着许沐歌,才无法和她过夫妻生活?
结婚半年来,他们之间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那时许沐歌在法国,是别人的妻子,华烨的心死了。当她恢复自由之身,回到他身边,他死去的部分又再次绽放出新的生命。
他的身体真的好诚实。
她又是苦涩地笑,然后泪象掉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
好不容易稳定情绪,补了妆,但遮挡不住哭过的痕迹,她叹了口气。
左修然悄悄打量了她几眼,撇了下嘴,失笑摇头,傻丫头原来是有底限的,有些玩笑不可以随意开。
两人一同去技术部,陶涛看到自己原来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一个人,愣住了。
是曾琪,一身修身的职业套装,勾勒出玲珑的曲线,美目朝两人瞟了瞟,最后落到左修然身上,挑衅地倾倾嘴角。
左修然轻忽地回以一笑,“中午一块去吃日本料理,我请客。”
飞飞噘起嘴,酸溜溜地说道:“左老师是特地请别人,我们跟着沾光的吧!”
曾琪伸出手,欣赏着自己刚做的美甲,似笑非笑,“我真幸运,第一天上班就有人请,我不介意沾别人光的。现在就走吗?”她妖娆地一扭身子,风情万种地走向左修然。
靠近时,她对着他嫣然一笑,“有时,不得不相信缘份一说,左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左修然含笑,“缘份,确实妙不可言呀!”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并肩向电梯走去。
陶涛自觉地退后几步,等飞飞出来。
“简直没天理,我们进公司,又是笔试,又是面试、审查,还要从小妹做起,她为什么一来就进技术部,还是学服装设计的。”飞飞嘀咕个不息。
陶涛压低了声音,“你和人家争什么,腾跃公司都是人家的。她能做事就很不错,坐在家拿钱也在情理之中。”
“她能做什么,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是冲着左老师来的。”飞飞真的好郁闷,“你看看她讲话那趾高气扬的样,好讨厌。”
陶涛笑笑。
餐厅就在公司的斜对面,中午时间客人不太多,左修然点了个大餐厅,一张张小方桌排成长列,光洁的木地板上铺着丝绒垫子,糊着纸的拉门边挂着几幅画有日本艺妓的水墨画,音乐声似有似无。
曾琪点了生鱼片和海胆,陶涛要了寿司,下午还要上班,男人们只点了一瓶清酒和几份八爪鱼、拉面。
左修然才来腾跃几天,和技术部的人开过两次会,同事们知道他看似随和,实际是个厉害角色,吃饭时难免有些拘谨。
飞习平时喳喳呼呼的,今天不知怎么特别的沉默,整桌中,说话的人只有左修然和曾琪。两人座位又挨得近,不时头挨着头耳语,说什么,曾琪都笑得娇俏可人。
陶涛坐在他的对面,安静地吃着面前的东西。
曾琪说她不爱吃拉面和寿司,只爱吃生鱼片和海胆。她用一张纸巾轻轻拭掉嘴上的唇彩,就开始埋头苦战生鱼片,一片,两片,三片,吃海胆时抿嘴一吸,便吸得干干净净,又蘸极重口的荞茉酱油。
左修然在淡淡的光线下斜睨着她,她的唇彩没有擦干净,和橙色的三文鱼片在一起分外鲜艳。
他抬眼再看陶涛,清秀的容颜淡如远山,睫毛还湿湿的,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块寿司,专心致志地嚼着。
他不觉一乐,女人与女人,从吃相上就可以辨出性格的不同。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他抿了口清酒,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视线状似无意地扫了扫曾琪。
其他人边吃边看向他。
“说爱吃生鱼片的人一般欲望都很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尤其是女人。”
室内戛地静得出奇。
曾琪噙着一片生鱼片,一半在嘴里,一半在嘴外。
陶涛慢慢抬起头,突然呛咳了一下,“噗”地一声,嘴中的米米粒粒对准他的脸喷了过去。
第十九章,缝隙
左修然英俊明朗的面容上,眨眼间成了一块调色板。
在座的人都呆若木鸡。时间和空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连呼吸都是细若游丝般,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左修然到没有任何变化,坐姿保持着一贯的优雅从容。仿佛这些饭粒是喷在别人的脸上似的。
“我……给你擦。”陶涛最先回过神来,语气有些不通畅,抓了一把纸巾探身递给他。
曾琪已经把手边的毛巾放在左修然的掌心,娇俏地闭了下闭眼,把生鱼片吞咽下去,“寿司的味道怎样?”
“挺新鲜。”左修然笑眯了眼,优雅地把脸抹了一下。
“这边还有一粒。”曾琪侧过身,从他的腮边捏下一粒米,举到他面前,他用毛巾拭了拭她的指尖,两人对视而笑。
陶涛矮下身子,纸巾在掌心揉成一团。
“那个关于生鱼片的报道你是在哪看到的,我也想看看,真有那种功能吗?”曾琪美目象夏日荷时上跳动的水珠,流光溢彩,令人怦然心动。
“你信?”左修然把另一盘装有生鱼片的盘子挪到曾琪面前。
“左老师讲的话,我都视为真理。”
左修然淡淡一笑,后来再没见动筷子。
众人相互交换了下眼神,匆忙把面前的食物吃完。陶涛就喝了几口水润嗓子,飞飞一直在旁边用胳膊肘儿撞她,朝曾琪那边挤眉弄眼。
陶涛视若不见。
吃完饭,曾琪俨然和左修然成了多年不见的好友,友好地共同去吧台结账,蹭吃蹭喝的人不好先走,站在门口等着。
“你怎么回事,到给人家创造了机会?左老师那就是个冷笑话,你激动什么?”飞飞低声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陶涛叹气,左修然不会以为她是欲望很特别的那种人吧!
在技术部门前和飞飞分了手,左修然没有回办公室,曾琪拉住他,说有些技术上的事想向他请教,并要他介绍几本专业书来恶补,不想被别人讲自己是空降兵。
陶涛撇撇嘴,冷笑。
在办公室里把这几天的公文按门别类的整理了下,车间主任送来新生产线车间电路改造的图纸和书面材料,她看了看,放在左修然桌上。曾智华打来一个电话找左修然,她说左老师在技术部,曾智华破例多问了一句,她回答左老师在辅导新来的职员。
“真的吗?”曾智华激动的声音震得陶涛耳膜都痛了。
电话刚搁下,又响起,很温婉柔和的女声,“修然在吗?”
陶涛感觉这声音好象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低头悄悄察看了下来电显示,是总公司所在的都城的区域号。
“你稍等,我去喊他。”
“不了,他回来后你让他回给我就好了,我要出门,让他打我手机,我是他妈妈。”
“左太太你好。”陶涛忙招呼。
妇子低声轻笑,“我先生姓茅,修然随我姓。你是修然的助手吗?”
陶涛脸一红,“是的,茅太太。”
茅太太随意又聊了几句,便挂上电话了。
陶涛心想道:左修然的妈妈到象是一大家闺秀,谈吐优雅,态度亲切,左修然乍就没遗传一点点呢,到哪都是孔雀开屏,一定没少让他妈妈操心。
左修然一脸愉悦地从外面进来,对视上她的目光,眼神一冷。
“你妈妈让你回下她的手机。”陶涛站起身说。
左修然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原地转了一圈,刚好站在她面前,“你没有其他的向我讲吗?”
陶涛轻咬了下唇,“我明天送你一瓶洗面奶。”
“哈,这样就能弥补你喷了我一脸口水吗?陶涛,我到真是有点怕你了,你简直就象是事故多发地端,无论我车技多好,总不能避免出事。”
“我以后离你远点好了。其实要不是我喷了你一脸,曾小姐那时根本下不了台,得罪了曾小姐,就是得罪曾总,现在多好呀,你和曾小姐冰消瓦解……”她看到他越来越冷峻的面容,声音不知觉放小了。
他慢慢俯下身,静静看着她,仿佛在审视,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在吃醋?”
她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噗地笑出声,又喷他一脸。
“很冷,很有趣。”她学他耸耸肩,坐回椅中,低头做自己的事。
左修然拧着眉,琢磨不透地看着她。
傍晚,华烨从事务所出发时给陶涛打了电话,陶涛再没心事做事,把包包早早收拾好,就盯着钟点等着了。
华烨来公司接她的次数很少,有一次给飞飞碰到,问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酷的男友,她笑着说那是我老公。
飞飞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下班时间一到,陶涛恨不得脚下踩着风火轮飞出去,第一个就冲进了电梯,左修然讶然地挑了挑眉梢。一出大门,就看到华烨的车停在对面,她跑过去,拉开门坐上去,双手一伸,“老公,我好饿,好吃的呢?”
华烨眉头微皱,从后座拎了个纸袋递过她,然后发动了车。
“谢谢老公。”她探身吻了下他的脸腮,忙不迭地打开纸袋,原麦面包、无糖奶茶。
她捧着纸袋,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冷了。
“怎么不吃?”下班时分,路上的车很多,华烨专注地看着前方,耳朵听着旁边的人突然安静得异样。
“面包还暖着,是刚出炉的吗?”她把脸转过去,幽幽地看着窗户慢慢亮起的盏盏路灯。
“嗯。快趁热吃呀!”
“好!”她撕开一片面片,塞进嘴中,用力地咀嚼,再努力地咽下。
她嗜糖,连季萌茵都知道,她也不止一次对他说过。他还问她怕不怕胖,她说不怕。去西点店,总爱甜甜圈、红豆馅的车轮饼,不然就买很腻人的黑森林。奶茶要喝香芋或木瓜的,特意会关照小妹多加点糖。
经艺告诉她,许沐歌为了舞台形像,吃什么都清淡,而糖更是碰都不碰,华烨宠她,恋爱几年也跟着把饮食习惯给改变了。
这面包,这奶茶,必然是许沐歌喜欢的,华烨不是刻意气她,这就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行为。
原麦面包咽下去的感觉苦涩如黄连。
她默默地嚼了几口,便搁下了,实在没办法再多吃一点。
“想去哪家商场?”华烨记往她要买内衣的事,他认为没必要,可不想她扫心。昨晚,总觉愧对于她。
“有点累,不想去了。”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指尖泛白。他们之间的问题已不是一件情趣内衣能解决了。
“今天在公司很忙?”
“嗯,走了好多路,写了材料,哦,我在网上看了会《三国演义》。”
“新版还是老版?”他听小皱说高希希重拍了《三国演义》,里面帅哥很多,但台词某些地方很雷人。
“老版。曹操和关羽的戏,关羽带着刘备的两位妇人流亡,被曹操收留,待之为贵宾,吃同桌,睡同床,恨不得捧出心来给关羽看,希望能把他留在身边。”
“身在曹营心在汉,关羽是忠义之士,不会为他打动的。”
“曹操真的是一个很豁达宽容的人,他知道关羽日后会与他为敌,但他惜才,还是把关羽送走了。我能理解他那种无奈而又凄凉的心情,看得见结果,却不想去改变。如果关羽有一点点的松懈,你说他会放关羽吗?”
“当然不会。”前方红灯,华烨停下车,扭过头来。“曹孟德是见缝就能插针的人,心计极深,真的是碰上关羽这种义士,不然谁能不为他动摇呢?”
陶涛点头,“关羽值得他去争取,不到最后都不要轻言放弃。”
“你想修改历史?”华烨微微一笑。
“不是。”陶涛深呼吸,俏皮地一笑,“天气冷了,有点想去美食府吃火锅,汤咕咕地冒着,室内热气腾腾,如果外面在下雨或下雪,那感觉就更好了。”
绿灯亮起,车向前开去。华烨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转和前方,喉结不自然地蠕动了几下,“小涛,这个周六休息吧!”
“休息呀!”她感觉他的语调有点古怪,侧过身子看他。
“朋友聚会,一块去吧!”
“还在彩虹酒吧!”那帮朋友聚会,有时是开车去山里疯玩,有时是去海风,大部分是呆在彩虹酒吧喝喝酒、打打牌。
“不是,是……在许沐歌的公寓里,她刚搬家,大家一起去道贺。”
陶涛呆住,心凉得透透的。是的,许沐歌仍是他们的朋友,庆祝乔迁是应该的,怎么能漏了华烨呢?
华烨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吧!
车窗外,车如流水马如龙,一辆一辆地快速闪过,她的思绪也跟着快速运转。
“很久没回家看妈妈了,我答应她周六回去的。”她说道。
“我给妈妈打个电话,我们周日过去。客户送了我几瓶伏特加,我正好带给爸爸。”
她闭了闭眼睛,“华烨,我不想去。”
他怔了怔,淡淡地哦了一声,车内的气氛立刻就变僵了。
“我……也不愿意你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坦荡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这是明知故问,可他还是问了,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吱”的一声,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紧急刹车停在了路边。
“我不愿意你见到她。我不是很豁达的人,你说过让我帮助你来遗忘从前的事,我在拽着你向前,你却一再回头找寻过去的痕迹,我怎么能不介意?这个比喻虽然很不恰当,可是我仍想说,人的抵抗力是有限的,为了不让自己被毒品诱惑,那么就要远离毒品。”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华烨的脸一直看着前方,侧脸很冷漠,脸部线条好像绷得很紧,双手在方向盘上握成了拳。“陶涛,你已经不是孩子,讲话要用大脑。”
“我很清醒,很理智。”她心一阵强烈的抽痛,抬起头。
“有些话我不想一再重复。彼时非此时,我们已经是夫妻,你还有什么好去介意?沐歌只是一个朋友,一帮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我都没这个自由了吗?”
他的语调比数九寒天的冰还要冷。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许多情绪胶着在一起,很疲惫,很无助,很戚然,“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是我的自由。也许是我多虑了。”
许多话已经泛滥到嘴边,可是她不能说,说出去的后果是伤害他也伤害了自己。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谨守一个做丈夫应有的原则和分寸,不需要别人耳提面命,但我也不会纵容我的妻子无中生有、无理取闹。”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头还是没回,只呼吸急促了些。
车内的气氛太压抑了,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她低头解开安全带,手滑向开关。
“你要干什么?”他愤怒地转过身来。
“我想下去走走,逛逛夜市。”她低下眼帘,把车门打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
“陶涛!”华烨严厉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们没吵过架,最重的一次赌气就是她出车祸没打通他的手机,大清早把门在他面前摔上。“不要太任性。”
“偶尔任性一次天又不会掉下来。”她关上车门,顺着人流,走向斑马线。
她不用扭头,知道他没有追上来,他当然不会追上来。他从来不会哄她,最多是等她自己默默消化,他所有的热情在从前已燃尽,到了她这里,只是一捧清冷的灰烬。
一捧冷灰怎么会捂热?
可是她攥得紧紧的,却不肯放弃。
婚姻也要用许三多的勇气:不放弃、不抛弃!
夜风带来海浪的涩冷,齿间有咸味回荡,她呼了口气,自嘲地笑笑。
第二十章,新闻
湖泊是需要蒸发雨量或分流雨水来平衡容量的。
陶涛突然好想戴着厚厚镜片的杜晶了,她也去了巴黎,学恐怖的生物工程。这时,真需要有一个人听自己的倾诉来减轻心头的痛疼。
以前,她生气的时候爱拉着杜晶,把时间全耗在商场里,到处疯狂地刷陶江海给她办的副卡,把一个个营业员兴奋得眉开眼笑。杜晶象个忠诚的小侍女,屡屡把她要买的东西硬揪出来塞回营业员手里,然后笑嘻嘻地道歉:“别理她,她有病,购物强迫症。”她回身掐杜晶的脖子,杜晶一边躲一边说快走快走,那边有免费小吃。
两人出商场时,手里抓着根冰淇淋,肚子里塞得满满的。沿着种满紫荆花的街心大道慢慢走,走到尽头,气就消了。
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腿都发麻,肚中的气有增无减。陶涛抬起头,注意到自己走在青台最繁华的时尚街上,两侧霓虹闪烁,十分热闹。
华烨没有打来电话。
她在路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甜得发腻的蔗糖奶茶,又吃了一大块黑森林蛋糕。喜欢吃甜,但晚上也不会这样放纵自己的。她赌着气,大口大口地咽着点心,把奶茶喝得一滴不留。店中小妹看着她豪迈的吃相,羡慕得真叹。
吃完出来,打着饱嗝,直奔一排光洁亮堂气势宏大的专卖店而去。
消费绝对是缓解压力的灵丹妙药。
买了几件新出来的冬装,一条限量版的围巾,在内衣店转了一圈,咧咧嘴,才不想便宜某个人的眼睛,脚一转出来了。
对面一家男装店的橱窗里挂着一件淡蓝中隐隐带点粉的衬衫,一看质地就是上佳,走过去,发现价钱也是很不错的。华烨皮肤黑,稍微鲜亮的颜色通常都不能穿,衣柜里的衬衫不是黑就是白。他经常要出庭,一年四季都需要穿衬衫,陶涛觉着这件衬衫陶涛穿着一定很显年轻。
她推开店门,营业员迎上来。她指着衬衫想买有没华烨穿的码,话到嘴边,她闭了闭眼,扭头就走。
他太显年轻不是更招别人惦记吗?她可没有一点点的雷锋精神。
手中提的纸袋多得腾不出手来打车,幸好等客的司机眼精,主动把车开到她身边,问她去哪时,她直接地说了“桂林路”。
上了车,轻叹口气。
多么恶俗,多么的没出息,女人吵了架,就只会往娘家跑。如果爸妈不在青台,难道她要打飞的回去。
没什么和华烨生过气,这一生气真的很难平复。
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用脚踢开院门,先看了看车库,陶江海的车不在,估计还没回家。客厅里亮着灯,有人在说话。陶江海在家政公司聘了个保姆,但这位阿姨事特多,动不动就请假。陶江海要换人,妈妈不肯,就在外打工的人有份工作不容易,有些事她自己可以做。
“妈妈!”陶涛没有手敲门,直着嗓子在外面喊。
开门的人是同学叶少宁,陶涛一愣,“你怎么在我家?”叶少宁已经混到乐静芬身边的特别助理,经常全国各地飞,两人很少碰到。
“我不能来吗?”叶少宁朝她后面看了看,接过她手中的纸袋。
陶涛走进屋,看到妈妈躺在沙发上,盖了一点小薄毯,脸色苍白。“妈,你怎么了?”她惊慌地跑过去。
“和少宁妈妈打牌时感觉心口有点发闷,少宁刚好回来,就送我回家了。没事,老毛病,吃过药了,躺躺就好。少宁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陪着我等你爸爸回来。”陶妈妈说了几句话,已是喘得不行。
陶涛蹲下身,“让你不要打牌你总不听,你是输不起又赢不起,保持心情平和才行,以后不准再打牌了。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很吓人吗?”
陶妈妈笑了,“别把妈妈讲得那么差劲,我哪有那么在意钱,只是小娱乐,这毛病是气候湿冷、气压低造成的,和钱无关。少宁,小涛在,你就回家吧!”
“嗯,阿姨,你好好休息。”叶少宁点点头。
陶涛送他出去,陪着他出了院子,一直走到他的车旁边。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车呢?华烨呢?”
陶涛眨眨眼,头低下,“他有事呢,车在保养。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我妈妈的心脏病真的让人害怕。”
“不要瞎想,几十年不都平安无事过来了吗?”叶少宁深深地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陶涛,笑了笑。
“我也不想乱想。你最近怎样?”
“喂,有夫之妇关心一个单身男人不太好吧!”叶少宁捉狭地挤挤眼。
陶涛也笑了,“这不是关心,只是寒喧,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暧昧的关系,别人听到,也不会往深处想的。”
“只有你这笨笨的脑袋想得浮浅。”叶少宁摇摇头,打开车门,“快进去看阿姨吧,走喽!”
陶涛一直目送他的车拐了弯,才进屋。给妈妈打水梳洗了下,铺了床,让妈妈半躺着。
“爸爸呢?”
陶妈妈闭着眼,“和客户吃饭吧,说晚点回来。我没事,你也早点回家。”
“这不是我的家吗?”陶涛拉开被子,也上了床。
陶妈妈睁开眼睛,打量了她几眼,笑了,“和华烨吵架了?”
陶涛抿紧唇,搂着妈妈不说话,只是呼吸加重了些。
“我一直以为华烨那孩子太过稳重,让人摸不透情绪。夫妻之间,吵吵架是好事。”妈妈摸着陶涛的长发,语气欣慰,“那给华烨打个电话,说你今天住家里。”
“我不。”陶涛生气道,他不是一个电话也没打给她吗?
陶妈妈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吵架归吵架,但要有个度。老公是你的仇人吗?让他担心、着急,你心里面安心?电视里不都演着,夫妻吵架时,可以离家出走,但去的地方不能远,而且不能是晚上,地点要显目,这样老公追出来时一眼就能看到。又不是躲仇人,躲得那么彻底。你不打我来打。”
“妈,你干吗那样偏袒他,他有什么好?”陶涛坐直了身,气鼓鼓地大吼。
“他好不好,你最清楚呀,不然干吗偏偏嫁给他呢!小涛呀,两个人在气头上,讲的话都会很重,不要往心里去。先低头的那个不丢人,又不是向别人低头,他是你老公。妈妈看人挺准,华烨这孩子自控能力很强,家教又好,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不幸福吗?”
陶涛无声地叹息,默默地又躺回妈妈的身边。
陶妈妈拿起手机,拨了个号,“华烨,在家呀,我有点不舒服,小涛爸爸不在家,我让小涛过来陪陪我。嗯嗯,她在这边,你不要过来,没什么大事,早点睡。”
陶涛把身子翻了向里。
“听听,他有多关心你,真是不知足。”陶妈妈笑,“不要对男人要求过高。”
陶妈妈停了下,又继续说道:“小涛,你觉得你爸爸做老公合格吗?”
“哦,他对妈妈挺好。”陶涛怔了怔,忙转过身,“妈妈,你别听别人瞎讲,爸爸在外做生意,有时要应酬,客户里什么人都有,可爸爸洁身自好。”
陶妈妈笑,“我没有担心你爸爸会在外面养小情人或包二奶,其实那样反到不操心,花几个钱就能打发。她们除了年轻,哪一个能和我比,我给他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呀!”
“别的女人就不会生?”陶涛感到妈妈的逻辑很奇怪。
“会呀,也会生儿子也会生女儿,可是都不是你。你爸爸把你当作心肝宝贝,碰一指头都会心疼半天,不谈其他了。唉,小涛,其实你爸爸心里面装着一个女人。”陶妈妈重重叹了口气。
陶涛有半天没回过神来。“怎……怎么可能,妈妈是爸爸的青梅竹马,几十年都没离开过一天,他……能装谁?”
陶妈妈淡然一笑,“几十年的夫妻,怎么会不清楚他的心呢?他是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也不可能和那个人怎样。可是他有时会独自坐在阳台上傻傻地笑,和那个人打电话时,语调都是不同的。别人都觉得他象个大老粗,但在那个人面前,他会硬装得很斯文,手脚笨拙,讲话还会结巴。”
“妈妈……”陶涛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个人是谁?”
“这是爸妈之间的事,你不要过问。不要把男人逼得太紧,只要他顾家、疼老婆孩子,其他随他去吧!”
陶妈妈说完,让陶涛把灯熄了。黑暗里,陶涛大大的眼睛一直睁着,她担心过爸爸在外面经不住诱惑,会和风月场上的女子有牵扯,从而伤了妈妈的心。她从没想过五十多岁的爸爸竟然能有这种纯纯的感情,而妈妈察觉了却不点破。
这种现象算出轨吗?
仿佛刚闭上眼,就听到手机的闹铃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觉躺在自己原来的房间内,愣了好一会,才起身梳洗。
出来时,看到陶江海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做早饭,听到脚步声,回来头来,“小美女,气色不错呀!快,快坐下,早饭马上就好,是你爱吃的南瓜煮面疙瘩。”
“妈妈呢?”陶涛看看主卧室的门。
陶江海竖起指头,“嘘!声音小点,妈妈夜里睡得不好,让她多睡会。”
“你什么时候回家的?”陶涛在餐桌边坐下。
陶江海端着碗放到她面前,疼爱地替她吹着碗上的热气,“我一点多回来的,你妈妈说你在家,我就想着给你做这个疙瘩汤,好吃吗?”
陶涛看着爸爸,因睡眠不足,脸色有些浮肿,眼中血丝隐隐,却他的脸上却洋溢着愉悦的笑意,他是这么的爱妻子,疼女儿,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他用心的哪一块去装着另一个女人。
今天是周五,办公室里一大早就飘荡着休闲的味道。
陶涛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杯豆奶和两个奶黄包,左修然桌上则是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和一个精加工的三明治,还有一碗皮蛋瘦肉粥。
“别以为这是公司的福利,你只不过是沾了左老师的光罢了。”飞飞拿着一叠资料从外面进来,嘴唇上白白的,显然刚喝过豆奶。
陶涛撇了下嘴,把豆奶与奶黄包移到左修然的桌上,坐了下来。
“你不吃吗?”
“我今天早晨吃得很饱。”陶涛一笑,接过资料,“是什么?”
“这个月各车间的机器检验报告,以前是你保管的,现在还放你这边吧!”飞飞神神秘秘朝外面看了下,压低音量,“昨晚曾总下来请左老师到家里吃饭,说谢谢他对曾琪的帮助,看出来了吧,曾总这是要招驸马了。看看。一夜过去,眼高于顶的曾小姐立刻就变成贤妻良母了,给左老师送爱心早餐,怕太露骨,所以连我们的一同买了。”
“有的吃不是很好,你有什么意见?”
飞飞翻了个白眼,“对牛谈琴,不和你说了。”
陶涛笑着扮了个鬼脸。
飞飞刚出去,左修然一身修身笔挺的西服,气宇轩昂地走进办公室,“疯了,你以为我是饭桶吗?”他指着桌上的早餐问陶涛。
陶涛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淡然道:“你是桶还是锅,我不清楚,这是曾小姐的心意。”
左修然侧过身,深究地拧了拧眉,喃喃自语:“这好象不是她的风格呀!没理由这么喜欢我吧!”
陶涛摇头,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塞进抽屉中,打开电脑,查看邮件。
咖啡有点冷了,左修然喝了一口便推开了,手托着下巴,清了清嗓子,“咳……咳……今天周五吗?我是周一来青台的,都过去四天了,好快,明天周六,怎么打发呢?”
他瞟了瞟陶涛,陶涛目光专注的凝视着屏幕,没有接话。
“什么人呀,装聋作哑。”他嘀咕道。
午休时,他和陶涛一同去技术部,他又问道:“今天是周几呀?”
“周五啊!”龙啸接话。
“明天周六,公司要不要加班什么的?”他说时,一直拿眼睛扫着陶涛。
“我们公司很少加班,左老师可以好好地睡个懒觉。”飞飞笑着说。
陶涛倚着办公桌,双眼幽幽地看着外面的走廊,象是已神游天外。
下班前,左修然终于忍不住再次开了口,“陶涛,明天是周六吗?”
陶涛眼神黯了黯,“大概是吧!”
“你有没……”
“左老师,我先走了。”陶涛啪地关了电源,拿起包。
左修然盯着她的背影,眼睛直眨,“这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和人约好的事,怎么提都不提?”难道是害羞?
华烨一天都没来电话,陶涛也没打过去,下了班不逛街了,直接回桂林路的娘家。
陶江海今天早早回来陪老婆,陶妈妈脸色好转了些,一家三口出去吃的晚饭。陶江海夫妇看陶涛神情凝重,没有提华烨。
吃完饭回家,陪妈妈看了会电视,陶涛把手机一关,上床睡了。原以为会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想到气过头,一沾枕就睡得很沉。只是凌晨被一个梦惊醒,叫着华烨的名字坐了起来,耳边听到从窗户外传来的海涛声,抱着枕头眼眶就红了。
后来努力地重新入睡,眼睛再次睁开,已经九点了。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打开,手机叮叮咚咚叫了起来。
陶涛一看,是左修然的号码。
休息天也这么烦人,陶涛极不情愿地接通电话。
“喂,我已经到了听海阁的大门口,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化妆,我很讨厌等人的。”
“你……在听海阁门口干吗?”
左修然冒火道:“不是你说周六带我逛青台、吃小吃的吗?”
陶涛一拍脑袋,她好象是这样说过,但那是在开玩笑呀!
第二十一章,迷茫
华烨已经很久没有体会一个人的生活了。
不管是出差回家,还是应酬结束。夜幕降临,他把车停在楼下,从电梯出来,就会看到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淡淡灯光。
他在门外站一会,抬手敲门。
“老公!”陶涛好象几百年没见到他似的,夸张地张开手臂,如一枚流弹似的扑进他的怀里,有时身上还扎着围裙。围裙上水渍点点,她也不问不顾。
“衣服都蹭脏了。”他责怪道。
她仰起头,理直气壮地回道:“脏了我会洗呀。”说完,象树袋熊似的又攀上他的肩,软软的唇飞快地碰了碰他微凉的嘴角,嘴里嚷着,“天啦,锅沸了,沸了……”慌慌张张地扭头往厨房冲去。
每次,他都轻叹摇头。
周五下班很早,象往常一样出了电梯,很习惯地敲门,半天没有动静,华烨皱了皱眉,才想起陶涛住到娘家去了。
门一开,一室的清冷。他怔忡了几秒,才换鞋开窗。
深秋的树经过一个夏天的炎热,叶子有点烤焦的香,随着风扑鼻而来,很舒心。金色的夕阳从阳台照进来,纱窗上的花影被风一摇晃,变得更碎了。
华烨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可是今天家里安静得让他感到不安。
昨天陶涛从车里下来后,他想下去把她拉上车的,可是他忍住了,他不喜欢有一个捕风捉影的妻子。夫妻之间的忠诚是天经地义,不是每天挂在嘴边的。猜测、无理取闹,他觉得这是对他人格的羞辱。何况他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已经破例向她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信任他,这让他感到愤怒和失望。
一个人开车回家,以为她过一会就会回来。等到的是丈母娘的电话,他不会相信事情这么巧,必定是陶涛回家告状去了,心里头的怒火越烧越旺,敢情她还有理了?
闷闷地洗了澡,喝了两口水就上了床。睡到半夜,胃疼得冷汗涔涔。找了两粒药就着冷茶喝下,才强行睡去。
第二天,精神不济,早饭也没吃。在法院向法官申诉时,眼前金星直冒,他扶着桌上才稳住身子。不敢大意,中午认真地去吃了饭,喝了一大碗热汤,折腾的胃才好受些。
陶江海打来电话,笑吟吟地让他晚上过去吃饭。他和陶江海之间从来没多少话说,除了礼节上的招呼。陶江海的生意,他从来不过问,他的工作,陶江海不见得会了解。
平时,他也许就一口答应了。这次不行。他必须要让陶涛吸收教训,女子也是要有风度和气量,他的妻子不可以象市井妇人一样小鸡肚肠。
他委婉地拒绝了陶江海,陶江海呵呵笑了两声,便挂了电话。
这一天,他和陶涛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天色最终幽暗下来,客厅仿佛变成了一地清凉的水面,玻璃钢的桌子蓝莹莹的,淡黄色的沙发也变得蓝莹莹的。
华烨默默转过身,去厨房给自己做饭。冰箱里到是塞得满满的食物,他对着冰箱愣了许久,最终只是从冷冻柜里拿出一句速冻水饺。把肚子填饱,就好了。
速冻水饺会不会过了保质期,嚼在嘴里怪怪的,强行吃了几粒,他把碗往水池里一扔,进了书房。
手机在响,泰华地产公司董事长乐静芬打来了。那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强人,在地产业强悍得令男人都高山仰止。他结婚时要买房,她知道后,特意把听海阁里一套最好的景观房推荐给他,只收了成本价。这次许沐歌要租公寓,也是找的她。
“华律师,明天一块吃个中饭吧?”乐静芬五十出头了,声音却还象小女人般甜美。“我的日程安排得太满,实在挤不出两个小时来和你说我的事,可这事又有些急,咱们就边吃饭边聊吧!我会把我的资产文件带过去,真是不好意思,你方便吗?”
“方便的,乐董,我来请你吃饭。”
“好啊。”乐静芬大方地应下了。
收了线,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寂静使屋子显得很空。月光从窗子流进书房,照在壁墙上,多了一份孤寂和清冷。
华烨没心思再看卷宗,熄了灯上床睡了,是客房那张床。
乐静芬是个极讲究的人,她要华烨谈的事涉及到她的隐私,华烨把吃饭的地点定在幽兰会所,打电话过去,经理给他留了“立夏”厅。
他在约好的时间前十分钟到的,刚拿起菜谱,乐静芬进来了,点好菜,服务员给两人倒了茶,识趣地掩上门。
乐静芬笑得有几份讪然,“都半百的人了,还弄什么婚前协议,让别人会笑掉大牙呢!”
他翻着她的资产证明,有股票、证券、存款还有房产证书,笑了笑,“不会,现在这些事都很正常。”
“正常的是那些梅开二度的男人们,我……这还是原汁原味,真是赶时髦了。其实我不想,可是车城坚持。”乐静芬端起茶杯,幽幽地叹了口气。
华烨挑了挑眉,微笑地看着她。在当事人倾诉时,律师只要认真倾听就好,不需要发表任何意见。
“可能是前车之签吧,他担心我心里面有结,才这样要求的。不怕华律师笑话,我们在离婚前的关系如同仇敌一般,他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偷用我的印章,伙同财务科长,从泰华公司挪走上千万的资金,幸好发现得早,才没酿成大错。”
“哦!”华烨点点头,发出一个语气词。
“我看在女儿份上,没有向公安机关报案。他净身出户,和那个女人住到一起。”说到这儿,乐静芬保养适宜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两个人在国道边上开了家小面馆,车城下面,女人跑堂,在一起不到一年,两个人就分开了。女人是他的前女友,他一直遗憾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可是没想到真的在一起了,所谓的那些情呀爱的,没了优厚的物质衬托,比纸还薄。爱情都是无病呻吟的人想像出来的东西,象风一样,能过日子吗?”
华烨扬扬眉毛,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强人。在受了老公这样的薄情之后,她怎么还能接受他呢?
乐静芬笑,看穿了他的疑惑,“车城经历了这一场,从里到外象换了个人。他原先开了多年几家国外品牌的四S店的,经验很丰富,后来店被我转手盘给人家了,他现在在人家店里做销售经理,业绩做得非常高。因为女儿我们经常要见见面。他向女儿求助,想复婚。我是最没办法女儿的,她人在国外,对我们是遥控指挥,如果我们不复婚,她就永远不回国了。我是被逼的。”
“乐董是这么软弱的人吗?”华烨打趣道。
乐静芬白皙的面容一红,“可能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对许多事已经不太计较了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是吗?最重要的是,他帮我找回了迟灵瞳。”
华烨知道迟灵瞳,天才设计师,听海阁、青台音乐厅,书香门第公寓、高尔夫球场的山顶别墅都是她的作品。她公公家就住陶江海隔壁,小叔子萧子桓的乐队在经艺的彩虹酒吧常年演出。
“小迟是我命中的福星,虽然她现在不在青台,但只要是大项目,她都会帮忙。不管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小迟,我都要给车城一个机会。男人吗,以为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真的给他,才会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唉,不闯南墙不死心。所以男人真的犯了那颗心,由着他去,等他鼻青脸肿,他自然还会回来。喔,请进!”服务员在外面轻轻敲门,菜陆续端了上来。
对于乐静芬的家事,华烨不好多作评论,只问了她有没别的要求,答应她周二草拟好协议书,发到她邮箱,没有别的意见,就出正式文件,然后两人签字。
吃饭时,乐静芬是电话不断,她真的是个大忙人。一吃完出来,司机就在外面等着,她要去参加一个地产会议。
华烨下午没安排,开着车在市区转了两圈,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书香门第小区。
现在的地产商都很文化很艺术,兴建的小区名字一个比一个雅。因为紧挨着青台大学,这个小区就冠名为“书香门第”。小区里分公寓区和住宅区。这块地,政府拨了些资助款,地价比同档次的低,但只优先卖给青台的老师们。住宅的面积都不小,公寓的稍微小些,里面住的大部分是单身老师。
许沐歌的公寓是十号楼的十八层A座。
华烨已经来过一次了,哪里是停车区,电梯在哪边,他很清楚。在车里默默地抽了两枝烟,呆呆地坐了一个小时,脑子里空空的。沐歌约的是晚饭,他好象来得太早了。自嘲地一笑,发动车,正准备出去,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
车道有点窄,他把车往边上让了让,不经意地瞟了眼出租车。
下车的人是许沐歌,吃力地从车里拎着两个大的购物袋,一只肩高一只肩低,缓慢地往电梯口拖去,走几步歇一下,长发随着风,凌乱地飞舞着。
华烨闭了下眼,突地推开车门就跳下了车。
“呃?烨!”许沐歌感觉购物袋一轻,回过头,看着华烨冷峻的面容,笑了。
购物袋里装的是窗帘和一些小布艺,挺沉。“干吗不找人帮忙?”他蹙着眉头,不悦地问。
许沐歌甩甩酸痛的手臂,额头上满是汗珠,气喘喘地笑着,“我没那么娇气,这些是小事,我一个人做得来。我刚去国外的时候,吃的苦比这多了,这不算什么。”
他沉着脸,拎着两个购物袋直冲冲地走向电梯,心里面泛起一股心酸的情绪。
从前的许沐歌,吃个虾都要他拨,水果不削就不吃,张弘总笑她是丫头出身公主命。
走进屋,屋子打扫得很干净,许沐歌指点他把购物袋放在椅子上,忙不迭地把东西取出来,一件件地摆放着。
“本来以为只要把行李带进来就好了,没想到家里要添许多东西。窗帘总得挂吧,虽然楼层高,但一个人住还是会害怕的,床上用品要买,我都上三趟街。还有,一会还得去买碗筷、杯子,不然经艺他们晚上过来,要用手抓饭吃了。不好意思,烨,家里现在连水都没有。”
许沐歌抱着窗帘走进卧室,窗前叠了两张椅子,她把头发一甩,就往上爬。
他在后面看出一身的冷汗,“我来。”他拉住她。
“烨,没事的,我能行。”
他冰着个脸,硬把窗帘拽了回去,“你去整理别的,挂好窗帘,我陪你去买碗具。”
许沐歌没有动,站在一边扶着椅子,他挂好半片时,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他低下眼睛,看到她背过身,在拭泪。
第二十二章,约会(上)
陶涛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好不容易拦了辆出租车,一路催着司机开快点。司机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优哉游哉地笑着,“小姐,今天好象是周六。”
陶涛郁闷地朝着窗外翻了个白眼,太阳羞答答地躲在云层后,路边的树被风刮得点头哈腰,行人用围巾将包得象蒙面大盗。深秋了,气温一天天变冷,大雁南飞,百花凋零,在这种伤感萧索的休息日,不应该躺在床上与周公约会吗?
她很体贴地向左修然暗示,她手机里存有飞飞的多种联系方式,座机、手机、邮箱,还有开心网偷菜的账号,只要飞飞在地球上,总能随时联系得上。如果他想要曾琪的,她也会想方设法给他弄到。她觉得她们接到他的邀请电话,一定会非常愉快地接受。而他有她们其中哪一个的陪伴,这个不算太晴朗的周六都会过得非常特别。
“陶涛,如果你想赖账,直接说出来就好,我讨厌拐弯抹角的人。还有八分钟。”音色那样的润泽温和,语气却是阴冷冰寒。
真是不懂,大好青年和一个有夫之妇度周末有什么意思,还是一个和老公正在闹别扭离家出走的有夫之妇。
她欠左老师太多,唯左老师命令是从。
车速如蜗牛漫步,陶涛叹气,“师傅,能再快点吗?”
“如果罚款全部由你来负担,没问题。”司机耸下肩,跟着音乐节拍摇头晃脑。
陶涛倚靠着后背,把外套的钮扣扣上,出门前,只是匆忙用冷水抹了下脸,爽肤水没涂,唇彩没上,早饭也没吃,掏出化妆镜看了看,披头散发犹如一女鬼。
赶到听海阁,一共费时十六分钟,陶涛推开车门,迎向一脸愤怒的左老师。
左老师今天穿得很休闲,墨绿的T恤、水蓝的牛仔裤,米色的休闲西服,俊眉星目,意气风发,如果表情温和点就更好了。
“小姐……”司机在后面喊了一声。
她回过头,司机笑吟吟地朝她竖起两指,做了个数钞票的姿势,她脸一红,忙低头拿出钱夹。
早有人抢在她前面递了一张老人头过去。
“呵呵,原来是着急会情郎呀,早说啊,我会成人之美的。”司机冲陶涛暧昧地挤挤眼,把一大把零钞递过来。
“我们不……”陶涛正欲分辩,左修然拽着她往银灰色的本田里一塞,“人家着急做生意,没空听你的罗曼史。”
陶涛眨巴眨巴眼,想想也是,和一个陌生人解释什么呢。拉了安全带系上,把包包扔到后座,坐坐好,公事公办道:“左老师,我们是先转一圈主干道,还是先看青台的几大重要景点?”
左修然不作声,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那么直接,那么专注,看得她浑身的毛孔都打着冷颤,“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就是睡得稍微有点过了头。”
“陶涛,你到底懂不懂尊重别人?”左修然英俊的面容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她隔了好一会都不太明白他的话,她要是不尊重他,干吗为他牺牲这么宝贵的休息天?
“出来见这样一位俊美不凡的男人,妆都不化,衣服就穿成这样?你在我身边,不觉得丢人?”
陶涛真的气到无语,“我这样,是谁造成的?你知道青台的海风有多狠,这一天转下来,我这张脸一定会老十岁,可我有什么办法,不能让敬爱的左老师等呀!”不知觉,音量提高了八度,对着他低吼。
“找理由,从来就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他白了她一眼,发动了车。
她别过身子,手放在门开关上,真想冲动地甩门而去。只是左修然的车速不低,窗户没关,呼呼的风从外面灌进来,她闭了闭眼,慢慢地把车窗合上。
左修然斜视着她,倾倾嘴角,修长的双眸闪过一丝笑意。
他好象对青台还不算陌生,不用她的指点,三拐两转,车停在青台最大的商场前,抽出一张零钞给收停车费的老头,潇洒地绕过车头,过去替陶涛开门。
陶涛已经自己推门下车了,打量着商场炫丽的橱窗,虽说是周六,这个时间,商场刚刚开门,顾客非常稀少。
她以后他要买什么,为了不丢左老师的脸,抢先往商场走去。
“喂……”左修然拉住她的胳膊,她本能地一缩,“干吗?”
左修然瞪了瞪她,嘴巴朝右呶了呶,胳膊一弯,“挽着,走里面。”
陶涛真的要疯了,“左老师……”
“你不是淑女,我可是绅士。我这衣服高温熨烫过,没有细菌。女人要懂得珍惜自己,和男人一起时,走路要走里面,挽着男人的胳膊,牵手是暧昧,这样只是一种礼节。下车时,要等男人过去开车门才能下来。用餐时,等男人拉好椅子才能坐下。如果吃的是西餐,肉类什么的,等男人切好了递给你才开始吃。懂不?”
她不懂,她觉得今天不是她脑子有毛病,就是左修然脑子有毛病,“左老师,听了你的话后,我非常非常同情男人。”奋力甩开他的手,懒得搭理,扭过身去。
“原来你是想牵手。”左修然邪气地一笑,手掌下移,准确地扣住她的手腕,十指相扣。
陶涛象被烫着似的拼命地挣扎。
“你想和我在这里拉扯下去吗?”左修然视线缓慢地扫了一圈,神色平常地凑到她耳边,提醒陶涛他俩已经成了别人瞩目的焦点,“配合点,一会给你惊喜。”
陶涛面红耳赤,手抽又抽不回,压抑着呼吸,恼羞地由着他拖进商场,走向一个国际品牌的化妆专柜。
售货小姐刚刚把柜台擦洗得光洁照人,一抬头,眼前站了位大帅哥,对着她微微一笑,她的心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先生,你需要些什么?”
“最近有没什么新款上市?”左修然扬扬眉,慢悠悠地打量着柜台中陈列的商品。
“有的,有的。”售货小姐忙不迭地从货架上拿出一堆的瓶瓶盒盒,“这些是前天刚到的货,秋季补水美白系列,适合各种肤质。”
“哦,”左修然拖长了语调,拿起一瓶细细地看着包装盒外面的说明,正面中文,背面英文,“看着好象不错,不知用起来效果怎样?”
“我们有试用妆的。”售货小姐已经看到帅哥后面站着的清秀女子,两人象是在赌气,女子一直把头扭向另一边。
“是吗?”左修然身子一转,扳过陶涛的肩,把她按坐在外面的化妆椅上,“那就看看试用效果吧!”
“我不要。”陶涛拿眼死命地瞪他。
“要不要你说了不算。”左修然很温柔很温柔地俯下身,看着化妆镜中紧绷的小脸,吹了口热气,镜面瞬即模糊一团,哑声说,“有发言权的人是我。”
售货小姐捂嘴轻笑,“小姐,你男朋友说得很对,女为悦已者容呀!”
陶涛哪里还有发言的机会。售货小姐俐落地替她把长发扎成马尾,很快净面,顺便修了下眉,然后涂上爽肤水,再是乳液,洁面霜……每上一层,都要柔声讲解一会。
陶涛闭着眼,羞窘得无地自容。
虽然她这张脸不会象某些明星那样,妆前妆后差别很大,但女人化妆总是件私密的事,这样光天化日袒露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真的很不自在,就是华烨也没看过。
左修然到是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插嘴发表下意见。
“小姐的肤质真好,用这个系列的化妆品最合适了。”售货小姐两眼晶亮,期待地看着两人,心中想着今天开市真早,如果能卖出一整套系列,这月提成就会多出许多。
陶涛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的晕红,粉粉的肤质,透明似吹弹得破,樱唇娇嫩,秀眉如柳,不禁轻叹,专业的和业余的就是不同。
哪知左修然缓缓蹙起了眉,“百闻不如一见,广告果真是骗人的,亲爱的,去把妆给卸了,咱们再到别的地方转转。”
售货小姐都傻眼了,“先生……你有哪里不满意?”
“这种化妆品也许适合白领丽人,她一个学生,用不合适,太媚了,完完全全遮住了她清纯的气质。”左修然手指轻叩着玻璃柜面,话语不紧不慢。
售货小姐都快哭了,“那你……刚刚怎么不早说,我可以推荐别的款。”
“这种事还要说?你们专柜小姐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消费者的需求吗?”左修然淡淡地一笑,“不要太气馁,就当上了一课,下次看准了再推荐。走吧,亲爱的。”
长臂自然地揽着她的肩,看向她的目光如微漾的湖面,轻柔荡漾。
陶涛看着售货小姐沮丧的面容,都有些心软,想掏钱买一瓶化妆品宽慰下,怎耐左修然力度太大,拖着她走得飞快。
“洗手间在里面。”她一抬眼,发觉两人出了商场。
“你要去洗手间?”
“不是要卸妆吗?”
“干吗卸掉,看上去挺赏心悦目,和我很配。”
“那你刚刚……”陶涛看着他慢慢扩大的笑意,突然明白过来,“你卑鄙。”
左修然优雅地耸耸肩,“试用妆本来就是试用的,咱们免费为她做广告,她应该感谢咱们。”手臂一抬,车门自动锁打开,他替她拉开车门,眉角微挑,“头发打理过,妆也化了,下面的项目都是你买单。”
陶涛用一种崭新的目光凝视着左修然,“左老师,我当对你刮目相看。”
他慵懒地一笑,“你后知后觉,我不介意。”
“是不是经常带女人来玩这类游戏?”
“经常、不经常,和你有关系吗?”
她噎了一下,收回目光,直视前方,“请忽视我的问题,下面我们去吃东西。”
第二十三章,约会(下)
陶涛选的小饭店有点让人不敢恭维。
没有路标,没有门牌,下了车还得走长长的一段路,路不宽,只够两人擦肩通过,两边是密密的杉树林,林间,杂草已枯黄。走了一会,眼前陡地一亮,前方是一片辽阔的海水,白色沙滩是罕见的白色细纱,看着就柔软、令人心痒。几块巨大的礁石屹立在海边,常年的海风吹拂、海浪的冲刷在上面留下不少斑斑勃勃的痕迹。
就在礁石与树林的搭界处,有几间青砖房,门前用石棉瓦搭了个大大的院落,院中摆放着几张粗笨的木桌、木椅,往里走几步,可能就是餐厅了,墙壁象是被烟熏过,乌黑乌黑,悬挂的照明灯上蒙了一层丝丝缕缕的蜘蛛网,桌椅上不知是本来的面目,还是没抹干净,摸上去滑滑的。跑进跑出的两个服务员,年纪不大,头发蓬乱着,腰间扎着的围裙好象N年没洗了,见到客人进来,只是淡淡地扫了下,转身又忙自己的事。
客人有几位,占着对门的几张桌,看衣着、举止也象是成熟人士,仿佛食物很美味,一个个吃得啧啧有声。
“左老师,你真幸运,今天不用等了。”陶涛庆幸地双手合十,笑容满面。
陶涛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掏出纸巾抹了下椅子,又把自己面前的桌面抹了下,左修然看着漆黑的纸巾,心口一哽,他不觉着他有多幸运。
“这里食物的卫生有保障吗?我很少吃路边摊的。”左修然瞄了眼隔壁桌上的客人,音量压得很低。
陶涛象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般,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天,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问。现在是旅游淡季,都有客人大老远开车过来。如果旺季过来,客人可以从这排到停车的地方,一等就是两小时,可是没一个人埋怨。”
左修然被她讲得都有些罪恶感了,“这家餐厅很出名?”他来青台之前,稍稍浏览了下青台的旅游攻略,没看到关于这家店的介绍。事实他怀疑这家店在青台的旅游图上是否存在着。
“来青台不来这家店,就等于白来了。别看外面那些餐厅挂着这个正宗那个特色的,最地道的青台海鲜和小吃,唯有这里,别无分店。”
左修然很识时务地保持沉默,催眠自己坐在高雅洁净飘着音乐的五星级餐厅,忽视眼前油汪汪的桌子、粗劣的碗筷。
餐厅点餐也很特别,不是服务员拿着菜谱过来,而是客人跑到厨房,在一个巨大的养着各类海鲜的水箱前,挑选自己想要的。
既然是陶涛请客,吃什么当然是陶涛做主,她也没给他发言的机会,一个人跑去厨房。
“今天的梭子蟹好大好新鲜。”她双手比划着,眼角弯如新月。
“我们今天……喝点白酒吧!”左修然用商量的口吻对陶涛说。白酒虽然伤胃,但喝一点可以杀菌。
“吃海鲜,喝白酒当然好,可是车谁来开呢?”陶涛秀眉一扬。
左修然摸摸鼻子,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无奈。
真的没要多等,菜上得很快。烤鱿鱼、烤子鱼,爆炒海瓜子,清蒸海螺、梭子蟹,整条鲈鱼剖开,去掉了骨头,包裹上京葱油炸,肉质细嫩,没有刺,蛤类、山菌和豆腐煮汤,清清白白,爽口宜人,主食是一大盘结结实实的煎饼,裹上油炸的小虾,咬起来又香又磨牙。
左修然真的被折服了。
结账时,店老板主动把零头拿掉,送上两包湿纸巾,淡淡地说了声“好走”,而不是“欢迎下次光临”。
“其他餐厅把精力都放在环境和餐具上,这里单单专注于食物,所以东西才这么好吃。”陶涛说。
左修然完完全全赞同,“我们下去走一会吧!”他真的太饱了,现在回到车上,根本没办法坐下来。
“你可以吗?”陶涛拉上外套的帽子,看看他半敞的西服,问道。
左修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两个人顺着山坡走下去,沙子很软,海里的风浪很大,但礁石挡住了海水的冲刷,浪花在靠近岸边时便放缓了,只留下细细碎碎的撞击声。
“这里离市区远,不是对外开放的浴场,但夏天还是人满为患,又能游泳,又能吃海鲜,一举两得,还有许多家庭晚上会到这里露营,我和同学来过一次,坐在沙滩上听潮声,看星星,好象很浪漫,可是蚊虫很多,一夜都没怎么睡,回去就感冒了,足足挂了一个星期的盐水。”
陶涛弯下腰,捧起一串海水,“哇,水温真凉。”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这个季节漫步在沙滩上真的不是享受,他把衣领竖高、钮扣扣好,还是感到海风象长了脚,从衣缝里往里钻,心口凉嗖嗖的。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与你有关系吗?”她反问道。
“当然有呀!女同学当然就不要深究了,如果是男同学,哼哼,你爸妈没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听一个小丫头说露营、数星星这些事,好象是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象他这样的男人,已习惯在酒吧或咖啡厅,慢慢地晃着杯中的液体,与对面的女人玩四目相对,某种情感只需意会不必言传。
陶涛失笑,“你是我爸还是我妈?”
左修然斜视着她,“我到忘了一件事,你昨晚在哪过夜的?你家在听海阁,为什么会打车从外面赶过来?”
陶涛一怔,笑意僵住,“我爱在哪过夜是我的自由。”
“小姑娘家要洁身自好,不然以后找不到好婆家。”他冷哼一声,鼻子好痒,象是要打喷嚏。
“小姑娘?”陶涛噗地笑出声来,“我不做小姑娘已经很久了。”
“阿嚏……”猛吸了一口海风,耳朵嗡嗡作响,他打出一个个大大的喷嚏。“你刚刚说什么?”
“左老师,你很冷吧!”陶涛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冻青了。“我们还是回车里。”
他点点头,不敢太逞能。如果知道来海边,他该多穿件衣服。
上了车,把窗门紧闭,脸色才慢慢回转。陶涛看了下手机,下午时间两点,有点早哦,她眼珠转了转,“左老师,我们接下来在市区转转吧,青台的路很好认,转两圈,你就会熟了。”离家出走两日,好象该回家看看了。是武斗还是冷战,面对面比较好。
“那个以后再去转,我现在想去一个暖暖的地方喝杯热咖啡。”
陶涛揉了揉脑后的头发,“酒店里很暖也有咖啡供应的。”
左修然眨眨眼睛,“有你这样尽地主之谊的吗?一顿饭就把我给打发了?债还清了,以后再不麻烦我?”
陶涛暗暗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笑,“那左老师,接下去你想干吗?”
“我刚刚说过了。”他低眉瞪着她。
陶涛抿紧嘴唇,静默了半晌,“知道了,一直往前开,到尽头左拐。”
“DIY陶瓷!”
左修然站在四面红砖、充满泥土芳香的小陶吧里,兴致盎然地倾倾嘴角,俊眸幽深盈亮。
DIY陶瓷,现在已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北京的陶吧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十家,玩陶玩的就是心情,置身于返璞归真的悠闲环境中,舒解工作压力,许多烦躁的情绪会很容易被过滤掉。这种场所特别受浪漫的小资一族的青眯,可能是受了《人鬼情未了》中黛咪摩尔的影响,为喜欢的人制作一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作品作为礼物,哪怕是丑陋的,但心意不同。
没想到青台也有这类场所。
《人鬼情未了》的旋律飘在空中,柔和的灯光下,十几对男女围着陶盘,全神贯注地制作着,他们时而悄声低语,时而捧腹大笑。也有一些人静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慢悠悠地喝着咖啡,看着各类陶艺简介书。
“你是呆这儿还是呆那儿?”陶涛抬头问道。
“你水平怎样?”他小小声地问。
“我是菜鸟一个,目前为止没有成功完成一件产成品。”
左修然失望地撇撇嘴,“你笨笨的,看着也不是搞艺术的料。制作一件陶瓷要经过玩陶、上彩、注浆、倒模、拉坯等一系列复杂的工序,很难的,但要有专人指导,一般半小时就能拉出一件作品。”
陶涛诧异地眨眨眼,“在德国,汽车制造专业里也包含这一门吗?”哇,这个桃花眼讲起来头头是道……
左修然敲了下她的头,“我是不学自会。”
“吹牛。不会是为了博某个女人的欢心才跟着去学了这个?”
左修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嘿嘿笑了两声,“要不要我露两手给你看看?”
“不要!”陶涛懒得理他,自己去开柜拿围裙穿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左修然拉把椅子坐在她身后。
两人挨得很近,他的呼吸温温地拂在她颈间,痒酥酥的。她不自然地往外侧了侧身子,他跟着倾过来。刚捏了团泥,他就嫌她力道不够,从后面抓住她的手,“捏泥,也需要技术,用力太重,泥会糊,太轻,又不起作用。”
“小陶……”见过几次面的陶友冲陶涛意味深长地挤挤眼,目光有意无意地漂向左修然。
“你来吧!我在旁边看。”他们现在的姿势,在别人眼里,就如同一对亲昵的情侣,陶涛腾地站起身,解开围裙,扔给他。
“这个要自己体会,看是看不会的。”
陶涛别过脸,不让他发觉她羞窘的神情,“我可不想落个让你嘲笑的话柄,今天就给你表现一下吧!”
左修然微微皱眉,“这么不自信,那好吧!”
他穿上她的围裙,与她换了个位置,抓了一团泥巴过来。
陶涛把手洗净了坐在一边。
桔黄色的吊灯从上面照下来,光晕从罩环下向外扩散,仿佛极其温暖。左修然两条长腿分开着,T恤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头发有几丝耷拉着额角,心情好象极好,眼角逸出淡淡的笑意,就连幽深的眼底也有盈亮的光,那样夺目,她不自觉走了神。
说实话,左修然真的属于大帅哥,不管从哪一面看,不管是站还是坐,都散发出一种慵懒随性的气质。如果他半睁着眼睛斜斜看你,那种魅惑撩人的眼神没几个女人能抵挡。
曾琪、飞飞都为他动心,一点也不奇怪,何况他是其中、其外都是金玉。
要是爱上这种男人,怕是会很心累。
“怎样?”左修然正在铸模,手中的泥土慢慢显出雏形。
“嗯,很好!”
她是被飞飞拉过来学陶艺的,飞飞只来了两次,坐不住便放弃了,她到喜欢上这份安宁。有时看陶友的老公陪着过来坐坐,周日也想拉华烨过来。
“那是男人呆的地方吗?”华烨眼都没抬。
陶涛叹气,如果华烨看到左修然这样娴熟地制作陶艺,又该说什么呢?
左修然虽说不是行家,但也制作成功了一件象素描里画静物的水罐,“送给你,独一无二的。”他笑咪咪地,鼻尖都快抵上她的,“以后看到它,就要想起我。”
“行行,刻骨铭心。”陶涛怕了他,身子一矮,忙不迭地跑去结账。
出了陶吧,左修然去开车,陶涛站在路边等着,一侧身,发现街对角橱窗里挂着的一件衬衫似曾相识,走近,才知道原来是那天晚上逛街时看到的男装品牌的另一家分店。
这也算一种缘份哦!陶涛自嘲地一笑,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买下了这件衬衫。刷信用卡时,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飞飞。
“陶涛……”飞飞象是刚剧烈运动过,有些气喘,“你在哪?”
“在家。”她随口应道,不想让飞飞知道自己和左修然在一块,不然飞飞又会大呼小叫的。
“你老公也在家吗?”
陶涛一愣,营业员让她签名,她握住笔的手抖了一下,“不在。找他打官司?”
飞飞停了好一会,“不是,你们……最近感情还好吧?”
“好呀!”陶涛觉得不太对劲,一颗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哦,那可能是我多想了。我刚刚看见你老公陪着一个气质高雅的女子在骨瓷店买餐具,他们买了一对情侣马克杯。知道杯子代表什么意思吗?”
“杯具--悲剧。”
“不是,送给对方杯子就是陪伴对方一辈子。你老公看着她的眼神……”
“怎样?”
飞飞细声细气地说:“很温柔很忧伤。”
也不知怎么出了店,木然地向马路对面走去。左修然打开车门,盯着她手中的纸袋,吹了声口哨,“上帝,是回赠我的礼物?”
她眼瞳扩散,没有任何焦距,象看着他,又象看着天边。
他接过纸袋,拆开包装,“质地不错,就是这颜色太正,不太适合我……喂……”
陶涛突地抢过他手中的衬衫,急急地走到路边的垃圾筒中,往里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不适合,又不代表我不喜欢,什么人呀……”左修然瞠目结舌地看着陶涛,傻丫头脾气真不小,一句话也说不得。
他怔忡了会,长叹一声,紧走几步,把袖子挽上,小心地从里面把衬衫捏了出来,咦,上面沾了一团黏黏的什么东西。
“唉,现在就业真难啊!”对面走来一对老头老太,对视一眼,“你看看连捡垃圾的都长这么帅!”
左修然脚下一踉跄,差点一头栽进垃圾筒中。
第二十四章,魔镜(上)
脚步是虚浮的,明明是坚硬的地砖,此刻却深深浅浅如同走在棉花上。她象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心脏跳得很快,喘得透不过气来,脸色苍白,她以为自己再接下去便会晕倒,手臂在下一秒被人从后面拽住。
“上车!”左修然俊眉微蹙,头发上罩了层水珠。
天色终于没撑得住,开始下起雨来。先是一小滴一小滴,然后颗粒逐渐变大变浓密。秋天的冷雨,在风中,比刀子还锋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
顺从地上了车,左修然抽出几张纸巾扔给她,弯腰拿起装衬衫的纸袋向她扬了扬,“看到没有,我很珍惜呢,回到酒店就让人干洗,周一穿给你看。现在开心了吧?”
她皱了皱眉,把视线挪向窗外,冷雨密集地打着车窗,视线所到之处一团模糊。
“也是大小姐脾气。”左修然嘀咕一声,看看她,发动车,“好了,好了,都随你,你说干吗就干吗,你说去哪就去哪?”
“我要回家。”她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很快就感觉到眼角沁出的湿意,越涌越多,却似乎没有力气抬手去擦,也并不想阻止自己痛痛快快地流一次泪。
那些仿佛遥远其实又不算太远的回忆如同藤蔓一般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渐渐扼得她不能呼吸。
还有一周就要结婚了,她把自己四季的衣衫、常看的书和一些喜欢的小饰品、小布艺,都搬到了婚房里。家俱和电器早就到位了,华烨也没住进来,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前一天,她已经和保洁公司的人进来,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衣橱里放上熏衣草的花球,茶几上的果篮装满了水果,她还特地买了一束香水百合插在瓶里,花瓶放在电视机边,门一打开,就能嗅到一股花的清香。
她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觉得这样有“家”的感觉。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给华烨打电话。华烨今天也要把自己的衣物和书搬进新房,她想过去帮忙。
华烨说他一个人可以,让她不要过来。
她还是打车过去了,为老公折折衣服、叠叠袜子,是妻子的义务,也是妻子的幸福。
她让出租车停在部队大院的门前,站岗的小兵有点认识她,冲她笑笑。
季萌茵的房子在二楼,老式的住宅楼,质量却很好,楼道打扫得纤尘不染,轻咳一声,回音很大。她敲门,来开门的是季萌茵。
“妈妈,我来了。”喊另一个女人“妈妈”,总有点不太自在,但她已和华烨领了结婚证,不自在也得克服。
季萌茵有点吃惊,她很少不打招呼就跑过来的,事实她来华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季萌茵淡淡一笑,弯腰给她拿拖鞋,“华烨在房间呢!”说完,她就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问寒问暧,也不会张罗着倒茶、拿水果,连笑意都很浅,这就是季萌茵的风格。
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便开了。
地板上放着几只纸板箱,口没扎,看出里面都是书,另有两只大大的行李箱靠在墙角,华烨站在书桌边,面前一只敞口的纸盒,他很专注,没发觉她来了。
她俏皮地一笑,捂着嘴,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想给他一个惊喜。
屏气凝神地站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探过头去,她的笑冻结在嘴角。纸盒里的东西很杂,有围巾、手套、光盘,各式各样的笔、钥匙扣、手机链,每一件上都有一个大提琴的饰物。还有几大本厚厚的相册。华烨正翻着其中一本,张张都是他和许沐歌的合影,有牵手、拥抱、凝视、啄吻,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姿势,可是表情都是把幸福写在脸上的那种。
她听见自己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突跳动,像要冲破皮肤流出来一样,手不自觉弯起,指甲生生掐进掌心,疼得身体一颤。
“陶涛?”华烨察觉身边有人,蓦地扭过头,吃了一惊。
她看到他眼底残留一层湿意。
清冷的男人流泪比让他流血还要疼痛。
这个纸盒如同一面魔镜,她清楚地在镜中看到他的心上写着什么字。
他匆忙合上相册,把纸盒盖盖上,眨了眨眼,神情很快恢复正常,“怎么过来的?”
“我……路过就进来……看你要不要帮忙?呵,没什么事,你忙,我……走了。”
她急促地转身,动作太快太猛,不慎撞到了后面的纸箱,疼得她咝地轻呼一声。没和季萌茵打招呼,她慌乱地逃出了他的家,一口气跑到大院门口,刚好拦到一辆出租车,上了车,眼泪毫无阻障地流了下来。
她在外面呆到天漆黑一团才回家,小院里停着华烨的车,她一怔。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陶妈妈冷着脸问。
“逛街来着。”
华烨坐在客厅里,陪陶江海喝茶,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碗碗碟碟,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
妈妈为她把菜热了热,她吃得很慢,感觉华烨一直在看向这边,她没有迎视。
吃完饭,她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听着有脚步声跟上来,她叹了口气。阳台面对桂林路,不用开灯,也能看到房中的一切。她站在阳台上,华烨站在她身边,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华烨,我们的婚事……你再考虑一下吧!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能理解。我爸妈、你妈妈都是老派的人,恋爱可以谈个几次,但婚姻一辈子只能一次。还有七天呢,一切都来得及。”说话时,她伸出手放在眼睑下挡着,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落在掌心里。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胡说什么?”华烨闭了下眼,伸手想扳她的肩。
她甩开他的手,固执地不肯回头。
“我认真考虑的。我虽然很普通,但我想嫁一个心里面只装我一个的男人。我并不是指责你,因为你最先遇到的人不是我。我不想与别人去作比较,也不想做一个替代品。”这几句话再次从嘴里说出来,不同以往的矛盾、茫然,而是心碎。
华烨没有说话,她只听到他一声重似一声的呼吸。
夜色阑珊,气氛凝重。
“我想你可能是累了,早点休息吧!”良久,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要再来了……”她多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哄哄她,哪怕是撒谎,或者是解释个几句。她只是在妒忌、在吃醋。
华烨笑了,笑中有说不出的苦涩。“陶涛,你真的是个孩子。不知道在法律上,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吗?”
“法律制定了就是让人来推翻的,不然要你们这些律师干吗?”回过头,漠然地瞪着他。
他眼中的痛楚是那么的深,面容都扭曲了,她愣住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冰凉、掌心湿润,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二年前,她就是这样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我们分手吧!平淡的语气,冷漠的表情,几个字,把我们四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陶涛,你也要象她一样吗?”
“可是你还是会想她?”她哭了。睹物思人,他捧着那一串回忆时,心里面是爱还是恨?
“仅仅是想,并不代表我希望再回到过去。”他抬起手,抚摸着她湿漉漉的脸颊,“我只是把从前的东西整理一下,偶然翻到,心里面难免有些触动,这应该不是个大过错,可以原谅,对不对?”
“我不原谅你。”她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唏哩哗啦。
他紧紧地搂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不会离开我了,是不是?”语气颤微微的,似有一点点的惊惶。
她咬着他的衣襟,很久很久才点了下头。
她爱着他,很爱,很爱,爱得不舍去计较这些不愉快、不重要的细节。
溪流汇聚成大海,雨滴堆集成汪洋。
细节多了,就会透视出事情的真相。
陶涛仍旧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有长长的睫毛在轻轻地颤抖。
“你怎么这样孩子气,害我好有罪恶感。”左修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调侃,然而在昏暗的傍晚,在飘荡的秋雨声中,显得格外低缓温柔,又似乎极轻极暗地在叹气。
车慢慢停下,他的手指在半空停了半秒,终于还是不轻不重地划过沾有泪痕的地方。
她没有看他,手握住门把手,轻轻说了声,“和你没关系。”她应该忍住了,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流泪呢?
“不是我的错呀,那你生什么气?”她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有一点点模糊,却轮廓柔软。
他的心猛地“咯”了一下。
“难道是每个月里那几天特殊的日子?”
陶涛咬了咬唇,叹气,“左老师,你的知识真是太全面了。我下车了,再见!”
“你还没请我吃晚饭呢?”他微微扬着眉,眼角犹带着笑意。
“你想吃什么菜就去吃什么菜,周一把账单给我。”她推开车门,一只手挡住了她,她回头,“左老师?”
“回去泡个热水澡,把头发吹干,吃饱了再上床,一觉醒来,天就晴了。我很喜欢这件衬衫,尽管是从垃圾筒里捡回来的。给!”他脱下外衣,披在她的头上。
他潇洒地把车调了个头,车轮溅出一串的水花。
陶涛站在雨中,头上的西服很快就被雨淋得湿透。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大门,保安捧着一个硕大的饭盒狼吞虎咽地倚在保安室前。
都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吗?陶涛慢腾腾地走着,看到各家的灯都亮着,唯有他们家的窗户是漆黑的。
这个时候,华烨应该坐在许沐歌的客厅里,微笑举杯。
第二十五章,魔镜(下)
淡白的烟雾袅袅上升,华烨在烟雾之后微微朝窗外瞟了瞟,下雨了,他拧起眉。
客厅里很热闹。
公寓不大,来的朋友可不少,有华烨那个圈子里的,也有许沐歌以前的同事,所有的桌子和椅子全利用起来了。菜是让饭店送的外卖,酒是他和许沐歌从超市买回来的。刚刚买来的碗碟、杯子洗洗干净、消了毒,全派上用场,除了那一对情侣马克杯。
韩国精美的骨瓷,杯身光洁如玉,图案有点卡通,是一只绣着蝴蝶的拖鞋,两只杯子合在一起,刚好是一双鞋、一对蝴蝶。许沐歌一进瓷器店,一眼就喜欢上,象个小儿孩一样催着店员拿过来。
“我这只喝茶,那只喝咖啡。如果好朋友来,我可以忍痛割爱与他分享一下。”她端起杯子,向他笑着示范地做了个喝水的姿势。
沐歌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看到精美的小玩艺、小器皿就挪不动腿,恋爱的那几年,他也没少受这样的小礼物。
在搬进新房时,那些礼物连同他们之间的照片他全都打包放到楼下的储藏室中。
许沐歌不单买了杯子,还买了几只精美的汤碗,每挑中一件,她都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他听着,嘴角含笑,好象回到以前的时光,两个人手牵手地逛街,看到橱窗里摆放的商品,都要议论一番。
沐歌今晚穿了件烟灰的毛衣、黑色的牛仔裤,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显得特别纤细、修长。音响里现在放的是她在巴黎的交响音乐会上的独奏录音,她一边为客人倒酒,一边讲述演出时的情景。
如果不是朋友们知道他们曾经做过恋人,今晚,从表面上看,沐歌待他与别的客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甚至连对视都很少。
他端着酒杯走进阳台,心里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沐歌永远是聚会的焦点,她的气质、修养和美丽,总令人无法忽视,何况她还是那么亲和。
不知谁说了句笑话,客厅里哄地笑出一条声。
他轻抿了一口酒,看着路灯下,雨如千丝万缕的丝线,斜斜地飘荡,马路上汽车急匆匆地疾驶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间过得很快,九点了,没有短信,没有来电,他呼出一口气,嘴角浮出一丝苦笑,陶涛比他想像得要犟。
今天是她离家出走第三天。
“你在等电话?”许沐歌拿着酒瓶走了过来,淡然的口气不带任何情绪。
“哦,不是,我看下时间。”他回过头,把杯子递给她,看着她斟满,两个人的手都有点抖。
“你太太今天怎么没有来?”
“她妈妈身体不好,她回娘家了。”
“天,没什么大碍吧?”许沐歌关心地问。
“没有,老毛病了。”
“那你呆会早点走,应该过去看望一下的。有没和太太通下电话?哦,酒要少喝点,要开车呢!我给你拿水果去。”
他笑了笑,喊住她,“不要紧,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怔住,对视的眼神慌忙看向外面的雨丝。
“我刚到巴黎时,巴黎也总在下雨,一个人住在阴冷的地下室,裹几条被子都没办法睡,于是起来练琴,不想被邻居投诉,去学院的路上,钱包又被偷了,语言不通,喉咙喊哑了,都没人理。可是我都撑过来了,因为我舍弃了我最珍贵的一切,来到这里,我不能回头,我咬着牙都要朝前走。”许沐歌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苦涩。
“既然都向前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许沐歌幽幽地笑了笑,走到阳台的角落,避离客厅中看过来的道道视线,“我想季阿姨可能没告诉过你吧,去医院做人流是她陪着我去的。”
华烨震愕地看着他,心跳都象停止了,“我妈妈知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一得知怀孕就告诉了她,我说我要去法国,孩子必须拿掉。季阿姨没有同意,她要求我必须结婚。我说等两年后我回国,我立即结婚,然后生孩子。季阿姨说那你和华烨分手吧,我永远都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了。二年,其实很短的。”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我可以说服妈妈,也可以等你?”他痛苦地低吼。
“季阿姨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母子分歧。再说我也太自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到了法国才知道梦想有时并不那么重要,但……呵,人错了,果真要付出代价,幸好你过得比我幸福。你太太很清丽很可爱。”她耸耸肩,口气酸涩凄婉。
“你见过她?”他咽下心口中涌起的疼痛,强作正常。
其实再把往事翻出来阅读已没任何意义,她确实太自私了,完完全全忽视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把他的人生方向偏了个角度。妈妈说那番话很自然,那是他的孩子,妈妈心里面不知有多欣喜,要她和他分手,不过是在赌他与她的事业,在她心底孰轻孰重。
她选择了事业,这是他一直都不能愈合的伤口。
“见过。”说话的人是经艺,喝得有点微醺,走路歪歪扭扭的,“我们给沐歌接风的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不知是不是去跟踪沐歌还是和人……幽会,嘿嘿,和一个花花公子紧紧抱在一起,在走廊上……裹着个纱巾,鬼鬼祟祟的……”
“经艺,你喝醉了,怎么尽说胡话。”许沐歌慌乱去捂经艺的嘴,经艺推开,“本来就是呀,我们……还说话了,她……说她走错楼层,听着就在说谎,怕她难堪,我们没……点破……华烨,你家小娘子……”
华烨愕住,定了几秒,缓缓地抬头,直直地看向许沐歌的脸,那一个早晨,陶涛走得很早,说去哪里了?突然间,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心急促地狂跳着,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
“烨,你别听经艺瞎说,那是个误会,偶然碰到而已。”
“我该走了。”华烨把酒杯放在窗台上。
“干吗要走,沐歌乔迁,是你帮的大忙,你这一走多扫兴呀!来,我们干杯。”经艺拉住华烨。
“让烨走吧,他还得去接他太太。”
“都已经娶了她,难道还对不起她,干吗这样紧张。她爸不是有钱,打不起的,我资助好了。”
“够了。”许沐歌喝止经艺,用眼神示意华烨离开,柔声叮嘱,“雨天路滑,开车慢点。”
华烨向众人打了招呼,下楼开了车就直奔桂林路。陈姨开的门,说陶涛一早就回家了,他飞快地又开车回家。
窗外风疏雨狂,冷得牙齿直打战,他的心里面却象着了一团火。
他没有敲门,直接掏出钥匙开的门,屋子里很安静,所以浴间的一点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真的没事,嗯,心情好些了,马上就洗澡。明天?明天我不想出去,就呆在家里。嗯,嗯,谢谢左老师。”她象是冻了,鼻音很重。
然后是沐浴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水流声哗哗地响起。
华烨轻轻地关上门,直奔浴间。陶涛在洗澡,怕冷,浴霸开着,浴间内温暖如春,她身子朝里,任水流冲刷着,没发现他进来。
洗衣篮里扔满了衣服,一间男人的西服露出一个角,华烨慢慢蹲下身,一点点地拽出来,心跳戛地停止了。
衣服沐得尽湿,颜色有些改变,可他看得出来这不是他的。他象机器人一样,慢慢地转了个头,看着她搁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怔了怔,做了一件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不齿之事。
打开通话记录,最近的几天里出现最多的一个名字叫“左老师”,这个名字就在前一分钟刚刚和她通话过,奇怪的是记录里有一个名字叫“一头猪”,他按进去一看,号码竟然是他的,他差点背过气去。他接着把她手机储存的照片和视频逐一翻了个遍,一张男子酣睡的照片差点夺去他的呼吸。灯光很暗,拍摄的效果不好,可是仍看出紧紧闭着眼睛的男人俊美不凡,背景象是酒店的房间。
他想站起,全身的骨头却像用力用过了头,于了生了根,动也不能动。
他扶着洗手台才站起身,脚步象有千斤重。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怎么一点点都没发觉。他回过头看着沐浴着的陶涛,心象撕裂了一般,疼得连四肢都象麻木了。
陶涛擦着头发,从浴间出来,一抬头看到华烨直直地坐在沙发上,吓得差点叫出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看看门,又看看窗,眨眨眼。
华烨眼神冰冷如同窗外刮着的雨,“他是谁?”他拿起手机让她看清里面的照片。
陶涛走近,瞄了一眼,定定地看着他,秀眉慢慢地拧起,“你希望他是谁?”
第二十六章,烽烟
“这是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拍下这张照片?是为了留作纪念还是为了别的?陶涛,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华烨腾地站起身,问题象连环炮似的朝向陶涛发去。
陶涛真的想对天放声狂笑,她算是体会到贼喊捉贼到底是哪一重境界了。握着毛巾的指尖忍不住轻微地在发抖,胃里仿佛有一些痛,一点点蔓延开来,甚至逐渐上涌,顶到心口都咝咝发疼。
“你问这些时是什么心情?有没有一点窃喜或庆幸?如果这成为一个证据、一个把柄一个事实,那么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向另一个人奔去?”
“陶涛!”华烨抓起手机朝着墙壁狠狠地摔去,瞬间,便四散五裂。“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这好象是两人结婚后第一次真正的开战,陶涛盯着脚下手机的残骸,心里一遍遍地低语:今天不该回来的,今天不该回来的……
她顿了一下,语气僵硬,“你能不能给个提醒,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我会配合。”
华烨死死地瞪着她,眼睛里的怒火壮烈地燃烧着,他走近她,“我只想知道事实,那张照片,那件男式的西服,那个与你经常保持联系的男人,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要求夫妻之间彼此信任,你不相信我吗?”
她仰起头,双目圆睁。
“你做下的这一切,让我怎么去相信你?”华烨真的要抓狂了。
“你呢,做下的一切,给过我安全感吗?”
华烨瞬间冒出一身的冷汗。“我做什么了吗?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今天去参加聚会,故意制造这一切来报复我?”
陶涛禁不住冷笑,笑到连肩头都在抖,“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么幼稚。”妈妈一直说婚姻里遇到坎,千万要沉着,不能说气话,不能做冲动的事,这样会着了别人的道,她现在的语气连自己都觉得尖酸刻薄,像极了妒妇,可她还是忍不住,“不管我们婚姻有走多久,只要走一天,我都能守住我的心我的身,所以你就打消你的念头,不要想从我身上来获得你的解脱。”
华烨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嘴角紧绷,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眼底幽暗深邃。“陶涛,你疯了……”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反正很生气、很急躁,语速比以往快,还提高了音量,“对,我是和沐歌恋爱过,可是我早就讲过,一切都已过去了,你为什么要紧紧揪住不放?不管为她做什么,我都没有向你隐瞒过。事实我也没为她做什么,只是帮她找了套公寓。”
陶涛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气得扭结着疼,“呵,只是呀……那个陪着她去买情侣杯,用温柔而又忧伤的眼神看着她的男人一定不是你,对吧?”
“你跟踪我和沐歌!!”华烨突地加重力度,疼得陶涛瑟缩了一下。“你……居然这样的不信任我?”
“放手……放手……”陶涛愤怒地挣扎着,华烨不松,“陶涛,这一次真的没办法原谅你了。”
“原谅?”不争气的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我没有歪曲事实对不对?我戳痛了你的伤处?华烨,别以为你是律师,讲出来的话就是法律,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其实真正需要原谅的人是你。你丢下你的妻子,陪你的前女友逛街时,心里面有没一丝愧疚感呢?当你呆在她的公寓,与她举杯共饮时,你考虑过你妻子心里面的感受吗?我不想去猜测,更不想去玩妒忌的把戏,请拜托你不要让我成为一个怨妇。什么叫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当你在和我做爱时,你脱口喊出许沐歌的名字时,那算是我的荣幸吗?”
华烨的脑子不由地“嗡”地一下,脸突地失去了血色,他震愕地看着陶涛,嘴唇都在抖,“你……说什么?”
“你想我重复一次吗?”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沽沽地往下滑,“我想假装没有这样的事,那就是一个恶梦,希望你能捂暖我冻僵的心。你没有,你让我感觉我只是你们俩人之间,中场休息时一个跑龙套的。我承认你有超强的自制力,你会履行一个丈夫的原则和责任,那又怎样?精神出轨不是出轨吗?”
她见他沉默着,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疲惫地低下头,心里涌上来一种强大的、无处言说的委屈,她想放声痛哭,可是又被什么堵住,“我很不想说这些,你是我老公,不是我的敌人。我以为我能帮你抹去从前的痕迹,看来我能力真的有限。照片是个恶作剧,西服是他借给我挡雨的,经常联系是因为我现在是他的助手,对不起,这样的事实让你失望了。华烨,我想回爸妈家住一阵。现在,我们不适合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对面的那张脸在纤柔的灯光下雪白如纸,眼底是一望无际的深黑。
平生第一次,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象座大山似的压得他不能呼吸,怎么可能……怎么会那样失控?陶涛哭花的脸就象是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了他的心脏,一直认为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他是成熟理智的男人,处处包容她容忍她,而此刻,他的所作所为,却要让一个孩子来包容。
“不用,我走。”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没有勇气再看她一眼,几乎是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地转过身大步走向大门,大门关起的巨大声响在客厅内回荡着,带起一阵幽冷的风,卷动着她的发丝和衣角,轻轻飘动。
陶涛双手环肩,慢慢蹲下身,放声嚎哭。
这一夜,华烨没有回来。
周日醒来,陶涛发现自己感冒了,从药箱里找出药片,吞了几粒,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晚上起来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吃完又躺下了。
她没看手机,也没竖起耳朵听门铃声。她很安静,一沾枕头,就睡沉了。
没有期待,心会如死水一潭,翻不起任何波浪,只要默默地等着干枯的那一天。
周一被闹钟叫醒,打开衣橱找衣服,看着满柜的衣衫,叹了口气,也许不久就要挪空了。
她不愿去想那样的结局,却不得不去面对。她也不是潇洒,也不是大度,现在,她真的找不到一点自信,认为一切都完好如初。
她也不是个精明人儿,能够想方设法把他拉回来。其实他没有移动半步,还呆在原地,可是咫尺已如天涯。
如果婚姻是场战争,她和许沐歌是交战的双方,那么从一开始,她的败局已定。
如果许沐歌在国外生活得很好,婚姻很幸福,她有可能和华烨还能白首到老。
陶涛自嘲地一笑,世间哪有如果?
她是傻瓜,才会相信华烨的话,她会帮助他走出回忆。
提早半小时下楼,今天可以去四S店提车了。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一种来自泥土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
在楼下遇到同楼层的邻居上楼,是在酒店任客户经理,经常值夜班,两人点头招呼。
“小陶,和华律师闹别扭了?”邻居大她两岁,在她面前有点摆老。
她一怔,嗫嚅道,“没有呀!”
“吵几句就罢了,别太较真。夜里冷,总在车里睡会冻着的。”
她脑中轰然作响,好半天,才找到了声音,“谁在……车里睡?”
“华律师呀,两个晚上都呆在车里,可能想你原谅,下来喊他回家呢!你呀,没给他台阶下。这不,刚刚才把车开走。”邻居笑着摆手,上楼了。
她知道他不会回季萌茵的家,他从来不会让季萌茵操心的。律师事务所有个套间,他可以住那边,也可以去许沐歌那,不是吗?
一上班就是例行晨会。她恍恍惚惚的,什么也没听进去。左修然让她准备个材料,她也没弄好。左修然把桌子敲得砰砰响,“美女,你这周一综合症也太重了吧?”
她一连声地说对不起。左修然拿眼直瞪她,俯下身,小小声地问:“看到没?”
她抬起头,他敞开外衣,露出里面蓝粉相间的衬衫,俊眉一耸一耸的看着她。
“难看死了。”她又低下头去。
“所以说你的眼光很差,可是我也只能牺牲了,不然你又要哭鼻子。”他笑咪咪地损她。“下次送我礼物,可不可以先暗示下,我会给你参考答案的。”
“没有下次了。”她站起身,去洗手间,在门口与曾琪相遇。
“左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曾琪真的敢穿,为了显示修长的大腿,超短皮裙里面只一条黑色的丝袜,这可是十一月底了,陶涛吐吐舌。
飞飞迎面走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你……还好吧?”
“挺好的。”她没事人似的笑笑,把话题挪开,“曾琪在我们办公室,看着和左老师真配。”
飞飞撇了下嘴,“看着配有什么用,她喜欢左老师,左老师又不见得喜欢她。左老师是绅士,对每个女人都很关心、体贴、温柔,包括你这种有夫之妇,所以她千万别会错了意,到最后白欢喜一场。”
她笑笑,越过飞飞。
“陶涛,有啥事别闷在心里,给我打电话。”飞飞在身后说道。
“嗯!”她挥挥手,如果她真有啥事,说给飞飞听,等于向广播电台打了通电话,全中国人民都会知道的。
突然间象失去了动力,下了班也不知该干吗,混在同事中间,没精打采地挤上电梯去停车场,心想着要不去洗个桑拿出出汗。刚把车开到大门口,从保安室走出一个人,冲她扬了下手。
她一愣,差点打错方向盘。
“等你一会了,下来吧,我来开车。”华烨绕过车身,打开车门,看她的眼神象往常一样淡淡的。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在做梦。
他怎么会在这?他的车呢?他要向她摊牌吗?
车挡在门口,影响后面的车出来,她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等一会再问,推开车门下了车,华烨冲着台阶上站着的一行人礼貌颔首,“是你同事?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她回过头,见是飞飞、曾琪和左修然几个。“以后吧!”
“嗯,什么时候请他们去我家吃个饭好了。”华烨上了车,替她扣好安全带。
“那个冷冰冰的帅哥是陶涛的男朋友?”曾琪眯起眼,看着车驶远,“挺有型的。”
飞飞在一边哈哈大笑,“什么男朋友,那是她老公。”她真的多虑了,人家两口子很恩爱。
“老公?”左修然吸了一大口冷气,嘴巴不太利索,“她……结婚了??”不会吧,她看上去很**很纯蠢,哪个男人要呀?
“嗯,结婚半年了。老公是个名律师,很优秀的。”
第二十七章,无措
气温很低,为了保暖,车窗紧闭着,窄小的空间,因为缄默的两人,显得更加的拥挤。
两人之间就隔了个档位,伸手可及,却仿佛很遥远,远到彼此面目都逐渐模糊。
陶涛侧过身,抱着包包,脸朝着窗外,不自觉地紧握着双手,她等着华烨先开口。
“刚刚那位就是左老师?”华烨蹙了蹙眉,握着方向盘的手张了张。由于灯光昏暗的缘故,人又是躺着,手机拍摄的照片不太清晰,真正见到本人,左老师的俊朗不凡超出了他的意外,目光扫过时,心本能地咯了一声。
左老师看过来的眼神,好象受了很大的惊吓。
陶涛动了动身子,朝他看了一眼,这才看清他眼眶下面淡淡的阴影,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细小的胡渣。他向来是干净整洁的,此时面容憔悴头发凌乱,就连衬衣上都有大小不一的褶皱。
是两夜睡在车里的的结果吗?
她很想不管,但终究还是没忍住,“你车呢?”
“在事务所。现在不是推行低碳生活吗?我为了减少污染,就打车过来接你。”
陶涛面无表情地又把身子转了过去。
华烨微微一愣,自嘲地笑道:“这笑话是不是很冷?”
“一般冷。”
华烨轻轻叹了口气,车内又沉寂下来。
陶涛低下眼睛,仿佛在专注地研究包包上的吊饰。华烨来公司接她的次数不多,所以每一次她都觉得特别的开心,一上车,总要嗲嗲地撒个娇,象个孩子似的嚷着要他买这买那,华烨看着她的眼神是不耐烦的,但总会满足她的要求。一路上,只听到她的声音象喜鹊似的说个不停,以至于华烨偶尔会插一句:要不要下去买杯奶茶?
她不是装嫩,也不是幼稚,更不是呱噪,就是喜欢看他纵容她的样子,表面上象是拿她没办法,无可奈何地妥协她的无理要求,其实是心里面很疼爱。
华烨今天没有说他要来,当然也没办法说,手机给他摔碎了,她办公室的座机,他从来没打过。看到他,有些震惊,没有一丝开心,从法律上讲,他是她的丈夫,是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最亲的人,可是现在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枕边人忽成陌路人般,撒娇、赌气、任性、吵架都已不合适。
唯有沉默。
陶涛眨了眨眼睫,感到车慢了下来,抬起头一看,街边是手机大卖场。
她微微怔了下,扭头看他。
华烨是非常非常讨厌逛街的一个人,她的衣服她可以不要他陪着上街,可是换季时想买他买件衣服,拉着他上街,他把以前的衣服扔给她,就按这个尺寸买吧!更不谈去超市或农贸市场那种地方了。
正式决定交往到结婚,不过半年的时间,两个人看过四场电影,吃过十次饭,开车出去旅游一次,逛过一次海族馆,就是没有一同逛过街。
当她从飞飞口中说到华烨陪许沐歌去买餐具,整个人就象遇到重击,碎成一片片。
婚姻论坛里有个贴子里写道:一个爱你的男人,不管多忙,总是有办法抽出时间来陪你的。所谓推不掉的应酬和干不完的工作都是借口而已。相爱时,不只是你想看到他,他也恨不能时时和你粘在一起。
由此可以推论,这世上根本没有讨厌逛街的男人,所以讨厌,是因为逛街的对象不同罢了。
把包包用力按住心口,陶涛深吸口气,看着华烨的眼神象看着一个搭讪的陌生人。
“身份证带在身上吧?”华烨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他不是要陪她逛街,只是想赔她的手机。
没有手机确实不方便,他夺门而出之后,她把手机碎片打扫干净,发现手机卡完好无损,忙小心地收起来,准备今天上街重买个手机。
她没有接他的话,自己推门下车。华烨咬了下唇,忙拨下钥匙,随着她一同走进手机大卖场。三星、摩托罗拉、诺基亚、苹果的柜台永远是手机城中最显目的位置,她慢悠悠地一路晃过去,不时停下来让店员取出一款看看,端详半天,又递给店员。
一直等到她看过第六只手机仍不满意的时候,华烨在身后清咳了一声,眉心微皱,“我记得你的手机是三星贝壳式,橙白相间的。”
她转过头,冷冷地问:“然后呢?”
华烨只是瞥她一眼,可能察觉到她的怒气,淡淡地挑了挑眉,“这次换个好看点、功能多一点的。”
“哦!”长睫低落,嘴角撇了下,扭过身子看到柜台里有一款火焰红的手机,价格不菲。“把这支拿给我看看。”她并不喜欢红,但没心情再转下去了。
“小姐,这是刚到的3G最新款,拍摄出来的照片清晰度很高,可以快速浏览网页,能在线听音乐、看电影。”店员热情地介绍着,生怕陶涛反悔。
“看上去是不错。”华烨在一边说着。
“……嗯……”她随口应了声,结果华烨将卡抽出递给店员,“麻烦快点,我们赶时间。”
“我又没说要买这支。”她嘟着脸,嘀咕道。
华烨自顾接过手机盒,拖着她的手,大步流星走出店门,“快点,妈妈该等急了。”
她站在车边询问地看向他。
“妈妈今天正式退居二线,工作交接好了,让我们过去吃晚饭。”华烨打开车门,推她上车。
这就是他为什么来接她下班的原因吗?
她还以为……还以为……
暗自将自己嘲讽了一番,从包里将手机卡找出来,装进新手机,打开,有几条短信进来,都是周日的,都是同一个人发的,她一一翻过,然后删除,给自己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她是在生他的气,婆婆大人没有惹她,该有的礼节还要遵守。
“小涛,下班了吗?”陶妈妈已经上床了,窝在被子里看电视。
陶涛听着妈妈的声音很无力,“嗯,下班了。妈,你是不是还不舒服?爸爸呢?”
“人老了就怕冷,床上暖和,不是不舒服。你爸爸在家呢,一会和阿姨一起炸狮子头,里面放了许多蟹黄,妈妈明天给你送过去,你最爱吃了。华烨在不在家?”
“在的。”陶涛瞄了华烨一眼。
陶妈妈欣慰地笑了,“让他这个周末过来吃饭,好久没看到他,我和你爸都挺想他的。”
陶涛答应了一声,幽幽地看着前方,缓缓合上电话。
两个人刚上楼梯,季萌茵就把门打开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暖暖的粥香。
季萌茵虽然常年在外演出,但绝对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家庭主妇,不仅会绣布艺、插花、织毛衣,还做得一手好菜。
考虑到华烨的胃,季萌茵晚饭也准备了粥。不过,是特别难做的生滚鲜鱿粥。原料是鲜鱿鱼、腐竹、粳米,调料有姜丝、香菜、葱花、盐、胡椒粉,做得不好,这粥会非常腥气难咽,火候掌握不好,粥会成锅稀汤。但这粥富合丰富的蛋白质,对养胃特好。
为了不影响粥的原味,季萌茵搭配的点心是松软的小馒头,小菜都非常素净爽口。
“事务所最近很忙?”吃饭时,季萌茵看了看华烨,问道。
“手头有几个案子准备上庭,还好。”
“再忙也要注意仪表。”季萌茵讲话从来就是一语点睛,不会唠叨个没完。
华烨笑了笑,“嗯。”
粥很美味,陶涛却咽不下去,怕季萌茵多心,强自吃了一碗,便搁下筷子坐着。眼角的余光看到放在华烨房间里的钢琴搬到客厅里了。季萌茵的房子客厅很大,又把通往阳台的一个房间打通了连在一起,就格外大了。陶涛第一次来这里时,钢琴就放在客厅里,旁边放在一个话筒架,季萌茵有时会在家里练歌。两人结婚之后,华烨房间腾空了,季萌茵便把琴挪了进去。
“哦,我把家里整理了下,里面添了些家俱,你爸爸上午让人送过来的。”季萌茵朝陶涛看了一眼,也搁下筷子。“来看看。”
陶涛这才站起身,随着季萌茵走过去。原来清空的衣柜和床、书架又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不过换成了崭新的柚木,床的尺寸从一米五换成一米八。木质的清香味飘荡着室内,床上铺的卧具也象是新购的。
“家俱早就买了,一直没搬回来,怕油漆味散不去。你爸爸说这漆很环保,不要多担心。闻着没异味吧?”
陶涛摇摇头,耳朵听着华烨拉椅子的声音,估计也吃好了,转身出去收拾碗筷。
她低着头把碗一只只叠起,华烨站在她对面,她没有抬头,他等了一会,走进了房间。
季萌茵也是很干净的人,做饭时早把厨房收拾清爽了,陶涛只要洗三个人吃晚饭的几个碗,不一会便洗好、擦净,放进柜子中。当她走出厨房,听见华烨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妈妈,你没必要这样的。”
“我不是看在你们以前的情份上,事实是团里刚好缺这样的人才,我就推荐了下。她出国时把乐团的工作辞了,现在乐团早被私人承包,高雅音乐目前也没什么市场,她说想开个培训班,带几个孩子,再到音乐学院任客座老师。我觉得会埋没了她,进部队文工团,演出机会多,深造的机会也多,而且工资福利都很好。”
华烨停顿了下,“我替她谢谢妈妈了,明天……”
母子俩看到陶涛,一齐噤了声。这个奇怪的静默让陶涛在房门口也怔了一会儿。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象个走错门的人。
“妈妈,明天还要上班,我……该回去了。”她说道,有一点难堪,有一点难受。
“今晚不要回去了。”季萌茵走了出来。
陶涛愣住,愕然地看着季萌茵,华烨也是一脸的愕然。
“我替你们两个在部队医院挂了号,明天一早都去检查下身体,要做肝功能的,不能吃早饭,这里离医院近,明早从家里过来,就会耽误上班。床都收拾好了,柜子里有帮你们备好的睡衣,一会去冲个澡,早点休息。以后周五就回家来住,我可以做点药膳,帮你们调理身体,小涛太瘦了。”
“我……可以早起的。”陶涛急了。她从来没有在这里留宿过,她是认床的人,而且这个时候她和华烨还处在僵局中。
华烨眼角一挑,走过去在季萌茵看不到的角度里,冲她挤了下眼,“现在天冷,早起太痛苦,就住这儿吧!”
季萌茵的脸色没啥变化,可是眼神却冷了几度。
她张了张嘴,缓缓又合上了。
第二十八章,长夜
掀开素雅的床罩,看着整齐排列的两只枕头,陶涛黯然无语。
季萌茵先洗的澡,然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写文章了。军区某文艺刊物邀请她写一篇文工团二十年来的发展史,她一直没时间动笔,现在总算抽出时间了。陶涛僵在华烨的房间里,唇咬得紧紧的,很想冲动地找个理由回家,可是嘴巴就象被封条贴着,张都张不开。有个案件的当事人给华烨打来电话,他到阳台接去了,说了近半小时都没有挂断的意思,她只得拿起睡衣先去洗澡了。
浴室很小,陶涛有些不习惯。没洗头发,勉强将身子冲暖了,就抱着衣服出来了。在门口遇到华烨,她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越过他进了房间。
眼前只有一张床,婆婆大人睡在隔壁,墙壁的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这该怎么睡呢?
“怎么还不上床,气温很低的!”发呆时,华烨推门进来,头发湿湿的贴着额头,微微扬起眉看她。
她不出声,手抓着被角,僵立在床边,脑子乱成一团,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如同有千匹马在奔跑踩踏,没有片刻安宁。
一对男女躺着同一张床上,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因为相爱,要么是因为欲望。
她和他现在似乎与哪一种都沾不上边,而他们还是合法的夫妻,这真的令她很沮丧。
“你睡沙发。”她用唇语对着他说。
“我已经睡了两晚的沙发。”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脊椎又酸又痛。”
“那今晚我去睡。”她抱起枕头,作势要往处走去。
下一刻她的手臂就被攫住,气力并不大,却足以令她无法挣脱。“你想惊动妈妈吗?”他把音量压得很低很低,有如耳语。
她无视他沉下来的嘴角,“我会悄无声息的。”
华烨微微闭了闭眼睛,把胸口的烦闷强行咽了下去,平心静气地看着她,“小涛,别闹了,好不好?我今天好累。”说完一弯腰抱起她,走近床,将她放平在床的右侧,紧接着将床头灯拧灭,跟着也上了床。
“你头发没干。”话一出口,陶涛气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干没干关她什么事,冻着的人是他。
“不管了,明天要早起呢!”他喃喃地嗯了声,翻过身将手机调了下闹铃,然后就没了声音,不一会,象是睡沉了,呼吸很平缓很均匀。
虽然是一米八的床,很长很宽,可是季萌茵只准备了一床被子,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对方的身子。陶涛最爱从后面抱着华烨睡,头贴着他宽阔的后背,手环住他的腰,脚盘在他修长的双腿间,象藤蔓缠绕着一棵树般。一开始华烨不习惯,说扼得他喘不过气,可每次一掰开她的手,过一会,她又缠上来了。渐渐地,他也就啥都不说,由着她缠着,睡得很香。
陶涛平躺着,一动不动,华烨身体的温热一波波地朝她袭来,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她将身子转了朝里,忍住靠向他的冲动。
习惯,有时真的是件令人无力的事。
隔壁的门开了,季萌茵可能是去洗手间,拖鞋走动的声音在黑夜里特别的大,乍然亮起的灯光从门缝里漏进来,陶涛可以清楚地看到墙纸的花纹。花纹太乱,看得她眼酸。她把身子翻过来,正对上华烨宽阔的后背。她无声地叹息,双手合抱在胸前,双脚蜷起,与他分开一点距离。季萌茵将灯熄了,一切恢复了安静,她强逼自己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声,心里面滑过一阵强烈的酸痛。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很出众的人,学习上是,工作上是,看来婚姻里也是。
她真的已经用尽全力在爱华烨了,可是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境况呢?许沐歌才回来几天呢,他们的生活就变了样。以前,华烨不管怎样不耐烦、不管怎么冷漠,她都不会往心里去,总能不要尊严地和他撒娇、耍赖。现在华烨一个眼神、一句话,她都会胡思乱想半天。
是她没自信?是她太胆怯?还是她太敏感了?
在小说里面,最吸引人的看点就是男主角与女主角身份的差异,两条宛如平行线的人生,突然有交集了。可婚姻专家认为,爱情不需要门当户对,但婚姻却需要。两个来自不同生活背景的人,在价值观和家庭文化方面存在较大的差异性,这样的婚姻经营起来会非常困难。有差异性的恋爱让人感觉良好,但进入婚姻后则会令沟通变得困难。
婚姻里仅仅有爱是不够的。
要不是季萌茵与爸爸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华烨与她也应该是根本不可能认识的两个人。即使认识了,也不应该继续。不然为什么结婚半年,她还敌不过他心里的一抹影子呢?
也许真的嫁错了???
眼角渗出一丝湿热,她悄然拭去。
翻来覆去几个来回,刚刚有了点朦胧睡意,被子忽然被拉扯了一下,有温热的气息袭上后颈,细密缠绵,她倏地睁开眼。
“小涛,对不起。”修长的手臂横在她的腰侧,温暖的身体贴上她的后背,声音低沉、暗哑。
泪水无预期地从眼底迸流出来,她紧紧咬着唇,不想让他察觉,心底绷紧的弦颤了颤。
“她突然回国,是让我的心产生了波动,那种波动不是出于爱,而是无措。毕竟相处过几年,照顾她成了一种自然,对不起,我疏忽了你的感受,让你伤心了。以后,我不会再单独见她,有她参加的聚会,我也不会去。”
几滴泪流到嘴角,咸咸的,心口突地一堵。
每次小小的赌气,都是她先低头。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向她道歉,他知道他做错了,他说对不起了,可为什么心里面没有愉悦的感觉,反而觉得更委屈,泪流不止,到最后直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她不知道她想要他怎么做,其实不是见与不见的问题。
华烨叹着气,拽过被角替她拭泪,凑上前吻着她湿湿的睫毛,“你这种乖乖的孩子,原来真生起气来,一点也不含糊。”
屋内漆黑一片,一点光亮都不透,他的声音近在耳侧,低低在屋内回荡着,“我们两个都别让爸妈们操心了,那天看你哭得那样,觉得自己象罪孽深重似的。”
他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枕在臂弯上,轻轻拍着她的背,突然笑了笑,“睡在床上的感觉真好。”
她气得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下,真的恨他到了极点,不仅不检讨自己的行为,还歪曲她。
她把他的手臂推开,他又伸过来,她再推,他又伸。她挣扎得任性,他抱得用力,床铺跟着发出吱吱的声响。季萌茵房间内传来一声轻咳,两人一怔,黑夜里四目相对,轻轻地笑了。她没再动弹,任他搂着。身体就这样熨贴着,这份温度穿透皮肤印上血管,虽然没有让血液沸腾叫嚣,可是却恬然温馨。
心里面那点点嫌隙,袅袅如烟雾,散在空气之中。
她的要求并不高,许多事情无从深究的。
不一会,她就合上眼睑,趴在他的怀里睡沉了。
静夜里,华烨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就这样吧……”他怅然若失的吐了口气,自言自语。
闹铃响的时候,陶涛睡得正香,一激零睁开眼,不知出了啥事。华烨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了,把衣服递给她,“妈妈已经起床晨练了,你快点。”
她慌忙穿衣下床,洗漱好就跟着华烨急匆匆出门。
外面还不算很亮,东方只泛着微微的鱼肚白,大院里就几个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其他人还窝在家里呢!出了大院,走过五十米,就是部队医院。号是先挂好的,两人直接去抽血。
陶涛瘦,小护士挽起她的袖子,先看了看左臂,摇摇头,让她把右臂的袖子卷起,捏了捏手臂,用细细的皮管扎住,陶涛下意识地闭上眼,许久,她睁开眼恰好看到那一小半针管的血,深红粘稠,通过她右臂的静脉血管缓缓地抽出,她心头一抖,腿都软了。接下来,做B超、X光透视、心电图、量血压……都是华烨扶着。所有的体检项目一圈做下来,还有半小时就上班了。华烨是老板,迟到一会没事,陶涛可不行。
“不吃早饭了,我到公司再想办法。”陶涛催着华烨快开车。
“请半天假吧!”陶涛脸色白得吓人,华烨有些不放心。
“又没生病,干吗请假。今天第一批设备到,我要去做记录。”左修然工作时,可是很严厉的。
华烨看了看她,“左老师也会过去吗?”
“他应该在场吧!”陶涛闭上眼休息,“总公司也有工程师和设备一同过来,不知晚上要不要陪着去吃饭。”
“如果要去,给我打个电话。”
事务所离医院近些,两人先去了事务所,到了后,华烨下来,让陶涛自己开车。陶涛差不多是掐着最后一秒走进公司的。很意外,左修然已经先到了。一身英挺的正装,领带、衬衫整洁得象刚拆了包装,头发上好象上了不少摩丝,一丝不乱地向后梳去,很有职场金领的风范。
他似乎很忙,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一脸严峻,她进来,他都没抬一下头。
“左老师早。”陶涛腿还虚软着,晃晃悠悠走到办公桌后,礼貌地向左修然招呼了一下。
左修然不知是不是没听到,嗯都没嗯一声。
陶涛到不在意,把包放下,平息了下呼吸,拿起杯子去倒茶,眼睛扫到左修然桌上放着一袋西点,看上去不少,估计是曾琪送来的。曾大小姐对左老师出手大方,这西点一定出自名店,口味很好。
陶涛正饿得慌,端着水杯慢吞吞走到左修然桌前,理所当然地伸手从纸袋里捏出一块松软的牛角面包。
“啪”,手背被左修然打了一下,牛角面包应声落回纸袋。
“我的。”左修然把纸袋掩实,冷冷地斜视着她。
陶涛眨眨眼,“很多哎,你一个人吃得了吗?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不新鲜可以扔掉。”
“那……那是暴殄天物。”
“关你什么事?”左修然闭了下眼,冷漠地反问。
陶涛怔住,点点头,收回手臂,“确实不关我事。”心里面骂了句“小气鬼”,不甘心地转过身,在办公桌前,她回了下头,愕然地看到左修然漫不经心地把一纸袋的西点扔进了垃圾篮。
她心疼得直叹气。
没等她回过神,左修然迅捷地关了电脑,夹起资料夹,往外走去。
“左老师,现在就去车间吗?”她水都没来得及喝,忙不迭拿了记录簿跟在后面。
左修然脚步迈得很大,她都跟不上,不得不小跑着上前,轻轻拉了下他的袖角,“左老师,你慢一点。”
他腾地扭过身子,目光凛冽,讥诮地倾倾嘴角,“一个有夫之妇,和单身男人拉拉扯扯,有趣吗?”
她吓得把手背到身后,直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左老师,你继续走……我跟得上。”
天,这个桃花眼今天吃了炸药吗?
第二十九章,骗子
天气好得有点异常,一点风都没有,天空明净得象一幅蓝色的丝绸,阳光直统统地射下来,亮得眼睛都睁不开。十一月的小阳春,好象濒临死亡前的回光返照般,在冷之前,还回眸一眼,卖弄几份风情。
技术部所有职员都过来了,曾智华和几位副总也来了。龙啸和车间主任手中提着一大串鞭炮,只等车一进车区,就开始燃放。曾琪站在左修然与曾智华之间,看似好象很谦虚地询问,其实是在卖弄自己在公司显目的地位。飞飞受不了,转过头向陶涛嘀咕。陶涛手托着额头,倚着墙,与众人隔得远远的。
陶涛情绪坏到极点,本来就有点低血糖,抽了那么一大管血,又没吃早饭,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头晕晕的。她站都站不住,车还不来,感觉时间变得格外煎熬。
“你怎么没精打采了?昨晚和老公太恩爱?”飞飞走过来说笑道。
陶涛嘴角抽动了一下,僵硬地笑笑,看到左修然冷冽地朝她扫了一眼,她低下眼帘,“别胡说。”
“左老师,”龙啸手中拿着总公司前几天发过来的生产线说明书,突然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怎么变速箱和发动机的月产量限制在二千台以内?”
所有的人都停止议论,齐齐看向左修然。
左修然微一扬眉,“龙部长,那你想月产量多少台?”
“新设备不应该产量那么低吧,上一季《汽车资讯》上讲,国内有家汽车制造公司的月产量是一万台,咱们这设备可是进口的。”他尖声尖气地嚷着,很是愤愤不平。
“哦,那你是不是觉得上当受骗了?”左修然嘴角浮出一丝嘲讽,“请问龙部长,同样配置的国产车与进口车,在价格上相同吗?”
“是有一点差异。”龙啸看着左修然肃然的表情,有点呆住了。
“是一点还是很多?”左修然的音量戛地高了八度。
整天笑得象桃花开放的温和男人,一旦板起脸,浑身散发出的阴沉森冷的气质令人不寒而栗。
“很……多。”
“为什么会相差很多呢?我并不是崇洋媚外,而是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关于国产车与进口车的差别,我已经给大家都讲过了。制造汽车不是种青菜,产量越高利益越大。汽车制造要求的是质量、安全、稳定性。如果一味的贪求数量而忽视了质量,一辆汽车就足可毁掉一个品牌。大家应该有听过日本丰田车被召回事件吧,丰田可是老品牌,在全世界的销量都很大,现在又怎样呢?股价与口碑一落千丈,要想东山再起,得付出多大代价。龙部长,我这样的解释,你听懂了吗?”
龙啸讪讪地笑了笑,拭去额头上的薄汗,忙不迭地点头,“懂了,懂了,我……真是井底之蛙。呵呵!”
曾智华拍拍他的肩,眨了下眼,“技术部的领导要放眼世界,以后不能再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了。”
“是,是……”龙啸羞惭得无地自容。
飞飞讶然地瞪大眼睛,虽然她很看不惯龙啸的娘娘腔,可今天她真有点同情他了,“左老师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点也不给龙部长情面,有必要这么凶吗?”
陶涛在阳光下皱着眉,好像连脸也一并皱起来,她再次肯定左修然早晨吃的不是早饭而是火药。
只有曾琪以一脸骄傲的神情注视着左修然,她觉得他如同上百年的藏酒,相处得时间越长,越能发掘其丰富的内涵。
相貌英俊,谈吐风趣,随性中不失优雅,慵懒中不失成熟。
“左老师,外面这么晒,我们到车间里呆一会吧!”她凑近左修然的耳朵,柔声说道。
左修然侧过脸,俊眉拧了拧,然后手插进裤袋,冲她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车间走去,其他人还呆在原地。在门口时,左修然就象没看到陶涛和飞飞,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花痴!”飞飞好不妒忌地瞪了瞪曾琪。
陶涛又换了个姿势,直勾勾地看着大门,车怎么还不到呀?
车间里所有的人都在外面,偌大的空间内只有左修然和曾琪两人的脚步声。左修然慢慢地踱着,曾琪亦步亦趋。
左修然突地一个往后转,定定地看着曾琪,曾琪嫣然一笑,“左老师,我漂亮吗?”
“很喜欢我?”左修然嘴角露出轻淡的笑意,语气却无比的磁性、邪魅。
曾琪一愣,俏眸滴溜溜转了几转,“不可以吗?”
左修然耸耸肩,“可以,但不要太喜欢,我可是有未婚妻的男人。”
曾琪神态自若地笑道:“未婚妻,未婚妻,未来的事谁说得清。”
“对,说不清,可现在我是个有婚约的男人,怎么办,你这么热情似火,我要是辜负了,你一定会伤心。看来,咱们只能偷情了?”左修然回以微笑。
“好啊,那左老师可要把心守好,千万不要也给我偷来了。”
左修然闭了闭眼,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低低地说:“你知道我住在哪的,晚上见!”
曾琪震愕地瞪大眼睛,丽容上绽放出两圈红晕。
“还有,好好地刷牙,我讨厌烟味。”左修然捏了下她的脸颊,放开她,走了出去。
外面,轰隆隆的车声远远地向这边驶来。陶涛不知怎么了,咳得腰都直不起来。飞飞白着一张脸,直直地看着前方,象傻了一般。
左修然冷哼一声,翩翩地走进人群。
鞭炮声震得耳朵都快聋了,陶涛不得不捂上耳朵。
一共是来了五个集装箱,同车过来的有总公司的五号安装人员,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曾智华称他为罗经理。
明明罗经理是远道而来的贵宾,他却首先走向了左修然。两个人笑着握手,年纪相差了十几岁,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相像,都有某种含蓄而内敛的自信,就连目光都同样坚定,在谈笑自若间仿佛熠熠生辉。
两人的气场交叠在一起非常强大,其他人包括曾智华在内全都成了配角。
而罗经理看着左修然时,眼中还多出一丝恭敬。
陶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神采飞扬的左修然,与前几日和自己嬉哈打闹的左修然,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她想会不会是他身上那套商业正装的效果,真是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卸下设备得不少时间,曾智华让龙啸带着安装工人去酒店休息、喝茶,自己刚领着罗经理与左修然回自己的办公室。技术部的人抱着一大叠说明书回办公室研究。
陶涛拿着文件夹,看看左修然,又看看集装箱,最后向左修然跑了过去。她是左修然的助手,当然他在哪,她在哪。
“你过来干吗?”左修然脑后面象长了眼睛,突然调转目光看过来,“你留下来,把所有的设备一下登记,然后把名册给我。”
陶涛止住脚步,看着五个大集装箱,弱弱地问:“所有的都要登记吗?”
“当然。”语气严厉果断。
说完,左修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陶涛耷拉着肩,叹了口气,低着头只得又回去。
设备是精密仪器,卸载非常的谨慎,拆包装时更是小心翼翼。陶涛中饭和车间工人一起吃的盒饭,呆到下午两点,才登记了两只集装箱,她又累又乏,脸色蜡黄,好想找个椅子坐下来躺会。
运送的司机看她疲倦不堪的样子,好心地让她先回办公室去。车间主任对每件设备都会详细记录的,每辆车上也有运送设备的清单,他们给她拿了一份。
陶涛道了谢,小跑地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喝了一杯茶,左修然脸色僵硬地从外面进来了。
“这么快?”
陶涛把清单放到他桌上,偷偷打量了下他,小小声说:“都在这里了。”
左修然面无表情地抓起清单,看都没看,直接往地上一摔,“这些前几天就传真过来了,你要我看什么?”
陶涛被他吼得大气都不敢出,心虚地低下眼帘,“师傅们说上货时都有细细核对过,没有一点差错。而且……而且……”
“而且车间里也会有人记录?”左修然冷笑。
陶涛惊讶地抬起头。
“他们是他们,做什么我不管,你呢,有亲眼看到每件设备了吗?型号是多少,配件有几样?模样是方还是圆?有没有特别要注意的地方?如果我不能详细地了解,怎么向别人进行讲解、辅导?你以为我是神人,这些设备,我闭着眼睛都能一一描述出来?”
陶涛咽了咽口水,“对不起,左老师,我……马上再过去。我是有点不舒服,回来喝点水的。”
“不舒服那就请假回去,或者可以辞职别干,你老公不是很优秀吗,难道养不了你?”
陶涛听着这话很不是味,不禁也来了气,“左老师,工作归工作,你扯我老公干吗?”
“骗子!”左修然蔑视地瞪着她。
“我骗你什么了?”陶涛纳闷了。
左修然闭上眼睛好半晌,“你自己好好想想。”
“你说清楚好不好,我自己想会想很多。”
“我没必要向一个骗子浪费口舌。”他倨傲地昂起下巴,俯视着她,“今天不登记完,别下班。”
陶涛下班时办公室里的灯都熄了,保安告诉他,技术部的人都陪总公司的人去酒店吃饭了。陶涛站了一天,整个人都象虚脱了一般。
华烨给她打来电话,“在哪?”
陶涛看着外面浓重的墨色,叹了口气,“在路上。你呢?”
“我刚到家。小涛,冰箱里空空的,是不是要买点什么回来?”
本来准备周日填充物资的,结果和华烨吵架,睡了两天,周一又去了季萌茵那儿,陶涛无奈地捏捏额头,“你先下点面条应付下,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再回家。”
“要不要我去陪你?”
“不要了,我很快的。”她不想等来等去浪费时间,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家洗澡,然后上床呼呼大睡。
回家的路上,就有家大润发超市,超市旁边是家电影院,晚上人特别多,陶涛转了好一会,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买了一堆水果和食材,又买了家中常用的日杂用品,提着两个大袋子,打开后备箱,把袋子放进去,听到后面有人喊道:“小涛?”
她回过头一看,是叶少宁,身边站着个女孩,两人神情怪怪的。
“和朋友来看电影的吗?”陶涛冲两人笑笑。
“《花木兰》,赵薇演的,听说不错,看过没?”叶少宁上前帮她按下后备箱。
“还没有。”陶涛玩味地看着女孩,小声问,“女朋友?”
“不是。”叶少宁背朝着女孩,向陶涛直挤眼,“没看过,就一起看吧!我给你买票去。”
陶涛喊都喊不住,他扭头就跑。
“我……还没吃饭呢!”
女孩表情有点讪然,“里面有热狗的,先吃点,看完后再吃夜宵。”
陶涛干干地笑,“很晚回家,我老公会有意见。”
“你……结婚了?”女孩很诧异。
“嗯嗯。叶少宁,我还是回去吧!”她很不解叶少宁干吗拉着她当灯泡,看女孩的表情,好象很希望和叶少宁独处。
叶少宁动作快,票已经买回来了,“给华烨打个电话,还有十分钟就开场了。”
陶涛迟疑地看着叶少宁,叶少宁踢了她一脚,“快点。”
她无奈从包里掏出手机,还没拨,手机响了。
陶涛原来的电话簿,是放在手机里,不是存在卡上,换了手机号,原先的号码全没了。来电的号码似曾相识,但对不上号。
按下接听键,“喂!”
对方很安静,半天没有声响。
陶涛又喂了几声,还是没人回应,她来火了,骂了句:“神经病!”,“啪”地合上电话。
过了一会,电话又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她一看,还是原先的号,接也不接,直接给按掉了。
第三十章,无耻
“Shit!”,左修然对着窗外的夜色低咒道,握着手机的指尖都泛了白。
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透过玻璃窗依稀看到一些光线,远远地折进来,与走廊上柔黄的灯光融在一起,站在窗边,其实看不清外面的景观。
身后的包间里,杯盏交错,笑语不断,那帮技术部的人平时说起来和她交情也不错,一个个往桌上一坐,酒杯一举,便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就连谢飞飞也只字不提,象个花痴似的对着他挤眉弄眼。她这人缘真是够差的。
他坐在贵宾座,又象接风的那晚,一波波轮番向他敬酒,他却没有那晚的豪爽,最多意思下沾点唇就罢。
他的心一直揪着,不知那个呆在安装车间的傻子有没登记完毕?有没下班?有没吃饭?
她说不舒服,看着是有点,早晨进办公室时,一脸森白,象吸血鬼似的,在阳光下站都站不动。
可是他就不想有一点怜香惜玉。这香和玉,泛指未出阁的小姐,她一个有夫之妇,沾得上边吗?
从来没有如此挫败的经验。他真算是阅尽人间春色,环肥燕瘦,天姿国色,名门淑女,小家碧玉,什么样的没见过。他曾和朋友戏言,女人打他眼前一飘,他不仅能测出她的三围,还能把她的品性卜个准。当然,也很少有女人逃得过他那一双放电的桃花眼。
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模样最多是清秀,身材毫无可取之处,太单薄,车技很烂,人傻傻的,动不动就哭,可是拗起性子来,又象一只长满倒刺的刺猥。要不是她被指配为他的助手,他绝对正眼都不会看她的。
他到青台来指导工作,自然要与这边的人搞好关系,所以处处照应着她、维护着她。她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有象其他女人莫名其妙地迷恋上他,这让他有一种放松感,同时又有一种新奇感,忍不住就时常逗逗她。她二十五岁的年纪,看不去不过二十一二,眼眸清澈得没有一点杂质,还保留着许多读书时的单纯,会开很久的车去海边露营吃海鲜,大好的日子花大把时间泡在陶吧对着一大摊泥土,不化妆就出来见男人,害他都有些担心她这样子以后哪有男人会喜欢?
第一次惨遭滑铁卢,他被骗了,原来她才是真正的高手,早早地就把一名优质男锁牢了。
多少女人,白天做淑女,夜晚化身妖精,使尽十八般武艺,到了而立之年,都套不住一个愿意承诺她一辈子的男人。
她是怎样做到的呢?
他对这个答案不感兴趣,只是想到自已嬉哈、逗闹了这么久的小女子竟然是人家的老婆,心里面很不舒服。更不爽的是又无法怪罪于她,她结没结婚,是她的自由,她从没有对他有一点点的暧昧暗示。
好象是他自作多情了。就在刚刚他还情不自禁地牵挂着她,忍不住拨了通电话过去,她竟然没有记不得他的号,还骂他神经病,最后直接给挂了。
气不打一处来。
SHIT!左修然烦躁地又嘟哝了一句。
“左少,怎么还不进去?”身后包间的门开了,罗经理走了出来,又轻轻地带上门。
左修然回过身,“哦,出来透口气,里面烟味太呛人。”
罗经理笑笑,面容通红通红,“这边的人酒量真是惊人,吃不消。下一批设备得下周才能到,这期间没什么事,和我一同回京吧!”
“算了,不想跑来跑去。”左修然对着窗呼出一口白气。
“知子莫若母,夫人可能猜出左少短时间不会回京,气温一天凉似一天,让我给左少捎了几件冬天的衣服。”
左修然耸耸肩,“她以为我发配边疆呀,还送寒衣,真让人笑掉大牙。”
罗经理摸摸鼻子,含蓄地笑着。
“她……不是要去东京办她的那个陶艺展,准备了怎样?”
“这个我不太清楚,左少自己打电话问夫人。夫人说你们已经有几天没联系了。”
“我又不是孩子,还得天天向她备报,我很忙,我在出差中……”左修然看到曾琪拉开门出来了,忙闭上嘴。
“左老师,我爸爸在找你。”曾琪晃荡着耳朵上两个象吊环一样偌大的耳圈,新剪了羽西头,刘海齐齐的,眼影画得很深,在夜晚的映衬下,极其妖媚,她亲昵地挽住左修然的胳膊。
左修然甩开她的手,眉蹙着,“有什么事?”
曾琪瞟了罗经理一眼,笑而不答。
“我先进去了。”罗经理很识趣,冲两人点下头。
“干吗不进去陪人家?”她娇嗔道。
“你需要人陪吗?”曾智华的掌上明珠,谁不争着献殷勤。
“那些人又不是左老师。我也不想和那群人在那喝来喝去,要么换个地方,我们两人喝?”玉指尖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她曼声在问。
左修然挑挑眉,“好啊!”他摊开双手。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曾琪拉着他,娇笑地往外跑去,不等左修然开车门,自己抢着就上了车。
左修然冷笑。
都市男女夜晚爱去的地方不是咖啡厅就是酒吧,咖啡也好,特饮也好,酒精也好,温暖的液体一滑到胃部,背景本就昏暗,再加上烛影摇红,三分真情七分点染,估计很多事情也就水到渠成。
曾琪果真是熟稔此道。
“彩虹酒吧是青台最高级的酒吧,这里有浓度最高的威士忌和全青台调得最地道的薄荷酒。听人家说老板是海军某司令员的女儿,呶,就是她。”曾琪拉着左修然在吧台前坐下,指着里面桌上坐着的一个剪着寸头穿黑色皮衣、皮裤的女子。“这里有时会有演出,有一个叫萧子桓的男人打鼓打得特好,人又酷,今天好象没来。左老师,你看,你看……女军官也来这里喝酒。”
左修然顺着曾琪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修长清丽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直接来到酒吧老板的桌边。酒吧老板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跳起来抱住女子,“天,沐歌,太帅了。”
“有吗?”女军人淡淡地笑,拿下军帽,一头飘逸的长发散在身后,那动作流畅如拍洗发水的广告。
酒吧里的视线不约而同全聚向了她。
“所谓时尚就是要与众不同,以后我要是穿个修女服来酒吧,一定要吸引一大票眼球。”曾琪撇撇嘴。
左修然收回目光,打了个响指,示意酒保来两杯绿茶威士忌。
“可以吗?”
“嗯!”曾琪转动吧椅,凑近他,轻抿了一口,夸张地闭了下眼睛,红艳艳的唇,在吊灯下泛着果冻般的光泽。
她靠得这么近,几乎连她的睫毛都数得清,左修然失笑。
曾琪一饮而尽,喝完在椅中腰肢乱扭,丽眸朦胧,“左老师,我好象有一点头痛……”
“我们刚来呢?”左修然歪过头,黑眸闪过一点星芒。
“你故意的,这酒劲太狠,我……哦,屋子都在转了……”
“回家?”左修然挑挑眉。
曾琪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热气,“去左老师那……”
左修然感到肾上腺素一阵汹涌,他推开酒杯,起身扶住她的肩。他想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烈酒入喉,无济于心,发生什么有何不可?
风驰电制掣驶回酒店,门刚关上,曾琪曼妙的身躯就贴了过来。
她勾住他的颈,踮脚在他的唇上轻咬了一口,热情又大胆,连欲迎还拒的调情都省略,左修然也不客气,顺势噙住她的唇,送出一个缠绵到窒息的深吻。
待她重新抬起头,已经娇喘连连,嘴里说着你好坏,手已经松脱他的领带……
上下其手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到墙上的开关,灯火一亮,大放光明,左修然眯了眯眼,一低头,看到她被吃掉一半唇彩的嘴唇。
忽然之间,他兴致索然。
感觉到他激情退却,她一愣,询问地看向他。
“我……还是不行……对烟味……对不起!”他推开她,抱歉地向她笑了笑。
“我有……刷过牙。”曾琪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心里面已是羞恼交加。
“我……对口腔气息比较敏感。”事实上是他想起她那天吃三文鱼的情景,红艳的嘴唇,橙色的三文鱼,一半在里,一半在外,蓦地想呕吐。
曾琪绷着脸,怒火中烧,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她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他的脸上慢慢浮出指痕,“你无耻!”她狠狠瞪了她一眼,夺门而出。
左修然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哑然失笑。
无耻!他还是第一次从女人口中听到对他这样的评价,不过,确实是无耻,居然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脱去外衣,头晕晕地躺到床上。接风那晚,他喝得不少,陶涛送他回来,他并没有醉成烂泥,只是想享受她照顾他的样子。她替他脱了外衣、鞋,松开领带,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拭脸,怕沾湿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小心地将头发向上拂去。他闭着眼睛,听着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感觉特别的宁静,连胸口灼热的火焰也降了几度。静夜里,突然亮起一道强光,他本能地闭紧双眼,“你也是一头猪。”她轻轻地笑着,好象很开心,然后替他盖上被子,熄了灯,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她无耻地偷拍了他的醉照?
左修然噌地一下坐起来,伸手去摸袋中的手机,动作又急又猛。
电话很快拨通,不紧不慢地响起长音,嘟过许多声之后都没人接,左修然急得在屋子里团团直转,恨不得大吼三声。
“你到底想干吗?”终于,一个特别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突地塞住。
“小涛,我送你。”又有另一个清朗的男声传了过来。
“不要。叶少宁,你下次再让我干这种缺德的事,我就和你绝交,还挑了这么一部烂片,让我煎熬了二小时,恨死你。喂,你到底是人是鬼,出个声!”
他不知她到底是在和谁讲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疯了,疯了……”她把电话又能给挂了。
他再拨,她关机了。
左修然瞪着手机,半天都没动弹一下。
她和另一个男人看电影去了?不是她那个优秀的老公?她……有情人?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感觉脑子象一团浆糊,疯了,他想他可能也疯了……
第三十一章,隐情
整整一天,华烨都有点心神不宁。
早晨做X光透视时,隔着一道玻璃墙的医生在话筒里让他在那个巨大的仪器前转来转去,用了别人的双倍时间,才让他下来。他跑过去问是不是有什么异常,医生斜视了他一眼,轻轻摇了下头,他出来时,内衫都湿透了。
九州建筑公司状告青台大学拖欠工程尾款一案今天第二次开庭,他进法院前,破例把手机改成了震动,而不是关机。沐歌今天去文工团报到,这件事,季萌茵帮了很大的忙,她可能会打电话向他道谢。他担心关机让她以为太过刻意与她划清界限,如果她打来,他就说这只是做朋友的举手之劳,语气要平静、淡然。
昨晚他与陶涛之间的坚冰似乎解冻了,但陶涛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份疏离,象是在防备着什么。
法**,他一边听着对方律师辩护,一边无法控制地走神。具体地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脑里就好像有一团草,凌乱地堵在一起。
二审结束,法官各打五十大板,青台大学先预付一半的尾款,等九州建筑公司把施工中的问题解决,得到青台大学的肯定,再付清另外一半的款项。这算是一个不痛不痒的结论,出来时,双方法人代表都有点意兴阑珊。
华烨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许沐歌没有来电话,也没发短信,他怔了怔,心里面突然象空落落的。他对着湛蓝的晴空深吸一口气,心想,也许这样很好。
特意早点下了班,想和陶涛好好地在家吃个饭,然后散散步。陶涛却打来电话,说要陪叶少宁和他女友一起看电影。
华烨合上手机,心底微微泛起一圈涟漪,唇角浮出一丝苦笑。
仿佛在同一时间,考验他与陶涛婚姻的事情接二连三地悄然涌动。沐歌的突然归国,让他有种心力交瘁之感。那个与陶涛走得近的左老师,他不知怎么嗅出了一丝不正常。而叶少宁……
没有人知道,在他与陶涛确定恋爱关系时,叶少宁曾经来找过他。叶少宁被乐静芬派去上海的工地管理,有三个月没回家,突然在一个黄昏,出现在他办公室,头发长到耳背,风尘满面,人又黑又瘦。
“你真的和陶涛交往了吗?”叶少宁问。
他认真地点了下头。
“放开陶涛,你和她不适合。”华烨看到叶少宁双手慢慢地攥成了拳,神情紧绷,脸胀得通红。
虽然两人年岁相差几年,但同是男人,他从叶少宁的眼神中察觉到叶少宁对陶涛是喜欢的,陶涛却把叶少宁当成了异性版的杜晶。
“在外人眼里,陶涛好象是高攀了你。其实不是高攀,而是陶涛太单纯,根本没办法达到你们的要求。”叶少宁又说。
他笑了,“我们有什么要求?”
“你妈妈、你的朋友们、你那些职员,你可以肯定他们都认可陶涛是你的理想爱人吗?你说她又不是和他们结婚,而是和你结婚。可是,你也是属于他们的。你们成长的环境、喜欢的事、熟悉的人、说的话,对陶涛都是陌生的。她和你们一起,显得是那么不协调,你认为她会快乐?何况你心里面还爱着另一个人。”
“陶涛告诉你的?”他的眼神突地一冷。
“你说她会告诉我吗?”叶少宁反问道,“你和许沐歌的爱情在彩虹酒吧象个不完美的童话,谁不知道?”
“除非你搬出大堆的证据,不然别试图用猜测、假想来说服一个律师改变主张。”他冷淡地看着叶少宁,“而陶涛也不是你认为的没有是非辨别能力的孩子,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如果爱情也象打官公司那样,能用法律测出黑与白,就好了。你若真的有一点在意、怜惜陶涛,就不要惹她。”
叶少宁叹了口气,眼神是痛苦而又无奈的。
他和陶涛结婚时,叶少宁随家人来参加婚礼。他握着他的手,真挚地说:“恭喜!”
陶涛在一边没心没肺地笑闹着,“叶少宁,明年就轮到你喽,一会我扔捧花时,你可要好好地抢。”
叶少宁浅浅一笑,“希望吧!”
晚饭用一碗面条随意对付了下,把碗洗好,华烨进书房上网查看邮件,顺手点开了MSN。他并不喜欢MSN与QQ这些联系方式,他青睐面对或电话这样的方式,但张弘他们常用,他也就申请了一个。
沐歌挂在线上,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叫“我为歌狂”,下面的签名是:我不会向你说谢谢,那很苍白,我只会把这一切压在心底里的某个角落,永不对任何人提起。
华烨几乎是下一秒就把MSN给关掉了,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窒息,他站起身,去阳台上吸了一枝烟,才稍微镇定了下。
九点过半,陶涛提着两个大纸袋开门进来了。他听见动静走了出去,帮着她把纸袋里的物品塞进冰箱。
“电影怎样?”他问道。
陶涛打了个呵欠,看上去很疲惫,眼帘倦倦地耷拉着,“烂片一个,情节松散、突兀,场面是不小,不是在哪儿拍的,一个个吹得灰头土脸,象出土文物。赵薇的表情从开始到最后都一个样,凝重而又深沉,胡军活脱脱土匪样,陈坤帅是帅,最后冒出个什么王子身份,简直雷到家了。俄罗斯那个唱海豚音的歌手,导演好象为了他而硬塞了个角色,和整个剧情一点也不搭。让我最无力的是,我撑了二个小时熬到最后,结局还是个悲剧。我连和叶少宁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华烨笑了,“叶少宁感觉好看吗?”
“他把女朋友扔给我,我又是给她递可乐,又是拿爆米花,他坐在另一排,睡了两小时。”陶涛直摇头,“真受不了他那温吞的性子,被叶妈妈逼了相亲,人家女孩钟意了,他没感觉却说不出口,又怕和女孩走太近,让人家陷深了有罪恶感,看到我就拽着我当灯炮,你没看到,那女孩脸拉得有多长。”
“那今晚他目标达到了。”
“可能!唔……好困!呃,妈妈来过了?”陶涛关上冰箱门时,看到裹着保鲜袋里的狮子头。
“是爸爸来的,坐了一会就走了。”
“一定又说我坏话了,怪不得看电影时耳朵痒痒的。”陶涛嘀咕。
“怎么会?这次的事……是我的错。”华烨有一点点的窘然。
“你是他们亲生的,我是他们抱养的,怎么舍得责怪你!”陶涛闭了闭眼,又打了个呵欠。
“早点洗洗上床睡吧,我也关电脑了。”
陶涛嗯了声,低头进房间拿睡衣。一扭头,看到了挂在衣架上的一件男式休闭西服。她怔了下,这是左修然周六那天给她挡雨的,她已洗好熨好,周一走得匆忙,忘了带给他。
那天的左修然,开朗风趣,温和亲切,周日还发来关心短信,只不过隔了一天,严厉、苛刻得象换了个人
人果真是擅变的。
她撇了下嘴,把西服取下来装袋,放在玄关处,防止明天自己又给忘了。
华烨在外面的客浴冲了澡,两人差不多同时上了床。错过了平时入睡的时间,身子疲倦,神经却很兴奋。华烨把电视开了看新闻,她把床头柜上的《张爱玲选集》又拿过来翻着。
华烨扭头瞟了陶涛一眼,她从进门到现在,目光没有和他交流过,甚至直视都没有,也没象往常一样黏黏地叫“老公”。这情况有点让他不太适应,可是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异常。
“小涛,我们周五去看戏吧,白先勇版的《牡丹亭》。”
她的眼睛没有移开书,“昆曲呀,我可能不太看得懂。”
“又不要你去评论,里面的戏服做得很漂亮,当欣赏时装好了。”
“哦,票好买吗?”
“我明天让邹秘书网上预订。”他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身,让她的面孔对着自己的眼睛。
陶涛挑起嘴角一笑,点点头。
“别看书啦,我们早点睡。”他拿开她手中的书放到自己这边的柜上,把电视关了。幽深宁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微微流转。
他感觉手臂里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其实夫妻上了床并一定每晚都做亲密的事,可是在这之前,她离家出走三天、他在车里睡了两晚,昨晚又睡在婆婆家,他们已近一周没有尽夫妻义务了,在这夜深人静、冰消瓦解之时,似乎该做些什么。
可是……陶涛屏住呼吸,如果再出现那天两人共浴之后,烈火降成寒冰的状况,那是华烨的难堪,何尝不也是她的悲哀。
“晚安!”她慌乱地探入被中,背对着他,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华烨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目光若有所思,神色却有些古怪。
他将灯熄灭,慢慢躺下,轻轻托起她的头,搂着她睡进他的臂弯,“晚安,小涛。”
陶涛合上眼睛,偷偷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沉入睡眠状态。
第二天,陶涛迷迷糊糊中,翻过身,伸手摸了个空,吓得睁开眼,发觉天已经放亮了,华烨不在床上。她慌忙坐起,拿过手机一看,天,她睡得太沉,居然没听到闹钟。
穿了衣跑出房间,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糊味。
“以为很简单,没想到做起来很难。”华烨耸耸肩,无力地看着餐桌上一盘黑糊糊的煎蛋。
她眨眨眼睛,呼吸都放慢了。她没看错,华烨在做早餐?
“算了,我们出去吃吧!今天是个阴天,风很大,可能要下雨,你别开车,我送你。”
送她上班?不是因为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或她睡过头了,而是为送而送。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贴着额头,体温好象很正常。
“快去穿外套,我下去发动车。”
“不要。”她拉住他,“煎糊的蛋很香,我喜欢吃。”她倒了两杯牛奶,快速烤好面包,把黑糊糊的鸡蛋包在面包里,大口大口地咬着,眉开眼笑,仿佛吃着天下第一的美味。
他一直把她送到公司的大门前,而不是马路的对面。她推门下车时,突然返过身,环住他的脖子,柔软的樱唇贴上他的,“老公,我爱你!”
他摸摸她的头发,“晚上,我来接你。”
“嗯!”都结婚半年了,今天,面对着他微笑的眼神,她居然感到羞涩。
站在台阶上,直到他的车消失在视线内,才转身上楼,脚步轻快得象踩着一朵祥云。她以为许沐歌那道坎,她已跨过去了。
“陶涛,快进来。”飞飞从办公室里冲出来,神神秘秘地抓住她。
“我正好要找你,把你的手机借我下,我刚换了手机,号都没有了。”陶涛走到自己原先的办公桌前坐下。
飞飞把手机扔给她,悄悄扫了下同事,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道:“昨天晚上,曾琪和左老师上床了。”
陶涛猛一抬头,撞到飞飞的下巴,飞飞疼得眼泪水都下来了。“疯了,他不是和她开玩笑的吗?”左修然和曾琪在车间里讲的话,她和飞飞站在墙外,一字不差地都听到了。
她以为如果真有那种事,一定会私底下悄悄会意,不可能象邀请吃饭那般无所顾忌。
“来真的了。他们本来和我们一起在吃饭,半中间,左老师先出去的,然后曾琪跟着出去,到结束时,两个人都没出现,用膝盖想,也知道干吗去了,真是不要脸的女人。”飞飞捧着下巴,闭了闭眼,象个捉奸成功的女人,脸气得铁青。“等她上班,你看她肯定一脸滋润过度的样。”
陶涛咽了咽口水,心想左修然摘下曾琪这朵花,今天一定会恢复正常了吧!
她轻笑出声,笑容还没完全绽开,一道冷冽的眸光象箭一般射了过来。
“陶涛,一大早谈别人的是非很爽吗?”曾琪冷若冰霜地站在飞飞的身后。
第三十二章,沟通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陶涛早已一命呜呼,不知超度到几重天了。
陶涛看看突然噤声的飞飞,曾琪这样子算滋润过度?不过,到真象是得了传染病,和左修然一样,早餐不吃面包吃火药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聊是非了?”她慢悠悠站起来,脸上还带着笑。
“如果是工作上的话,有必要头挨着头,音量压那么低?分明是背后说别人的坏话,怕别人听到。”曾琪柳眉一扬,生硬地问道。
“公司规定女人之间不能讲悄悄话?”陶涛闭了闭眼,心里面有点生气了,曾琪未免管得太多了。
“要讲别在我办公室讲,滚别的地方去。你们这种人,拿着高薪水,一大早串门、聊天、打屁,不感到愧疚吗?”仗着曾智华,曾琪进公司后,被别人阿谀奉承惯了,没想到陶涛会顶撞,本来就满肚子的无名火,这下更是火上浇了油。
“这番理直气壮的言辞,曾小姐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讲的?”陶涛语调平平,却分明带着一丝讥讽。“你又是哪种人,学服装设计的,不用面试,直接空降过来造汽车?”
“别说了,别说了,好了啦!”飞飞息事宁人,用胳膊肘儿揣了下陶涛,直挤眼睛,不管怎样,曾琪也算金枝玉叶,闹起来对陶涛不利。
技术部的其他职员纷纷看过来,立时一片窃窃私语。
曾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直地杵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血气直往上涌,面红耳赤,一时被陶涛给问倒,没话反驳,一大团火气全发在了桌上的两只手机上。手一挥,两只手机“咣”的一声,飞出去很远。
“那是我的。”飞飞哭丧着脸,想上前去拾。
陶涛伸手拦住她,杏眼圆睁,“捡起来。”她对曾琪说。
她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也很少和同事恶语相加,今天真的给曾琪气到了,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战斗力。
曾琪头一昂,冷冷笑道:“不谈一只手机,就是让你立刻炒鱿鱼,也不是没可能的。”
“曾小姐这话有点意思。”一个凉凉的声音拖长了语调从门外飘进来,众人寻声看过去,左修然冲众人扬扬眉,嘴角浮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法兰绒的青色西服、深紫色的衬衫,烟灰色的长裤,时尚、高贵的衣着,加慵懒的神情,宛如男模准备登场。
曾琪脸刷地一下失去了血色,她紧咬着嘴唇,那眼神不象是看着一个情人,而象是在声讨一个负心的男人。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音量象寒风中的破竹,尖锐得刺耳。
左修然定定地凝视着她,足足有十秒,“你做到做不到,我没兴趣。只是陶涛目前是我的下属,曾小姐想炒她的话,是否要知会我一声,程序上?”
“左修然……”曾琪气得身子都在颤抖。
左修然抬了抬手,“我有听到,曾小姐,生气的女人会老得很快哦,不要再皱眉头了。”他含笑走到她身边,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说道,“我知道昨晚对不起曾小姐,有火冲我发,别拿我的属下出气,那很不厚道。曾总要是知道你打着他的旗号这样耀武扬威,会伤心的,别给好事者嚼舌的题材。嗯?”
“你去死吧!”曾琪恼羞成怒,扬起手,这次,在半空中被左修然截住了,他笑着,仿佛很愉悦。
“我这人一向怜香惜玉,我来捡。”他甩开她的手,跑过去弯身捡起两只手机,慢慢地举起来,“失物认领喽!”
“那只旧的是我的。”飞飞上前,羞答答地说道。
“这牌子不错,很结实。”左修然掂了掂手机,递给飞飞。
“那么,这只是你的了?”他端祥着手机,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打开手机,翻开电话簿,啥号码都没存,他微微一笑。
陶涛把头扭向一边,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好了,在龙头没来之前,我们各归各位,把战场打扫干净。”他拿着陶涛的包包和纸袋,拍了下陶涛的肩。
众人发出几声轻笑。
曾琪愤怒地瞪着他的背影,他在门口回头,眼中有温柔,更多的,是奚落。
“左老师,”出来后,陶涛平静下来,也觉着自己有点冲动了,幸好有左修然救场,不然今天真下不了台。一进办公室,她忙抬起头。
“不要说谢谢。”左修然回眸,神情戛地又阴寒森冷,“打狗还要看主人面,我只是维护自己的权益罢了。”
陶涛差点没背过气去,刚刚对他的一番感激之情全胎死腹中了,这人在国外呆太久,连中文都不能好好说。
“曾小姐说起来也是曾总的千金,你在这里工作,多少也得给她一点面子。给她面子,就是给曾总面子,忍一忍,有多难?这是社会,不是美丽的象牙塔。你当然可以潇洒地说不用在意这份工作,也不想看别人的脸色,那么就辞职回家,不用受这些委屈。”
“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你既然这么害怕她,刚刚为什么出手,任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可以让她开心吗?”陶涛本来都消气了,被他这样一讲,熄灭的火苗腾地又蹭了上来。
左修然眯起眼睛,冷冷地笑着,“你真是让人失望透顶。”他把包和纸袋扔到她桌上,再没看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拿起她昨天放在桌上的登记簿,皱着眉头。
陶涛愣愣地站在那里,心砰砰直跳,感觉有股气在体内四下乱窜,如果不说出来,她怕她会窒息而死。
“左老师,”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的桌前,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左修然扬了扬眉。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象需要沟通一下,之前,我以为我们相处得挺好。为什么左老师突然对我态度怎么改变这么大?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哪里没有达到左老师的要求,左老师说出来,我会更正。或者左老师真的觉得我不适合做你的助手,可以找龙部长重新换人,我没有意见的。”
左修然用肘拄在桌上,目光平稳地迎视着她,那么近,又那么直接,那目光仿佛有生命般,可以将人捉住,令人动弹不得。
她被他看得有些慌乱,两手无助地绞来绞去。
过了好一会,他耸了耸眉,向后靠向椅背,两臂交插,“我态度有变化吗?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待你?”
“不要……”陶涛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什么,可两人的相处,她就是别扭。
“不要对你太严厉?不要对你要求高?陶涛,你是我的助手,不是我其他的谁谁,我对你的态度有哪一点不属于正常范畴。如果你想和我玩暧味,然后得到我的特别态度,对不起,你不合适,我向来不碰有夫之妇。”
陶涛默默地看着他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这一天,她没有和他讲过一句工作以外的任何话,他交待的工作,她都完成得又快又好。
有好几次,她感觉到他在审视着她,她没有抬头。
在餐厅吃午饭时,左修然和技术部的人坐到一起,她坐在另一桌,与他们隔了几排,曾琪没有出现。
龙啸听说了早晨的事,象个和事佬似的建议晚上技术部聚餐,晚饭后再一同去KTV唱歌,促进促进和谐,技术部的同事开心地鼓掌叫好。
“陶涛,一块去吧?”飞飞向陶涛招了招手。
“对不起,我晚上有事不去了,但我会随份子。”办公室聚餐向来都是AA制的。
“干吗,一天不陪老公心里面发慌?”龙啸开玩笑道。
左修然在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所有的女人其实都怀疑老公的忠诚!”
“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没啥,女人在婚姻里患得患失的能病,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慌不择路,所以我觉得结婚的人都很蠢,太早结婚的人就更蠢,这种人根本就是对自己婚姻的不负责任,自己象还象个孩子,了解对方吗,能接受并与对方家人相处融洽吗?然后所有的问题都出来了,只会哭,没有任何能力解决。所以社会上出轨、离婚的人才那么多。”
“左老师懂得真多!”龙啸咧咧嘴。
左修然优雅地端起水杯,一抬头,呃,陶涛已经不在了。
下班时,天果真下起雨来。曾琪在龙啸的劝慰下,终于同意一同去参加聚会。几个人分坐几辆车出来,出大门时,左修然看到陶涛用包挡在头,站在路边翘首远望。
“傻瓜!”背的包包那么大,就不知在里面放把伞。他冷哼一声,从她身边疾驶而过。
陶涛眼都望酸了,才看到华烨的车出现在视线内。
“去医院拿体检单了,来晚了。怎么不躲下雨?”华烨抽出纸巾让陶涛擦擦脸,一边把车中的暖气拧大。
“一切都正常吗?”
“我们俩都不算太正常,医生说你各项指标有点低,需要加强营养。我呢,还是老毛病,胃和肺不太好,医生限制我抽烟喝酒。”华烨把车掉了个头。
“老公,你说妈妈突然让我们体检,没有其他想法吧?”她惴惴不安地问。
华烨微微一笑,“你说呢?”
陶涛把脸转向窗外,“老公,我呢,结婚已经属于早的了,有人说结婚早,是对婚姻不够尊重。我觉得有些道理,婚姻可是一辈子经营的事业,各方面都成熟些再结婚,可能双方都会很轻松。我想孩子……是不是再等一等?”
华烨腾出一只手握了握她,“顺其自然吧!这些弄得象企划案,就没了人生乐趣。现在不要想,我俩先好好地调节身体。”
“嗯!”她将头靠向他的肩,闭上眼,心想自己虽然结婚算早,可嫁给华烨这么成熟、体贴的老公,真的好幸运。如果换成左修然那个桃花眼,怕是……
呃?干吗要想起这个人,呸,呸,陶涛蹙起眉,厌烦地咬了咬唇。
第三十三章,惊梦
陶涛觉得她与华烨现在的生活比蜜月时还要甜。
只要没紧要的事,华烨都会接送她上下班,如果晚上有应酬,必然早早地打来电话备报,还一再叮嘱她一个人要好好地吃饭,不准用方便面应付,而她也会娇嗔地威胁他,如果他喝酒,就不给他开门。说到做到,华烨晚上回家,她堵在门口,象只小狗样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没有烟味和酒味,才会把门打开。偶尔两人有闲情逸致,会一块在外吃个晚饭,然后看场电影,结束后,一路上讨论着剧情回家,不太冷的晚上,她挽着他,在海边走半个小时,然后,他在书房看卷宗,她窝在他脚步的地毯上看《张爱玲选集》,《白玫瑰与红玫瑰》已看完,现在她在看《花凋》,时不时为女主不幸的命运而叹息几声,这时,华烨总摇摇头,说她真是个孩子。她在厨房做晚饭时,华烨也不再象从前呆在书房等着,他要不是给她打打下手,要不就站在一边,陪她讲话,她做什么,他都夸好吃。
令人脸红的是,在一个冷雨夜,她用一袭超短的性感睡衣,与华烨共度了一个疯狂的激情之夜。那一夜,两具滚烫的身体,象久别重逢的故人,都有点失控。她在巅峰之际,把他的背都抓破了。他含着她的耳朵,低哑地问她是不是梅超风的弟子?她咕哝道:不,我是她师姐。
这样的日子,犹如浸泡在蜜水河中,陶涛怎么会心情不好呢?心情好,所以什么都看得开。左修然再苛刻的要求,她也能达到。曾琪的白眼,她视若空气。飞飞酸溜溜地问她,明明北风冷得象刀子刮,别人皮肤又干又燥,她怎么水灵灵的?她诡异地一笑,这是秘密。
这时,左修然总冷冷斜眼看看她,冷冷地哼一声,象嘲讽,也象讥诮。
不过,陶涛才不会在意呢,她只当他们是妒忌。
周五,照例去季萌茵那边住。上周没有定到《牡丹亭》的票,这周终于有了。华烨给季萌茵打电话,说晚上先去看戏,晚饭就在外面吃了。但这天,陶涛却出奇的累。生产线的设备分三批终于全部到达,从今天起正式开始安装。左修然上午对操作工作进行培训,下午呆在车间,监督安装过程。陶涛被他使唤得团团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这场演出两个人都看得兴味索然。陶涛完全听不懂苏白昆腔,也全没看字幕。时而偷偷捂着嘴,打呵欠。华烨陪季萌茵常看戏,算是半个戏曲通,但身边坐了个不断打呵欠的人,再精致的唱念做打吹拉弹唱也都成了摆设。而且他其实早就看过《牡丹亭》,上昆和北昆的他都看过,白先勇的这个版本除了演员年轻点,服装华丽点,其他不过如此。
好容易挨过了《游园》,《惊梦》还才梦到一半,中场休息,他就断然起身,拉着陶涛往外走。
在休息室门外,两人看见张弘迎面走过来,没穿军服,一身休闲西装风流倜傥的样子,看见两人微微一讶,随即扬手打招呼,“嘿,华烨,我正要打电话找你。”
“一个人?”华烨扫视了下四周。
“呶,在那边呢!”张弘朝前面抬了下下巴。
陶涛转过头去,一个靓丽时尚的女子冲这边笑得很温婉。她记得几个月前,她在街上看到张弘带着的女子是清秀小巧的,看来又换了。
“下周三是我生日,别告诉我你不记得,生日礼物就免了,但人一定要到。你已经推了好几次聚会,那群家伙对你很有意见。就我们几个时常玩的一块喝喝酒、吃个火锅,你要是不来,我和你急。”
“那天我有事,下次我回请你们好了。”华烨几乎在张弘话音一落,就立刻接道,仿佛早已准备好了。
张弘拧拧眉,一甩手,“哥们,太没意思了吧!什么大事,都给我推了。”
“如果能推,我就不会讲出来了。”华烨笑笑,拍了下他的肩,“不过,我会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的。”
张弘脸色一沉,拍开他的手,眼晴里都是不满和斥责,“少来,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明白。”
“乱说什么。”华烨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张弘眼睛转了几转,缓缓落向一边的陶涛,“嫂子,你能给我个面子吗?”
陶涛一愣,华烨玩的那几个朋友中,华烨最年长,他们都非常尊敬他,可能因为她小他们好多岁,一个个只喊她小陶,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叫“嫂子”。
“什么?”她纳闷地眨了眨眼。
“给大哥放一个晚上的假,不,就几个小时,我保证毫发无伤地把他归还给你,啥事都不会发生。”张弘拍着胸膛说道。
“呃?”陶涛更加听不明白了,华烨说有事,又不是她拽着他,干吗这样和她说。她转脸看向华烨。
华烨冷冷地看着张弘,拉过她的手,“我们先走了。”
“华烨,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张弘在后面追问道。
华烨闭了闭眼,什么也没回答,拖着陶涛出了戏院,外面,是青台初冬清冷的夜晚,华灯烁烁,星辰淡淡。
“张弘那是什么意思?”上车时,陶涛问。
“估计喝醉了说胡话呢!”华烨让她系好安全带,脸沉着。
回到部队大院,华烨怕打扰季萌茵的写作,自己拿钥匙开了门。门一开,季萌茵就从房间里出来,“这么快?”
“小涛太累了。”华烨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
季萌茵淡淡地看了陶涛一眼,陶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熬了点莲子银耳汤,要不要吃点?”
陶涛摇头,华烨也是没兴趣的样子,“我先去洗澡,明早我要去一趟滨江市,陪当事人取证。”
季萌茵点点头,“那早点休息,陶涛,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我们明天一块出去吃中饭。”
季萌茵性子虽然淡,但礼节却一点不少,只要她呆在青台,都会请陶江海夫妇一起吃个饭,而陶江海夫妇也做得不错,逢年过节,早早地就订餐厅,或者自己准备,把季萌茵接过来一起过节。
陶涛答应了一声,立即给爸妈打了电话。挂了线,便进房间给华烨准备换洗的衣服,“小涛,明天可能要降温,你给华烨准备件厚的毛衫。”季萌茵说道。
“妈,降几度?”
“我不太清楚,华烨的手机不是可以上网吗,你上去查查。”说完,季萌茵又进房间了。
陶涛进房间,从华烨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款手机是最新型号的3G手机,屏幕很大,功能也多。陶涛摸索了好一会,才进入界面,刚刚在输入网页时,界面上突然跳出一个信封样的图案,她信手点开,发现原来是封邮件。
她想关闭的,可是眼睛扫了一下时,她呆住了。
“烨,心里面有一点难过。如果知道因为我的归国,而带给你这么多的困扰,我会选择流浪在异国他乡的。与他们做朋友,是因为你的缘故。现在却因为我,你疏远了他们。烨,没有必要这样,以后只要有你的场合,我一定都会找理由推辞。男人,怎么能没有朋友呢?何况他们都是烨的发小。张弘有多在意与烨的友情,烨不知道吗?没有埋怨的意思,我只是诚心想做烨的朋友,可能我想得太简单了,不管烨对我做什么,我都能理解。我伤害过烨,不想再因为我让烨失去什么了。晚安!”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荧光毫无顾忌地扑打在脸上,她觉得刺眼,所以眯起眼睛,可却还是感到痛。似乎正有某种刺痛,渐渐从眼睛一直传到身体里,并沿着四肢百骸一直通向心脏,击得她微微发昏。
张弘不是在说胡话,他们都知道是因为她,华烨刻意地在与他们疏离,所以张弘说向她借几个小时的华烨,保证毫发无伤,保证啥事都不会发生。
华烨确实做到了,不再见许沐歌,可是……这局面为什么让她感到惶恐不安呢?
在他们那群朋友眼里,她是不是很任性、很霸道地剥夺了他与朋友们相处的快乐?这些日子里的宁静和甜蜜,其实他过得并不好,只是努力在克制?因为他对她有过承诺。
“干吗不开灯?”房间里蓦地一室光明,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华烨穿着睡袍从外面走进来。“电话打过了?”他蹙着眉瞟了一眼她手中的手机。
“哦,”她放下手机,抬起头看着他,突然感觉触手可及的他面孔模糊得象远在天边似的,“妈妈让你明天多穿点,说要降温。”她机械地说道,返身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睡衣。
“没事,我不喜欢穿得太慵肿。浴室里现在很暖,你快去洗吧!”华烨欠身拿起手机。
她走到门口,回了下头,看见华烨侧对着她,手快速地按着手机键,他专注得都没注意她还站在门外。
就象有一颗隐形的刺冷不防地刺了下皮肤,她疼得一抽,紧紧地咬了咬唇。
她蓦地生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并不是许沐歌发给他的第一封邮件?这个时代,不是面对面才有联系,邮件、QQ、MSN、手机……都可以瞬间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信息。
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那封邮件没有一丝一毫旧情重燃的意思,多的是无奈的唏嘘。既然选择尊重婚姻、信任华烨,那么就安心地过日子。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不要胡乱猜测。
陶涛在心底对自己说,快步进了浴室,拧开花洒,任温热的水流从上而下,将自己淋湿。
第二天,华烨早早开车去了滨江。陶涛把季萌茵的屋子打扫了下,洗好衣服,便与季萌茵早早地去餐厅等候爸妈。没等多久,陶江海夫妇便到了。陶涛发现妈妈脸色很憔悴,嘴唇也有些发青,不放心地问妈妈是不是麻将打太久了。陶妈笑着说,这一阵很注意养生,吃得好、睡得好,都很久不和麻友们见面了。
陶涛嘟着嘴,说不相信,要求爸爸以后减少应酬,多回家陪妈妈。
陶江海呵呵地笑,说他现在的表现堪比完美老公。
陶涛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季萌茵看着他们,秀雅地弯起嘴角。
吃完饭,季萌茵要回去午睡,让陶涛陪爸妈逛会街。还没转到一个店,陶江海接到客户的一个电话,火烧眉毛似的飞车而去。陶涛想着给妈妈买几件冬季的新衣,可走了一会,陶妈妈就嚷着累,气喘吁吁的要回家。
陶涛看看妈妈,无奈地打车把妈妈送回桂林路,刚下车,就看到叶少宁的妈妈愁眉苦脸地站在院子里和家里的阿姨说话。
“陶涛妈妈,你说我乍这么命苦呢?少宁好不容易肯谈恋爱了,对方看着就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工作也好,可昨天他回来告诉我两人分手了。我问为啥分手,他一个字都不说。”叶妈妈急得眼泪都溢满了眼眶。
“你别急,进屋慢慢说。”陶妈妈拉着叶妈妈的手宽慰道。
陶涛偷偷吐了下舌头,怕自己呆下去会一不小心说出看电影的事,只打了个招呼,说要回去陪婆婆,忙不迭又上了出租车。
“还到上车的那地?”司机问道。
陶涛怔了怔,脱口说道:“不,去彩虹酒吧!”
“现在?”司机和陶涛差不多大岁数,穿着很潮,好象对彩虹酒吧有点熟悉,“这个时候喝酒会不会有点早?”
陶涛笑了笑,“我不是喝酒,我去找个人。”
司机吹了声口哨,脚下油门一踩,车飞似的上了车道。
下午四点,对于来酒吧的客人们确是有点早,暗暗的厅堂里,只有稀落的几个客人在浅抿。陶涛和门僮很熟,微笑地点头示意。
“老板在呢,萧先生也在。”门僮低声对她说。
她笑了笑,走进去,一抬眼,就发觉角落里坐着的男人居然是左修然,他的对面是一位天姿国色的高挑女郎,不是曾琪,但看着也很匹配,头挨着很近。
她的目光只停留了半秒,便缓缓挪开,目不斜视走向吧台。在这种场合,有点正常思维的人,装作彼此不认识,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第三十四章,无力
吧椅上已经坐着一个男人,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耳朵上戴着亮晶晶的耳钉,橙色的皮衣,漆黑的窄腿裤,懒洋洋的端着一杯朗姆酒,对着吧台里的经艺,眼睛半睁半闭。
门僮虽然告知过了,但在这个时段看到萧子桓,陶涛还是吃了一惊。萧子桓是摇滚乐队的疯狂票友,打得一手好鼓,沙哑的嗓音、性感的眼神,迷倒了许多女粉丝。他本人其实是青台生意最火爆的火锅店“美食府”、“江南春”江鲜店的老板,到了晚上,他会和几个摇滚票友到各大酒吧演出,彩虹酒吧是其中之一。
彩虹酒吧以典雅瑰丽著称,却能接受萧子桓这支业余乐队的演出,让许多客人都大跌眼镜。
其实这不是一个秘密。
彩虹酒吧里最好的鸡尾酒“午夜彩虹”,是老板经艺的绝活。她调的酒像她的年龄、她的性别,令人猜测不出来。她调酒时,如同一个信徒,有着神赐的灵性,伏特加多少,杜松子酒加多少,果汁多少,苏打水多少,一切均按诗歌的韵律搭配,那种感觉,惶惶然很美妙。但不是来的客人都能有幸喝到“午夜彩虹”,就连华烨那一帮朋友都很少享受到这样的殊荣。可是只要萧子桓来,经艺必然会进吧台为他调制一杯。
经艺对萧子桓的迷恋,从来不加掩饰,写在眼里,滴在酒里。萧子桓已结婚三年了,妻子是个车模,高挑靓丽,去年为他生了个儿子。迷恋他的女粉丝很多,对于经艺流露的眼神,他只是一笑而过,没当一回事。
“二哥,今天好早哦!”陶涛假装是偶遇,打了声招呼,在萧子桓身边的吧椅上坐下。这个时间,萧子桓应该在两家店中巡视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神情还这么黯然?
萧子桓侧过头,看到陶涛,笑了,“小涛,你说二哥今天帅不帅?”
“二哥一直都超帅,嫣然姐没告诉过你?”萧子桓的妻子也姓陶,叫陶嫣然,他们的儿子小名就叫陶陶,与陶涛发音近似。
“她?”萧子桓摇摇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说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幅什么德性,只晓得自恋。”
“一个出卖色相的蠢女人能说出什么好话?”经艺本来一脸柔情似水,看到陶涛,脸上立马罩了一层寒霜,“你来干吗?搞突击检查?拜你所赐,华烨已很久没来了。”
陶涛淡然地瞅了她一眼,“这是酒吧,又不是公安局,来这当然是喝酒。”
“对,对,喝酒。”萧子桓不知喝了几杯,舌头有点大,吐字不很清楚,他竖起一根手指对着经艺晃了晃,“和气生财,做老板哪能这么凶?何况你还是个女人,女人要温柔,男人才会喜欢。”
经艺板着的脸哗地红了,娇嗔地闭了闭眼,“你老婆那么凶,你怎么不把她给休了?”
萧子桓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眉皱着,“确实是该给她点惩罚,最近很烦人。”
“二哥,你喝多了,我打电话给嫣然姐!”陶涛瞟到经艺嘴角漏出来的笑意,急了,忙打断萧子桓。
“要你操什么心?”经艺嫌她碍事,瞪了瞪她,欠身凑到萧子桓面前,“后面有客房的,进去休息会吧,等演出的时候我叫醒你。”
“不要,二哥醉了,今晚不能演出。”陶涛不去看经艺羞恼的神情,挽着萧子桓的胳膊,“嫣然姐号码多少?”
萧子桓“砰”地拍了下柜台,两手挥舞着,“我不想听到那个名字,也不想见到她。小涛,她今天朝我吼,说……我没有责任感,不配做个父亲。什么叫……配?整天被她拴在脚边,围着她转就是配?我……是男人,男人怎么能总呆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没出息的男人做的事。大男人要有自己的朋友圈、有独立的空间、有事业、会赚线,对不对?”
陶涛还没接话,经艺开口道:“不自信的女人才会整天疑神疑鬼。男人要是起了外心,拴得住身子,拴得住心吗?让自己的老公过得这么蹩屈,又能证明什么?”
陶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
“你……没权说这些,你又没结婚,不知道婚姻里的酸疼苦辣。”萧子桓推了经艺一把,突然又呵呵地笑了,手搭上她的肩,“不过,你是个好哥们,我喜欢你。”
“二哥……”陶涛拽拽他的衣角,他不知这样讲经艺会多想吗?
“喜欢就好,我不介意做你的哥们,还是别的。”经艺扬扬眉,冲着陶涛得意地笑了。“你以为结了婚,男人就完完全全属于你了吗?”
“男人……只属于自己,不会属于任何人。”萧子桓拍着胸膛,摇头摆脑一会,“咚”地一下趴在吧台上不动了。
“子桓,怎么能在这睡?”经艺从吧台里出来,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走向最里端的沙发,让他躺着,从里面拿了条小盖毯替他盖上后,便蹲下来,含情脉脉地凝视着……
要不是亲眼所见,陶涛是绝然不会相信比男人还男人的经艺会有如此温柔细腻的一面。
经艺对二哥是真的动心了,怎么能做得这样理所当然,二哥是已婚男人呀!难道婚姻真的薄如一张纸,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能不费力气地戳破?
她突然觉得浑身没有了一丝气力,漫无边际的茫然与惶惑。
不远处的左修然眸光一闪,墨色渐沉,薄唇勾起淡淡一弯笑意。
“先生,我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下面该你了?”对面的天姿国色柔声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呢?”他瞟了瞟吧台边的纤影,挑了挑眉。
“小涛,要喝点什么吗?”酒保拉开柜门,走进吧台。
“我……”陶涛看着酒柜里琳琅满目的酒瓶,无从选择。她酒量好,可是什么酒喝到嘴里都是一个味。
“给她一杯柠檬水。”一个清亮的女音从大门口送了过来。
陶涛象电影里的慢镜头,一个定格一个定格地转过身,许沐歌一身黑色的羊绒大衣,肌肤胜雪,背着大提琴,风姿卓越地向她走近。
阴暗的厅堂,因为她的出现,倏地一亮。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让人不妒忌不羡慕呢?
“前两天,琴送去保养,刚刚去取,哇,现在的琴行真的象抢钱,保养一次的价格比国外还贵。”许沐歌含笑把琴放下,向陶涛招招手,“我们坐下来吧!”
她讲话的语气,好象陶涛是她特别亲切的妹妹,不然就是玩得特熟稔的朋友。
她们只是在海晶酒店无意中见过一次,不是吗?
陶涛怔了怔,还是走过去,与她并肩坐在靠窗的一张桌边。
“我一杯薄荷酒,她喝柠檬水。”许沐歌冲里面的经艺挥了下手,抬起头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道,双腿优雅地叠起。
“我也喝酒吧!”陶涛说。
许沐歌握住她的手,一脸不赞同,“你和烨刚刚体检过,季阿姨努力帮你俩调理身体,这种时候怎么能喝酒?别让季阿姨操心,乖!”
温柔的语调,如同宠溺孩子的长辈。陶涛整个人都僵住,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她的脸胀得通红。
“你……怎么知道?”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与华烨之间的事,许沐歌还有什么不知道?
许沐歌落落大方的一笑,“我没说错吧!季阿姨想抱孙子呢,那么事业心强的人,为此特意早点退居二线,我们部队的领导挽留她,她都没肯。”
我们部队领导?陶涛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哆嗦了一下。
“小涛,告诉我,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服务生送上酒水,她笑着点下头,把柠檬水推给陶涛,声音小小地问。
“我……”陶涛张张嘴,脑中忽地一片空白,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我好希望你们能生一个男孩,象烨,正经八巴的样。”许沐歌双手合十,仰起头,俏丽的眼睫眨呀眨的,仿佛已经看到有那么一个小男生站在面前。“季阿姨其实是个传统的人,她心里面肯定也想你们生男孩。小涛,别担心做了妈妈会失去自由,你是独女,烨是独子,两家老人会抢着带孩子的。能够为深爱的男人生孩子,是做女人的最大幸福。”
她的眼眶慢慢泛起一圈红,有温热的湿意弥漫在其中,但过了一会,她又笑了,眼中什么都没有。
“你……真的希望我和老公有孩子?”陶涛觉得她可怜的大脑真的不能正常运转了。一个正常的女人,对于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不是应该痛如割肤吗?有了孩子,那么复合的机会几近渺茫。今生,说不定就真的错过了。
许沐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当然。你不会以为我对烨还存有什么念想吧?”
陶涛没有说话,只是平视着她。
许沐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身子往后靠了靠,苦涩地叹了口气,“你真的太不了解烨了。其实不管有没有孩子,烨都不会回到我身边。我们的缘份在二年前就已尽了。你知道烨为什么做律师吗?”
陶涛讶然地瞪大眼,心急促地砰砰直跳。
“这世上,可能再没有比烨更有责任感的男人了,哪怕豁出生命、放弃所有,他都会将责任进行到底的。烨从小的理想就是要成为象他父亲那样的人。我和他是在他读高中时认识的,我学琴的老师就住在部队大院的附近。我们经常在路上碰到。大提琴很重,从公车站到老师家要走很长的路,我那时很瘦,背着琴走得非常吃力。有一天遇到烨,他看了看我,把琴从我肩上取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只要我一下公车,就会看到烨站在站台上。我爸爸也是开公司的,因为签订合同在细节上没有多推敲,被对方暗算,一急之下中了风,一夜之间,我们家就好象从中产阶级变成了赤贫阶级。我不肯再学琴,我想考法律学院,一定要为爸爸把这口气争回来。那天去老师家缴欠下的学费,又遇到了烨,我说以后我不再来了。他问为什么,我把事情说了。他说你琴拉得那么好,放弃太可惜,这样吧,我替你学法律。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笑着说,等你大学毕业后我再告诉你答案。他本来已经保送军事学院,但他考取了人大法律系,我在北京音乐学院。那四年,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过得很辛苦,爸爸身体到是慢慢恢复,又开始创业了,可是妈妈却……离开了我们,带着弟弟嫁给了别人。要不是有烨陪在身边,真的不知怎么过下去。我毕业时,他已进了律师事务所,他来北京接我,告诉我他爱我。”
许沐歌吁地吐了口长气,闭上眼,象是跌进了时光的隧道之中。
“我只不过是他的女友,他都会这么尽力呵护。你是他的妻子,他必然会用了全身的力气来保护你不受一点伤害。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季阿姨对我有知遇之恩,烨,给过我那么多美丽的回忆,我可以伤害自己,怎么可能伤害他们最在意的你呢?”
她讲得那么挚诚、那么动人,可是陶涛听了却胆颤心惊,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虽然这辈子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是该有的一切都还清晰如昨。共同的回忆、默契的笑容、会意的眼神、深埋的情感……
她有什么呢?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婚姻证书。
华烨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个“爱”字,他说那是诗人无病呻吟的做作。
“我回国,是不放心爸爸,而且一个人呆在国外真的太孤单,并不是为了烨。其实我可以早点回国的,但我希望烨幸福,我等到你们结婚半年了,这才决定行程。现在,看到烨那么宝贝你,我真替你们开心。爱,不是占有,而是付出!”
陶涛低下头,端起水杯,咕噜几口一仰而尽,“你……为什么离婚?”她扭头看许沐歌。
许沐歌眼神一黯,“这是我的伤心事,可以不讲吗?”
陶涛一愣,“如果我放开华烨,你会和他在一起吗?”她知道自己象白痴,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许沐歌坚决摇头,“现在,我不可能和烨再走到一起了。你不要说傻话,烨听了会心寒。你要珍视他对你的好。”
她一口一个烨,叫得那么自然、大方,好象她和华烨已是合二为一,是连体的,陶涛不禁想笑,她不是嫁给一个人,而是嫁给了他们两个,这样子,让她怎么去吃醋?
明知没有后顾之忧,她的婚姻固若金汤,可为什么如此无力、如此无奈?
第三十五章,星光
走出酒吧,陶涛的情绪可以称之为沮丧。
许沐歌说,她曾经象西单女孩一样在地铁口拉过大提琴,上下地铁的人经过她的身边,大部分投以好奇的目光,有的会扔下一两张小金额的纸币,有时是硬币。硬币总是不听话,滚来滚去,她正在拉琴,不能停下去捡,当一曲终了,捡起硬币时,硬币已被一双双脚踩得满身泥污,她吹开上面的灰尘,把硬币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
冬天的晚上,风从地铁口灌进来,拉琴的手都冻僵了。华烨给她买草鞋饼还有奶茶,为了保温,他都把纸袋塞在羽绒服中。有次,奶茶杯破了,奶茶把毛衣、羽绒服都淋湿了,他没吱一声,就那样穿着湿的羽绒服,一直陪着她到最后。
她说这话时,背对着酒吧一整面的玻璃窗,落日的余晖将她的右侧轮廓描上一道边。她墨黑的长发随着嘴巴的张合有轻微的跳动,光线立时被分成很多闪亮的碎屑。
陶涛相信许沐歌与华烨之间的爱情是美的,这份美将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更加浓厚。从这以后无论爱过多少人,都乏善可陈,无法与之相比。许沐歌不管会不会和华烨白头到老,她都是他的唯一。华烨和谁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幕降临了,彩虹酒吧激情之夜的序幕徐徐拉开,门外泊车的小弟忙得一头的汗,陶涛站在车来车往中,嗅着空气中浓重的汽油味,想起她前一阵子甜蜜的生活,突然感觉象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般。
可是,她不能埋怨华烨,也怪不得许沐歌,要怪就只能怪老天让华烨先遇到的人是许沐歌吧!如果华烨先遇到她,她能给得了象许沐歌那样的刻骨铭心吗?她不确定。
她没有开车过来,今晚还是要回季萌茵那里住,华烨说要到半夜才能回来。她抬起头,张望着有无出租车过来。
她猛地全身震了一下,左修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象是打量,又象是纳闷。她眼光一扫,没有如预料的那样看到刚才与他玩四目传情的天姿国色。她没有出声,他也没有。泊车的小弟已将他的银灰色本田开了过来,他抽了一张小费递过去,但眼光没有挪开分毫:“上车”。语气坚定且不容拒绝。
他们已经很少在工作之外有交集了,周休时,短信、电话都没有。飞飞说他现在不住酒店,搬到一个高档小区的单身公寓里,偶尔和技术部的人一块出来泡夜店。这种活动,她一次都没参加。
她回过神,笑了笑,摇头:“左老师,不用了,我们不同路。”他仿佛没有耐性似的,“是不是我抱你上来,显得更加有荣誉感?”
她真是心累,这个桃花眼的思维向来异与常人。里面的客人有许多认识她,她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闭了闭眼,拉开后座的车门。
“喂,你真当我这是出租车?坐前面。”左修然吼声很高。
她瞪他一眼,认命地坐进副驾驶座。他转了一圈,从另一边上了车,对着安全带呶了下嘴,“系上!”
她叹气,“去军区大院。”
他蹙着眉专注地看着前方,她将头转向另一边。今天真的没有力气和他斗气,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狼狈,但她顾不上掩饰。
“洋娃娃给人抢了吗?哭丧着个脸!”他瞟了她一眼,没有表情。
她只发出一个助气词,代表她有听到,却不接话。
他随手拧开音响,一个年轻的声音飘荡在车内,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的表白,漫不经心地叙说某件事情,某个人,某份感情,配乐的就是一把木吉他。闭上眼,好象歌者坐在落日的阳台,对着远山浅吟慢唱。
baby你别怀疑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一切为你
也许有时我不好
也许让你哭泣
而我要向你say sorry
我要对你说对你说
当蓝色星光覆盖我的脸庞
只有你能为我抚平忧伤
让我把孤独抛向星空
你是我唯一的爱
baby你别担心
我是为你封闭
只有你能带走我的视线
在梦里我曾听见你呼喊我
我对你的爱永远都不会改变
你是我唯一的爱
让我把孤独抛向星空
……
车内太寂静了,就连歌者的喘气声都听得很分清。陶涛眨了下眼,坐正,“左老师,是不是男人初恋的对象都是唯一的?”以后再爱上什么人,只是在重复一个过程而已。
他有点诧异她的问题,眉毛动了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男人和男人也是不同的。”
“左老师呢?”
他耸了下肩,“我初恋的对象有三个。”
她愣住。
“本来就是,我同一天收到三封情书。”
“那你就同意与她们一同交往?”
他斜了她一眼,倾起半侧的嘴角,“我没那么随便,她们三个看上去没办法分出先后,我又不知谁能让我动心,于是我就先挑了一个情书里没有错别字的,结果发现她不知怎么的,和我讲话,有点口吃,然后我又与个子最高的那个约会,她吃东西比我快比我多,这哪里象女人,我就直接把她也PK了。最后一个呢,是个文艺范儿,讲的那些个名词我一点都不听懂,我觉着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现在,我都记不起来她们长什么样的。我刚回国时,在中关村,有个女人站在路边冲我一直傻傻地笑,我很纳闷,她说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问我最近好吗?我瞅着她,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陌生人。”
陶涛忍不住了,呵呵直乐,“左老师的情史真是太壮观了,那你有没有爱得很心痛的女友?”
“切,”左修然撇了下嘴,“爱应该是愉悦的,爱得心痛干吗要爱,没有。”
“让你最愉悦的女友是?”
“不好说,我不知道我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女人。”
陶涛皱皱鼻子,“左老师真是花心呀!”
“我这是对感情负责,做不到承诺一辈子,我就什么也不说,合则聚,不合则分。”
在她的世界里,一份爱重如泰山,让她累死累活,为什么他就可以处理得象毛毛细雨般?陶涛深深地看着左修然飞扬的神情,不知是羡慕还是别的?只能讲每个人生活的方式不同。
“与左老师做朋友,只要不太投入,可能会很轻松。”她由衷地说。
“哼,我的眼光很高,一般人可是不入我的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捂着嘴笑,感觉两人又象回到他刚来时的和谐气氛中。“可是女人的要求很简单,一生睡在一个男人身边,跟着他去许多地方,哦,象三毛与荷西。”
相爱的男人,一生一个相伴共枕,足矣。
一个男人,就像一所房子,你有了多所好房子,并不代表从此闭门,而是打开了好几扇窗。
这种幸福要求很简单,也很奢侈,要一个男人,他爱着你,还愿意带你去很多的地方。
女人没有多少故土情结,和爱的人在一起,他在哪,哪就是家。
左修然不屑地闭了下眼,“你怎么知道三毛和荷西结婚时就是处女?书上有写吗?”
陶涛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左修然不是来自火星,就是她来自火星,他俩讲的不是一国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闭嘴。
“呃,干吗停车?”
人流如潮,华灯明亮,一家家店铺从里往外透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陶涛仔细看了看四周,原来是青台大学附近的一条美食街。
“吃火锅还是拉面?”左修然跳下车,侧过头征求她的意见。
“我……”她想说她要回去陪婆婆吃晚饭,左修然一个凌厉的眼神把她的话给堵住了,“时间不多,吃完我们还有别的项目。”
她眨眨眼,手无措地理着包包的带子。
“老不参加办公室活动也不好吧!怎么,没带钱包?没事,我一会给你垫上,周一还我好了。”左修然不等她回应,径直转过身,仿佛笃定她肯定会跟上。
陶涛今晚确实不太想很早回到季萌茵那里,到底是华烨还是季萌茵把她与华烨之间的点滴悉数告诉许沐歌的。虽然不是什么隐私,可是从许沐歌口里说出来,心里面总是有点不舒服。
她没有犹豫很久,便追了上去。
左修然只是礼节性地询问了下她,看到一家店面很干净的火锅店,回头冲她递了个眼神,先进去了。
学校附近的餐厅从早到晚都人声喧哗,精力充沛的学生聚会一拨接着一拨。两人从窄小的夹缝里穿过,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小桌子。阴冷潮湿的冬夜,吃火锅有一种奇异的温暖。火锅夹在两人之间不停地翻腾,不断有白雾般的热气从他们眼前聚起又散去,一碟一碟干净整齐颜色各异的菜终于成了一锅色泽暗淡的汤,周围的喧闹声盖过了火锅沸腾的声响。
中间,两个人并没有交谈,好象就是来这儿一心一意吃火锅的。陶涛吃得好饱,还喝了一瓶酸梅汤,左修然到没吃多少。把火拧灭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你买单,我过去下。”
“你去哪?”
“洗手间。”头也不回,声音到很大。
陶涛站起身,拎了包包去收银台结账。“零头不算,给五十元就好了。”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笑咪咪地看着陶涛,“刚结婚不久吗?”
陶涛讶然地抬起头。
“嘿嘿,谈恋爱的时候,哪会要姑娘家掏钱。但一结婚,掌握大权的都是小媳妇。”
陶涛失笑,也不争辩,给了钱便出来了。左修然已经站在车旁边了,一脸的不耐烦,“象蜗牛,怎么这么慢?”
“讨价还价呢!”陶涛不看他,自己拉了车门上车,眼角瞟到左修然倾倾嘴,神情象是很愉悦。
下一个项目是去KTV唱歌,这是时下很风行的娱乐,红男绿女,不管识不识音符,一个个都把自己当大歌星似的。清瘦的小服务生领着两人在昏暗的走廊内拐了又拐,停在一个彩花玻璃的门前,推开门,龙啸一行已经到了,飞飞握着话筒,在唱《两只蝴蝶》,一只手假装是翅膀,挥动个不停。
包厢有点小,沙发上挤满了人。
“怎么不挑个大的?”左修然拧着眉问龙啸。
“没办法,你打电话时已经晚了,今儿是周六,生意火爆,因为是熟客,老板才腾了个小的包间,凑合吧!左老师,你唱什么,我给你点。”龙啸说道。
飞飞一曲完毕,娇笑着跑过来,“对呀,左老师唱一个。”她突地看到站在门后的陶涛,吃了一惊,“陶涛?”
陶涛轻轻拍了拍手掌,“唱得不错,再来一首呀!”
飞飞把话筒硬塞给左修然,拖着陶涛走到另一边,悄悄问:“左老师也给你打电话的吗?”
第三十六章,震愕
陶涛愣了一下,反问道:“他给你打电话了?”
“是呀,周五时又没说好,晚上突然说要聚会,我还在相亲呢,只好找了理由跑来,左老师可不能得罪。呃,没有通知曾琪呀!哇,我知道了,是怕她在你会不开心吧!”
“别胡说!”陶涛摇头,拉着飞飞坐到沙发上,没有提自己是和左修然一道过来的。
K厅小弟进来,飞飞点了爆米花和水果,左修然点了啤酒,其他同事要了百利甜酒。
陶涛真的太饱,摇摇头,啥也不要,只端了杯K厅送的绿茶在手中,欣赏多于品尝。
左修然伸手拿过一杯酒,一口喝干了,“你拿把刀给我吧!”他把话筒扔给龙啸,一个人占了一张大沙发,两腿叠起。“让我唱歌,不如一刀把我给杀了。”
众人哄笑,“那左老师催着我们来歌厅干吗?”
“我想听你们唱呀!快,点歌!”
“不行,来歌厅不唱歌,那得受惩罚。”飞飞举起手建议,得到一致的符合,中间还夹着几声口哨。
“行,来吧!”左修然面色不改。
“我先来,”飞飞推开众人,走到左修然面前,“左老师……你到现在,一共谈过几位女朋友?”
“女朋友呀,很多,你问的是哪一类?是纯吃饭的?纯牵手的?还是那种可以玩亲亲的?”左修然微微地笑,幽深的眼眸深不可测。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答案似乎有点出人意料。
“跳过这个,换一个,左老师初吻的对象是谁?那时你多大?”一个男同事抢问道。
左修然一点都没停滞,薄唇勾起一弯漂亮的弧度,“一个月大时,睡在我隔壁的小女孩,我妈说我翻了个身,刚好与她唇对唇。”
包间内笑得屋顶都要掀翻了,一个个都象嗑了药,亢奋得很。
“那左老师现在最想吻的女人是?”也许是酒的缘故,飞飞的脸色娇艳明媚,一双丽眸润润得似要滴出水来,直勾勾地看着左修然。
左修然不傻,唉,只好装傻,眼角瞟到陶涛坐到点歌机前,忙站起来,“安静,安静,听陶涛唱歌。”
他弯腰低下头,下巴几乎贴在陶涛的头旁边,身上清清爽爽的男士香水味,若隐若现地拂在陶涛的鼻音间。
“想唱什么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随便。”陶涛不自然地往后仰了下身子,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屏幕上刚好放出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她说,“就这首吧!”
张信哲属于情歌王子,他的歌别人很少唱出他的韵味,陶涛却唱出另一番属于小女人淡然的清韵。幽暗的灯光下,她凝神看着屏幕上的歌词,神态专注而宁定,秀丽的面孔上散发着光彩。
“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悠长婉转的尾音飘荡地小小的空间内,一下赢得满场唱彩。放下话筒,看看桌上摆满了吃的喝的,心想不知要玩闹到几点才回家,不能让季萌茵等门,晚上还是住自己的家吧!
她出去给华烨打电话,再由华烨转达给季萌茵。和季萌茵讲话,她虽然不会拦阻,也不会多问,可她不出声,陶涛心里面就打鼓,好象自己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似的。
电话到是拨通了,可是响了三四声无人接听,她掐掉,重拨。这回到是很快有人接了,“华太太,你好!”
邹秘书的声音,呼吸很重,陶涛眨眨眼,“华烨呢?”
“中午和客户喝了几杯,在后座睡着了,我们刚从滨江出发,可能要凌晨才能到青台。”
他又喝酒了?陶涛沉默了下,“不要着急,开车慢点。”
邹秘书笑了笑,然后挂断电话。
陶涛盯着手机发了会呆,喧嚷的音乐从不同的包间争先恐后地往外窜,再美的音符也成了一锅热粥。仿佛为了节约电费,走廊比包间内还要昏暗,要眯起眼,才能看清上面的指示牌。
陶涛被雨点似的音乐轰炸得有些头晕,她看到头顶的指示牌标有通向洗手间的箭头,辨别了下方向,走了过去。洗了下手,用冷水拍拍额头,深呼吸,感觉头晕好一点,这才出来。
冷不丁的前面出现了一个身影,吓了她一跳。
“去哪了?”左修然的脸被黑暗罩住,看不清任何表情。
陶涛拍了拍心口,“洗了下手。”
“哦!”左修然倚着墙壁,没有动弹的意思,不知被灌了几杯酒,身上的酒味很重。
“左老师,你这样子一会不能开车了。”
他侧过头,“要你来干吗的?”
陶涛无语。
“太吵了,受不了,我们出去透透风!”说完,他就径直往前咚咚地走去,好象这里是自己的家,闭着眼都能走得出去。
“左老师,要不要去和他们打个招呼?”陶涛的头真疼,这个桃花眼到底懂不懂礼貌,人是他约出来的,现在却想中途开溜。
“看不见人,他们自然就知道了。”说话时,人已走出很远,不细细看,都找不着人影。
陶涛想起飞飞讲过他和曾琪吃饭时中途失踪的事,不想自己也被这样误会,还是回了趟包间。
“左老师喝醉了,刚刚吐过,我……送他回公寓。”她是他的助手,送他是应该的。
飞飞一挑眉,嘟哝道,“才喝了几杯酒呀,怎么可能醉?”
“可能身体也不好吧!”陶涛不敢多说,讲完,拿起包包就出来了。
左修然到等得不耐烦,开了车门,对着她直瞪眼,“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脸上就差标着‘有夫之妇’,没人会打你的主意。”
陶涛接过他手中的车钥匙,白了他一眼,“当初,谁问我有没和男人牵过手?”
“人总有脑子进水的一刻。”车门摔得很响,把座椅往后拉了拉,方便一双长腿伸展自如,“到海边吹吹风吧!”
“哪个海边?”青台是个半岛,三面环海,海岸线很长。
“听我的指挥好了。”他把窗开了半面。
夜风拂来,带来大海的湿气。灯光璀璨斑斓,路边的建筑物逐一往后倒退,此时,正是青台最迷人的一刻。
越往郊外开,路越开阔,海的气息也越浓,偶尔有靠岸的渡轮拉动船笛,发出沉沉的呜呜声。
“在德国和北京,都看不到这样的夜景吧?”车内气氛太沉默,陶涛看看一脸沉思的左修然,说道。
“没什么稀罕的,阴冷潮湿,路面湿漉漉的。”左修然眨了一下眼。
陶涛摸摸鼻子,看到路灯快到尽头了,“左老师,我们是不是该掉头或者找个地方停一下?”她的车技不算好,前面是通往山里的景区大道,几十公里黑漆漆的,弯又太多,一边就是怒吼奔腾的大海,她怕不小心,让两人都喂了鱼。
“前面那家灯火挺明亮,在那转弯吧!”左修然指了指路的尽头一家象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超市说。
陶涛笑笑,十多米的距离,不一会就到了,她将车窗降下,看到超市门口到是很宽敞,方便倒车。小心翼翼倒了一半,不小心碰了下堆在门口的几个废纸盒,她吓得吐了吐舌,扭头看看超市,看主人有没发觉。
这一看,眼光就象黏住了。
超市不大,货架倚墙放着,门边是柜台,柜台很长,又能收银,又作了主人的餐桌。餐桌边坐了两个男人,正面对面饮着酒,桌上两盘家常菜,并不丰盛,酒也是青台普通人家喝的大曲。一个男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微胖,面色到很红韵,一根拐杖搁在他脚步,另一个男人---正是此时应该在路上的华烨。
陶涛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她相信华烨没有双胞兄弟,就是有,身上也不可能恰巧穿着她昨晚为他准备的灰色棉外套。这款棉外套是一家男装品牌店的限量版,华烨穿的尺寸,青台只有一件。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现在却笑得非常开心,笑意都扩大到耳边了,神情是那么愉悦、放松,比和她一起,比和季萌茵一起,都来得自如,是完全释开心怀,和家人一起的感觉。
陶涛真的怔住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放上桌上,热情地招呼华烨吃。鱼很大,尾巴都伸到碗外面了。华烨喝了一大口,直点头。女人和男人相视而笑。
夜色里,突然飞扬起几朵雪花,一片,一片,轻飘飘地落在玻璃窗外。
女人抬起头,叫道:“下雪了。”忙不迭往外跑来,把放在外面的一些物品搬进屋中。
“我来吧!”华烨走出来,接过女人手中的箱子,一抬头,一辆银灰色的本田刷地一下从他面前驶过。
咦,瞧着有些眼熟。他看了下车牌,应该不熟悉呀!
“华烨,快进来,鱼汤要冷了。”女人嗓门很大,车开了很远,都听得分清。
左修然感到车子震荡得厉害,睁开微眯了眼,看看窗外,又看看陶涛,“你怎么象见了鬼似的这么慌张,小心点,下雪呢!”
她不吱声,只感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华烨家没几个亲戚,父辈那边的大都在东北,过年过节通个电话就了不得了,季萌茵这边的在老家,陶涛去奶奶家时,拜望过,算是有点认识,华烨的朋友们,她也是个个认识的,这个男人是谁呢?华烨为什么要撒谎,哄她说去滨江取证?如果是证人,他怎么会这么闲暇温和坐在这里,好象很享受?
太多震愕,太多疑问,却没有一个人能来告诉她答案。
她又产生了那种感觉,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公又象是一个陌生人似的。他到底有多少事对她隐瞒着?
车开得很快,几次黄灯刚熄灭,红灯亮了,她也就那么呼啸地过去,脑中如沸腾的开水,迷迷蒙蒙,什么都想不出来。
“疯了,要出人命呢!停车!”左修然大吼一声,抢过方向盘滑向路边。
车缓缓停下,陶涛整个人象瘫在了椅中。“好吧,你来开。”她顾不上他喝了很多酒,她再开下去,两人还得下海喂鱼,“可以先送我回听海阁吗?”她不想再在外面多呆一秒了,真怕再呆下去,又闯进什么不该看到的事。
世界又不是个窝,怎么可以这样小?
这一天,她的震愕还少吗?
“陶涛,飞机晚点了可以换坐下个航班,股市亏了可以换另一项投资,走错了路停下来休息一会,再重新出发,地球是圆的,总能走到你的目的地。放心,在这几百年,是不会存在世界末日那一天的。你放松点。嗯?”
左修然拧着眉,扳过陶涛的肩,说得语重心长。
他就打了个盹,眼一睁,她把山道当成了高速公路,油门踩到一百二十码,脸白得象一张刚拆封的A4纸,不知被什么吓成这样。
“呵……呵……”她笑得有些抖,“干吗讲这些,又没什么事发生。”
他瞪了她一眼,“你坐后面去,在旁边我紧张。”
她乖乖地推门钻进后座,然后就蜷缩成一团,一声不吭。
下车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纷纷扬扬,如梨花满天。
左修然目送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一晚,带她去吃饭、唱歌,车子不知吃了几张罚单,他还亲自开车送她回来,她连再见也没说,就那么走了。
还说没事,鬼才相信!
第三十七章,眩晕
天气太冷,观景电梯的玻璃墙上雾蒙蒙地凝了一层水珠,陶涛哈了口热气,慢慢用手抹开一个圆圈,随着电梯上升,视线内渐渐呈现出看不到边际的城市灯光在雪花中闪烁着,象夜海中的航标,给迷失的船指点方向。
此刻,她的心中也多么需要有这样一盏明灯呀!
开了门,把客厅里的水晶吊灯打开了,缤纷的灯光把每个角落都照亮了,仿佛这样会多点温暖。这幢楼在小区的最里面,安静得连雪飘的声音都听得很清。一个人呆在偌大的房间中,自然而然生起一种孤寂感。
陶涛的脑中还是如乱麻一般,千丝万缕地缠绕着,理不出一点头绪。她想找点事做做,也许就能转移目标了。
从洗手间拧了块抹布出来,从厨房走到阳台,从卧室走到书房,站在书房的中央,陶涛叹了口气,扶着办公桌,坐了下来,怔怔出神。
周五去季萌茵家前,已经把家里彻底打扫过了,连床单、被套、枕头套都换洗了,洗净晾在阳台里,电脑旁的长玻璃瓶里养的一件绿植,底部长出了一簇白色的须根,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她拿起书房中的分机,再度给华烨打了个电话。
多么庆幸,很快就接通,而且是华烨亲自接的。
“小涛,怎么没住妈妈那儿?”睡过一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没有长途坐车的疲累。
陶涛无声地笑了,“和同事一块吃饭,然后去唱歌,不想让妈妈等门,没想到外面下大雪,就早点回家了。你呢,到哪了?胃有没有痛?”她真的有点佩服自己能很流利地把这一番话说出来,而且好象很体贴。
其实在那个小超市面前,她有那么一刻,很想冲动地跑下去戳破华烨的谎言,可她忍住了。毕竟华烨陪着的不是某某美女,也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男人应该有自由呼吸的空间,也许过两天,他会选个合适的时机向她解释。她那样下去,他会用另一个借口堵住她的嘴,而真相,她还是不知道。何必把两个人都弄到难堪的地步!陶涛心里面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在左修然面前让华烨失了面子。
她忍得很辛苦,所以一路上才会那么失控到崩溃。
在婚姻里面,她还只是一个菜鸟,并不长袖善舞。
“胃还好,已经进入青台境内的。”
“哦,滨江下雪了吗?”
“出来时没有下,现在路上雪也下得很大,没事,邹秘书车技很好,你不要担心。”
她闭上眼,专注地听着,背景里隐隐传来某个肥皂剧的主题曲,“那你可能还要过好久才能到家,希望高速不要封路,不然堵在上面,多冷呀!什么歌,这么好听?”
华烨轻声笑了,“邹秘书的D,我不清楚。你早点睡,不要等我。”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嗯了一声,放下话筒。到底是律师,说谎也象陈述案件,听不出一点端倪。如果她不是无意撞见那一幕,她会怀疑他吗?
陶涛失笑,说不定这样的事从前发生过很多次,只不过她不晓得罢了。不,她摇摇头,不允许自己这样捕风捉影,不然她觉得她真的会疯了。
书房是华烨的个人领地,她除非进来打扫,平时很少进来。起坐间里有个藤制的书架,放着她常看的几本书,专业方面的都扔在公司,她宁可加班,也不愿把工作带回家里做。她的笔记本电脑,是用来上网看电影、打游戏,有时在卧室,有时搁在客厅。这样,书房就完完全全属于华烨一个人了。两个大书橱里挨着墙立着,里面是军事和法律方面的大部头的书还有许多案件卷宗,华烨的办公桌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小型办公室,电脑、传真机、打印机齐全,所有的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
陶涛环顾四周,咬了咬唇,怔忡了下,低头拉开了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面的东西放置得和书房里摆设一样整整齐齐,在公文资料上面放着一本黑色皮面的笔记本,她拿出来翻了翻,发现是华烨用来备忘的记事簿,写字的每一页都标了日期,在标有今天的这一页里写着:答应许叔很多次了,这次不能再失约,一定要去看看了。
陶涛撇下嘴,原来自己真没看错,许叔是那个身边放着拐杖的微胖男人吧!
她再拉开第二个抽屉,与第一个并没有什么分别。第三个抽屉,是一些贺卡、信件,大部分都是客户之间的慰问和往来,现在朋友之间,谁还会这么传统?陶涛翻看了几张,通篇一律的说辞,她没心思再看下去,把信件往里一扔。关抽屉时,她停滞了下,信件原先是整齐排列,给她一翻全乱了,她欠身把信件全部拿起来,想整理下。
“啪”一声,有几封信从手掌里滑到地上。她捡起,心口蓦地强烈的震了一下,掉在地上的还有一个中国银行的存折本。
华烨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一结婚,他对陶涛说,不允许再从陶家拿一分钱,她的工资留着自己用就好了,想买什么贵重的衣物,拿他的卡去刷。家里一切开支都是他来。他把几张卡都放在卧室床头柜里的一个抽屉中,卡的密码是陶涛的生日。华烨的收入很可观,他也和其他职员一样拿年薪,但他会有事务所的分红。每当做什么大的投资,他也会和陶涛说一声。陶涛从来没有想过华烨会藏私房银子,因为没必要,他花钱,花在什么地方,干什么用的,她从来没过问过。
捡起存折的手哆嗦了一下,那种犹如心脏病发作的感觉又来了。陶涛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慢慢打开了存折本,存折开户的时间是两年前,是个外币户,户主是华烨,币种法郎。开户的当日,一次性存入了十万法郎,然后每个月的一日,准时划出五千,直到半年前,差不多是她和华烨决定交往的时候,汇款停止了,以后再没发生过存、取、转、汇等业务,余额孤零零地挂在存折的中央。
陶涛呆了一会,把存折归于原位,抽屉关上。
听说新的《婚姻法》里,夫妻双方婚前财产并不属于共有财产,所以她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询问这笔钱的用途是什么。
其实不需要问,答案已昭然若揭。有一样东西将她从喉头到胸前,堵涨得满满当当,让人呼吸愈艰。
那时他们已分手,分得撕心烈肺。一个人走得绝然,另一个却恋恋不忘,还在以这样的方式默默资助着她。
她知道吗?
他可能不想让她知道。
陶涛知道他深爱着她,但没想到会深到这种层度。
这么深的爱,会在岁月流逝中变浅或者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吗?
她站起身,把书房的灯、客厅的灯全部熄了。走进卧室,没开灯,也没梳洗,脱了衣,就那么睡了。
窗外,风呼呼地吹着,雪好象又下大了点。
这样的夜晚,入睡应该很快。陶涛好象睡着了,又好象醒着,大脑皮层非常的兴奋,多少事象走马灯似的闪个不停,一点点动响,她都警觉地睁开眼。当她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身边空荡荡的床畔。
她腾地坐起来,华烨没回来?华烨一夜未归?
第三十八章,退让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寒冷,也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漆黑的室内,陶涛听到自己加重的心跳、急促的呼吸。
华烨去哪了?住在许叔家?还是去见另一个许姓女子,然后留下来共度寒夜?还是雪夜路滑车出了什么问题?
她呼地掀开被子,拿起手机就拨,铃声在隔壁的客房响了起来。她跳下床,赤着脚快步走出卧室,门一拉开,发觉时间还是很早,天还没什么亮呢,客厅里也是黑呼呼一团,唯有一点柔光从客房的门缝中漏了出来,洒在陶涛白皙如玉的双脚上。
“喂,喂……”华烨的嗓音带着睡梦中被惊醒后的沙哑。
陶涛捂着嘴,感到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眼球颤抖得很厉害,眼睛里面汪了一层水,她咬着牙,不想让它流下来。
“谁啊?干吗不说话?”华烨含糊不清的咕哝着,好象很疲乏。
她轻轻推开客房的门。华烨半躺在床上,靠着枕头,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是我。”她咽了下口水,也把眼中的湿热一同咽了回去。她走到床边,因为冷,嘴唇哆嗦着。“我以为你……还在路上……”
“我一点多到家的,看你睡得香,怕吵醒你,就在客房睡了。”他淡淡地解释,见她仍站在床边不动,问,“怎么了?”
陶涛摇摇头,“事情办得顺利吗?”
一个呵欠沿着华烨的下巴展开到眉头,深深的倦意蔓延了他整张脸,“很顺利……啊,你光着脚,快上来。”他往里让了让,拉开被子。
她慢慢地上了床,再慢慢躺下,华烨握着她冰凉的脚趾,无力地叹了口气,“小涛,你怎么总象个孩子呢?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以后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
“以后你要去哪里?”她拧灭了壁灯,让房间重归黑暗,也不让华烨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出差呀!”华烨感觉到她身子的紧绷,象在极力抑制着什么,心里面一动,“昨晚很担心我?”
“因为下雪了,雪太大。”内心的空虚与惶恐让她更加感觉到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她自以为了解的男人,此刻,是那样的陌生。除了他身体温热的温度,其他一切,她都是不知道的。
她翻过身,面朝门。华烨从背后抱住她,睡意朦胧地说:“对不起,小涛……”
他睡着了,对不起她什么,是害她这么担心,还是对她撒了谎……他没有说。
陶涛闭上眼,一股热流还是从眼底缓缓滚了下来,直到嘴角,她吸了口气,咽下几滴,真咸。
又是周日,又是雪天,华烨一直睡到午饭时刻才起床,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看到陶涛已经在厨房里忙上了。听到声音,回过头,眼底有淡淡的黑影,象是没睡好。“雪太厚,没去超市买菜,随便做了点。”
他走到窗外看了下,只见大树枝头上的雪层层叠叠,把树枝都压弯了,下面低矮的树簇完全看不到一丝绿色,保洁工人推着铲雪车在小径上忙碌着,行驶的汽车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宛若爬行。只有海水的奔腾一如往昔,不过,今天映着白雪,好象比平时更蓝更加幽深。
陶涛做了杂粮饭,陶江海送来的蟹黄狮子头清蒸了,烫了一碟青菜,又煮了一锅蘑菇豆腐汤。
华烨不知是真饿了,还是陶涛的厨艺越来越好,连吃了两碗饭,菜也吃得不少。陶涛只给自己盛了半碗饭,他添第二碗时,她碗里的饭没少几粒。
“早饭吃多了?”他问。
“泡了一杯麦片。”她咬了下筷子,抬眼看他,眉头蹙着,“我……昨天遇到子桓哥,他和嫣然姐吵架了,好象吵得很凶。其实也没什么原则问题,就是他嫌嫣然姐对他束缚太多,他感到窒息,需要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华烨,你和我一起,也有那种窒息的感觉吗?”
华烨怪异地看了看她,“没有呀!”
她笑了笑,把青菜的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别一直吃狮子头,当心发胖,肚子腆起来,我可不喜欢。吃青菜。”
华烨也乐了,“我最近是有一阵没去健身,肚子上好象是有点肉,从明天开始,一切要恢复正常。”乖乖地夹了一大筷青菜放到碗里。
“老公,”陶涛紧紧闭了下眼。
“嗯?”
“从明天起,你……也不要刻意地和你的朋友们疏远,只要时间上方便,有什么聚会去参加吧!”
华烨放下碗,神情渐渐严肃,“有谁对你讲什么了?”
“没有,”她忙摆手,“是我自己这样想的,男人确实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让他自如地呼吸。我相信你的,并不会因为你见不见什么人,就会有什么改变。呵呵,我有些宿命,如果真的是属于你的东西,别人怎么抢也抢不走,如果不是,留也留不住。”
让一切走在阳光下,发生什么,也不会太过惊心。而黑夜里无法预料的事,实在超过她的承受能力。
“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华烨“咚”地一下把碗搁在桌上,语气一重。“我做什么决定不是随便说说的。”
“不是,老公,我只是不想让你的朋友们认为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我也很识大体的。都说女人没有真正的朋友,结婚前是有几个闺蜜,可是一结了婚,眼里心里都放老公了,和闺蜜慢慢就远了,老公的朋友反到成了她的朋友。律师这个工作,平时压力很大,和朋友们一起聚聚,也能让你放松放松,但是老公,我有门令,不可以超过十二点回家。做到吗?”
她俏皮地噘着嘴,大有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华烨定定地看着她,什么表情都没有。
“快吃吧,下午我陪你去商场给张弘买生日礼物,到时一定说,是我选的。”她眉头一挑,站起来收拾碗筷。他握住了她的手,“既然是你选的,那天我们一道过去。”
她眨眨眼,头歪着,“哇,那得通知张弘先买几瓶酒,话说我的酒量可是很惊人的。”
华烨笑了,站起身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
她捧着碗走向厨房,在门口突然又回头,“老公,你有……没有对我撒过谎?”
华烨站在她身后,眼神微微一动,“当然没有。”
“嗯。如果有,那一定要把保密工作做好,到我死都别让我知道。”她对着他嫣然一笑,大大的眼睛中流光溢彩。
她的目光直直戳到他的眼睛上,他把视线转向了腕上的手表,“我们二点出去吧!”
这是华烨第一次陪陶涛逛商场,似乎他并没有一点不适感。张弘是个名牌主义者,一般的礼物看上去,两人逛的是一家高档商场,里面云集了落户青台的国际一线品牌,环境清静,听不到促销小姐的高声促销,只有背景音乐轻轻流淌,BA全都一派淡妆矜持,没有顾客的人头涌动,往来客人步态随意从容。
“男装在三楼,二楼是女装,四楼是饰品部。”上电梯时,华烨低下头,对陶涛说。
他对这里如此熟悉,以前一定常来逛吧!陶涛心里想着,不禁叹了口气,如今,华烨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她疑神疑鬼,这到底是怎么了?目光无意识地乱瞟,一个化妆品专柜上的几个英文字母映入眼帘,正是上次左修然大清早带着她尝试新款的品牌,想着那么贵气高雅的人让专柜小姐瞠目结舌的样,她噗地笑出声来。
华烨斜视了她一眼,“看到熟人了?”
她笑得双肩直颤,“没有,没有。你知道张弘的尺码吗?”
华烨一愣,“他有点胖,腰身里比较宽,是几号衣服?”
陶涛对着天花板上吊着的花球翻了个白眼,“我们去四楼,看看男性有什么饰品?领带或袖扣、钱夹?”
“袖扣!他平时要穿军服,领带没机会戴,袖扣到可以偷偷地用,钱夹已经有人送了。”
陶涛撇嘴,“要是所有的军人都象他那样,外敌来犯,我们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他一百米跑及格过吗?”
华烨大笑,“千万别问他这件事,那是他心底里的刺。”
“哦,真是不懂,他个子不高,人又胖,都可以上军校,老公,你有款有型,还是将才之后,为什么不子承父志呢?”
“我现在这样不好吗?”华烨反问道。
陶涛抿了抿唇,抬起头,深呼吸,“四楼到了。”
以前,他对她说过,他深爱过许沐歌,但是与许沐歌之间共有回忆、点滴、细节,他从来没有提过。
不提,是因为往事是疼痛还是太过甜蜜?
袖扣在珠宝柜,华烨让店员挑了一枚钻石的和一枚白金的,让陶涛选择。陶涛也是娇娇女,被陶江海宠得买东西很少看价牌,但袖扣的价码还是让陶涛吓了一跳。张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生日,华烨出手如此大方,可见两人之间的友情有多深厚。而他却拒绝张弘的邀请,细细地想一想,好象真的有点刻意了。
“这枚吧!”她指着钻石的那枚说。
华烨拿了单子去付账,刚转身,看到乐静芬和老公车诚肩并肩地走了过来,忙招呼。
乐静芬夫妻的婚前协议,华烨早就拟好,她没有异议,看两人这样,应该已正式登记结婚了。
“买首饰吗,乐董?”
乐静芬脸微微一红,有些不自然,“其实饰品已经很多了,可是他硬说要来买一枚钻戒,意义不一样。”语气有点小女人的娇媚。
华烨与车诚握手,笑道,“我同意车经理的观点,特别的日子应该有特别的礼物。”
“你也是带太太来买特别的礼物?”乐静芬参加过华烨的婚礼,认得陶涛,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华烨一怔,除了结婚时作为聘礼,由季萌茵送过陶涛一套首饰,他还没为她买过饰品、衣服之类的东西,当然,他也不擅长。
“不是,来给朋友选个礼物。”
“这样好吗,华律师,你去付款,太太留在这儿给我做参谋,晚上我再喊几个人,我们一同吃个晚饭,好不好?”
陶涛淡淡地笑,拿眼看着华烨。
华烨只迟疑了一会,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第三十九章,前进
乐静芬夫妇请客的餐厅恰好是萧子桓的江鲜馆。
青台是海滨城市,不仅有美丽的沙滩,海鲜也非常出名。萧子桓却反其道而行,开了家江鲜馆,食材全部是连夜从南方运送过来。江鲜馆位于美食府火锅店的附近,与美食府喧嚷、杂乱的气氛不同,这里从装修到格调都更像高档西餐厅,背景音乐如水般流淌,墙壁用淡紫色为基调,挂的是世界各地的风景名画,座位是英伦风格的厚重乱花高背椅,台位之间用紫红色帷幕分隔,水晶吊灯投射下来的灯光照得餐具晶莹剔透。雅间更是布置得让你宛若置身于古远的维多利亚时代。
陶涛与华烨决定正式交往,双方父母见面就是在这间江鲜馆。那天,萧子桓还特地送了一瓶上好的红酒,并与陶嫣然一同过来敬酒、道贺。
陶涛走进餐厅,先朝收银台看了下,收银小妹冲着她微微一笑,指了指后面的办公室。
“我过去打个招呼。”华烨正在和客户通电话,她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他扭过头,眨了眨眼,代表他听到。
陶涛敲敲门,里面传来陶嫣然疲倦的回应声:“进来!”
陶嫣然从账簿中抬起来,她原先是车模,身高178CM,本来就高挑,生了陶陶之后,越发显瘦,陶涛感觉前面象立了根竹竿,陶嫣然的憔悴与心烦全部写在脸上,皮肤也不似以前的光洁、白皙,整个人象蒙了尘的玉,灰暗无光。
“小涛,”看到陶涛,陶嫣然露出真诚的笑意,忙起身,“和爸妈一块来吃饭的吗?”
“是华烨的客户请客。陶陶呢?”
陶嫣然眼神一黯,“被我妈妈接走了。没办法,我实在抽不出身来顾他。一到冬天,美食府通常都要营业到凌晨,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我婆婆精神状态你知道的,本来就不好,公公要在家陪着她,不能指望他俩。子桓……唉,别提他了……可能到了八十岁,还是个没有家庭观念的老小孩,真不知当时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的,看走眼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今天有新到的顶级大闸蟹和江鲫,让厨房给你们做一份?”
“我只想喝浓浓的、烫烫的鱼汤,其他的不太想吃,让他们点菜吧。”陶涛想起经艺对萧子桓露骨的暧昧,看着疲惫不堪的陶嫣然,心沉了沉。
“嫣然姐,其实子桓哥就是玩兴重,你好好和他沟通下,他会定下心来的。”她说。
陶嫣然嘴角浮出一丝苦涩,举起桌上的账簿,“他有经商的天赋,又有艺人的不羁、随意,这两者之间是矛盾的,就看谁占上风了。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做这些,可是我不做行吗?要是没结婚,我完全可以行李箱一提,去北京或上海、广州,做我的车模,让自己过得很好,这世上没有了谁,照样日新月异。但现在我有了陶陶,一切都不同了……小涛,怪不得别人讲婚姻是恋爱的坟墓,有了孩子的婚姻更是坟墓中的坟墓,我已不记得我和子桓上次亲吻、牵手是什么时候了,更不谈做别的,呵呵,我们两个人现在一见面,就是两台装满了火药的轰炸机,双方总是被炸得焦头烂额、两败俱伤,不象是夫妻,而象是仇敌。”
“嫣然姐……”陶涛同情地看着她眼中漫起的湿雾,不知该如何安慰。
“唉,我干吗和你说这些,你难得来吃一次饭,真是的。小涛,华烨是少有的有责任感的好男人,你千万不要被我的话所影响,你是幸运的。”陶嫣然不好意思地抹去眼中的水渍。
陶涛笑笑,忙把话题扯到陶陶身上,说起儿子,陶嫣然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没聊几句,华烨电话来催了,陶嫣然把陶涛一直送到雅间门口,说一会过来敬酒,再进去招呼。
陶涛回头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叹了口气。
乐静芬请的另外几个客人是公司的两位副总和家属,还有一个是叶少宁。
华烨很少在家谈客户的事,虽然在婚礼上和乐静芬见过一次面,但那天客人太多,陶涛记不清楚了。她以为今天是乐静芬和老公的结婚多少年庆,然后两口子浪漫得去买首饰作礼物,坐下来一听乐静芬的开场白,才知两人是复婚,暗暗吃了一惊。
“我都好多年没休过假了,突然放下一切出去,心里面还有点激动。”乐静芬犀利的双眸今天特别的柔和,仿佛潋滟的湖水,她起身,向两位副总和叶少宁举起酒杯,“要不是各位的支持,我真不敢这样放纵自己。”
她和车城明天早晨的飞机去上海,然后从上海飞往泰国的普吉岛,算是度蜜月。
“应该的,应该的。”副总们和叶少宁忙起身。“乐董放心地享受二人世界,多拍点照片,然后回来给我们带些特产就行了,公司的事尽管放心。”
乐董微笑,酒杯凑近嘴唇,车城拦住了她,对众人笑了笑,“静芬酒量低得可怜,我替她喝,各位没意见吧?”
“行!”众人看着两人如新婚夫妻般的恩爱,怎么能不做顺水人情呢?
车城拿过乐静芬的酒杯,一饮而尽。
乐静芬娇柔地闭了下眼,以前,两人一块出去吃饭,车城总觉得妻子太过强悍,是件让男人很丢脸的事,但有些场合,必须夫妻同时出席,他站在她身边,脸从来都是拉着,有时,中途就会拂袖而去。
服务员送上清蒸的江鲫,车城夹了一条,剔去鱼刺,放到她盘中,“你喜欢的,趁热吃。”
她点头,心中如翻腾的江鲜锅。也许她和车城的婚姻走了一段弯路,但为了这一刻,好马就应该吃回头草。
婚姻不是用来斤斤计较,而是携手一同前进。
她慢慢笑了,嚼了一口鱼肉,点点头,“好鲜。”弯起眼角,一瞟,看到坐在隔壁的陶涛喝的是酸奶,华烨面前放的是一杯绿茶,怔住了。
“华律师,怎么没喝酒?”她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华烨摇手,“不要了,我……最近戒酒。我以茶代酒敬乐董和车经理,小涛,你也一起来。”
乐静芬眼睛转了转,看看华烨,又看看陶涛,抬了抬手,“难道两人最近在订什么人生重大规划?”
陶涛脸刷地涨得通红,华烨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是有一个打算,但还在努力中。”
乐静芬以过来人的体贴会意地笑了,“好,理解,理解,为了下一代的幸福,就不要求华律师了。”她轻抿了一口酒,车城到是豪爽地干了一杯。
两位副总看他们象打哑语似的,不太明白,两位太太精明人,附在老公的耳朵边低语,叶少定坐在旁边也听到一言半句,他盯着江鲜锅下面酒精灯的幽蓝火焰,突地失了神。
陶涛的座位与他隔了两个,一进来,就开始吃饭,两人没讲到话,不过,她看着他的眼神可不太友好,还在为那天硬绑着她做电灯泡的事记仇呢!吃几口菜,就瞪一下叶少宁。
他低着眼帘,没有多看她一眼,好象两人是陌生的同席人。
服务员送上大盘的铜制鱼汤馄饨,算点心,又算汤,让喝酒的人垫垫底,这也是陶涛的最爱,等汤锅沸腾了,她便拿起勺给自己盛了一碗,端回时,不想服务员正好从她这边上菜,胳膊肘儿一抬,看着她,说了声:“对不起。”
已经来不及了,陶涛端在手中的碗一倾,滚烫的汤烫得她本能地手一松,一半鱼汤倒在手腕上,皮肤立刻就红了起来,猎猎生疼。
陶涛忍不住抽了口气,服务员脸都吓白了,她咬了咬唇,努力笑笑,“是我不小心,没事,麻烦你拿几张纸巾过来擦下鱼汤,再帮我换只碗。”
“你烫到没有?”叶少宁腾地站起身,着急地问道,“快用冷毛巾压住手!”
“哦!”她这才想起要处理自己的手,下一刻,华烨已经握着她的手腕,拉开门,急匆匆地向洗手间走去,拧开水笼头,让冰凉的水哗哗地冲刷着掌中的红痕。
陶涛有点无力,“我真不是故意的。”和华烨的客户吃饭,出这么个状况。
“说你是孩子,现在该承认了吧!”华烨也无力,语气不免加重。
两人出来,陶嫣然已经听说了,亲自送来药膏。但她太忙,替服务员道了歉,进去敬了酒,又匆匆走了。药膏有点异味,陶涛担心影响别人的食欲,让华烨先进去,自己在外面站一会,等味道散发后,再进去。
华烨深深看了她一眼,叮嘱道:“不准乱跑。”
陶涛吁了口气,刚站一会,一个身影将她头顶的光线尽数遮去,抬起头,她闭了下眼,“看我笑话吗?”
叶少宁撇了下嘴,“又不是第一次,以前聚会时,你也属于危险分子。习惯了。”
她耸肩,“我昨天回我爸妈家,恰好遇到你妈妈,她哭了,因为你这个不孝子,喂,那天那个小姐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要品德有品德,你干吗不喜欢?”
叶少宁淡淡地扫了下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让你爸妈操心。”她斜着眼,老气横秋地说道。
“我……”叶少宁脸一沉,“干吗,想为我介绍?”
“我接触的单身女子不多,同学里面大部分名花有主,没主的,你要是喜欢,早下手了,哦,我们公司到有两个,不过一个是老总的千金小姐,你承受不起。另一个,哎,你们好象蛮合适的,她的性格正好和你互补。”
“不会是那个八卦女?”叶少宁冷哼一声。
“天,你认识谢飞飞?”
“不认识,你刚进公司时,经常和我说起她。”
“嘿嘿,我以前到是什么都和你说呀!”陶涛抿嘴乐了,好象她和叶少宁真的处得不错,杜晶去法国后,她把对杜晶的友情就转离到他身上了,“我一直希望你和杜晶能成男女朋友,那样我就太幸福了。”
“想得真美!”叶少宁讥诮地倾倾嘴角,“喂,别只顾自己的小家幸福,有空多关心你妈妈。”
“我们昨天刚一起吃饭,还逛街了,我挺孝训的。”
叶少宁翻了个白眼,“好意思说,你知道你妈最近心脏病发作的频率很高吗?大前天的夜里,还上医院急救。”
陶涛惊得瞪大眼睛。
“你没发觉她的嘴唇发青,稍微一动就气接不上来,人也越来越瘦。”
“真的……吗?”陶涛呆住了,头嗡嗡作响,头皮发麻。昨天吃饭时,是感觉妈妈饭量很小,但妈妈一直是少食多餐,她就没往深处想。
“我和陶叔说过了,让他找个专家为婶婶好好地检查一下,虽然不发作时,人和常人没区别,这频繁发作,人的身体吃不消,谁知道哪一次是轻哪一次是重?”
陶涛真的好惭愧,叶少宁只是她的同学,却比她还关心自己的妈妈。“叶少宁,谢谢你,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回家看妈妈,不,我以后天天回去看妈妈,爸爸只认识一帮生意人,哪里知道什么专家,我让华烨帮忙。但叶少宁,我想请你帮我另一个忙。”
“什么?”叶少宁挑眉。
“我记得以前和你最好的那个叫周子期的男生,现在在青台税务局景区分局上班,对吗?”
“对!”
“你请他帮我查下那个进景区的山道边上的小超市是谁开的,他叫什么,以前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哪些人。税务局的人应该很方便的。”
“是方便,只是……”叶少宁有点纳闷了。
“不准多问,帮就帮,不帮就不帮,你说句话好了。要是不帮,你以后啥事我都不管。”
叶少宁啼笑皆非,好象以前她管他很多似的,“你怎么一幅女土匪的样,跟谁学的?”
她没有被他的话逗笑,低头看着手掌,药味好象不那么浓了,“我们进去吧!”
第四十章,寒流
青台的冬天,一下了雪,到了夜里,因为靠着海边的缘故,空气变得格外的湿冷,人站在外面,风从大海深处吹过来,真的有如一把犀利的刀子生生刺刮着肌肤。
陶涛站在路边,连着打了几个寒颤,才看到华烨开了车过来,她忙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那边,车城替乐静芬竖起衣领,揽着她的腰,站在车边挥手向大伙道别。
“看着他们这样恩爱,谁会相信他们竟然离过婚?”陶涛揉着红通通的鼻子,自言自语。
“老公,你知道他们以前为了什么离婚的?”
华烨淡淡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别象个长舌妇似的。”
“干吗上岗上线,只是好奇问问,不说算了。”她躺回椅中,噘起了嘴,把头扭向车外。
华烨看出陶涛不开心了,他皱了皱眉,这件事不是不能说,可是他不知怎么,不想说给陶涛听。与前女友旧情复燃,然后再次分道扬镳,因为孩子,一切又回到原点,这样的剧情,似乎是生活的经典,随时随地都在发生。陶涛听了,会不会借题发挥,他想着,表情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于是,他保持沉默。
车内暖气开得很大,陶涛把外衣钮扣全部解开,换了个坐姿,踟踌了下,问:“军区医院有没有好的心脏外科专家?”
“青台最出名的心脏专家不在军区医院,而在市一院,是位复姓欧阳的医生。”
“你认识吗?”陶涛的语气有些急切。
入了夜,路面结了层薄冰,车行驶时,特别的打滑,华烨要集中十二份的注意力开车,“一会回家再谈这事。”他打断了她的继续。
陶涛静默了下来,心头一梗,突然百味参杂。
出来时,她和华烨说去桂林路家中看下爸妈,华烨没吱声,这就代表同意了。做了半年的陶家女婿,从表面上看,华烨的表现堪称完美,可陶涛心里面明白,华烨在她家中,就如她在季萌茵那里,有着一百个不自在。一般去陶家吃饭,他都是掐在钟点过去,到了那儿就上桌,吃完后,他恰巧与客户有约,时间算得正好。偶尔去早了一两次,她在厨房陪妈妈做饭,华烨与陶江海坐在客厅中喝茶,只听到陶江海一个人在外面又说又笑,华烨最多“嗯”几声,从不插话。陶涛觉得自己还努力将自己融入季萌茵的生活,而华烨可能连这样的想法都没在脑海中闪过。
爸爸是粗俗的生意人,有可能与他没有共同语言,可是他坐在那个小超市里,却与那种小商小贩把酒谈欢,陶涛不知用什么理由来宽慰自己了。
车在小院外缓缓停下,陶涛开门前抬头看了看,爸妈睡得早,如果灯都熄了,她就不准备吵醒他们了。
三层小楼,每一层都灯火通明,陶涛心不由得一紧,敲门时,手都在抖。
保姆过来开的门,看见陶涛,怔了下,然后看到后面的华烨,舒了口气,“华律师来得正好,快来搭把手。”
陶涛急急往里冲,一股刺鼻的酒味飘荡在室内。只见陶江海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面孔通红,嘴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是摔倒的,还是沾上的,膝盖上有几大团污泥。陶妈妈站在他身边,扯着他的胳膊,喘个不停。
“爸爸又喝醉了?”陶涛火冒三丈。
陶妈妈回头,一愣,“小涛,天这么晚了,回来有事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回来?”陶涛看着消瘦的妈妈,音量更高了,“真的有事,怕是你也不会告诉我。我爸爸是怎么回来的?”她扭头问保姆。
“小涛,注意你的语气。”华烨一拧眉。
陶妈妈想向保姆使眼色,保姆已开了口,“自己开车的,可能交警天冷都呆在家中,他也就这样把车开回来了,后视灯碰掉了一只,车漆也蹭了几个地方。”
“妈……”陶涛一跺脚,手指攥紧成拳,“你为什么不管管爸爸?你总是这样纵容他,认为男人会赚线,心里面装着这个家就行了,是不是?不需要陪伴,不需要体贴,不需要温暖……”
陶涛突然心力交瘁,如果爸爸今晚在回来的路上不只是蹭掉漆、撞掉灯,而是把车撞翻了,如果妈妈听到什么消息,心脏病又复发,如果……她不敢想下去了。
“你给我醒醒……你给我醒醒……”她猛地扑上沙发,揪住陶江海的衣襟,拼命地摇晃着。
陶江海咕哝地动了动嘴,迷迷糊糊睁开眼,眯了眯,呵呵地笑了,“我……看见小美女了……嘿嘿……还是我家的姑娘最俏……”
“如果你再喝醉酒,再让妈妈操心,那么你就是陶江海,不是陶涛的爸爸。别做后悔的事,别让我恨你……”声音戛地一噎,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别动,别动……小美女……”陶江海竖起手指,眼皮撑了撑,“咚”地一下,头又歪向一边,呼呼又睡沉了。
陶涛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小涛……”陶妈妈叹了口气,疼惜地弯下腰,抱着陶涛。
“不准碰我,不准碰我。”陶涛拍开陶妈妈的手,泪怎么也拭不尽。
陶妈妈闭了闭眼,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桌子坐下来看着华烨,“华烨,你帮保姆阿姨一下,把爸爸送上床,在外面睡会冻着的。”
陶江海个头高壮,又醉着,身子比平时沉了几份,华烨和保姆出了一身的汗,才把他扶上了床。
陶涛背对着妈妈,哭声渐弱,但神情仍僵硬着。
“她是被吓着了,口气才那么重,你别往心里去。”华烨看了看陶涛,拉了把椅子坐在陶妈妈对面。
陶妈妈无力地笑了笑,“我自己生的孩子,我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唉,做父母的让孩子担心,挺难受的。”
“最近身体怎样?”华烨问道。
“还好。”
“说实话,会死人吗?”陶涛转身瞪着妈妈。
“小涛?”陶妈妈板起了脸,“怎么这样和妈妈讲话?”
“你的心脏最近很听话,没有折磨你?这小院最近没有来过救护车?你现在吃得香、睡得好?”
“几十年的老毛病,又不是急病,没什么的。”陶妈妈笑了,“华烨,你是不是太包容她了,她的脾气怎么这样坏?”
华烨目光平静无波,淡淡笑了笑,“妈妈,以后有事还是第一时间打给我们吧,这不是麻烦,而是我们份内的事。”
“唉,知道了,大小姐,以后不管大事小事都会向你汇报。”陶妈妈宠溺地看了看陶涛,“人老了,就成了小孩子,小孩子反到象父母。”
陶涛委屈地扁扁嘴,嘟哝道:“我当然希望你们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想永远做小孩子,可你们真让人不省心。今天有没发病?”
“没有,到是被你爸给气着了,不过,有你替我撑腰,我会好好地管着他的。时间不早了,明天还上班,早点回家吧!”
陶涛不太情愿地站起来,眼睛又红又肿,“阿姨,以后我给你加薪,爸妈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说真的,还是不太信任爸妈。
保姆点头,“有时候我想打,可太太不肯。”
陶涛叹息,慢慢地走到陶妈妈面前,紧紧地抱着,“我最喜欢吃妈妈烧的菜,有委屈最爱向妈妈撒娇,心里面不开心会找妈妈发火,在外面被人家欺负了,妈妈会第一时间过来帮我……妈妈,我们说好了,等到我的孩子四十岁时,你才可以不疼我一个,好不好?”
“真是贪心!”陶妈妈疼爱地拍拍她,心中陡然一恸,她能活那么久吗?
回去的路上,陶涛一直手托着下巴,呆呆地出神。
“不要担心,欧阳医生的弟弟曾经找我打过官司,算是很熟,我明天就请他联系欧阳医生,给妈妈做个彻底检查,如果要动手术,也可以早做准备。”华烨说道。
“老公,真希望我能生个儿子。”
华烨眼底有一丝震动,“你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今天晚上,要不是你在,谁有办法把爸爸弄上床?女儿有什么好,只会花钱,对爸妈撒娇,说不定一嫁就嫁很远,想见都很难。而且一遇到事,只会哭、干着急,不冷静,一点主张都没有。”她无力地咬着唇。
“如果生个儿子,估计我妈妈也会很开心,但我想要个女儿,让她去学琴,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登台演出,看着,会特别的自豪,象……”他蓦地闭上嘴,盯着前方的红灯,放缓车速。
陶涛长长的眼睫扑闪了两下,如同身体里某个脆弱的角落被撞了一下,生疼生疼,“象奶奶一样。”
华烨微微一笑,悄悄松了口气。
经过听海阁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时,陶涛让华烨停下车,“老公,妈妈身体这样,我心情很压抑,这时候要孩子可能……不太好,你下去买盒套套吧!”
第四十一章,尺度(上)
对于新公寓,左修然非常的满意。环境幽静,管理完善,离公司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当你对早晨拥挤的交通刚生出一丝厌烦时,公司到了。出了小区,向左走十分钟,是青台的酒吧街,晚上可以出来喝几杯,喝过了,出来吹吹海风,到公寓差不多就酒醒了。如果想去好的餐厅吃个什么特色菜,那么再向左转。
青台的女孩大部分高挑、白皙,对于陌生人的搭讪,一般会礼貌地回应,聊到兴头上,索求电话号码,她们也不会让你很难堪。
左修然在酒吧消磨长夜时,也认识了几个青台女子,不过貌似开放的她们骨子里却很传统,连续见过两次后,她们就会象街道派出所的片警,恨不得把你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这些左修然可以随意编几句应付,听完,她们会嗲嗲地问: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最特别的?你真的爱我吗?你能保证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吗?
左修然头上一群乌鸦嘎嘎叫着飞过,他觉得青台这个城市还是小了,和北京差距太大。熟男、熟女,在寒冷的冬夜,一块分享一杯美酒,再分享彼此身体的温暖,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为什么一下子就要扯得那么深那么远呢?
他不想让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化,所以大周末的他宁可选择在家看D睡觉。
明明昨晚睡得不晚,早晨还是起不来,闹钟响过三次,他不情愿地睁开眼。天放晴了,朝阳映着白雪,光线明艳得令人本能地眯起眼。
他翻身起床,迷迷糊糊摸进浴间。
站在莲蓬头下,热水哗哗地打在身上,蒸腾的水汽弥漫四周,他惬意地闭上眼睛,想着这周的日程安排……生产线的基础设备已经完成,要调试、检验,然后继续培训人员,准备安装主设备,这是整个工程的核心,一点不能马虎,培训材料陶涛应该整理出来了吧!
他倏地睁开眼,那个笨女人车技那么烂,开车时特别爱走神,外面天寒地冻的,能安全到达公司吗?要是出了岔,会影响他的培训。
他匆匆忙忙把澡洗完,擦了身子,也没穿浴袍,直接开衣柜拿衬衫,一边腾出手拨手机。
电话一通,只听到一个大大的喷嚏,接着,鼻涕抽动的声音,“左老师,早!”鼻音很重。
左修然撇了下嘴,总算记得把他的号给存进手机了,“你人在哪?”
“在等公车,今天车来得有点晚。”
“听海阁附近的站台?”
“嗯。有事吗,左老师?如果你问培训材料,我周五下班时就从文印室取回来装订好了,放在资料柜里,钥匙在我桌上的笔架上……左老师?”陶涛盯着“嘟嘟”直响的手机,眨眨眼,怎么挂了?
华烨今天九点要开庭,早晨七点就去事务所了,她那时还没起床。
昨晚回到家都十一点多了,洗洗上床,头又沉又重,却没有睡意,克制的不让自己多想,到了凑晨才迷糊地闭上眼。醒来后,感觉象辛苦奔波了一夜,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过,这个周休过得确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没收拾屋子,没做早饭,洗了把脸就下楼。冷风一吹,皮肤干绷得难受,才想起连护肤水也没涂。
她对自已的车技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地到站台等公交。穿过小区时,看到几个象她一样走路的人,摔得四脚朝地,身上沾满雪泥、草屑,很是狼狈。她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到达站台时,后面出了一身的汗。
公交还没来,陶涛看看时间,眉头慢慢蹙起。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缓缓地在马路对面停下来,车窗滑下,她看到左修然冲她招着手,她惊喜地跑过去。
“左老师,这么巧!”她拉开车门坐上去,搓着冻僵的十指。
左修然看着她,没说话。
陶涛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我……起晚了,忘了化妆……”
“这次不是我的错吧?”他把车窗关实,发动车。
什么女人,都有夫之妇了,还清淡得象个女学生。阳光从车窗斜射进来,抚过她光洁的脸宠,粉嫩的肌肤上好象每个毛孔都是透明的。
“不是,不是,周一综合症,缓不过来,唉,如果能上两天班,放五天假该有多好。”她半是感叹半是抱怨。
“依你老公的实力,全年大休都可以呀!”嘴角微弯,说是玩笑,听着却有几份嘲讽。
陶涛干干地笑了笑,不想一大早就和左修然斗嘴,何况还蹭人家的车呢!
“吃早饭了吗?”他抿抿干躁的嘴唇,匆忙出来,水都没喝一口。
陶涛正要接话,手机响了,看看屏幕,她额头显出三条斜线。
“干吗?”
左修然被她戛然尖锐的音量一惊。
“嘿嘿,小美女,早啊!今天天气不错哦!”电话那端,陶江海呵呵地赔着笑。
“你打错号码了吧,我们认识吗?”陶涛嘟着个脸,双目如炬,愤怒地瞪大眼。
“对不起,小美女,别生气,爸爸保证下次再不乱喝酒。”
“不,你喝,纵情地喝,喝完,把车撞得稀巴烂,然后你的钱、房子就全成了我的,我呢,依你的名义,把它们全部捐给慈善机构,然后带着妈妈沿街乞讨,这下子,你应该很满意吧!你现在哪来闲功夫和我讲话,快去赚钱,快去应酬,你赚得多我捐得多。嗯?”
一口气轰完,不等陶江海答话,“啪”地合上手机,接着直接关机,胸口紧促地起伏着。
真是气疯了,以为这样子道个歉就息事宁人?保证,保证,都保证多少次了,哪次做到?
她气恼得扭过头,看到左修然嘴角噙着一丝坏笑。
“我……我爸爸,他酒后驾车……”小脸哗地红如熟透的番茄。
“他很疼你?”不然敢这么训得理直气壮。
“呵,是,他很宝贝我,我是他的独生女。左老师也是独生子吗?”
“我?”左修然摇摇头,“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
陶涛嘴张成O型,左修然看上去不比她大几岁,他们这一代,象这样的家庭好象很少。
“听着很拗口?还好吧,在国外这种情况很常见。不过,我可不敢象你这样和我爸爸说话。别的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我呢,是唯一可以喘上几口的,但不能发出声音。”
“这么严厉?”陶涛笑了,心想着左修然一定象他妈妈,在他这张俊美非凡的面家用上很难找到“严厉”这两个字的。他平时板着脸时,是另一种成稳的俊朗,给人尊贵感,却令人信任。
“嗯嗯。”
“你姐姐们怕他吗?”
“有一个出嫁了,和老公住在广州,另一个……想吃泡面吗?”左修然朝右呶了下嘴。
陶涛转过身,看到是家小超市,“买了带到公司吃?”泡面味道重,一揭开,香飘十里,不会影响腾跃公司的形像。
“不。”左修然把车停下,“时间不多了,快!”
他抢先下车,冲进超市,从货架上取下两个杯面,飞速地撕开盒盖,“麻烦给我们一点热水。”他向收银小姐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收银小姐脸一红,指指墙角的饮水机。
陶涛拆杯面的包装,手忙脚乱地撕开调料包往里面挤,又轻又碎的脱水蔬菜跳进碗里,发出一阵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你去倒水,我来结账。”左修然说道。
“我有零钱的。”陶涛低头取钱包。
“省着沿街乞讨时买杯水喝吧!”左修然挤挤眼。
陶涛轻笑出声。
热水倒进来,整个面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左修然递给她一张纸巾垫在手上,然后把面放上来,“烫吗?”
“还好。”
“行,那上车。”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泡面上了车。她把折叠着的一次性叉子轻轻掰直递给他。
“真好吃!”左修然大口地吸了一口面,幸福地闭上眼。
小叉子很软,水不太烫,泡面半生不熟,嚼起来有点费力,陶涛却觉得很开心。
“好了没有?”左修然吃得快,不一会,一杯面就已见底。
她匆忙喝了一大口汤,盖上纸盖,“给我,我去扔。”
“外面很冷,我去。哇,车里的味道真重,一会去停车场得把车窗开着。”他拿过她手中的纸杯,连同她擦嘴的纸巾。
陶涛看着左修然,感觉此刻象有一颗糖扔进咖啡杯,杯里面的水面波动之后渐渐平稳,甜味慢慢溶解进来。
左老师,虽然很花心,其实人还不错。
两人还是迟到了。
从停车场出来,电梯口已经看不到别的人了。
“没事,就当我们出外勤,我会解释。”左修然拍拍陶涛的肩。
陶涛笑笑,吃得太饱,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都是海鲜面的味道。”左修然挥着手大笑。
“海鲜面是你吃的,我吃的是香菇味。”
“闻着都差不多。”他凑近她,嗅嗅鼻子。
“干吗,干吗……”陶涛笑着退让,撞到了从后面经过的一行人,“对不起……曾总……”
曾智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身边的秘书和几位副总同样一脸冷漠。
“早啊,曾总,巡查办公室吗?”腾跃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周一老总们都会一一走访各个部门,这个规矩看来也沿袭到青台了。
“早!”曾智华淡淡点了个头,眼睛瞟了下陶涛,越过两人,走向下个部门。
陶涛俏皮地冲左修然吐了下舌,左修然摸摸她的头,两人相视而笑。
“收拾下,我们先去车间。”进了办公室,左修然说。
“左老师,总公司有个视频会议,谢经理要你一同参加。”龙啸从外面跑进来,拉了左修然就走。
“我先去车间吗?”陶涛追上去问。
没听到左修然的回答,却听到桌上的座机响了。
“你好,技术部!”陶涛拿起话筒。
“陶小姐,曾总让你到他办公室来一下。”曾智华秘书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通知陶涛。
第四十二章,尺度(下)
曾智华并不在办公室,秘书把陶涛带到了隔壁的一间小休息室。这里很安静,布置得象个小套房,深咖啡色调,衬着柔和的暖光,高贵简约又不失舒适。
曾智华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见她进来,点了下头。秘书送上两杯茶,他挥了下手,带上门出去了。
“陶小姐,请坐。”他微笑地指着对面的沙发。
陶涛有一丝拘谨。她不知道被总经理亲自召见算不算一项殊荣,她只是小职员,天大的事发生,她也只要向龙头汇报。龙头上面还要分管的副总,副总上面是常务副总,再上面才是曾智华,她今天跳了几级?
“放松,放松,没别的事,就是想找陶小姐聊聊。”曾智华说道,“陶小姐进公司多久了?”
“一年半。”陶涛双膝并拢,身子坐得笔直,平视着曾智华。
曾智华的手指弯曲在沙发的边沿上轻轻地叩着,眉毛一挑,“现在这份工作,做得顺手吗?”
“呃?还……好!”陶涛心里面不禁打起鼓来,搞不懂曾智华这话是关心还是旁敲侧击?
“当时龙部长为左老师助手的事,曾经征求我的意见。我们一致认为陶小姐工作认真、为人稳重、踏实,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左老师,在国外呆久了,讲话、做事都有点西化,一般人可能某些方面会想偏,但我们觉得陶小姐不会。左老师,可是腾跃的精英,董事长为培养他,化了很大的代价。这次生产线的先进技术,要不是有左老师参与研发,德国人是不会同意与腾跃合资的。所以讲左老师真的是难得的人才。”
曾智华端起面前的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眼角从杯子的边缘越过,看向陶涛,仿佛在等着她接话。
陶涛眨了眨眼,仍然搞不懂曾智华的用意,“我……非常尊重和敬佩左老师。”她选了极为保守的回答。
曾智华倾了下嘴角,“董事长让左老师亲自来青台指导并培训人员,对于我们来讲,真的是受宠若惊。如果左老师在青台有个什么差错,我拿什么脸去见董事长。”
在曾总的眼里,左修然约等于国宝级的熊猫,他不会是要她做左修然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吧!陶涛震愕得屏住呼吸。
“曾总,你的意思是?”她不猜测了,直接发问,以便于直接拒绝。
“咱们公司是大公司,不谈车间里的工作,办事的职员就有几百号,人多嘴杂,人言可畏。陶小姐只是左老师工作上的助手,下班之后,还是注意与左老师把握好一定的尺度。”
曾智华放下杯子,目光严峻不容人轻视。
陶涛这才稍微明白曾智华话中含意,不过,她觉得有些好笑,“曾总,我……已经结婚半年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亲自和你谈。要是没结婚,你与左老师走得太近,人家只会讲你对左老师有好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可以理解。可是你结了婚,这……说得就有些难听了……陶小姐,懂我的意思吗?”
陶涛脸腾地下直红到脖颈,“说实话,曾总,我不太懂,你能讲具体点吗,我做了什么给别人这种想像了?”
“没有,我只是提醒陶小姐以后要注意,没事少接触,同车来同车走的,上班时间在走廊上公然笑闹,同事们看到自然会想歪。腾跃是上市公司,可不是街边什么人都能进的小公司,注意点影响,嗯?”
陶涛真是好气又好笑了,什么高高在上的总经理,还不是一个唯女盲从的蠢父亲,不过,她嗅出一丝气味,曾琪是真喜欢上左修然,而曾智华也真的想把左修然招为东床快婿。
曾琪妒忌了,妒忌上她,不惜请曾智华出山,真是好讽刺。
“曾总,其实呢,做左老师的助手,我有点压力,我还回技术部,曾总另外再挑一个合适的又能把握好尺度的人员吧!”这下称了他们的心!
曾智华拧起了眉,不悦地说道:“现在安装工作如火如荼,有些工作都是你经手的,我并没有指责你工作失误,只是关于生活作风上提醒几句,有必要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吗?”
“我自认为我的生活作风上没有任何问题。”陶涛拧上了,口气很犟。
“是没问题,但要注意尺度,我讲的是外文?”曾智华语气生硬地瞪着陶涛,“我年纪与你的父亲差不多大,不能对你讲这些话吗?你深更半夜的与左老师呆在一起,如果你老公看到,就没想法?我这是为你好!”
陶涛怔住,呆呆地回视着曾智华。
有人敲门,秘书探进头,“左老师打电话来,问陶小姐在不在?”
“下去吧,好好工作。”曾智华站起身。
恍恍惚惚地下楼,居然按错了层次,多下了一层,出了电梯,正遇上一身摩登的曾琪。
两人的目光象被胶水粘住,对视了很久,曾琪撇了下嘴角,闭闭眼,扯出一丝冷笑。
“这么没有自信?”陶涛问道。
曾琪哼了一声,“防患于未然,就是一只母蚊子打他面前飞过,我也会把她给捏死。我想要的东西,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陶涛讥讽地摇头,“本事很大呀,为什么还要找帮手呢?不过,你还是不够狠,你应该把公司里的同性一律赶尽杀绝,这样独留你一株奇葩。没了比较,母猪也似貂蝉。”
原来左修然也就是一件东西。
哈!扬长而去。
“你个疯女人……”曾琪在后面厉声怒斥。
她抬手挥了挥,不与猪一般计较。
今天是基础设备安装的最后一个工序,明天验收,要做的事很多。安装时,明明在认真督查,细细回看,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整个上午,左修然一直说个不停,嗓子都哑了,想喝点茶,回头找陶涛。
她站在离他十米的距离之外,后面不远处一个戴着面具的焊接工人前火花四射。
左修然吓出一身的汗,冲过去拽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安全意识?没看到那边很危险吗?”
“知道了,快松手,我自己可以走。”陶涛甩开他的手臂,一扭身,站到车间主任的后面。
车间里每个地方不是人就是设备,想与某个人保持距离,还是蛮困难的。
左修然蹙起眉,出了什么事,她在躲视着他的目光?
“左老师,你说这个机箱的高度要调低一下?”车间主任看着左修然。
左修然收回目光,抿抿干燥的嘴唇,“是的,不然等主设备上来,操作时就会感到很吃力。我们再往前看看。”
等到左修然再想起要喝茶,已到午休时。他长舒口气,转过身。呃?陶涛不见了。
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她与飞飞头挨着头嘀嘀咕咕的。飞飞冲着左修然笑了笑,推推陶涛,陶涛没有回头。
“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说你和左老师先走的。我只是看不惯曾琪那把左老师占为已有的样子,想打击打击她。”飞飞咬着饭勺,嘴嘟着,怯怯地看着陶涛,“我没想到她会添油加醋地告诉曾总,让你受了委屈。”
陶涛白了她一眼,“你想打击她,也得找个强有力的对象,拉我一个有夫之妇陪衬有趣吗?”
“什么有夫之妇,你和我同龄,生日比我还小两个月。再说,现在的男人就喜欢良家妇女。”
“砰!”陶涛恨恨地敲了下飞飞的额头,“你还真敢说,你喜欢看我出轨?”
飞飞咕哝道:“如果我是你,对象是左老师,我情愿出轨。呵呵,不过,陶涛,你没觉得左老师对你很好?”
陶涛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心砰砰直跳,“他对我好?”
“不是吗?那次你和曾琪吵架,你看他多挺你,还有聚餐时,他总爱点你爱吃的。公司里还有人看到你们一起逛街、吃饭、游车河呢!”
“那是……因为我和他最熟,在同一个办公室,你这猪八戒脑子只会想这些……”
“我还主动约他、主动示好呢,办公室就在他隔壁,他怎么对我不好?”
“谁这么欺负美女,我扁他!”左修然端着餐盘,挨着陶涛坐下。
飞飞瞟瞟陶涛,呵呵呵地笑。
“你们慢慢吃,我出去打个电话。”陶涛突地跳起来,目不斜视地就往外面跑。
左修然歪着头,她在躲他,不会吧!
陶涛真的打了个电话,是给华烨打的,询问与欧阳医生联系的事。
“今天庭审拖的时间太长,我刚出法院,下午再联系吧!”华烨的声音听着很疲倦。
“那你快去吃饭,不要吃太硬的饭,也不能猛喝水,这些对胃都不好。”
“嗯!”华烨挂了。
回到办公室,左修然已经坐在办公桌后面了,一双俊眸骨碌碌地围着她打转。
下午是培训,她佯装没察觉,站在资料柜前整理讲义。抱着厚厚的一叠讲义,转过身,一下撞上身后站着的左修然。
她抱歉地笑笑,往左侧,左修然跟着向左,她往右,左修然跟着向右。
“左老师?”这游戏,她老爸爱玩,她却不喜欢。
“你在躲我?”他低下头,观察她的眼神。
“你又不是恶人,干吗躲?我忙呢!”
左修然伸出双臂,搁在她的双肩,她吓得往后一退,后脑“咚”地一声,这次撞上的是冰冷的资料柜,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干吗动手动脚,注意点尺度好不好?”
她气得大吼。
左修然举起双手,纳闷地左右看看。
“以后左老师你……你要有个老师的样子,不要随便拉拉扯扯,有什么用嘴巴告诉我就行了,不需要加上动作,我不笨,能领会。”
左修然皱皱眉头,眼眸幽深,凝视她很久,那么近,又那么直接,那目光仿佛有生命般,可以将人捉住,令人动弹不得。
陶涛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可是不敢出声,又不能逃,只好瞪圆了眼对视着。
过了好半天,左老师终于看够了,耸耸肩,“OK!”
转身而去。
培训室放在车间后面的一个厂房内,为了便于现场模拟部分场景。厂房里没有暖气,坐着不动,人很快就冻成了冰块似的。天黑得又早,下课时,外面的路灯已经陆续亮了起来。操作人员先走,陶涛留在后面收拾资料,不时把手抬到嘴边,呵一下。
左修然在收拾电脑和投影仪,没有看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车房,车房背荫,先前下的雪还有多处积着,有些地方还结了一层薄冰,走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卡嚓声。陶涛走得很小心,只听得卡啦一声破音,脚下一滑,她稳不住重心,本能地尖叫着向前倾去。
“还不笨!”左修然低咒一声,紧上一步,及时地托住了她的腰,两人站立的姿势,好象花样双人滑,下一个动作应该是他托着她,她腾空象蝴蝶一样满场飞旋。
路灯的光线很暗,可那张俊容与她之间呼吸可闻,她可以清晰地数出他的睫毛有多长,有多少。
他双臂圈着她,脸慢慢地俯下来。
一瞬间,心跳如奔马,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好险,谢谢左……老师……”一开口,她的声音是哆嗦的。
“喔,”他的唇已然贴上了她的脸。
“啪”的一下,他的手突然一松,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骨头都象要裂了。
“你干吗?”她气得大叫。
“你说的,不要拉拉扯扯,要注意尺度。”他踩着积雪,大步离开,头都不回。
“你个神经病,好人也不做到底,天,呼,呼,好疼……”她撑了几次,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恨不得把左修然生吞活咽。
他听着她的嘟哝声,眉梢一挑,笑了。
第四十三章,缓冲
昨天的晴朗,不过是又一个西伯利亚寒流到来之前的一次缓冲。第二天,气温再次骤然下降,阴沉的天空下,海水从深蓝变成了暗蓝,街上的行人全换上了厚厚的羽绒,裹得严严实实低头疾行。
验收基础设备是领导们的事,验收完,还要开会,左修然一天都不在办公室。陶涛难得有一天清闲,趴在电脑前喝茶、听歌、浏览网页。
歌是一首韩文歌,旋律舒缓、绵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只是把歌词翻译成中文就有点感伤了。
可以这样喜欢你吗
不知为何我觉得不安
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你是特别的
我并不惧怕爱情
即使分手会紧随其后
如果靠近
如果去想
如果去爱
我能紧紧抓住这份爱情吗
……
她捧着茶杯,看着热气蒸腾,不知怎么,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心也戚戚的。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可能结婚也很容易,可是将一份婚姻经营到老,真的挺难。婚姻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没有任何人敢笃定用上“永远”这个词的。
只是投入多的人辛苦点,投入少的洒脱些。
昨晚,季萌茵过来和他们一块吃晚饭,饭桌上说她最近认识了一位产科医生,很谈得来,什么时候介绍带陶涛去检查检查。陶涛一口粥含在嘴里,许久才咽下,她扭头看华烨。
“妈,快过年了,我和小涛都很忙,实在没有精力要孩子。”华烨帮她解了围。
季萌茵眼帘低落,淡淡地说道:“哦,看来是我多事了。”
桌上的气氛立时静默。
精心熬出来的粥吃着什么味道也没有。晚饭一结束,季萌茵就走了。陶涛几乎是赔着小心把她送到大门口,好象自己不要孩子有多对不住她似的,看着她上了出租车才转身。
季萌茵降下车窗喊过她,“你知道孩子在婚姻里起什么作用吗?”
她迎风站着,鼻子冻得通红,想挤出一丝笑,冻僵的面容都不合作。
季萌茵长叹了一口气,让司机开车。
陶涛觉得季萌茵并不是那种急于抱孙子的奶奶,从她的话中依稀听出要个孩子,是为了巩固她和华烨的婚姻。
她与华烨之间需要这样吗?
“喂,喂……”她想得太入神,飞飞进来都没发觉。
飞飞伸了五指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又晃去晃来,她这才回过神,“事情做完了?”
“我自己的事早做完了,不过我现在还得帮曾大小姐做点事。搞什么东东,到现在连汽车平面图都看不懂。切!”飞飞嘟着嘴,拉了把椅子在她办公桌前坐下,“平安夜几家大商场打折很厉害,我们一块去逛街?”
“平安夜?”她点开日历,“还有十几天呢,急啥?”
“平安夜一过,就是新年,新年过后,左老师就要回北京了。唉,我要是想他怎么办呢?”
她一怔,是呀,时间过得真快,她去机场接左修然时,还穿着秋装呢,现在毛衣、棉内衣、羽绒服,多了多少层。主设备安装只要一周,再加上其他事,新年生产线差不多就可以运作了,左修然任务完成,当然就会离开。
“我听曾琪说,他爸找人把她调去总公司,这样就能经常见到左老师,说不定两人真能成。”飞飞歪歪嘴,有些愤愤不平。
“谢飞飞,电话……”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一会一块去吃饭。”飞飞挤挤眼,忙不迭地跑了。
“去北京很好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然她还得担心回技术部后坐哪呢!
下午四点,接到叶少宁的电话。“小涛,我晚上约了周子期一块吃饭,你也来吧!我还有个会,不能去接你,你下班后到我公司吧!”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想不到叶少宁办事效率这么快,茶杯捧在手中,水都晃了出来。
拨了电话给华烨,想问医生的事,也说下晚上吃饭的事。
“我正要打给你呢,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了,你早点回家,别在街上乱逛,晚上好象又要下雪。喔,欧阳医生联系上了,但他人目前在国外,半个月后回来。如果着急,咱们再换别的医生?”
陶涛沉吟了下,“妈妈这两天情况还好,既然都联系上欧阳医生,我们就等等吧!你晚上是客户应酬吗?”
过了一会,才听到华烨轻轻嗯了一声。
“不要喝酒,晚上要开车呢!”她叮嘱。
挂了电话,才想起自己什么也没说,不过,不重要了,她肯定会在他前面到家。
下班时,左修然还没回办公室,她不等他了,打车直接去了泰华。泰华大楼位于市中心,夜色里,一抬眼就看到“泰华”两个字熠熠闪烁。
带着一股冷气推门进去,门口的接待小姐挂了甜美的笑容站了起来。她说了叶少宁的名字。
“叶特助打电话过来问过几趟了,我现在送你去他的办公室。”接待小姐做了个请的手势。
“售楼广告吗?”她看见接待小姐办公桌前放着一张印满彩色图片的报纸。
“是军区歌舞团的演出海报,我朋友弄到两张票,一块我们晚上去看。”小姐抬眼看看陶涛,把海报转向陶涛,“主要演员都有介绍的,这个唱美声的有参加过张艺谋导演的歌剧〈图兰朵〉,这个,你熟悉吧,去年上过春晚。这个……”小姐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一个站在大提琴边的长发女子说道,“是拉大提琴的,刚从法国回来,今天说是她在国内的首演,她会在第一个出场。真漂亮,气质也好,看得我羡慕死了。”
陶涛笑笑,“我们该上去了。”
叶少宁办公室在二十楼,出了电梯,一入眼,便是宽敞的大厅,摆了几套黑色的真皮沙发,红木的低茶几,衬托着米色的大理石,气派大方。天已经黑了,天花板上所有的灯都开了,一时间,璀璨夺目。
叶少宁一身黑色的条子西装,配了条暗紫红的领带,正在和一个看似他下属的人讲话,看到陶涛站在门口,他笑了,回身拿了大衣。
“你先说事,我坐那儿等。”陶涛说道。
“明天一早,修改后的标书一定要放在我桌上,好了,忙去吧!”叶少宁把下属送到门口,转过身看向陶涛,“已经说完了。”
“特助的权很大吗?那人好象怕你,恭恭敬敬的。”
叶少宁大笑,“我和他们也一样,都是替乐董打工的。乐董出去度假,我不敢怠慢。这不,标书出了点问题,下午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现在总算能缓口气了。”
陶涛皱皱鼻子,“别太谦虚,我知道你混得不错。幸好我是女子,不然我妈妈一定觉得在你妈妈面前抬不起头,我们差不多大,我还是小职员一个。”
“你不需要这样拼。”叶少宁揉揉她的头发,“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下大楼?”
“不了,看得我更受伤。”
“也好,周子期那家伙是个急性子,不肯等人。”
两人并肩上了电梯,遇到几个一同下去的职员,意味深长地瞟瞟陶涛,笑道:“叶特助,介绍下,女朋友吗?”
叶少宁摇头,“别乱开玩笑,同学而已,已经是人家的老婆了,这辈子没戏。”
有一个职员轻声哼起“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电梯里哄地一下笑了,陶涛也落落大方地笑着,“你们特助眼光很挑的,象我这样的,入不了他的眼。”
众人又笑,唯有叶少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涛印象中周子期是有点胖,一见面,发觉他不是有点了,而是堪称重量级。特大号的税务制服紧绷绷地绑在身上,让人觉得他稍微喘口气,这制服便会裂成碎碎片片。
“果然不是传说,共产党的油水真是养人。”陶涛打趣。
周子期呵呵地笑,拍拍腆着的大肚子,“主要是我吸收功能好,喝凉水都胖。”
“明明就是敲诈勒索的成果,还不承认。”叶少宁扫了他一眼,“菜点了吗?”
“点了,都是特色菜,我原先在这个区呆过,和老板熟。”周子期说道。
“熟呀,那好,一块你买单。”
“当然,当然,陶同学可是我想请也请不来的。好象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陶涛笑笑,“中学毕业后就没碰到。”
“你那时可是班上数一数二的美女,暗恋你的人多呢!有一次我还帮一个人给你送情书,没想到,在你家院子前被你爸爸看到,抢过信就撕了,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哈哈,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帮谁送的?”
“别闲扯,说正事。”叶少宁不太自然地插话道。
周子期嘿嘿地笑,“好吧,陶涛,你想打听的是那家叫海岸线的小超市的老板吗?”
陶涛愣住,那天晚上,她又慌又乱,只看出是个超市,没有看店名。“我不清楚,反正是最后一家,过去就是景区山路。”
“对,”周子期一拍大腿,“人家超市一般都起什么荣什么发的名,他家的起这么雅,我印象很深,老板是个瘸子,拄拐杖,对吧!”
陶涛放缓呼吸,记得微胖的男人旁边是有一幅拐杖,她点点头。
“老板叫许杰,别看现在落泊了,以前可是响当当的人物,电子业的老工程师。市场分开时,他以技术入股一家电子公司,后来不知怎么,人家不承认,只付他一般技术员的工资,他一气中风了,瘫在床上好几年,恢复后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和他一起的那女人,是他请的阿姨,照顾他起居,也在超市里干干活,两人也算半同居,但没扯证,呵呵,他原先的老婆听说被他打跑了,因为和别的男人生了个野种,到十岁时有次输血,血型不对,他才知道。”
“这不等于是雪上加霜吗?”叶少宁震叹。
“谁说不是。他还算硬气,重新振作,开了一家小超市,把女儿培养成才。他现在算是熬出头上,女儿从法国留学回来,现在军区文工团拉大提琴,算是艺术家,未来女婿是开律师事务所的,对他很孝训。”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陶涛听到自己平静地问道。
“他给我看过他女儿的获奖证书,名字和人一样的美,沐歌,一听就是搞艺术的。”周子期笑起来的样子,象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第四十四章,苍老
陶涛只觉着呼吸急迫,心跳得好象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手指攥成拳,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叶少宁很敏感,立刻就察觉到她情绪上微妙的变化,转过头,“是不是太暖?”她的脸红得异常。
“没有,很舒服。”她摇头,笑了笑。
周子期特别健谈,说起以前上学的趣事没完没了,边说边喝,不知觉喝高了。叶少宁喊来服务员帮忙,才把体壮如牛的他架上车。“你在这等一会,我把他送回去,就过来接你。”他对陶涛说。
“不要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叶少宁皱了皱眉,没有坚持,他帮她拦到出租车,替她打开车门,“回去早点休息,我还要回公司加班。到家给我发条短信。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好。”她坐进车里,低头关上门。
漆黑的车厢里响着广播,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相声,不时还夹杂着掌声和笑声,司机听了直乐。陶涛闭上眼睛躺在后座的椅背上,感觉胃里很撑,却一直记不起来晚上吃了些什么。
华烨坐在小超市微笑的表情在脑中象幻灯片一般闪个不停。在他与许沐歌恋爱的四年中,因为自小失去父亲的缘故,爱屋及乌,必然在许沐歌父亲身上寄托了许多感情,相处愉快是应该的。分手之后,没必要势利地装作不认识,但仍然象从前那样亲热如家人,多少有点奇怪。
未来女婿?难道许沐歌的爸爸不知道华烨已结婚?或者说华烨终究会与许沐歌结婚?
陶涛皱着眉睁开眼,轻轻按住心口,那里面乱成一团丝麻,又疼得直抽。
上电梯时,她给叶少宁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到家,叶少宁只回了一个字和六个标点符号,“唉……”
她站在大门口,对着手机怔忡了半天,这才掏出钥匙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室冰冷和黑暗。
华烨当然没有回来。她在泰华公司的接待小姐给她的海报上看到,音乐会八点开始,怎么的也得有二个小时,现在才九点刚过,正是演出精彩的时候。不知道华烨有没记得买束花?
换鞋、开暖气,把电视打开,音量调到很高。快要新年了,主持人一个个象磕了药,一开口就情绪激昂。
为什么别人的快乐来得都那么容易呢?
陶涛站在莲蓬头下,眼泪和热水一同哗哗流下。
穿了浴袍出来,听到手机在包包里叫个不停。
左修然还在办公室,声音疲惫,四周很安静,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清清楚楚,“我刚开完会回来,还没吃饭,吸了一下午的二手烟。”他向她抱怨。
“嗯。”她紧咬着嘴唇,不敢多说话,生怕下一刻自己强行抑制的情绪突然漫出,她会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
“基础设备的安装算是完美结束,但主设备的安装程序,我今天细看了下,还有些问题,我明天要回北京一躺,和那边的德方工程师探讨探讨。培训的资料我发在你邮箱里,你明天把它校对、影印出来,发给安装人员和操作人员。”
“嗯。”
“今天怎么这样深沉?”左修然调侃道,“是在被窝里给我打电话,不方便?”
“不是。”
左修然停顿了下,轻轻一笑,“你这笨手笨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呢?电脑也没关,门也没锁。这次又开始关心心脏问题了?”
她下午在健康网上查看心脏病的发病症状和一些急救方式,准备打印出来给保姆阿姨,如果妈妈一旦发病,保姆也知道该怎么做。后来接到叶少宁的电话,心就乱了,什么也没做成。
“对不起。”
“喂,你在给我堆积木吗,一次多一个字。我坐下来了,你说吧,是谁心脏不好?”
也许是天冷,也许是夜太静,也许是此刻太孤单,也许是他随意的语气背后悄无声息的关怀,泪,一滴,又一滴,再一滴,然后成串的滴落地衣襟上,最终她泣不成声。
左修然显然听出来了,开始沉默,任她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我……妈妈……”真好,她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痛哭的理由。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问,然后便挂了电话。
华烨回来时,她眼睛红肿得象只小兔子,对着电视屏幕发呆。
“出了什么事?”华烨大衣也没脱,忙走过来摸她的脸,她发现他的手很冷,身上没有一点烟味和酒味,味道很清爽。
“看了刘德华演的《童梦奇缘》,很伤感。”她站起身,帮他挂好大衣。
华烨拧拧眉,去餐厅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是个悲剧吗?”他好象很开心,嘴角弯着,眉宇间有某种温柔的东西轻轻荡漾。
“嗯,一个小孩子吃了一种快速成长的药,在一周之内变成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以为长大之后,就可以不要回家,不要上学,不会被别人欺负。可是在这一周中,他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大人也有大人的烦恼,大人也有许多解决不了的事。长大的代价,是失去从前你以为不值得但以后再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哦!”华烨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感觉这个故事有点说教,并不伤感。“很晚了,早点上床吧!”
他转身进卧室拿睡衣冲澡。
“老公,你有想过我苍老的样子吗?”她喊住他。
他回头看她,笑了,“不就是头上多了点白发,眼角多了点皱纹吗?还能是什么样,我说不定就成了一糟老头。”
有一天,她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笑起来满脸皱褶的样子,他会看到吗?
林忆莲在《至少还有你》里唱道: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已,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唱这歌时,她和李宗盛历尽艰辛,终于走到一起,想必这歌词也是她对他的心声吐露,只是今日两人早已劳雁纷飞。
如果真的能一夜白头,虽然接下去是衰老、死亡,可是能有这么一个人一直紧紧抓着你的手,站在你身边,那也无悔了。
“干吗这样看着我?”她两只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眨都不眨,华烨挑眉问道。
“我想像不出你是糟老头的样子。”她慢慢地向他走近,她想他们有可能走不到那一天了。
“傻样,那么远的事干吗操心。”他揉乱她的长发,很难得的主动抱了抱她,“乖,去睡吧,我马上来!对了,明天是张弘的生日,我下午没事,先过去和他们打牌,你下班后直接过去,在我们常聚会的那家会所。”
一些隐匿的事如春天急于萌芽的小草,泥土怎么能成为她的阻碍呢!她没有力气去猜测,去拭探、观望,那就迎面而上!
今天,周子期的话有可能只是一场毛毛雨,张弘的生日,将会是大雨滂沱。
无所谓,反正已经淋湿了。
“好!”她点点头。
第四十五章 冷夜
心里面烦乱,连老天也跟着不配合,从早到晚的一场大雪,据说是青台气象史上三十年未见过的,将整个城市再次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从高楼里望外看去,整个青台市仿佛是用银粉堆成的水晶世界。新闻里说,高速公路关闭,多架航班取消,省道上多处发生车祸。
左修然的航班是早晨的,陶涛打他手机,手机不在服务区,大概已经到达北京。一整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忙了什么。稍微回过神,都到下班时间了。
天寒地冻,出租车的生意好得很。在公司门口站了好一会,也没拦到车。风透过围巾钻进脖子,感觉心口都冰凉一片,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不禁叹了口气。
很想很想回家!
可是当一辆竖着“空车”牌的出租车经过时,她还是举起了手,向司机说了会所的地址。
窗外霓虹闪烁,她看着一辆辆车子如蜗牛般在眼前一辆一辆地闪过,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地起伏,好似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不敢猜想,只能交给命运。
张弘是个极腐朽的家伙。这家会所和彩虹酒吧一样,在青台也属于最高档的。里面有室内网球场、温水游泳池、桑拿浴室,还有音响效果最好的K歌房,在那里,可以吃到最正宗的法式大餐,也能品尝最地道的巴西咖啡,如果你是个传统的人,你也不会失望,这里川菜和淮扬菜也非常有名。让会员们最骄傲的是,不是你有钱就能出入会所,必须是青台上层社会的名流,才能拥有会员资格。
陶涛是在结婚后,华烨带她来过两次,会所的精致与奢华让她大吃一惊。周末回家吃饭,悄悄问陶江海有没有去过。陶江海眨巴眨巴眼,问,青台有这个地方吗?
华烨那帮朋友,是会所的常客。华烨有次飘过一句,好像张弘、经艺在会所是有股份的。关于他朋友们的事,他向来惜言如金。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墙上嫣红的小探灯,照得那精致的玻璃底砖越发玲珑剔透。穿着黑西服的侍应生把她领到一个大包厢,替她推开门,然后微笑离开。
华烨和张弘几个男人围着桌子打牌,另外两个男的与三个女人在唱歌,经艺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听到门响,众人抬起头,看见是她,依旧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只有华烨问了句:“路上好走吗?”
她笑了笑,“挺顺利的。”走到身边坐下,对着张弘点了下头,“生日快乐!”
张弘咧了咧嘴,“谢谢嫂子的礼物,真是太破费了。”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明年华烨生日,你得还个大人情。”坐在华烨身边的一个男人斜睨了下陶涛。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张弘懒洋洋地挑了挑眉。
华烨的运气不太好,一把的烂牌,面前的筹码所留无几。
张弘赢了不少,笑得眼都细了,他抬起头,对陶涛说,“你来替我打几打,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
她牌打得不错,而且都是熟悉的人,也就没推辞,与张弘换了个座。
“子桓,到哪了?我这人全到齐了,就差你们乐队几个弟兄,干吗,干吗,矫什么情,给哥们个面子,快点!”张私合上手机咂咂嘴,“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有妇之夫,让你们出来吃个饭好像攀高山似的,有那么难吗?哦,嫂子,你别介意,我没影射你,在这方面,嫂子是做得最好的。”
陶涛低下眼帘,淡淡笑了笑,到是华烨瞪了张弘一眼。
张弘挤挤眼,站起身,拉开门。服务生正好进来倒茶水,刚关上的门又被拉开,张弘的声音清清楚楚从走廊上飘了进来。
“为什么不来?这是我的生日,和别的人有什么关系?你昨天首演,朋友们把所有的事全搁下,给你捧场、送花,你连杯茶也没请我们喝。我的生日,你不来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朋友们很多,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两个,有什么不好?嗯,外面在下雪,没事,我找人去按你,你下总可以了吧!不准说不,一会见。”
服务生倒完茶出去,张弘拉住,“通知餐厅,我们这就过去。”然后进来,吆喝着一帮人出了包厢,转战餐厅。
女人少,男人多,于是分成两桌。男人们坐了一张大圆桌,女人们围坐一张长餐桌。餐厅特地做了长寿面和蛋糕,中西结合。
不知怎么,经艺被安排在大圆桌那边。
服务生点蜡烛时,萧子桓和乐队的四个成员到了。看到陶涛,他撇了下嘴,算是招呼。陶涛笑着挥手,发觉一向风流倜傥的萧子桓憔悴不堪,想必和陶嫣然的战争还没结束,笑容都那么的苦涩。
刚刚一脸无神的经艺陡然精神一振,冷眸都泛出了水光。
刚坐定,服务生从外面又领进一人,餐厅内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许沐歌抱着一束花,向众人微笑颔首。张弘过去,帮她把大衣挂好。里面是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衫,衬着如墨的长发,整个人散发出冷艳的高贵气质。
“这么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只好这样匆匆忙忙来了。生日快乐!”许沐歌把花束递给张弘。
张弘受不了的耸耸肩,把花束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扔,“竟然给一个大男人送花,你没搞错吧!来晚的人,罚酒三杯。”
他拖着许沐歌走向大圆桌。在经艺的旁边恰巧有个空位,那个位置与华烨之间隔着萧子桓。
许沐歌也是爽快人,一口气喝尽了张弘倒下的三杯白酒。喝完这才允许落座,座中的人纷份夸奖她昨晚的演出多么多么的精彩,她谦虚地说:“有好一阵子没登台了,其实昨晚很紧张,效果并不算好。唉,为了这场演出,我练琴练得手指都破了皮。”
她张开十指,指尖纤细、修长,在指腹处,确有几块皮肉往外翻出。
自始至终,华烨都在与身边的朋友轻声交谈着,谁进来,谁坐下,他都没去注意。许沐歌则是与经艺不时的耳语,经艺不知说了什么,她转过身,向长餐桌上的女子笑了笑,当目光落在陶涛身上时,她的笑意扩大了。
菜一个个上来,很多,色香味俱全。陶涛没什么食欲,捧着一碟蛋糕,就这么坐着。身边的几个女人,没什么见过,彼此交谈很少。餐厅并不算很大,目光转来转去,就看向了对面的圆桌。
这个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一点都不激动。如同看到海啸狂奔而来,回头看看,后面是茫茫的沙滩,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也逃不过这场劫难,不如就泰然处之。
寿星张弘今晚很开心,来者不拒,不一会,便喝得脸如关公,站起身时,几乎连酒杯都拿不稳。
就像冬天,河流会结冰,天会下雪,你会一惊一乍吗?
也许华烨并不是刻意,他习惯了。许沐歌练琴的手,必须保持指纹的敏感、光滑,不管是吃鱼还是吃虾、吃蟹,从来不动手,都是他剔好了给她。她接受得也很习惯。
只是习惯,没有别的含义。
陶涛定了几秒,直直地看向华烨,心头一窒,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叉子上的点心啪地掉到了桌上。
餐厅内的暖气很大,陶涛的手心隐隐生出一层薄汗。她感到闷热,气都喘不上来,她拉开椅子,出了餐厅。
再呆下去,她担心自己会为几只虾闹出什么惨案来。
走廊上的空气还是很闷。其实这么高档的地方,自然是有中央空调的,任何一处的温度都是恒温,温度也是控制的,没有道理会闷。
喉咙干涩,仿佛正被什么东西堵着,上不下来,下去,可是一颗心却陡然往下坠了坠,五脏六腑都被撞得隐约疼痛。
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出来方觉好受点,走廊上还站着一个人。萧子桓端着杯酒,跌跌撞撞地走着。她忙上前去扶他,“子桓哥,你又渴醉了。”
“谁说的,我……没醉。”他对着她呵呵一笑,“嫣然说我的酒量很大,她是先爱上我的酒量,然后才爱上我。我呢,是……先喜欢上她那双长腿,然后才喜欢上她的身子。”
“子桓哥,别胡说。”
有两人端菜的服务小姐迎面走来,低着头吃吃地笑,陶涛忙捂住萧子桓的嘴。
萧子桓推开她的手,只听“咔嚓”一声,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晶亮透明的欧式高脚杯被萧子桓给生生捏碎了,酒洒在地毯上,瞬即染红了一片。有一些细小的玻璃刺进了肉里,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不多,应该伤得不深,但依旧红得很触目惊心。他直直地盯着手掌,好像伤到的是别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子桓哥,你的手……”陶涛吓得握住他的手,急忙找人帮忙。
“不疼,这里……才疼呢!”萧子桓拍通拍通地砸着心口。
“子桓,你去哪了?天……”经艺从餐厅跑出来,推开陶涛,抱住萧子桓,“怎么这样不小心,服务员,快拿纱布、消毒水。不,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包扎。”
“不要你管……你是谁?”萧子桓挣扎得甩开经艺的手,往后退几步,醉眼朦胧。
经艺柔柔地一笑,又走上前,“我不管你谁管你,我看你没喝多少,怎么一刻功夫,就醉了。别闹,我们去医院”
“不去医院。”萧子桓像个孩子似的很固执。
“那去我公寓,我给你调你喜欢的鸡尾酒?”经艺轻哄着,如同脾气好好的妻子对老公般。
“不用了。”说话的是陶涛,她冷冷地隔开经艺,挽住萧子桓的手臂。
“这是我和子桓的事,你别插手。”经艺不耐烦地瞪着陶涛。
陶涛迎视着她,“你是子桓哥的什么人?”
“我们是朋友。”
陶涛嘴角慢慢泛起一个冷笑,“朋友的领域还真是广。男女之间真的能做朋友吗?不是打着朋友的旗号方便某些苟且之事吧!子桓哥有妻子,有父母,还有孩子,他有什么事,好像轮不到你来关心吧!”
“陶涛!”经艺没想到一向温温驯驯的陶涛会说出这样凌厉的话,羞恼地瞪大了眼,“那你呢,对他这么维护,不会是妒忌心作怪?”
陶涛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从萧子桓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到陶嫣然的号码拨了过去。
“嫣然姐马上就过来,子桓哥,我们去大厅里等。”她向耷拉着头已经不怎么清醒的萧子桓说。
经艺表情扭曲地挡在她的面前,“你是在指责我吗?”
“你一个未婚女子对人家老公这么热情,你不觉得不正常吗?是的,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你爱的这个男人是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父亲,你心里面就没有一点点障碍?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把子桓哥留在你身边,到底是什么用意?告诉你,子桓哥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你根本不懂爱。”
经艺怒到极点,“你以为你比我好?你抢了别人的男友做老公,就没一点罪恶感?我告诉你,华烨以前深爱沐歌,现在深爱,将来也深爱,可就是与你之间多了一张证书,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沐歌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有没有好好看华烨,你问问他过得开不开心?你去问问其他朋友,以前的华烨是什么样,现在成了什么样?华烨这一辈子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娶了你。可是你能用证锁住他的人,能锁住他的心吗?”
陶涛努力深呼吸,克制住几乎想不顾一切发作的冲动。这边的声响已经让经过的服务生开始窃窃低语了,她低下眼帘,没再看经艺,扶着萧子桓走向大厅。
没等多久,陶嫣然一身的风雪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萧子桓一掌的鲜红,愣住了。
陶涛吃力地帮她把萧子桓扶上车,冷风一吹,萧子桓有点清醒,睁开眼,挤了挤,“我怎么……好像看到我老婆了,不对,不对……她才不理我呢!”
陶嫣然打开车门,让他躺进后座,他带血的手掌抓住陶嫣然,“老婆……老婆……我们别吵了……吵一次,心就伤一次……我真怕我会撑不住……”
“这是干吗,别人在看呢!”陶嫣然眼眶红红的,挣开他的手,砰地关上车门,转过身向陶涛道谢。
陶涛摇手,“嫣然姐,小心点开车。子桓哥其实还像没长大的孩子,你别和他计较。”
陶嫣然无奈地笑了笑,上车离开。
陶涛怔怔地站在台阶上,纷扬的雪花不多会便把双肩染白了。“小姐,快进来!”门僮体贴地提醒。
她回过头,看着奢丽华美的会所,身子怎么也动弹不了。一股腥甜流到舌尖,她一惊,放开不知何时咬紧的下唇,无声一笑,对着英俊的门僮点点头。
门里门外俨然两个季节,她一时不能适应。
“陶涛,”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很用力,用力得她能感觉到一丝的疼痛,用手腕通过经脉一直传到心里。她没有抬头,盯着乱花的地毯,“我想回去了。”
“向经艺道个歉去。”华烨的声音冰冷得像外面飘着的雪花。
“我做错了什么?”她神情平静,声音没有波澜起伏。
“她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至少应该给她一份尊重。”一向镇静的华烨头一次现出了急躁之态。
陶涛歪着头,嘴角又浮出了那丝冷笑,“我有不尊重她吗?”
“你刚刚没有说过中伤她的话?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就是她的家人都无权指责,你又凭什么指手划脚?”
“你们还真是好朋友。”那个冷笑就像固定在她的嘴边,她的嘲讽突然来得凌厉而直接,“个个都像皮条客。”
华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极力在压制,但还是忍无可忍,抬起手臂,“啪”的一声,陶涛的脸上出现了微红的指印。
“你太过分了……”
话音未落,紧接着一声脆响,陶涛重重一记耳光挥在了华烨的脸上。她用力极大,自己的手臂都震得有点儿麻木。她细细喘着气,手脚没有了一点力气。
华烨脸上尽是不敢置信。
“你又何尝不过分……”她闭了双眼,指尖如此冰冷,却能感觉到他脸上发烫的温度,嘴里、心中有如吞咽了一大块黄连。
“我们……”有两个字已漫到嘴边,当她看到许沐歌站在走廊的尽头,又一点点地咽回肚中,无力地闭了下眼,转过身,在门僮的瞠目结舌下,拉开门,冲进了茫茫风雪中。
第四十六章 晕堂
他打了她一记耳光!
她还了他一记耳光!
他所有的成长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肢体冲突,现在的职业更是强调有理走遍天下、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这是怎么了?
“烨,”身边多了个身影,他转过头,许沐歌秀眉紧蹙,眼中满溢着心碎的责备,“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
他没有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小涛只是个孩子,耍个小脾气,口无遮拦的说几句气话,你为什么不能包容她一点?以前,你从来不会说重话,更不可能动手打人,你这是怎么了?”
嘴角微弯,扯出一个讥诮的孤度,“你觉得从前我很好吗?”
“烨!”她脸色微微发白,流露出一丝感伤。
“好又怎样,结果我得到了什么?”
“可不可以别再谈论这件事,我已经得到了报应,这还不够吗?可是你现在很好呀,为什么不珍惜呢?外面风雪那么大,她连包包都没拿,你不担心吗?”
“我们夫妻之间怎么相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们是因为你而发生争执。呵,你没这么大的影响力!”他神情激昂地一挥手,调头往餐厅走去。
“烨,别做让你后悔的事。如果小涛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你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她仰起头,深呼吸,然后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我做错了事,要付出代价。你没有,你应该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这是我的真心话。”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回过头,俊容好似痉挛,痛楚地挤在一起,“要我向你道声谢谢吗?”
她苦涩地一笑,“不要这样刺人,烨,这不是你的风格。要说谢谢的人是我,昨晚那束花很美,我将它插在我的床头,早晨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对我都能这么宽容,为何要和小涛计较呢?”
华烨无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她仍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只见华烨穿着大衣,手里拎着陶涛的包包,从餐厅急匆匆地出来。
她等着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这才往餐厅方向走去。
一缕烟雾从廊柱后面飘来,“你脑袋没进水吧!干吗提醒他,让他看看这就是他娶的老婆有多上不了台面。”经艺板着个脸,挑挑眉,狠狠吸了一大口烟。
她笑笑,吐出一个字,“笨!”
“什么意思?”
“女人,还是要有一些美德,该深明大义时深明大义,该善良时善良,该大度时大度。那个丫头疯疯颠颠地跑出去,给车撞了或冻残了,结局对谁有利?”
经艺瞪大眼,“天,我真没想那么远。也是,那丫头遇到不测,你更没机会了。华烨那性格,啊,烫……”香烟燃到了尽头,她没察觉,慌地一松,烟头落在地毯上,很快就烫出了一个黑点。
“我现在也没机会,所以……”一步都不能走错呀!
许沐歌盯着地毯上的黑点,“不过,今晚到是有点意外的收获。”她向经艺微微一笑,“我们快进去吧,不然张弘又不高兴了。”
“不高兴的人是我,子桓走了。”经艺气恨恨地咬了咬牙,该死的臭丫头!
“你还是死心吧,萧子桓不是你的那盘菜。”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面没你。你要是千方百计把他诱上床,我告诉你,怕是你以后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萧子桓那种玩摇滚的浪子,是在花丛中滚过的。这种男人肯与一个女人结婚、生子,这个女人对他而言,肯定是与众不同。你有自信能胜过她吗?”
“我……我……”经艺给她说得张口结舌,“我自身条件不比他差。我爸爸……还是他爸的上级呢!”
许沐歌叹息,白了她一眼,“要是他真为这个喜欢上你,怕是你也瞧不起他了,你真是无可救药。”
经艺无助地眨眨眼,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对她而言,男人真的是太复杂的生物。
雪,太大了,一片片真的有如鹅毛一般,随着寒风,肆打着已经冻得麻木的脸颊。陶涛试去睫毛上的雪花,努力睁大眼,发觉自己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身边慢慢行驶的汽车被雪花盖住了车身,看不出哪辆是出租车。她也没费心地停下脚步等待,她一直在走,漫无目的在走。
分明是自小到大生活的城市,每条街,每条巷,都应该很熟悉。现在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感觉像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却不感到恐慌。
再狂的风,也会有消逝的一刻。再厚的雪,也有消融的一天。
今夜不管怎么难熬,明天还是会来到。
体力已经透支了,脚又冷又麻,没有什么知觉。她倚在一个唇膏的广告牌前喘喘气,此刻,是不能回家的。这个家有她目前与华烨合住的家,也包括她以前和爸妈一起居住的家。她宁可就这样在街头流浪,也不想面对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
但这漫天飞雪,游泳好像不太可行。也许找个酒店住一晚,她习惯地去摸包,哦,包包没带出来,口袋里应该有打车去会所时找的一把零钱,当时心乱,没放进钱包,全塞外衣的口袋中,应该有几十块,能干吗呢?
雪花中,一盏特别明亮的灯牌让她的眼眸闪了闪。她闭了闭眼,吁了口气。
厚重的玻璃门上凝结着密密的水珠,站在门口,就能感觉温暖的气体从里面漫了出来。她拉开门,门里还有一道棉帘,掀开走进去。暖流如潮水从头到脚地将她淹没,她跺跺脚,地板上落下一层雪花。
柜台前一个微胖的女子漫不轻心抬起眼,说道:“普浴十块,桑拿五十。”
冻僵的手一时不能伸展,花了好长时间,她才掏出口袋里的钱,递给胖女人,“全给你,让我呆到明天早晨。”
女人扫了眼皱乱的钞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然后点了下头,“行,你可以洗普浴,也可以去蒸桑拿。”
她选择了蒸桑拿。浴室店面不算起眼,俗室的条件到不错,客人也很多。眼前,尽是些身体肥胖的人,仿佛都一个面孔,辨认不出谁。
她在角落坐下,目光呆滞。
“瘦成一根筷子,也跑这来凑热闹。”一个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里暖和。”她隔着浴巾摸摸自己,肋骨一根一根清晰如琴键,好像是比去年瘦了。
“要说冬天,还是我们这体型而寒。”雾气中,另一个女人接话道。
哑哑的声音哼了声,“耐寒又怎样,男人还是喜欢瘦成排骨的小妖精,抱起来也不嫌咯手。”
“乍了,你男人又出去偷吃了?”
“哼,狗改不了吃屎。昨天我跟了他一天,终于把他们捉奸在床。我上前一把揪住那小妖精的头发,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我男人屁都没敢放一下,光着身子跪在我面前直求饶,瞟都不瞟小妖精一眼,向我发誓下次再也不敢了。”哑哑声音的女人的口气听着很是骄傲。
“你给他生了那么优秀的儿子,他当然不敢啦!不过呢,哪个男人不偷腥,他们也就在外面玩玩,要是你让他们娶小狐狸,他们又不愿意了。做老婆,还是咱们这良家妇女。”
“哈哈!”众女人放声大笑。
“你嫁人了吗?”哑哑的声音扭过头,看向陶涛。
极寒到极暖,一闷一蒸,陶涛只觉得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我要出去透口气。”她防止自己晕堂,忙起身向外走去。或许这一动作太猛,导致大脑缺血,整个人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 瓷器
陶涛心里还是有意识的,只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感到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更衣室的竹躺椅上,一圈女人在说她如何倒下,如何令旁边的人受惊,嘈杂声一片。有一个好心人,用干毛巾在她脸前扇着,她本能地紧紧抓着身上裹着的浴巾,以免从身上彻底滑落。
等到陶涛能够睁开眼睛,慢慢支撑着身子起来时,除了一个打扫浴室的大妈之外,室内已空无一人。扫地的大妈说:“醒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大妈并不过来扶她,只说,“穿好衣服出去喝点热茶吧。”声音里没有多少关切。
她扶着椅背站起来,走到自己的衣柜,眼前仍是金星直冒,没办法,只得又慢慢蹲下来,“几点了?”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又沙又哑。
“三点。”大妈没抬头,也没多说一句。
三点,万家灯火都在静默之中,还有三个小时,天才亮,还有六个小时,才能去公司。陶涛抚着胸口喘气,缓缓又闭上眼睛。
大妈打扫好了,看看她,把灯熄了,走了出去。
黑暗与寂静对她没有任何帮助,清醒后的大脑如在高速上疯狂驰骋的汽车,各种景象轮番在脑中离过,没一个成形,却也没一个甘于自动散去。
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说年轻的女子宛若精美的瓷器,如果不找个稳妥的地方安放,哪天一失手,就粉身碎骨。
华烨绝对是一个稳妥的地方,她第一眼看到他就意识到了,只是稳妥的地方并不宽敞,只能容得下一件瓷器。当他和许沐歌分手之后,她以为那个地方被腾空了,足以容纳她这件并不华美的瓷器。大错特错,每一个稳妥的地方与摆放的瓷器都是量身定做的,换了别的瓷器就不稳妥了。
慢慢地又挪回躺椅中,现在,她浑身不就被摔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结果,她在一开始就恐慌过,也向华烨诉说过,华烨说她想太多,说她太在意他的过去,人生重要的是将来,有谁看到时光倒流的?
这些话说给她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说的时候,他可能也没想到许沐歌有一天还会回到他的世界里吧!
人算不如天算。
情感不受人为所控制,对自制能力很强的华烨也是如此。感情如水珠,一滴,一滴……有一天,终将成江、成海、汹涌澎湃而来。
她只是江中、海里的一块小岩石,能改变水流的方向吗?
真爱无故!
“不过收了你六十块,给你蒸桑拿,还给你留宿,还被你吓得半死,真是划不来。”
七点,她走出浴室,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嘀嘀咕咕。
她轻声道谢。
“你这样子能出门吗?”老板脸见她面色青灰,唇白眼昏,走路都在打飘,不禁有些担心。
陶涛怔了怔,“老板娘,能不能麻烦你再退给我五元钱,我……我坐车去公司。”
老板娘直眨眼,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然就借给我,我昨晚把钱全给你了,我……没带包出来。”陶涛羞窘地咬着唇,恳求地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撇下嘴,“看你身上这衣服也是个什么牌子,怎么沦落成这样?”她自言自语,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十元钱,“还有五块在路边给自己买个面包吃吧!”
陶涛捏着皱巴巴的钞票,默默掀开棉帘。
雪已经停了,风也住了,天边恍然还泛出一丝红色,但云层仍厚。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公车站台的座椅上堆满了雪,等车的行人一个个裹得只留一双眼睛了。
这样的天气,公交自然要晚点的。
陶涛不着急,现在时间很早。从会所出来,没拿包包,也没拿围巾和手套。昨晚去参加张弘的寿宴,特地换了件V领的毛衫,从而可以露出她修长的脖颈,从而可以自我感觉良好些。她的潜意识里怕被谁比下去呢,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风从没有阻挡的衣领灌下去,连心口都冰了。手在空气中裸露一会,立刻又红又青,她只得不住地搓手,不住地呵气。
马路对面走过一双小情侣,两人像扭麻花似的搂得紧紧的,女孩怕冷,手伸进男孩的口袋里,男孩托在她的腋下,不知干了什么,她笑得咯呼的朝男孩转过脸去,不歪不斜,男孩也扭过头,稳稳地亲了下唇,而脚下照直走路,照直闪避身边的人,好像他们浑身都长着眼睛似的。
等车的人妇了一眼慌慌地就把目光挪开,陶涛却像被他们交织住了,眼珠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
心里面掠过一阵强烈的心酸。
这才叫恋爱吧!从里到外的愉悦,全副身心的信任,开心得把心里面的幸福裸露在阳光下,让所有所有的人见证。
她好像从未经历过恋爱,就结婚了。
结婚是恋爱的最终结局,其实,少了恋爱的过程,这个结局就没什么趣味了。闭上眼睛回想,她与华烨之间的甜美往事等于是一纸空白,而他与许沐歌的过去,却是一本厚厚的大书,几天几夜都看不完。
难怪歌里唱道: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去想天长地久。
为五斗米折腰,再严寒的天气,上班族们还是在上班前几分钟一一走进了公司。没有钥匙开办公到的门,陶涛先去后勤部找人拿备用的钥匙,回来时遇到龙啸。龙啸感冒了,原来就细声细气的嗓音现在带了几份沙哑,就像一杆在风中呜咽的破竹。“陶涛,昨晚你爸爸有没和你联系上?”他问陶涛。
陶涛一惊,刚来公司时,陶江海怕陶涛被人欺负,特意托朋友请了技术部的所有成员吃饭,席间,和龙啸聊得很欢,结束后,两人互换了手机号。
“我爸给你打电话了?”她心虚地问。
“嗯,都半夜了,手机突然响起来,把我吓一跳,阿……嚏,你爸问你有没加班?我说没有,他好像很急,说你还没回家,然后就挂了,我还以为做了个梦,迷边糊糊又睡着了。”
“哦,昨晚……昨晚呀……不是下大雪吗,手机又没电……呵呵,到家都凌晨了。”怪不得脸色这么差,没睡好吧!那今天早点回去。
龙啸转身向前,陶涛慌忙进了办公室就给陶江海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不等陶江海开口,紧张地问道:“你有没告诉妈妈?”
“没有!”陶江海的声音少有的严厉,“小涛,昨晚怎么一回事?华烨一天大雪的跑过来,人都急疯了。”
陶涛松了口气,瘫坐在椅中,“没什么事,我好好的呢!”
“我不好,我头发都快被你吓白了。”陶江海吼声如雷。
“你那么大年纪,头发本来就白,少赖我。你也知道被吓的溢味,那你怎么还酒后开车呢?”
陶江海欲哭无泪,“姑奶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你到是告诉我,你和华烨怎么了,我还得哄着你妈妈,还得担心着你,你爸爸老了,不带这样折腾。”
陶涛声音放软,轻轻叹了一声,“爸……”如果她把昨晚的事说给父母听,他们一定都以为她是在无理取闹,华烨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她太小心眼了,而且萧子桓夫妻之间的事,与她又没关系。
“人在的,看,办会室门开着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飞飞刻意佯装的淑女的语调,“陶涛,猜猜谁来了?”
飞飞站在门口,冲她暧昧地挤挤眼。
她的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华烨,他的手上抓着她的包包、围巾、手套。
“真是恩爱呀,说你把包包忘在家里,亲自给你送来了。”飞飞娇柔地噘起嘴,纯蠢地露出一脸羡慕。
“爸,我一会再回给你!”陶涛搁下电话,站起来,不想被飞飞看出她与华烨之间的不自然,努力扯出一丝笑,走上前。
“早晨刚接电话,事务所在山东代理的拆迁事务,在办理时,有两个律师被拆迁户打伤,我马上要坐火车过去看看。”华烨看向她。
“嗯。”陶涛点头,伸手去接包包。
他抓得紧紧的,没有松手的意思,眼中有抹她辨不出来的东西。
“华律师,那我先回办公室了,你们慢慢聊。”飞飞到也知趣,看看两人,走了。
陶涛走过去把门关上。
华烨扫了一眼四周,目光停在左修然的办公桌上,他皱皱眉,眸子一冷,“左老师呢?”
“他回北京了。”陶涛闭了闭眼,“你既然要出差,我就不多说了。一切等你回来后,我们再详谈。”
华烨沉下脸,“小涛,很多时候我能容忍你像个孩子,但有些事,你不要太任性地说出不顾后果的话。”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或许是你期待很久了。”陶涛苦涩地一笑,眼眶中有热雾泛出,她拼命地抑着,才把热雾强咽了回去。“相处这么久,我们多少还是有一点默契的。”
华烨咄咄地看着她,“小涛,这样的你一点也不可爱。我道歉,昨晚我是冲动了,不该动手打了你。”
“不要这样说,我也打了你,很公平。”她昂起头,语气平静。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生了这么大的气,以至于一夜都没有回家。如果你还是在意我和她的见面,那么,一切照旧,我答应过,我会远离有她的生活圈。”
一瞬间,陶涛真的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华烨,我累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把我扯进你们之间?我说过,如果你有事瞒我,那么一定要做得彻底,到我死都不要让我知道。哪怕全世界都在取笑我,我也情愿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傻子。可是世界就是这么的透明,许多事一点点地逼到我眼前,我闭上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其实,你是个懦夫,你明明爱着许沐歌,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小涛!”华烨失声低吼。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说我想太多了,你是我老公,对我有责任,不会背叛我。呵呵,你有多爱她,需要证明吗?你们都已分手了,可你还在暗暗地资助她的学费,你还在替她照顾她的家人,还对她的家人隐瞒着你已婚的事实,在她的首演时,给她送花鼓励,给她找公寓,陪她买情侣杯……需要我再列举下去吗?”
华烨紧绷的面容哗地失去了血色,好半天,他都没办法张口说话,只是瞪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陶涛。
“你会问我怎么知道?又是有没跟踪你?没有,没有,一切都是天意。也许是老天有成人之美吧!”她笑着挥挥手,黯然地低下眼帘,“华烨,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尊重事实吧!”
办公室内一下子沉默下来。
华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看,默默按掉。手机不死心地跟着又响起,“邹秘书催我去车站了。”
“去吧,一路平安。”她又伸手去拿包包。
他握住了她的手,紧得让她感觉了疼痛,“小涛,这些事都是事实,可却是有缘由的,等我回来,你会好好地向你解释。”
“你不会告诉我你根本不爱许沐歌吧!”她笑靥如花。
他不吱声,隔了一会,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上面还有隐隐的指痕,心中不禁一紧,“脸色很差,好好地休息,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如看一个陌生人,“从今天起,我搬回爸妈的家,我会好好地和他们说,你妈妈那边,你去解释。”
“小涛。”华烨重重地闭了闭眼,“不要赌气,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样坏。”
“我知道明天很灿烂,我……又没老,还会遇到一个心里面只装着我一个的男人。走吧,多保重!回来后给我电话。”
他失败地攥紧拳头,手机在掌心里又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他想抱一下她,她躲开,走过去,替他打开办公室的门。
他痛楚地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陶涛扶着门框,泪如雨下。
第四十八章,小猫
华烨的行为不是不能原谅,只是陶涛只经没有坚持下去的自信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事实,象从山顶滚下来的巨石,她躲开一块,能保证下一块就不会击伤自己吗?
霸着没有灵魂的华烨,是她想要的幸福吗?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如果不能沟通,没有默契,没有爱的支撑,长长的岁月该如何走下去?
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情感导师曾以“爱之屋”来比喻情感关系:地下室,情感生活一团糟,仿佛置身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没遇到对的人;一楼,知道自己的情感生活出现问题,但不肯正视;二楼,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挽救情感,但往往因为逃避,不懂得处理自己的感受;三楼,尊重自己的感觉,也宽恕他人;幸福的阁楼,无条件地爱自己。
她的爱情住在哪一层楼?
好象在地下室,又好象在三楼,如果意志能够坚定,那么她离幸福的阁楼就差一个台阶。
阳光就在窗外,为什么心底还一片冰冷呢?
陶涛抹去泪,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再次回到办公室。把从文印室捧回来的主设备安装及操作的培训材料一一装订成册,然后送去车间。在车间停留了一会,看到工人们在忙碌着,车间主任跑过来,告诉她主设备安装前的准备工作都就序了,就等左老师回来指挥。
“左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陶涛摇摇头,她还是前晚和她通过电话,说起来,两个人都有三天不见了。“不知道机场有没恢复航班,恢复了,怕就是明后天吧!”
“还想赶在新年后能正式投产呢!现在可是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的过。”车间主任两眼晶亮。
陶涛笑着告辞,经过培训前的厂房的那块低洼处,现在被积雪又盖住了,那天她差点滑倒,幸亏左修然托了她一把,但他最后竟然还是把她给扔在地上,说要保持尺度。
尺度的建议还是她提的,所以也不敢抱怨。
一来一去,去餐厅吃饭晚了,餐盘里的饭菜有点冷,好在汤是热的。喝了几口,勉强吞咽着饭粒。仍没胃口,但陶涛努力咀嚼着。有一个将自己捧在掌心里当宝的老公,生场小病正好是撒娇的机会。她若病了,操心的人是陶江海。他那大嗓门在耳边吼着,会病上加病。
飞飞捧着餐盘,笑得鬼鬼的挤过来,“哇,炒豆芽!我和你换。”她把盘中的土豆烧肉夹进她的盘里,自己从她盘中夹走一大筷豆芽,“我最近减肥中。没办法,我这人消化功能好。连着吃了几次相亲饭,人没相中,体重倒增加了。”
“你眼光很高呀!”陶涛笑。
“没有,是参照物太强了。你看,在我眼前整天晃着的是左老师那样的极品帅哥,普通的我能入眼吗?”飞飞理直气壮地眨眨眼。
陶涛摇头,“你要是真的嫁给左老师,怕是眼睛要哭肿了。不过,你可以以龙头为参照物,那样你会感到这个世界会非常美好的。”
“他?他?他?”飞飞夸张地将脸挤成一团,“要是不幸找了龙头做老公,我就一死了之!”
陶涛噗地笑得饭都喷出来了,四下看看,不知龙头有没听见。
“其实嫁人还是要嫁你老公那样的,事业有成,为人稳重、成熟,不算帅得冒泡,可有型有款,最重要的是,那样的男人感情专一,给老婆安全感。对外人冷冰冰,温柔的一面只在老婆面前绽放,想想就要尖叫。你……怎么了?”
陶涛象看着什么鬼物似,一脸呆滞。
“没……”陶涛愣了下,继续埋头吃饭,只觉得饭粒冷硬如砂,难以下咽,她改喝热汤。
“陶涛,你有个富爸爸,开宝马,住别墅,我都不太羡慕你,可是你嫁给华律师,我真的很羡慕。说真的,这个时代,好男人真的很难遇上。”飞飞由衷地叹道。
“我吃饱了!”陶涛突地站起身。
“干吗拉着个脸,我这是夸奖你,又不是想抢你老公。”飞飞翻了个白眼。
“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回办公室补眠。”陶涛无意多说,扭头就走。
按电梯时,看到电梯停在曾智华那一层。停了一会,电梯才缓缓下行。刚跨进电梯,另一个人跟着也走了进来,眼角的余光一瞟,是曾琪。真不怕冷,象日本人似的,这种天气,穿了条及膝的皮裙,长长的毛衣宽宽松松,围巾的刘苏拖得长长的,就一件驼色的大衣看上去稍微有点温暖。
刚刚在餐厅没有看到曾琪,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心情好象很靓,嘴里哼着歌,腰肢一扭一扭地跟着打着节拍。
两个人各占电梯一角,谁也不看谁。
电梯停下,曾琪抢先出来,陶涛等了下,才出来。
“新年后,我调去总公司设计部工作。”曾琪两手交插,倚着墙,歪着头看她,“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不多了。”
“恭喜!”她淡淡地弯了下嘴角,脚步不停。这下左老师不会太寂寞了。
“你心里面没其他想法?”曾琪有点不甘,紧追了上来。
她怔住,扭过头,“我说我会很想念你,你相信吗?”
曾琪哼了声,咬咬唇,“你要想的人大概不是我吧!”
陶涛知道她要说左修然,真是好笑,她只不过做了左修然的助手,却惹来曾琪莫名其妙吃飞醋。依左修然那处处桃花绽放的性子,日后两人真成夫妻,曾琪不是要把除了他妈妈之外的所有女性斩尽杀绝?
“对!”她模棱两可地耸了下肩。
曾琪瞪了瞪她,“你倒挺坦白,不过想也白想。透个内幕给你,不只是我要调去总公司,我爸爸这次也会一同过去,他升为总公司的副总。”
陶涛吃了一惊。腾跃现有三个分公司,分公司总经理都是腾跃招聘的,一任四年。曾智华自从青台分公司成立以来,就任总经理,连任两届,现在好不容易争取到新的生产线,正走出业绩的时候,怎么会突然调走呢?曾智华一走,公司还不大乱。新的总经理能压住阵脚吗?
“谁做总经理?”她脱口问道。
“这是董事长操心的事,和我没啥关系。你好好表现,不是所有的总经理都象我爸这么温和、仁慈。”曾琪高雅地挑了下秀眉,走了。
和她也没啥关系,她只是小职员一个。陶涛掏出钥匙开门,发现门没锁,正暗暗嘀咕自己的粗心,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她吓了一跳,轻轻推开门,左修然和一个灰色头发、高鼻梁的外国男人对着电脑,用她所不熟悉的语言,正激烈地议论着。
“倒两杯咖啡过来。”左修然飞快抬了下眼,又低下头去。外国男人冲她礼貌地笑笑,是一张不算很年轻的脸,笑起来,唇角边的笑纹很深。
她俐落地泡好两杯咖啡端过来,左修然又递过她一个U盘,让她把里面标有“Z”字样的文档打印出来。
文档里面有文字也有图片,文字的拼写很奇怪,可能是德文,图片陶涛看得懂,是汽车发动机的内部构照图。
“左老师,你们吃饭了吗?”送文档过去,陶涛小小声地问。
“在飞机上吃过简餐了。哦,你去和龙部长讲一下,安排下晚饭,让技术部的职员都参加。”左修然说。
她点点头,跑到技术部向龙啸一说,才知道那外面男人是德方派过来的工程师亚伦。与左修然一同过来的,还有总公司的常务副总,有关交接事项,特地找曾智华谈话。
曾智华要走的消息,公司里瞬即都传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在猜测新上任的总经理是什么样的人。说起来,曾智华还是不错的上司,对员工并不苛刻,为人也算温和。有与总公司联系多的部门,悄悄打电话过去打听。总公司这次口风很紧,没一丝消息出来。
新总经理好象很神秘,应该讲,来头不小。这个时候,曾智华的升迁,实则是明升暗降,能把曾智华挤走的人,一定非同凡响。
常务副总由曾智华及一帮中层领导接待,亚伦则由技术部人员陪同,不在同一个餐厅,龙啸说这样不会拘束。
陶涛自然要出席的,曾琪要走了,自发地把自己划出技术部,不参加任何活动。
亚伦会说中文,不过发言很奇怪,听的人很辛苦。他不住地看陶涛,看得陶涛很纳闷,悄悄地问飞飞是不是脸上沾了什么。
“她是蝴蝶还是蜻蜓?”他问左修然。
这话众人都听懂了,不解其意,纷纷看向左修然。
左修然笑着和亚伦碰碰杯,“她是鱼。”
亚伦冒出一句德文,摊开双手。
“听说过小猫钓鱼的故事吗?”左修然扫视了一圈,“天气晴朗,小猫去钓鱼,田野里花都开了,有蝴蝶还有蜻蜓,小猫心中一动,一会捉蝴蝶,一会捉蜻蝶,这样子三心二意,还能钓到鱼吗?”
众人哄堂大笑。
“左老师就是那小猫吧,不过,就是你一心一意,陶涛这条鱼你也钓不着,在人家网里呢!”飞飞说道。
又是哄堂大笑,一次比一次笑得厉害。陶涛翻翻白眼,真的不懂这笑话有什么好笑的。
晚饭吃到十点才散,左修然喝得脸红红,借着酒意拖住陶涛的手臂,拉住了却不说话,在那里嚷着还有谁往北的,还有谁?大家按方向分拨儿走,左修然和亚伦从机场直接到公司,没开车,龙啸先送亚伦去酒店,再送左修然回公寓。陶涛晚上去桂林路,不与他们同一个方向,一个人打车走。
刚走到马路对面招手,听到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打开一看。
“不要动,在餐厅门口等我。”是左修然的。
第四十九章,羽毛
“咔吱”,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陶涛本能地往一边倒去。柔弱的光线里,眼前又纷纷扬扬飞起了漫天大雪,而清冷的天空中,一轮皎月从云层里露出了半个身子。其实不是下雪,而是树枝不堪积雪的重压,不慎折断了,雪在寒风中肆意飞舞。
天地万物,都有一个支撑的极限,何况人呢?
她仰起头,用力地呼吸。银白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很快就与大地融成了一团。这是青台冬日的寒月,在她小的时候,就是这般纯美、幽远,一点也没有改变,或者说,寒月永远都是这般纯美、幽远,因为她不会为太阳、星辰动情,总是独自挂在天边。
不动心,也就不会受伤。
夜风冰冷,她不断地呵着手,跺着脚唯恐血液被冻结。二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在她身边停下,“美女,要人陪吗?”左修然戏谑地向她挤挤眼,下车搂住她的肩。
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掩饰住声音里的不悦,弯了弯嘴角:“你到底有什么吩咐,说呀,我都快冻成冰雕了。”
左修然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你真是个冷血动物,我们好歹也朝朝暮暮相处几十天了,突然一下子三天不见,我想让我俩独处一会都不能满足吗?为了早点见到你,我可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
陶涛拧了拧眉,四周望望。
“看什么?”他拍了下她的头。
“你的马呢?”
他朗声大笑,手往下挪了挪,挽住她的胳膊,“走吧,我用走路送你回去。”
他特意坐车回来就为这?陶涛瞪大眼,怔住。
“冬夜走路很暖和的。当然我也可以开车来接你,可我喝了酒,现在《交通法》对酒后驾车罚得很严的,你不会害我吧?坐出租车多没意思,说个悄悄话都象做小偷。”他好象怕她拒绝,一口气搬出许多理由。
陶涛冰冷的心奇异地一暖。这个餐厅离桂林路不算远,走路不过二十多分钟,只是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傻傻地独行,会生出更多的凄凉感,所以她才想打车回去。可她又是那么的怕回去,此时,爸妈一定端坐在客厅里等着她的解释呢!
雪地上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体型一胖一瘦。
“左老师,你真的不怕冷呀!”她穿得象只熊,他不过在毛衣外面加了件大衣。
“你要是在德国的冬天呆过,青台这个温度是毛毛雨啦!”他笑,抬起手臂护在她背后,只是轻轻地挨着外套,并不贴紧,让她不会生出不自然的拘谨。
陶涛捂着通红的鼻子扭头看他,他看似很花心很招摇,但与之相处,他其实是个很细温柔的人,不讨厌。
“今天又哭了吗?”他的眼神又软又暖,声音低沉。
陶涛倏地停下脚步,坠入一段沉默。化妆品真的是女人终生的好友,她已经精心地修饰过面容了,连飞飞都没察觉,他怎么会看得出来?掉泪还是早晨的事,现在都已快夜深了。
空气静悄悄,静得能够感到她突然的低落和挫败。
左修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蓦地手臂一紧,将她一把揽进自己的怀中,很大度地一挑眉,“别难过了,借个怀抱给你温暖一下。”
“左老师!”她脸一红,推开他的身子。
“不用矜持,你不是明星,没人会偷拍的。而且我们之间很阳光。”他顺手给她拉上外套的帽子,又把她拉了过去。
陶涛抗议地哼了一声,他揽着她的腰迈开大步,她只得跟上他的步伐。
这个怀抱依过去……真的很温暖。不只是温暖,她还感觉到一丝珍视的隐约,在这个时候,突地就让她鼻子发酸。
寒枝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晃,枯叶和雪花一同纷纷落下。冷月、路灯,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切是那么奇异地和谐。
“陶涛?”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叫她。声音轻得让她以为产生了幻觉。
“嗯!”她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路面。
“不只是妈妈的心脏病吧!”他不是询问,而象是一句叹息。
戴着手套里的手指有些僵硬,她张开又曲起,“左老师,你什么时候结婚?”
“准备给我送红包?”他小心地揽着她,绕开一个堆在街角的雪人。
她笑,呵出一团热气,“有点好奇能让左老师放弃整片森林的那棵树长什么样?”
“我不会结婚的。”左修然说,语气不象是开玩笑。
“为什么?”她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一下跌进他的怀中,隔着冰冷的羊绒大衣,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左老师是不婚主义者?”
他耸耸肩,低头看着她镶着一圈皮毛的帽子,“因为我现在还给不了一个做丈夫的承诺和责任。给不了,所以不想欺骗。婚姻是件神圣的事,不要随意亵渎。生孩子也是一样,不要以为孩子只是一个受精卵,他是一个生命。给不了孩子稳定而又健康生长的环境,那么就不要轻易地让他来到这个世界,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哦!”她恍惚地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去。他的话听起来很另类,很薄情,可是却有那么一份道理。
如果不能相爱到老,何必要结婚呢?
“陶涛,你呢,为什么嫁得那么早?”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瑟缩了下,有种陌生的情愫,突地在他心头浅浅而生,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陶涛闭了闭眼,“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一个深爱的人,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恋爱是那么短暂,婚姻是那么匆忙,他心里的影子还没褪尽,可是因为喜欢,因为爱,特别特别想和他一起,哪怕以后后悔,仍然不顾一切嫁了。夜深人静时,听到他在叹息,知道他是想起以前的人和事,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假装睡得很沉,不打扰他,不妒忌,给他留一个独立的空间。在他面前象孩子一样撒娇、装幼稚,想得到他更多的关注。他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丝温柔,一个人会窃喜好几天。他做了让人伤心的事,千方百计为他找开脱的借口。心一次次撕裂,一次次愈合。不用别人提醒,也懂爱得卑微、爱得可怜。可是爱一个人不是别的,逞一时之勇,一生就真的失之交臂。为了尊严,我可以把头抬得高高的,做得很潇洒,走得很磊落,十年后,二十年后……再长一点,白发花白腿脚不灵便时,再回头,我能保证我不会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吗?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只要有一点点的缝隙,我都会用尽全力去守护,去争取,和深爱的人结婚、生孩子,是人生最美丽最幸福的事,只是……”
月光下,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缓缓滑下。
他抬手弹去,忍了半天吐出一个字:“笨!”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拍闪拍闪着,刚刚好象说得太动情了,又给他找了个嘲笑的把柄。
“真是死心眼一个,天下的好男人又没死光光。瞧瞧,现在你身边就有一个。”
她用胳膊肘儿揣了他一下,“你又是蝴蝶又是蜻蜓、蜜蜂,还瞄着别人网中的鱼,不累吗?”
“累并快乐着。”
“去!”她挣开他的怀抱,看到街角散出柔光的小咖啡馆,“我到了,左老师,你打车回去吧!”
他打量着路边两排光秃秃的梧桐树,又看了看一幢幢风格欧化的小别墅,“你到底有几个家?”
“乱讲什么,这是我爸妈的家。”
“哦哦,果真是暴发户的千金小姐,又纯真又幼稚,除了情呀爱的,其他一点都不求上进。”
“左老师!”她生气地提高音量。
“我有听见,唉,这别墅依山背海,树木成行,住在里面一定很享受。你家有房子出租吗?我那公寓与这里一比,简直小得象个巢。真是不公平。”
陶涛失笑,“你还有几天就回北京了,忍耐点吧!”
他倾倾嘴角,“如果我留下,你会不会欣喜若狂?”
“哈,我怕有人会丧心病狂。”她想像曾琪那一张愤怒到扭曲的丽容,噗地笑出声。
他神情诡异地扬扬眉梢,“好了,好了,快进屋去吧!”
“我还有几步路,左老师,再见!”她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转身之际,他突地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她脚下一滑,他敏捷地环住她的腰,顺手伸到腋下将她抱紧,她浑身发麻,僵在他的臂膀之间,他闭了闭眼,俯下身低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象雪落湖面,象羽毛擦过肌肤,象微风越过树梢……
没有一丝力度,没带任何感情,只是柔得发软,柔得发暖……
她愕然地瞪大眼,听到他轻柔地一笑,摸了摸她的脸,“手机在响……”
“喔……”她手忙脚乱地拉开包包的拉链,摸了好一会,都没摸到手机。
“真笨!”他笑着替她拿出闪着莹光的手机,扫了下屏幕,“明天见!”说完,转身离开。
“喂……”她机械地打开手机,看着他英挺的背影慢慢地远去,心砰砰跳个不停。
第五十章,面子
“小涛,还没到家吗?”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知是夜太过安静,还是心跳太过激烈,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陶涛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等着镇定了一点,看着自己从前住的房间的窗户,开口说道:“我在家。”不过,不是她和他的家。
华烨沉默了。
“一切都顺利吗?”她平静地问,推开院门,从包包外面的夹袋里找出钥匙,刚伸向锁孔,门开了。陶江海阴着脸,责备地瞪着她。陶妈妈坐在沙发上织着一条围巾,保姆阿姨盯着电视屏幕,笑得傻呵呵的。
她指了指手机,笑了笑,转身上楼去自己的房间,好象她从来就没离开过。
“事情有点棘手,我正在与司法部门接触。爸爸、妈妈都在家?”
“在呢!”陶涛看着象门神一样堵在房门外的陶江海,咧了下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估计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早四天,最迟得一周。小涛……”华烨停滞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知道了,你忙吧,我该洗洗睡了。”
“小涛,妈妈身体不好,你不要和她说什么。等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
她木木地眨了下眼,“华烨,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小涛,真的,我和沐歌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华烨的呼吸有些加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句话,他也觉得是这么的无力,这么的苍白。
“是不可能,还是你不愿意呢?”她幽幽地看着窗外墨黑的大海,悲从心起。
所谓不可能,不过是他与她之间多了一纸婚书。一旦撕掉,有可能了,他怎么会不愿意重温鸳梦呢?
许沐歌是他心中最深最真的爱呀!
“这有区别吗?”华烨叹气,“我的妻子是你。”
“是呀!”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其实刚刚只要他坚定地告诉她,他不愿意回到过去,他只想和她一起,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好,她都会把从前所有的事全部遗忘,让一切回到原点。
他没有说。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会多想,他也不愿否定许沐歌在他心里的位置。许沐歌是唯一的,特别的,从前,现在,将来,没有任何人可替代,为此,他宁愿将两人的关系冻结成冰点。
连再见也没说,她无力地合上手机。
如果婚姻用时间来计算,他们刚刚才开始;如果婚姻用距离来衡量,此刻他们已渐行渐远。所以很多事情是无法计量的,表面上看似温馨幸福,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知道。
她理解并同情华烨,只是却做不到不怨恨。他无法释怀从前,何必来招惹她?
她与他婚姻的实际意义又是什么?
门被敲得山响,再不开,就会被人从外面给踹开。
平静了下心情,拉开门,陶妈妈微笑地端着一碗银耳莲子汤,陶江海则是怒目相对。
“你说晚上回家,我让阿姨早早煮的温在保温瓶里,快喝。天,这手脚象冰块。”陶妈妈坐在床边,心疼地捂住陶涛的手。
“喝完给我回家去。”陶江海双目瞪得如铜铃。
“天都这么晚了,外面又冷,就住家里吧!”陶妈妈不知陶涛与华烨吵架的事,柔声向老公说道。
“她的家在听海阁。”陶江海心里面急,又不敢讲得太明。
正喝热汤的陶涛突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问道:“爸爸,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陶江海愣住,没看过陶涛这么冷然而又悲绝的眼神。
“如果你认为这里不再是我的家,那好,我现在就走,永远永远都不会踏进来一步。”她已经不堪一击,再得不到父母的怜爱,更觉世界一片漆黑,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凄凉,眼泪瞬即涌满了眼眶。
“小涛……宝贝……”陶江海这才知道事情不太简单了,吓得忙把音量放低、放柔,笑得象个和蔼的圣诞老公公,“爸爸是和你开玩笑了,这里当然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咱们给华烨打个电话,好不好?”
“他到山东出差了。”她低下头,一滴泪珠落在汤碗里。
陶江海心头一松,“那你早点说呀!住吧,爸爸明早起来给你做早饭,然后送你去上班。”
陶妈妈看看老公,又看看女儿,皱皱眉,“你们俩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没有!”父女俩异口同声。
“真的?”陶妈妈眯起眼。
“当然!哦,我明早要早起,先去睡了。老婆,你别和小美女聊太久,也早点下来。”陶江海怕老婆盘问,慌不迭地下了楼。
陶涛默默把汤全部喝完,不知怎么,手脚还是冰凉。
陶妈妈没有着急走开,看着陶涛笑了笑,“是不是和华烨吵架了?”
陶涛低着头,无助地搓着手指,没出声。
“华烨是个有担当的孩子,但是性格太过正经八百,你和他一比,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一直以为你们不会吵架。其实夫妻好比舌头与牙齿,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吵架是好事,这说明他在意你。要是真的对你不闻不问,冷冰冰,那就有问题。不知道那个一向镇定自若的华烨吵起架来是什么样子?”陶妈妈揽住陶涛,象哄孩子睡觉似的轻轻晃着。
“很伤人。”陶涛看着妈妈瘦得突出两腮的颊骨,哪里敢提华烨做的那些事,只是委屈得直扁嘴,泪水止都止不住。
“气头上的话都很重,过几天再想想也没啥。你爸那把年纪,不也这德性。唉,要是华烨能学会多疼疼你,妈妈就更心安了。”
陶涛一怔,含着泪不解地看着妈妈。
“知道吗,妈妈曾经和你爸爸讲,不想你嫁给华烨。说我们配不上也好,或者是年纪相差有点大,其实是妈妈觉得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心理上多少有点阴影,你又被我们宠坏了,不谙世事,两人相处有点困难。可是看着你一提到华烨,两个眼睛都发了光,你爸爸又格外看中他,妈妈就没坚持。现在看看妈妈没做错,是不是?”
陶涛目光慢慢地黯下去,嘴角艰难地勾起一抹酸涩的笑。
躺在睡了二十多年的房间里,明明又困又乏,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若把现在的真实情况摊在父母面前,陶家将会是怎样的震动?她相信因为她是爸妈的宝贝女儿,他们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她,可是他们的心里面一定很悲哀很失望!
满屋的安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愿欧阳医生能早点回国,给妈妈彻底地医治,等妈妈的身体有了起色,再说这些事,她的担忧也就不用这么重了。
现在暂时先不去想,华烨还没回来呢!她驼鸟地自我宽慰。
第二天起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色蜡黄,涂了遮瑕膏,看上去才好点。吃早饭时,陶涛问阿姨妈妈这几天心脏发作的次数多不多。阿姨说陶江海现在表现很好,又不喝酒又不晚归,早早回来吃饭,陪太太看看电视、聊天,太太心情好,身体也跟着好。
原来是心病呀,陶涛笑笑。
陶江海开车送陶涛去公司上班,陶涛好好地夸奖了他几句,他翻了下眼睛,“当然啦,堂堂男子汉,言出必行。小涛,爸爸想把家俱城扩张一下,改成家居广场,里面不仅卖家俱,也可以出售各种装璜器材,象瓷砖、木地板、洗漱用品……怎样?”
“爸,”陶涛叹气,“你的钱不够用吗?”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而是证明爸爸的经商能力,我可不想永远被人家说成暴发户。”
“不说,你就不是了。”
陶江海嘿嘿地笑,“以前是,以后就不是了。放心,不会要操多少心的,陪你妈妈的时间我留着呢!”
陶涛无奈地摇头,搁在包包上的手突然被震了一下,想起昨晚睡前把手机改成震动,应该是来电话了。
是本市的座机号,但是很陌生。
“你好!”陶涛按下通话键,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脆脆的女生,听着年纪不大,“请问是陶涛小姐吗?”
“是的。你是?”
“我是欧阳医生的实习生,他今晚的飞机到青台,你和他预约为你母亲治疗的,请明早上班时间过来吧!”
陶涛又惊又喜,“欧阳医生不是去国外研修的吗?我以为还有一周多才能回来呢!”
小女生笑了笑,“欧阳医生是出去休假,怕被打扰,才对外说研修。不过,他是提前回来了。”
“好的,好的,明早我会准时带我妈妈过去的。谢谢你!”
“不谢!”
“医生回国了?”陶江海在旁边隐约已经听得差不多了。
“嗯,”陶涛一扫脸上的阴霾,整个人都象飞起来似的,“提前回国的,还特地打电话给我们,哇,医德超好!”
“小傻瓜,什么医德,是华烨的面子大。看看,到底是女婿,多用心呀!”
笑意一下僵在脸上,陶涛缓缓地闭紧嘴巴,是呀,不然人家怎么会知道她的号码,他这样在意她的家人,是因为对她的在意吗?
心,是一面静湖,一块石头咚地掉进水里,迅速泛起满湖的涟漪。
恍恍惚惚地下了车,刷卡,进电梯。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她抬起头,身穿军绿色羊毛外套的左修然站在办公桌后,冲她微微一笑,“早!”
她直直地看着他,突地想起昨晚轻如羽毛的一吻,脸刷地下直红到脖颈。
第五十一章,羞赧
空气里,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自然。
但陶涛很快就决定忽视。对于在国外生活多年的左修然,那一吻也许仅仅是一种礼貌的道别,没有其他任何深意。或许是力度没把握好的一次碰撞,她没必要去追根究底。
“早!”可是仍很没出息地手脚慌乱,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坐下好一会,脸上的红潮都褪不去。
“昨晚睡得好吗?”左修然已经给自己泡好了一杯咖啡,优雅地浅浅抿着,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当然好啦!”她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性,音量忽然提得很高。
“我以为你会梦到我呢!”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笑了,笑得那样慵懒,笑得那样从容。
他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在黑夜里戛然点亮的火柴,陶涛刚刚刻意忽视的东西呼地一下又冒了出来。如同被武林高手点了穴,她惊恐地瞪大眼,不能动弹。
“我们昨晚谈了那么富有哲理的情感话题,怎么能不好好地回味一下?”
“哦!”飘荡在半空中的心“咚”地一声落到地面,还好,损伤不大,她缓缓地呼吸,讪讪地笑了笑。
“有件事,我一直觉得疑惑。有次你在网上查看服用伟哥的副作用,我原来以为是好奇,现在想想,不会是你……”一本培训讲义“啪”地一下对着他扔了过来,纸张如落花,飞飞扬扬散了一地。
“左老师!”大大的眼睛瞪出了眼眶,小脸涨得象充了血般,她咬牙切齿地闭了闭眼,“我们是不是该去车间了?”
“哈哈,我不问了。不急,等亚伦过来一起去。不过,我是真好奇。”他慢悠悠地捡起一张纸,拖长了声音,玩味地弯起嘴角。
她无力地低下头,催眠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亚伦终于来了,左修然瞥到陶涛悄悄地吁了口长气,他有些忍俊不禁。说起来,不管在国外,还是国内,他什么风情的女子没有见过,但从来没有一个象陶涛这样让他觉得挺逗、挺宝的。结婚半年的小妇人,看上去青涩如大学生,动不动就脸红,一个玩笑就能让她手足无措。他曾经在酒吧遇到一个女孩,身材火辣,看得出年岁不大,可是喝酒很猛,主动上来找他搭话,调起情来更是老道。他被她撩拨得不能自已,两人正在讨论下一步去哪继续时,酒保板着个脸上来向女孩要身份证,问她有没成年,女孩不情愿地掏出,他这才知道她刚满十七岁,正读高二,真的是惊出一身冷汗,平生第一次狼狈地从酒吧落荒而逃。
陶涛都二十有五了,连个高中生都不如。是该说她笨拙呢,还是该夸她将清纯保持得很好呢?
左修然失笑摇头。
三人下楼去车间,早晨先召集安装工人们说些安装的注意事项,然后便开始工作。曾智华和几位副总陪总公司的常务副总也过来一同参观。曾智华扫视着车间,又转过身看着外面紧密相连的一幢幢厂房,笑得有些落寞。车间里的机器声很大,副总凑到他耳边说事,他都要愣愣发会呆,才开口接话。
为了不妨碍安装工作,参观的一行人只呆了一会。临走时,常务副总走上前,拍拍左修然的肩膀,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他只淡淡地点下头,没有相送。
他今天又要监督安装,又要负责替亚伦做翻译,几乎是不能分神的。当他偶尔抬起眼时,便看到陶涛用一种深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可一碰撞上他的视线,她立马挪开。因为挪的幅度太大,显得有些诡异。
他闭了闭眼,嘴角弯起的弧度扩大了。
亚伦在青台只呆两天,时间非常宝贵,左修然要求安装工人取消午休,加班安装,培训延迟到晚上。
中午一点点的休息时间,也就是吃午餐的时候。
为了节省时间,陶涛先过去点餐。来得早,所有的菜刚刚起锅,色彩明艳地排了一列,任她选择。
今天的煎子排看上去很诱人,陶涛要了子排,烤香菇,脆皮虾丸,海带萝卜汤。飞飞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到正在端餐盘的陶涛。“咦,你不是不吃海带汤吗?”她讶异地眨了下眼。
陶涛一笑,返身又过去端了一盘,“那是左老师的,我的在这里,他爱喝这个。”她向师傅另外要了一碟圣女果,那个桃花眼饭后喜欢嚼几颗圣女果,说美容效果好。
她却是最怕吃这种酸溜溜的水果,包括大号的圣女果——番茄,还有友邻——淡而无味的黄瓜。
她喜欢的水果要水汁多,滋味甜,咬起来还脆脆的。左修然说她以后不要等老了,牙齿一定早早地就蛀得掉光光。
“你对左老师挺了解的呀!”飞飞撇了下嘴。
她闪了下神,好象是不陌生。二个多月的相处,有些默契就自然而然了,他上课时,不需要特别叮嘱,她会早早为他准备好资料、幻灯片,泡上一杯香浓的咖啡;在车间里,他只要一回头,她便会说出他想要知道的数据,甚至是进餐厅,两个人都会同时走向同一张餐桌……
“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饭吃到一半,和亚伦用德语叽哩哇啦聊得正欢的左修然突然掉过头,问了她一句。
他的侧影被隔着玻璃窗透进来的午间阳光镶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边,她看着他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半敞的外套,里面高领的黑色毛衫,握着汤匙的手突地一抖。
“主设备开始安装啦,生产线马上就可以投产了。”她嘟哝地想跳过这个问题,怎么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还真是爱公司的好员工。可是听着很假。”他嘲讽地向她挤挤眼,俊美的喉结在衣领中一耸一耸。
她低下眼帘,“明早我要请两个小时的假,我要陪妈妈去看病。”
“与医生联系过了?”他挑了下眉。
“嗯!”她不由自主绽开一丝笑意,这个消息盖住了华烨带给她的烦乱,“我今晚应该会有个好眠了。”
他笑了,俊眸晶亮晶亮。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忙说道:“我昨晚真的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
“我相信,大熊猫。”
他抬起手,指尖戳了下她眼下的黑眼圈。
手指的热度透过她的皮肤钻进来,体内的温度刷地也跟着上升。
她僵硬如雕塑。
“羞赧的女人最美!”亚伦微笑地看着两人,用氅脚的中文说道。
“当然。在女人面前敢说她丑,那不是找死吗!”左修然戏谑地瞄了她一眼,埋头继续吃饭。
汤匙咣当一声落在汤碗里,她郁闷得都没力气说话了。
和左修然斗嘴,她向来是输多赢少。
培训结束,已是晚上八点多了。龙啸建议陪亚伦去酒吧坐坐,亚伦累了一天,摇摇手,和众人道别,去酒店休息。陶涛回办公室拿包,办公楼中所有的灯都熄了,电梯不知怎么,停在最高层,怎么按也不下来,她只得跑楼梯上去。
她听见自己的高跟鞋撞击台阶的响声,漆黑的楼道里灯一层一层依次亮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跑上过楼,以前每次都很小心地只用前脚掌着地,避免发出声音。
开门,扶着办公桌,喘得气都接不上来,左修然优哉游哉地从外面进来,一愣,“不坐电梯,爬楼梯,精力很旺盛啊!”
“电梯……不是坏了吗?”她拍着心口,问。
“有吗?”左修然拿起衣帽架上的围巾搭在脖颈上,眨了眨眼,突然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干吗?”她抓着门框,不知道他哪根神经又搭错了。
“拐你去私奔。”他回身捏了下她渗出汗珠的鼻子。
“什么?”
“哈哈,你不会是当真了?走吧,带你去继续运动运动,这样真的能保证你今晚睡得香香的。睡美人,睡美人,睡得好才能做美人。”
他把她带到了一家健身会所,没想到,晚上人居然很多,转了好一圈,才找到泊车位。
“好象要给你买点装备。”他低头看看她脚上的高跟鞋,皱了下眉。“在这等着。”他笑着伸出手指围着她画了个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跨出一步。”
她就象《西游记》里的傻唐僧,木木地点点头,服从神通广大的孙行者的安排。
健身会所旁边有一溜的体育用品的品牌店,她看着他进了那家商标是一男一女席地背靠背而坐的店面,进门时,还不放心地回了回头。
雪后森寒,温度陡降,才站了一会,脚就象冻得失去知觉,她捂着脸,无意识地转过身,健身会所的对面有茶社、咖啡厅,还有一家酒吧,里面的客人稀稀疏疏。酒吧外面的音箱里播放的是旧上海酒吧里流行的夜晚爵士,寒夜里听来,格外的魅惑。面对着大街的整幅玻璃墙里,暖色的灯光开着,光线昏暗,一男一女对面而坐,宽大的沙发看上去很舒适,他们前面的茶几上,摆了两只晶莹湿润的高脚杯,杯子里倒进一半深度的红酒,与夜色里的光线非常和谐。
女人手托着下巴,长发直直的飘下来,遮住了半个脸,男人很有风度,只是过于聪明,头发已呈谢顶的趋势,他看着女人,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与爱意。
陶涛懊恼地咬了咬唇,真是阴魂不散,越不想见到的人越是那么的容易遇上。
那个女人是许沐歌。
男人举起杯,轻轻碰了碰许沐歌面前的杯子,她抬起头,理了理长发,眼睛缓缓地转向外面。
她看见了陶涛,震愕在她的脸上闪现了不到一秒钟,很快就浮现出欣喜的热情。她向男人抱歉地一笑,拿起大衣,站起身。很快,她就站到了陶涛的面前。
“小涛,你还好吗?”
第五十二章,健身
沉默,呼吸,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这是陶涛。
许沐歌仍然笑得象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甚至还握住了陶涛的手,紧紧的,“那天,烨都快急疯了,你是回家了吗?哦,我说了他几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爱人呢!他有没有道歉?”
“我说我们恩爱得如胶似漆,你会不会很失望?”虽然是华烨法律上名正言顺的妻子,但站在许沐歌面前,总让她生出无力和悲哀。她没什么资本可向许沐歌能炫耀的,如果此时有一辆汽车疾驰而来,华烨恰巧站在路边,她可以笃定,华烨必然首先冲过来抱的人是许沐歌,他不是故意,只是出自内心的本能。
他与许沐歌的爱,已经自然到融入了彼此的骨髓之中。
“傻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来,我们站这边。”她亲昵地牵着陶涛,来到咖啡馆的屋檐下,路边有个大大的广告牌,挡住从北方肆意刮过来的寒风。
“觉得他咋样?”她熟稔的语气,好象陶涛与她是没有秘密的闺友。与他同饮的男子隔着玻璃窗冲她微笑着,她挥手回应。
陶涛瞟了瞟男子,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许沐歌轻声笑了,“文工团团长的朋友,在军区作战部工作,鱼雷专家,大校军衔。相貌还好,美中不足的是头发少了点,可能是用脑过度。他看了我的首演之后,托团长帮他介绍的。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人很风趣,和他交谈,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我准备与他处处看。”
陶涛看着她,脱口问道:“为什么?”
“呃?”许沐歌皎美的柳眉一扬。
“你不爱华烨了吗?”
许沐歌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小涛真是单纯呀,我怎么还能爱华烨呢,他是你的老公。”
可是……陶涛不懂了,许沐歌应该知道她和华烨现在的关系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她特意离婚回国,如果华烨离了婚,他们不就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我没看过烨对谁那么凶过,因为你是他爱人,他更渴望你得到朋友们的肯定和认可,所以他听了经艺的话,才那么失控。经艺被她那司令老爸给宠得横行霸道,做事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对于萧子桓,她陷得太深,走不出来,谁说她和谁急,我们在她面前都不敢提的,你比她小那么多,你说她还不抓狂吗?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有萧子桓立场坚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小涛,烨真的很在意你,很喜欢你,和他气几天,给他个台阶下吧!”
陶涛看着许沐歌笑靥如花的丽容,突然感到周身张开了一张无形的丝网,将她的四肢全部捆绑住,嘴巴也给堵住了,她能看到发生的一切,却不能张口反驳,也无法挣脱。
许沐歌真的把对华烨的爱恋割舍了?这是对命运的妥协还是无奈的放弃?
那她这疼得死去活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好笑而又讽刺!
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原地踏步似乎又不那么甘心。
真的困住了。
“你是和朋友一起过来的?”左修然提着两个大大的纸袋站在路边四下张望,看到了屋檐下的两人,快步向这边走来。
“是同事。”陶涛心里闷闷的,简单地为两人做了介绍,“这是许沐歌,这是左老师。”
许沐歌礼貌地点了下头,“我冷落朋友太久了,该进去了。”
“嗯,再见!”陶涛木然地说道,看着许沐歌飘然而去,谢顶的男子体贴地为她接过大衣,招手让服务生过来,大概是为她点杯热饮。
“喂,让你不要随便走开的。怎么不听话?”左修然瞪了她一眼。
她微微发着抖,眼睛仍直直地看着玻璃窗里的两人,“她很漂亮,是不是?”
“气质不错!”左修然中肯地评价。
“那个男人配不上她!”如果华烨知道许沐歌交往的对象是这样子,会是什么反应呢?
“你和你老公般配吗?”左修然眯起眼,嘴角浮出一丝讥诮。
陶涛象慢镜头似的缓缓转过身,一句话也没说,笔直地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左修然对着夜空呼出一口热气,抢步上前,扳过她的肩,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想不想睡个好觉?想,就跟我来。”
她慢慢地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健身俱乐部里的接待小姐穿着鲜红的运动服站在门口向两人微笑地说:“欢迎光临!”
“进去换下衣服。”他把手中的纸袋递给她,推着她进了更衣室。
蓝白相间的运动服,鞋也是同一款的,非常合身,非常合脚,她并没有告诉他尺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一下。
他也换好了衣服,无袖的T恤,胳膊上紧实的肌肉优美地突出来。他好象是常客,什么机械在哪里非常熟悉,俱乐部的教练们看到她,冲他暧昧地挤挤眼。
他带着她来到跑步机前,让她站上去,替她调好速度和时间,“一开始要慢一点,热身很重要。”
她点点头。
“放松……放松……”他轻轻拉着她的腰帮助她做伸展运动,“感觉到了吗?这个姿势让臀部的肌肉得到了拉伸。”
这样若有若无的身体接触让陶涛非常不自在,控制不住的脸又红了。
“把脑中所有的念头都给我清除,专心运动。”他拍了她一下。
她低头看着跑步机前面的显示盘上那一跳一跳的小红点,听着轰隆轰隆跑步机传送带的声音,她的思绪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占得满满的。
她跑了十五分钟,他又带她去骑单车、爬楼梯。“女人不是以瘦为美,没有一个男人喜欢抱着一把骨头入睡的。腰要摆正。”他从后面抱着她支撑着她的腰,“要不然腰会受伤。”
陶涛已经是挥汗如雨了,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自己出了汗的后颈上,她不自然地推开他的手,白皙的皮肤下仿佛泛出血丝来,低下头,“我知道了,我自己来。”
“哦!”放在她后腰上的手轻轻松开了。
一缕头发坠到前额前,他抬起手,将那缕头发别在她耳后。
她全身僵了一僵,差点从单车上翻下来。
他往后退一步,斜了斜嘴角,“我也去跑会步。”
第一次来,教练说不能运动过度。一个半小时后,她下了单车,感到浑身的骨头象散了架似的。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左修然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门外等着了。
她以为他们这下会直接回家,他却带她来到了一个小酒吧,两人没挑桌子,就坐在吧台前,一人一瓶啤酒。
“运动完,再喝杯啤酒,浑身的毛孔都舒坦了。”毛衣下紧实健美的胸肌,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她,看着酒瓶里面黄色的液体,手指象弹琴似的轻轻叩着,好象心不在焉。
他笑笑,瞅瞅她的头发,再过一会该干了吧!
喝完啤酒,开车回家。下车时,她已经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
“晚安!”他替她拉开车门,揉了揉她的头发。
“左老师……”走进院中,她回过头,突然喊了他一声。
他降下车窗,看着他。
她想说“谢谢”,又觉得这句话很矫情很苍白,于是挥了下手,“路上小心,明天见!”
他向她挤挤眼,调头离开。
这一夜,她果真无梦到天亮,醒来后,神清气爽。
第五十三章 卸载
华烨的电话是十二点打过来的,那时,陶涛睡得正香,没有听到。吃早餐时,随手打开手机,看到一个来电未接,她愣了一下,把手机搁在一边,端起温热的牛奶,慢慢地喝着。
这次,他倒是说话算话,做到了每天报备。陶涛自嘲地一笑,只是他仍然是那么不爱发短信。如果打不通电话,发条短信,让没有接到电话的人看到,也知道他拨电话时心情是什么样的、想要讲的事是什么、有没思念、有没牵挂……
她想起许沐歌发到他手机上的邮件,或许他更青睐那种联系方式,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邮箱号码是多少。
陶涛把所有的通话记录全部删除,文档里干干净净的,好象什么都没发生。
陶妈妈好象有点紧张,早饭也没吃,说空腹便于检查,陶涛告诉她是做心电图什么的,不是做B超,可以吃点东西,这么冷的天,不吃多冷呀。陶妈妈直摇手,絮絮叨叨地,又是不知穿什么衣服出门好了,又说也许要住院,要不要带洗漱用品。进厨房时,额头一下重重撞到了移门上,迅即肿起一个大包。
陶涛柔声地轻哄她坐下,握着她的手,手指冰凉冰凉,“妈,你担心什么呀,我和爸爸都会陪在你身边呢!”
“我怕我这一去就回不了这个家。”陶妈妈捂着心口,惊恐得脸都脱了色。
陶涛笑了,“妈妈真会夸大其词,没那么严重,我们只是普通的检查。”
“昨晚……妈睡到半夜,又发病了,幸好你爸爸在旁边。”陶妈妈眼眶一红。
陶涛震愕地抬头看陶江海,他今天出奇的沉默,眼中满溢着一种慌乱的无措,他向陶涛轻轻点了下头。
“妈,没事,咱们这次找的是心脏外科专家,他一定能帮你治愈的。”陶涛掩饰着内心的忐忑,镇定地笑着。
院外,有人按了两声汽车的喇叭。
“少宁来了。”陶江海站起来扣上外套的钮扣。
陶涛纳闷,朝外看着。叶少宁关上车门,向她笑着挥挥手。
“我这心里头乱,你开车的水平又不乍的,我就请少宁送我们去医院,回来时……我们打车。”陶江海说道。
“爸,少宁要上班呢!”陶涛很是愧疚,这种事按说应该是华烨的责任,可是……
“我都没休年假,请个半天假没什么大不了的。”叶少宁听见了,冲陶涛瞪了瞪眼。“我可不是冲着你,我是因为陶叔疼我,才过来的。”
陶涛悻然地扯下嘴角,没再说什么,三人上了叶少宁的车。一路上,陶妈妈的身子抖得象筛糠似的,不管陶涛怎么安慰,她都镇定不下来。好不容易到了医院,陶涛先去专家门诊挂号,小护士看了她三秒,又低下头,“今天没欧阳医生的专家门诊。”
陶涛急了,昨天通知她的那个座机号,她早晨刚删,她该联系谁呢?拔腿就往心脏外科跑去,来得早,看病的人还不多,但必须按序号一个个地进去。“请问,欧阳医生在不在?”她拉住一个从诊室里出来的小护士问。
“你是陶小姐?”小护士笑了,俏生生的嗓音听着有一点耳熟。
“呃?”
“欧阳医生今天只约了一个病人,其他人还不知道他回国,你妈妈呢?”小护士朝后面看看。
陶涛悄悄地拭去脑门上的冷汗,忙给叶少宁打电话。
叶少宁扶着陶妈妈上了楼,陶江海好象也病了,拽着陶妈妈的手,脸色灰白,不太走得上前,叶少宁不得不腾出另一只手去帮他一把。
爸妈真的老了,陶涛闭了闭眼,叹道。
欧阳医生是个个子不高的瘦小老头,他看了看陶妈妈的舌苔、眼白、唇色,还有指甲,笑道:“不算很严重!”开了单子,让陶妈妈去做心脏CT。
陶涛拿了单子要去缴费,叶少宁抢过,“你坐下休息会儿,我和陶叔带阿姨去。”
陶妈妈听了欧阳医生的话,整个人奇特地安静了下来,陶江海也恢复了正常。陶涛看看他们,感到身子发软,没有客气,点了点头。
欧阳医生有独立的办公室,不对外看诊,没有人进进出出,显得特别安静。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幅老花镜戴上,看了看陶涛,笑道:“真看不出来,你清清秀秀的,居然能把那浪子给拿下。”
“什么?”
“他不让我多说的,我可不要他恨我。小陶,你妈妈是不是不爱运动?”
“她最爱的运动就是和大妈大婶们搓几圈麻将。”陶涛苦笑,“逛个街都喘个不停。欧阳医生,我妈要不要做手术?”
欧阳从镜片上方直直地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扶了扶眼镜,“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等CT出来再下结论。”
“很严重?”陶涛轻抽一口气。
“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病患,这样的结果很平常。常年累月的发病、吃药,心脏已经慢慢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再加上你妈妈太过安静,营养过好,血液的浓度加厚,循环缓慢,心脏四周有几根血管被堵住了,所以现在发病的频率加大。”
陶涛腿软得都站不起来,小脸苍白如雪。“那……那有救吗?”
欧阳医生淡淡一笑,“动手术呀!不过在这之前,先要让血液稀释,让体质增强点,然后把堵住的血管打通,注意调节身体,再活过二十年应该没问题。但切记,情绪不能太过波动。我先给你妈妈开点药调理,新年一过,我安排她做手术。”
“好的,好的!”陶涛悬在半空中的一颗石头这才轻轻卸载下来,鼻子直发酸,忍不住喜极而泣。
陶妈妈做好了CT,因为欧阳医生的面子,片子很快就出来,他看了看,又让陶妈妈去验血、做心电图,然后还让护士准备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监督器绑在陶妈妈身上。
叶少宁不知从哪借来了把轮椅,让陶妈妈坐着,上上下下的检查,倒是省力不少。陶涛把医生的话转述给陶江海,陶江海抓着陶妈妈的手,呵呵乐得象傻子。
领了药出来,几个人同时都舒了口气。陶江海要去酒店吃大餐表示庆祝,“爸,妈妈以后要多吃点素才好,医生说的。”
“知道,我是想请少宁呀!今天楼上楼下,可是辛苦他了。”
“陶叔,我倒是一直很怀念陶叔做的基围虾。”叶少宁拉开车门,飞快地瞟了眼陶涛,“小涛也爱吃的。”
陶江海激动地一拍大腿,“这有啥难的,叔今天就给你做。走,咱们回家庆祝也一样。”
陶涛皱着眉,拿出手机看时间,头探进车内,没有上车,“叶少宁,麻烦你帮我把爸妈送回家,我赶着去上班。”
“都到吃饭的时候,不是请假了吗,吃完再去。”陶江海说。
“公司好象有急事。”左修然连着发了几条短信,都只有一句话:“检查结果怎样?速回!”
“那我先送你去公司?”叶少宁朝后看看,准备调转方向。
“不用了,这里打车很方便。叶少宁,我改天专程向你致谢。”陶涛俏皮地抱着陶妈妈,亲了亲脸腮,笑着关下车门。
“等下。”叶少宁突然从车上下来,跑到路边的一个热饮店,买了杯奶茶,“你嘴唇都干了,喝点解解渴,也垫下底,到公司还有一会呢!”
“叶少宁,你为什么不是我爸妈的儿子呢?”陶涛捧着热呼呼的奶茶,噘着嘴问。
“你说呢?”叶少宁闭了下眼,“打车时往路边站站,不要走到马路中间。”
陶涛点点头,看着车子开远,这才转身。
赶到公司,正是用餐高峰时。陶涛急匆匆跑到办公室,左修然不在,她又跑向餐厅,黑压压的人头耸动,就是找不着左修然那颗。
肩头上被人轻轻一拍,她回过头,左修然和亚伦站在身后。“左老师,我回来了。”她忙笑道。
“说是请假两小时,现在几点啦!”左修然漫不经心地歪歪嘴角,领先往里端的小餐厅走去。
“左老师,你小点声!”陶涛羞窘地冲纷纷看过来的同事干干地笑着。
“敢做还不让说?哼,连个电话都没有。”
“你让速回,我这不是立刻就回来了。”
左修然猛地转过身,浑晦的视线将她看了半晌,“我们还真是没有一点默契。不说了,晚上加班,把早晨旷工的时间补回来。”
陶涛立在原地,叹气,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论不清的无奈。
“一块去吃饭。”亚伦神士似的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左修然摇下手,微微扬眉,“别理她,她现在乐都乐饱了。”在众人仰慕的视线里,优雅地转身。
“小涛,在忙吗?”华烨的电话在下午的时候,再次打了过来,不知是算昨天还是今天的任务。左修然在讲台上讲课,陶涛捂着手机,猫着腰出了车间。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在工地上,这边在下大雪,很冷。来了许多公安和城建局的人,拆迁条件又放宽了下,但工作还是不好做。我后天回来,你还住在爸妈家?”
“是的。哦,华烨,谢谢你!”
“谢什么?”华烨象是感冒了,鼻音很重。
“今天欧阳医生替妈妈检查过了,情况还好,安排新年后做手术。”
华烨有好半晌没有说话。
“爸爸说要好好地向他表示感谢,他是为了妈妈,特地从国外回来的。感谢的事到时可能还要麻烦你。”
“小涛,”华烨苦涩地笑了笑,“我们是外人吗?讲得这样疏离。”
不是外人,可是也不象亲人。妈妈说爸爸心里面一直有一个女人,可是今天她看到爸爸为妈妈的病情紧张到失控的样乎,知道那个女人只是镜花水月罢了,妈妈才是爸爸真真实实的爱。夫妻几十年,可能不会肉麻地说情话,做浪漫的事,但是在风雨来临之时,他们却是会紧紧地抱在一起的。
许沐歌不是华烨的镜花水月。
华烨在海岸线超市那放松自如的样子,象刀一样刻在她心底,她怎么抹也抹不去。
第五十四章,礼物
又是一天过去了。
陶涛揉揉眼睛,走出电梯,通往地下停车场有一个露天的过道,不知怎么灯坏了,黑漆漆一团,她抬起眼,只觉得满天的星斗忽明忽暗地环绕着自己,遥远的夜空在月色中通体透明,靛蓝,深沉。
冬天虽然很冷,但陶涛喜欢。象在这样的冬夜,和杜晶手挽着手一起在街边的大排档吃碗菜面,或者是碗热腾腾的小馄饨,连汤都喝个干净,再沿着街走个几站路帮助消化。
傻傻的,却快快乐乐。
杜晶现在远在遥远的巴黎喝牛奶、吃面包,她在这吹着北风,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坏丫头,也没个音讯,只顾自己逍遥。陶涛咕哝着,呵出一口热气。寂静的停车场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响,听着有点心悸。她回头看看,左修然让她先下去等着,他和亚伦说点事,马上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每一天都过得忐忑不安。陶涛都习惯到了晚上,静下心来把一天的事好好回想一下。
今天,妈妈的病情算是有了个底,后面就是督促她调理、吃药,然后准备手术,有欧阳医生,她不要再担心了。没有见到许沐歌,也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工作上,因为有安装基础设备的预热,主设备安装起来非常顺利,左修然的培训工作自然轻松多了。亚伦把前面一些不好解决的遗留问题,与左修然共同研究,一并解决,明天,他准备回北京,与常务副总一行同程。
所以,今天真是难得平安的一天,应该早点回家,泡个澡,和爸妈一起吃饭,早点上床,养足精神,迎接未可知的明天。
她却加班加到九点,公司不供应晚餐,打电话给快餐店送了几盒盒饭。饭送到公司,都凉了,饭粒又冷又硬,难以下咽。她没吃几口,现在又感到饿了。
陶涛又一次回头,总算看到左修然挺拔的身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亚伦呢?”
“坐出租车去酒店参加宴会去了,曾总今晚为他和总公司的人送行。”
他按了下声控钥匙,车锁咔地一声开了,他跨进车,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你怎么没去?”她坐了进来。
“懒得与他们打哈哈,烦。”
车乎一路疾驰出了公司,这个时间,青台的交通是很良好的,左修然的车开得飞快,在车阵之中左右穿梭。
“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左拐,让我在路边下车,我从里面的一条小路穿过去,就到桂林路了。”陶涛说。
左修然的车速丝毫未减,绿灯一亮,呼地一下直接往前开去。“你又要带我去哪?我今天身上哪儿都疼,我可不要去做运动。”
他偏转身子,细细地盯着她的脸,嘴角边仍旧噙着一丝笑意,“那我们做别的。”
“左老师,”陶涛又叹气了,从曾智华和她谈过话之后,她与他之间的尺度没扩大,反而象越来越近了,雪夜散步,一同健身,现在又挤在一辆车里,不知开往哪个站台。“时间真的有点晚了。”她委婉而又含蓄地提醒。
“你也看到了,主设备安装这么顺利,我说不定可以提前回总公司呢,以后想看见我很难哦!不珍惜我们现在相处的时光吗?”他微微扬了扬眉,唇边的笑意在那一瞬间有些温柔的意味。
她再说什么,似乎就有些冷血。这二个多月,他对她照顾也很多。她舍命陪君子!
他把车停在一家个体户的西餐厅前,下车时,替她拿着包包。
“我自己拿!”动作太过亲密而又随意,她觉得不好。
“晚上抢包包的小偷很多,我拿着安全。进去吧,我也没吃饱。”
西餐店,地方小小的,取名叫红房子。两人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汤、沙津和主食。“你有很久没去陶吧了!”左修然说道。
陶涛一愣,上次好象还是和左修然一同去过的。“这一阵子比较忙,做陶艺需要心静。”
“我到去过一次,帮你做了件礼物。”没看到他从车里拿下来,他手里突然多了个牛皮纸袋。“这东西要是用丝带、彩纸包着,会怪怪的。”
“现在可以看吗?”她不知道他为啥平白无故地送她礼物,可是看着不象很名贵,便淡然谢了接过。
“嗯!”
是个白瓷的椭圆形盒子,一边画着一条有着长长尾巴的鱼,一边是一根弯挂着的钓竿,样子很精陋,比上一次做的那个水壶精致多了,居然还有一个盖子,只是不太合缝。
“挺可爱呀!这个是用来放烟灰的吗?”陶涛很高兴,握在手中,左看右看。
左修然停止了吃蒜蓉面包,“你都什么眼光呀!”
“不然还能干吗?”
左修然翻了下眼睛,“算了,我送佛送到西,一会给你配全了。”
结账出来,他带着她来到了一家手工皂店。皂的香味和木质柜台让人觉得很舒服,悬挂的水晶灯光柔柔地洒在锃亮的台面上。
“小姐,你的皮肤这么好,用一款甜杏仁的婴儿皂就行了,非常温和,纯天然的植物精油,不添加合成物质,绝对不会让肌肤洗完后干涩,冬天用最好。如果是夏天,这款红酒皂也很好。”店员微笑地从柜台里面拿出两块皂放在两人面前。
“好香啊!”陶涛取出一块凑到鼻前闻了闻,感觉通体都被一股清香浸透了。她在超市的洗漱用品柜,看到这样那样的香皂,包装得漂漂亮亮的搁在货架上。不过,她从来不买。洗脸用洗面奶,洗澡是沐浴露,洗衣有洗衣液、柔软剂,好象没机会用到香皂。
她不知道还有手工皂这种东西,名字也这么的好听,一下子就给人一种强烈的购买欲望。
“味道是不错,不过不知起泡度怎样?”左修然也凑过来闻了下。
“放心好了,我们的手工冷制皂加入珍贵油脂和天然精油,绝对不会有合成活性洁面剂,起泡力都非常强。”
“这个我不怀疑,大部分油脂都会起泡的。但脸上的事情真的不能凑合,要感受到泡泡才能确切知道行不行。有试用品吗?”左修然笑笑。
“左老师……”陶涛轻轻地抽气,崇拜地看着他,高山仰止啊!
“我很博学。”他得意地挑挑眉。
但她接下去一句话让他的脸一下绿了,“女朋友交多了,原来也能积累生活经验。”
“我有一个生活得很精致的妈妈好不好?”恼火地敲了下她的脑门,真不是一般的笨。
“你妈妈声音很好听,人一定也长得美吧!”
“答案不就在你面前吗?”他转过身,昂起下巴。
她捂住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店员取来一块试用皂,让陶涛伸出手,沾了点水,轻轻地擦了几下香皂,左修然看似很满意,“好吧,就这块。”
陶涛想付款,他按住她的手,打开白瓷的盒子,把香皂放了进去,盖上盖子。
“是香皂盒!”陶涛瞪大眼。
“如果不放香皂,也可以给你放放发卡、耳环和一些小饰品,作用很大,所以要好好地爱惜。嗯?”他拉着她出了店,向回走去。
她笑,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谢谢左老师,可是你为什么突然送给我这个?”
“为了让你记住我呀!笨!这么开心,还问为什么,我现在说不送,你肯还吗?”
陶涛忙不迭把盒子装进包包,“我是收过一些礼物,可是没收过这么珍贵的,不是指它的价值,而是指它的意义。”
“哦,它有什么意义?”漆黑的眼眸深如夜海。
“就是……呵呵,这是左老师的心血呀,很特别。”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在他的视线里,涨红了脸。
左修然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出神片刻,突然就把她拥入怀里,只是怀,不是抱,因为她僵硬地垂着双臂,整个人都呆了。
“陶涛,”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搁在她肩上,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和你说几件事,你要认真地听。”
“好!”她象被催眠了一般,机械地点下头。
他慢慢地将手往上一挪,紧紧地捂住她的两只耳朵,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看到他嘴巴微张,嘴唇上下起伏着。
她惊诧地瞪大眼,从他的唇形上,依稀辨出他一直在重复着“我……我……你……你……”
她被他郑重而又严肃的神情震慑住了。
他说了很久,才松开了双手,耳朵得到了解放,马路上杂乱的声音灌了进来,一时间有点耳鸣。
“你接受吗?”他问。
“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她蹙着眉。
“你没有反对,我就当你是接受了。好了,现在没事了,我送你回家。哇,今夜的月色真美。明晚车间联欢,你知道吗?”
“车间主任通知我了。左老师,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不喜欢重复。”
“可是你捂着我耳朵,我没听清。”
“那你为什么没抗议?这说明你听见了,也同意了。”他含笑瞥了她一眼。
她张大嘴,痴呆般看着他。
他到底对她讲了什么?
第五十五章,唯一
今夜。
火车咔答咔答放慢了速度,仿佛喘气般呼地一声停下了。这是一个小站,站台上导车员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举起旗子的手僵硬如木偶。没人下车,上车的到有几个,提着大包小包。车厢里倒是不冷,暖气很足,门上窗上凝结了密密的小水珠,看着外面象雾蒙蒙的,华烨眯起眼,也没看出站名。
还没到春运,火车票就已一票难求。本来是订的后天的动车组的火车票,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他便提前回青台了。邹秘书在车站耗了半天,只买到两张慢车票。
火车呼噜呼噜地又开了。
刚过九点,还没到休息时间,车厢里来自不同地方的旅客聊得正欢,广播里还在播放歌曲。
华烨从不听流行歌曲,此时,他恰巧站在走道上,头顶上方就是广播。那歌声不受控制地灌进了他的耳内,听着,他居然觉得这首歌很不错。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
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每个人都是这样享受过提心吊胆
才拒绝做爱情代罪的羔羊
回忆是抓不到的月光
握紧就变黑暗
等虚假的背影消失于晴朗
阳光在身上流转,等所有业障被原谅
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天老地荒
需要多勇敢……”
“华律师,”邹秘书从车厢里走出来,把手机递给他,“刚刚响了两下,等我接时,已经挂了,我看了下号码,是欧阳经理的。”
“我下午给他打电话,他正在开会,说晚上回给我,没事,我一会再打过去好了。邹秘书,这歌叫什么名?”华烨接过手机,朝广播看了下。
邹秘书嘴角象痉挛一般,抽搐了几下,“呵,华律师你降低品位喽!这是《爱情呼叫转移》里的主题曲《爱情转移》,香港天王陈奕迅唱的,很红。我有他的CD,回公司后送给你听听。”
“不要了。”华烨拧拧眉,转向车门,淡淡的顶灯投在他的身后,形成一道修长的影子。
爱情转移,如果爱情能随便转移,那还叫爱情吗?
“华律师,你没吃晚饭,要不要去餐车吃点?现在有夜宵供应的。”
他摇摇头,“你先去睡吧,天亮才能到青台呢!这次你辛苦了。”
邹秘书挠下头,呵呵地笑,“和华律师比,我不敢说辛苦。你都好几夜没怎么睡了,华律师,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接这么远又很棘手的事务,我们事务所在青台很有名气的。”
“律师都喜欢接钱多又好解决的事务,但我们不能看重眼前的蝇头小利。越是棘手、麻烦的事务,解决了,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这样以后才能有机会接到更多的大业务,才能与客户保持长久的合约关系。”
他当初选择法律这个行业,一开始也是从助理律师做起,吃了许多苦才有现在的成就。要是怕吃苦,他可以选择从军。在军中,他现在应该比张弘有出息多了吧!
有时,明知道脚下的路很崎岖,可还是选择走下去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能知道这条路有没有走对。
一直以来,他认为他都是理智而又果断的,很清楚自己在干吗,想要什么,做出的选择永远不会后悔。
可是,最近,他却一次次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
如果人生也是一列火车,他曾经让它井然有序地在轨道上行驶,到什么站台上什么样的旅客。许沐歌的出国,曾经让他的轨道出现了紊乱,他好不容易调整了方向,她的突然回国,如同五级以上的地震,他的轨道开始了摇晃,但他已不是两年前的他,他觉得他能掌握好方向。他没有想到的是,地震的中心不是许沐歌,而是他那个心智还没长大的妻子——陶涛。
傍晚给她打电话,她又没接,当然,也不会主动回。就是接了,也是用非常淡漠的语气对他说: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吧!
这个一切是什么,他不愿意往下想。
他父亲去世时,季萌茵二十六岁,他在她腹中方六个月。
今年,他三十二,季萌茵五十八。从他有记忆起,不止有长辈们劝过妈妈重新找个伴,也有疼爱他的叔叔主动向妈妈求婚。季萌茵都是用同样的一句话拒绝了他们:婚姻,一生唯有一次。
这句话他一直都记着。当他向陶涛求婚时,他也这样想过,并去实施着。
他承认,许沐歌在他心里的位置无人可替代,她现在也小姑独处,但他真的没有一点点想与她再在一起的念头。
他克制得已经要崩溃了,陶涛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邹秘书看他象坠入了沉思中,没再说话,转身进车厢了。
华烨突然一阵烦躁,强烈地想抽烟。他有烟瘾的,想要孩子时,他戒过,这几天他又开始抽了。摸摸口袋,烟没带出来,看看车厢里乱哄哄的,他不想回去拿,扭头向餐车走去。那里面有一个小卖部,摆放最多的就是香烟和方便面。这个时间,已没有用餐的旅客,列车员收拾好了一切,车厢里空荡荡的。他买了包中华,抽出一根,点上火,狠吸了一口。
他吐出的一口烟雾,在车厢里飘荡不去。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他给欧阳经理拨个电话。
电话一通,没等他开口,那边先说上了,“华律师,对不起,我知道你急,可我哥那性子,说一不二,你再催,他就会和你耗上,六亲不认。”
华烨蹙起眉头,笑了笑,“欧阳经理,我不是催你,我只是听说你哥他好象回国了。”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几声不自然的低笑,“既然你晓得了,那我就不瞒你。我哥是回国了,是为了腾跃集团董事长的一位朋友。但他在这个假期,只接受这一个病患,其他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给。那位董事长和我哥是好友,又是同学。我们家以前比较困难,我哥读医大时,那位董事长没少帮助他,所以……你明白的。对不住了,华律师。”
华烨下意识地咽了一声,那边挂了。
腾跃集团不就是陶涛那公司的总部吗,他们对职员的私事如此体贴入微到这种地步?不可能,那可能的事又是什么?华烨百思不得其解。
陶涛应该也不知道,不然她不会以为是他帮的忙。可确确实实是有人帮忙了。
华烨揉揉额头,头有些晕。
手机叮咚叮咚又响了起来,是张弘。
“事务所的人说你去山东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张弘象吃得不少喝得不少,不住地打着嗝、吐字也不清楚。
“正在回青台的车上,明早就到了。”
“为啥不坐飞机?”
“那边大雪,机场封闭,动车组的票也买不到,将就些吧,只要能回去。你不忙吗?”
“忙,后勤部整天忙吃忙穿,刚刚与厂家定做了新一季的军服,琐碎的事一堆,我也刚到家。华烨,有件事也不知要不要说给你听,其实和你没多大的关系,不过,我这心里有点堵,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张弘直咂嘴,“咚”的一声,不知碰翻了什么。
华烨在长久的静默之后,吐出一个烟圈,“想说就说吧!”
“我吃饭时遇到了沐歌和一男的,那男的是军区的鱼雷专家,我认识。四十好几,都谢顶了,结过婚,因为老婆讨厌两地分居,两人就离了。沐歌好象和他来真的,只要沐歌的演出,他每场必到,两个人出双入对。华烨,我觉得沐歌这是在怕影响你们夫妻感情,着急将自己嫁出去,算是给你有个交待。可……也得找个不错的呀,那专家哪象是做老公的,分明是大叔哎!”
淡青色的烟雾一经吐出,便迅速散开。他弹落烟头吊着的那截烟灰,闭了闭眼,掐掉手中的烟头,黯然地看着窗外墨黑的夜色。
“我把她拉到一边,直言告诉她,她与那个男人不合适。她笑着说只是在处朋友,要不要结婚,还没考虑呢!华烨,你知道军区里纪律严明,闹点绯闻出来对自己很不利。她又是刚进文工团,而且她在国外结过一次婚,就这样随便打发自己,等于给自己判了刑。一个女人结两次婚就很骇人,要是结三次,那……将是暗无天日了。”
他仰起头,深呼吸,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
“我想她可能听得下你的话,你劝劝她吧!其实你那么爱护陶涛,她又能影响什么?她多虑了。我有时猜,会不会陶涛和她说什么了?”
“不可能,陶涛不是那样的人。”华烨脱口说道。
“小门小户长大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还不是对着经艺的鼻子指手划脚?华烨,老婆疼是要疼的,但不能太纵容。沐歌跟了你四年啦,虽说是她负了你,但最好的青春给了你,你至少也……”
华烨突然打断了他,“张弘,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和沐歌复合?”
张弘叹了口气,“不是我,是我们。爱情里需要宽容和原谅,你和沐歌赌气,痛苦一辈子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们。”
“你们忘了我已经结婚了吗?”华烨的声音突然森冷阴沉。
“华烨!那是个错误。”
“如果是个错误,我也会将错进行到底。”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
“那是你的自由。”张弘来了气,连再见也没说,“啪”地挂上电话。
华烨听着手机里“嘟,嘟,嘟”的声音,好一会才合上手机。“先生,我们要休息了。”一个列车员走过来婉转地对他说。
他忙点点头,转身回车厢。软卧车厢里的灯已经熄了,有人在打呼,声音很响,吵得其他人在床上滚来滚去,不住地用叹息声表示抗议。他只脱了外衣,躺上了床。
车厢晃荡晃荡的,如摇篮,他把手垫在头下,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才离了青台几天,怎么生出这么多事,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
第五十六章,负担
犹豫了很久,华烨还是拨了那个电话。
“有空吗?如果有,一起喝杯咖啡?”他说,语气平淡,但多少有一点紧张。他低头看手,掌心的纹路曲曲折折。陶涛说有这种纹路的人很多情,他笑了起来。“多情”这个词好象和他极不搭配。
“呃?”她愣了一下,可能是有点意外,但随即说道,“有,我已经练好琴,晚上没演出。”
他说了地点。
他走到窗口,看到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雪花仿佛是跟着他跑似的,在山东的几天,就下了几天。上次的暴风雪之后,青台连着晴了几日,他一到达青台,天又下雪了。
他猛地将玻璃窗移开,寒冷的北风哗哗地吹了进来,打在脸上,隐隐生疼,却不止冷在脸上,仿佛连心扉也打战了起来。虽然是冷,冷得刺骨,但整个人却异常的清醒。
火车到站是早晨六点,天灰暗暗的。他和邹秘书各自打车回家,一会还要回公司,出差的这几日,工作积压了许多,到年底了,有些事不能拖。一开门,屋中清冷而又滞留不通的空气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家俱上、地板上蒙了一层薄灰,厨房台面上搁着的一个杯子,还是他出差去山东前喝牛奶的。匆忙收拾行李时,忘了关抽屉,现在依然大敞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未拆封的一盒安全套,那是和陶涛参加乐静芬的复婚宴的晚上买的,还没有机会发挥用场。
显然,这几天,陶涛是一步都没踏进家门。
以前,她总自嘲地称自己为宅女。除了上班,其他时间她都呆在家里,做做家务、听听音乐、上上网,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她觉得很快乐很充实。
她现在不做宅女,改做流浪汉了。
那晚,真的不该动手的。如果稍微控制一点,现在,她必然眼睛瞪得大大的,夸张地向他形容没有她在身边,他看上去有多脏,脸色有多憔悴,然后把他推进浴室,给他放好热水,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脱衣服,蹲在浴缸旁,粉色的樱唇嘟着,等他洗过脸,才凑过去让他吻一下。早餐一定又丰富又暖暖的,他习惯和她对面而坐吃饭,但她必然要把椅子挪到他旁边,与他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不时侧过脸,娇柔地看看他,嗲嗲地问:老公,有没想我?他埋头吃饭,不接话。脸上虽然淡淡的,可是心里面却因为她而生出一抹如水般的温柔。“懂不懂什么叫小别胜新婚?”她翻个白眼,嘀咕着。
他懂,可是没有回应她。
这次,她给他的是一室的寒流。
可是,当时他真的气愤到极点。她为什么要去指责经艺,为什么不经过大脑思考,说出“皮条客”那样的蠢话?张弘的生日,每个人都去敬酒了,她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回来看她,她身子一扭,追着萧子桓出门去了。他多么希望她能在他的朋友们面前表现出众点,何况沐歌也在那里。世上只有一个许沐歌,他不拿她与沐歌比较,但至少不能幼稚、任性得象个孩子。
他闭上眼,不能再想了。她是被当掌上明珠宠大的,不谙世事,也许他用错方式了。
洗了澡,衣服扔在洗衣篮中,也没吃早饭,扫视了一周,叹口气,关上门下楼去事务所。
“来啦!”他向她点点头。冬日的黄昏,在气氛好、情调佳的咖啡店,望着人来人往,听着悠扬悦耳的现场钢琴独奏,真是一种享受。
她娴雅地笑了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还是和从前一样,衣着简洁,淡妆,不戴任何首饰,头发直直地披在身后,笑起来眼中象有水光荡漾。“烨,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电话,我当时以为我听错了。”
“哦!”他端起咖啡,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胃突然抽缩了下。早晨没吃早饭,整个上午很忙,喝了许多水,到吃饭时,都没胃口了。在外几天,总是吃酒席,酒喝得不少。他这个脆弱的胃,怕是要提意见了。
“烨,你这里……”她指指他下巴的左侧,那里有两个小红点。
“刮胡子时碰破的,没什么。”他摸了一下,“你最近还好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首演还好,然后是一场又一场的演出,现在团里在排到基层的新年慰问节目,有点忙吧!”
“其他方面呢?有没去看你爸爸?”他皱了皱眉。
她把头扭向一边,看着中央弹钢琴的女孩,“看过了。他现在被那个女人驯服得都没棱角了,不过他很开心。那个女人总是问我一月拿多少多少钱,都认识什么人,她有个女儿在读师专,要我帮着在军区里介绍个军官。我听了烦,在家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
他闭了闭眼,身子躺在沙发背上,“军官这么受青睐?”
“烨,”她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诮,转过身平视着他,他却把视线挪开了,“沐歌,我过得很幸福,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她仰起头,对着天花板上的一盏吊灯眨着眼睛,当她低下头时,他看到她的眼角有湿意。
“一定是张弘多嘴。烨,我就是想要幸福,才决定开始一份新的感情。白大校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值得更好的。”他有些着急。
“更好的是别人的老公。”她接得很快,“烨,可不可以不要再关心我了,你这样子,我会有负担,我会一直留恋过去,还怎么走下去?”
他呆住了。
“白大校是其貌不扬,年纪也偏大,有过婚史,可是我也结过婚,也不是二八少女。对于我这种不知珍惜的女人,现在能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已是万幸。我不敢再去苛求了。”她痛楚地捂住嘴,眼泪已是止不住。
“不准这样说自己,你那份婚姻只是个协议,不是事实。”
“谁会相信呢?就是证明了又怎样?难道这辈子我还能等到我深爱的人吗?”她微微嘲讽地笑了起来。
四周很静,唯有音乐静静的流淌。是理查德根据小提曲《梁祝》改编的钢琴曲,女孩正弹到(化蝶)这一乐章,凄美而又忧伤的音符,象细雨一样,纷纷扬扬洒满一地。
第五十七章,小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沉默到天老地荒时,他站了起来,“沐歌,如果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那么我只有尊重你了。”这句话,在两年前,他得知她悄然拿掉两人的孩子决定去法国时,他在走出她公寓时,对她这样说过。
再次重复,心中不免戚戚。
从前到现在,她认定的事,哪怕是条黑道,都会固执地走到底。
她没有看他,侧过身看着窗外的落雪,好象全部的心神都被吸引住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弯腰拿起沙发上搁着的外衣。
“好!”她没有动弹,纤弱的背僵硬得笔直。
他亦没动。
服务生以为他需要点餐,拿着菜单小跑似的过来,他摇了摇头。
“烨,你走吧,我想再坐一会。”她缓缓地别过头,向他笑了笑。那笑如同一朵在雨中凋零的花。“你快回家,小涛应该在等你了。我有天在街上遇到她,她……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我回不回家,不用你安排。”他烦躁地打断她,穿起大衣,扭身往门口走去。
她吸了一口气,在他身后轻轻叹道:“烨,我……听你的,我会拒绝白大校,我不做傻事,也不随意。其实,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身子摇晃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呼吸,但他没有回头。
不知怎么出来的,走到街角,冰冷的雪花打在脸腮边,他四下张望,发现已经走过停车的地方,又回头,开门上车,打开暖气。
天已经完完全全黑了,雪不太大!风微微的,有几对情侣牵着手,连伞也没打,就在雪中慢慢地走。
他拭了拭眼,抬起头,一眼正好看到刚刚喝咖啡时坐着的窗口,她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他的车。他没开灯,从她那个角度,是看不清车里任何情况的,她也不知他正在看她。
她的身影是那么单薄,她的表情是那么怅然、凄婉。这样子的她,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
他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很担心自己不受控制地突地夺门下车,疯狂地跑上楼,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因为此刻,他真的很想很想。
可是他不能。一旦上楼,他将要对她作出什么承诺,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权利了。
视线如缕长丝,他一点一点地收回,然后发动引擎,按下雨刷擦净前面玻璃上的雪花,离开了她的视野。
心,如窗外的气温,寒冷如冰。
顺着下班的车流,在街上盲目的绕了两圈,才稍微平静了点。他给陶涛打电话,下午打过去时,她接了,说前几天有德国专家在,紧旗密鼓地加班,很辛苦,现在安装顺利,大伙儿说要放松,晚上聚会,去吃韩国烧烤。他告诉她,聚会结束,给他电话,他去接她。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现在才晚上七点,聚会可能刚开始,他哪里都不想去了,不如直接过去好了。
心头掠过一丝苦涩,不知一会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他的现状,真的可以用“焦头烂额”这个词来形容了。
入门便是一股子呛鼻的油烟味,五花肉在烤架上烤得咝咝直响,长条桌上摆满了食材和作料,清酒瓶一个挨着一个,围坐两边的人,一张张脸在灯光下散发出一层的油光。
他对烧烤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悸,在最颓废、失落的日子,他曾把自己的的手当作盘中的餐搁在了烤架上。
陶涛公司里的人,他不认识几个,但扫了一眼,便能准确辨认出来了。聚会自然人多,几张长条桌拼在了一起,男男女女的,又是说又是笑,那个热情的有点过度的叫飞飞的女同事也在里面。华烨皱了下眉,好奇怪,陶涛人呢?
“华律师!”飞飞也看到他了,一下跳起来:“天,你真是太体贴了,是来接陶涛的吗?喂喂!介绍下,这位是陶涛的亲亲老公华律师。”
华烨礼貌地向大家一一颔首,龙啸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挥手让服务员再送一套碗筷过来。
“陶涛在公司承蒙各位的照顾,一直想请大家吃个饭表示感谢,呵,总是忙忙碌碌的,不能实现。今天就算给我个机会吧,这顿我来请,请大家吃得尽兴点。”华烨端起一杯清酒,一口喝净。
“哇,原来陶涛让你来是买单的,那多不好意思。”龙啸拍拍他的肩头,“我们呢,倒没怎么照顾陶涛,她工作很尽职的,倒是左老师,你要一会敬一杯。”
华烨挑挑眉。
“大伙儿点了一壶花雕,刚浇沸,送上桌,陶涛可能在走神,没听清,以为是茶壶,倒了一杯,看都没看,端起来就喝,把嘴巴里的皮都给烫破了,左老师带她去对面的诊所了。哦,来了。”龙啸指着大门。
又是左老师!
这是第三次见到左老师了,第一次是在陶涛的手机里,第二次是在公司门口,那两次都看得不太清楚,这次总算看清左老师了。
华烨心里面咯噔一下,左修然的英俊与年轻,出乎他的意料。左修然绅士般的拉开门,等陶涛先进来了,自己才跟着进来。一边走一边好象在训斥陶涛,陶涛眼中水汪汪的,象做错事的孩子,头耷拉着,无精打采。
看到华烨,陶涛呆住,小脸在灯光的映照下茶白如雪。
“你好,我是华烨。今晚多谢了。”华烨向左修然伸出手,站到陶涛的身边。
左修然抬起眼,漆黑的眼底深处忧如有一簇光,在温暖而明亮的灯下一闪而逝,他斜起嘴角笑了,接住华烨的手,“谈不上,关心下属是上司的份内之事。”
“我看看。”他转过身,让陶涛张开嘴巴。
陶涛嘴巴闭得紧紧的,直摇头。
“坐下来吧,人家在看呢!”她有点不适应他这样的温柔。
华烨落座,好巧,座位刚好挨着左修然。
“要不要紧?”飞飞站起来,关心地问。
回答的是左修然,“喷了点药粉,今晚是不能吃东西了,也要少讲话,明天只能喝点温软的流汁,医生说这种情况小孩子常犯,没事。”
众人哄堂大笑。
陶涛羞恼地瞪着左修然,气无处出,踢了下凳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嘴巴里又麻又疼,口水一多,浸到烫破的皮肉,疼得她直抽气,只能闭紧嘴巴,用眼神代替她的语言。
“总是长不大,毛里毛燥的!”华烨看着她,语气中有着宠溺的无力感。
左修然一笑,翻翻烤架上的明虾,突然很随意地转过头问华烨:“这女人笨成这样,你怎么容忍得了?”这句话音量不高,因为华烨坐得近,只有他能听清。
华烨一怔,继而眼神一深,反问道:“那么你呢!怎么能接受这样笨拙的下属?”
左修然优雅地把明虾夹到华烨的盘中,递过酱汁,轻挑嘴角,回以一个意味不明的低笑,“我是一个好老师,很擅长指导!”
华烨灼灼地看着他慵懒的神情,搁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那么,今天倒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左老师了。”
“不敢,我倒是要感谢华律师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左修然端起酒杯。
“这种低度清酒有什么劲。”华烨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耸动。
“华律师有什么好的建议?”
“服务员,来两瓶五粮液。”华烨举起手。
“两位,你们可是都开车来的呀!”龙啸看看两人,说道。
左修然笑,“街上出租车司机又没罢工。”
陶涛牵动嘴角,想要反驳,可看着两人一脸豪气的样,只好干瞪眼。
两人也没要小杯,直接用了喝茶的瓷碗,冬自倒满,不是浅抿,而是象武林好汉似的,猛烈地碰杯之后,各自一饮而尽,速度一致,然后继续倒满。
“你们疯了,别急,别急,先吃点菜。”龙啸把烤好的肉端过来,嚷嚷道。
“他们这哪是喝酒,分明象比赛,不,象是格斗。”飞飞推推陶涛。
陶涛皱着眉,无语。
她也不知两人是怎么了,要是她上前去拦,两个人怕是要和她拼命。华烨胃不好,左修然刚刚已经喝了不少,这样下去,两个人估计很快会放倒。
两碗酒下肚,华烨铁青脸色开始变白,左修然则是胀红得象烤架上的明虾。一瓶酒见底,两个人四目相对,虽然眼神涣散,但神智都在。
“再来一瓶。”华烨费力地举起手,口齿不清。
“行!”左修然头点得象小鸡吃米。
“别听他的,呵呵,喝醉了。”龙啸抱歉地向服务员笑笑,“大伙都吃饱喝足,散了吧!陶涛,我帮你把华律师扶上车。”
“不忙,你……先去买单。”华烨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给陶涛。
陶涛翻了个白眼,抽出几张老人头递给服务员,“龙头,左老师怎么办?”左修然眯起眼,笑得眼都眯着。
“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今天咋了,两个人居然拼起酒来。”他走过去扶左修然。
“我自己能走。”左修然踉跄地站起身;直挥手。“华……律师,改日我们……再战。”
“好!”华烨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这时居然又睁开,回答的声音很大。
华烨的酒品还算好,很配合地上了车,躺在后座上,也没吐也没叫,眼睛又闭得紧紧的。陶涛扭头看看他,脸好像比前几日瘦了一点,点,皮肤有种疲惫而又清冷的光泽,手掌放在心口,微微曲着。
就是这只手,为许沐歌温柔地剥虾之后,又狠狠地掴向了她。
她叹了口气,以为压制下去的痛楚又沽沽地冒了出来。她想今晚聚会散了后,和他在外面谈一下,还回爸妈家住。现在,看来,只能回听海阁那个家。
扶他下车、上电梯时,华烨只是哼了两声,当她一打开门,他突然推开她,向洗手间跑去。她听到呕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象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她皱皱眉,站在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里面的洗衣篮拉出来。里面堆了一篮的衣服,有外衣,也有内衣。她自动地把衣服分类,外衣要干洗,内衣要手洗。每个口袋都习惯地翻一下,防止里面落下什么东西。
手指从华烨的裤袋里面夹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片,展开一看,是军区文工团音乐会的票根,确切地讲,是许沐歌首演的票根。
他是要留作纪念吗?
陶涛自嘲地一笑,心,犹如大风过后的湖面,惊涛骇浪后的宁静,已呆滞、麻木,把纸片放进裤袋,站起身,无视杂乱的客厅,去厨房烧水。
水还没沸,华烨过来了,头发蓬乱誉,眼睛血红,脸上湿湿的,好象已洗漱了下。“喝过茶,就早点上床。”她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杯子。
“小涛……”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她撇开了头,不想与他四目相对。
他缓缓地走近,猛地一把抱住她。隔着厚厚的外衣,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清瘦。
不等她惊呼出声,他已低头吻住了她。他的气息一如往昔,带着烟草的呛味,今天又夹杂着几丝酒气。她的身子习惯地在他怀里寻找契合点,脸仰起做好承应的准备。
但下一刻,她已挣脱出他的怀抱,漠然地说:“华烨,很晚,了,睡吧!”
她不再叫他“老公”,已改口直呼其名,他恐惧地一下扣紧她的腰,他用力如此猛烈,使得她在他的目光和掌中瑟缩了一下。他疯狂地又吻了过去,她死命推着,咬着,他却越发抱得紧,连呼吸也紊乱起来,手指从她的衣下抚上她的胸,那么急促、灼热,令她生出一种慌乱。
“小涛,小别如……”他暗哑地呢喃,滚烫的吻从上而下。
她细细喘着气,手脚竟无一点力气。他睁眼看着她,脸上尽是狂乱,身子一矮,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咝……”他抽痛地一哆嗦,手一松,不敢置信地看着手腕上一排整齐的牙印,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替他推开客房的门,“你真的喝醉了。”她看着他,微微抬起的脸上透着心酸。
“小涛……”他想去摸她的脸,她侧过身去,他的手在空中抓着一团冰冷的空气。
“晚安!”她关上卧室的门。
他呆呆地看着坚实的木门,整个人如石化了一般。
第五十八章,黎明
生物钟很准,六点过半,陶涛睁开了眼。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卧具,因为身边没有人,有了几份陌生。
《张爱玲选集》还搁在床头柜上,书页折着,上次看的内容她早忘了。慢慢撑坐起,穿衣,下床,屋子里有暖气,不用穿很多。她拉开窗帘,这个高度是看不到绿色的,只有塞满云的天空和对面楼里模糊的窗口。黎明的天空,总让她想起小时候收藏过的那些糖纸。透明的,各种颜色,拿当蒙在眼上,会看到世界是另一个样子。
不用蒙着糖纸,现在!她的世界也是另一个样子了。
简单地收拾了下房间,走出卧室,客房的门还关着,华烨还在睡。她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他,不是体贴,而是不愿因为他破坏早晨平静的心情。挽起衣袖,从米柜里舀出一勺米,把锅洗净,加上水,插上电开始煮,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一会可以一人煮一个当早点,榨菜有两包,拿出来切成丝,淋上麻油当小菜。弄完这些,她找出抹布和吸尘器开始打扫除。
没有小孩折腾,屋子只是乱而不会太脏,一会儿就恢复到平时窗明几净的样。也许今晚她就不会住这里了,但是她在,她还是想看到这儿象个家。
玄关上的手机呜呜地象磨盘一样转个不停,她擦净手跑过去接。这么早,只会是陶江海的电话。
“小美女,你昨晚没回家?”一开口就是吼。
陶涛拧着眉,把手机往耳边挪了挪,“回家了,是听海阁这个家。太晚,就没打电话过去吵你们。”
“华烨回来了?”陶江海惊喜地问。
陶涛低下眼帘,“是的,昨天回来的。”
“你这丫头,这么好的事也不讲一声。知道了,今天不是休息吗,不要上班,我让阿姨去菜场买菜、你和华烨过来吃饭。只给咱们吃,不让你妈妈看到,谁让她营养太好。”
“爸爸,今天……”一只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抢过她的手机,“好的,爸爸,我也正要去看看妈妈呢,我和小涛会早些过去的。”华烨的样子很轻松,除了有一点黑眼圈之外,完全看不出长途旅行的疲惫感。
“好的,好的,不要买东西,你妈妈现在在调整期,不能吃好的,我也是三高人士。”
华烨挂上电话,鼻子微微皱了皱。他已经洗过澡,衬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开衫,那也是陶涛给他买的,他说穿起来象老头,陶涛说明明看上去象儒雅的学者,很斯文。
他环顾四周,又嗅了嗅鼻子,摸摸陶涛的头,“小涛,你回来,家就不一样了。”
“这种事,一个合格的钟点工会做得比这更好。”陶涛扭头走进厨房。
“小涛,”他拽住她的手臂,“气还没有消吗?”
她回过头看着比她高出一整个头的他,阳光从他背面照过来,颈部和肩膀的轮廓都像是被描上一层锐利又明亮的边。
她按部就班过了二十五年,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他为妻。当意识到他开始追求她时,没人知道她内心有多惶恐和欣喜。这样的男人,对于她来讲,是遥不可及的,甚至她觉得连暗暗喜欢都不可以。不是门第,不是年龄,而是她觉得自己太平凡,他太优异。她一次次忽视心底的萌动,一次次对自己大喊:不要做白日梦,一次次从梦里醒来,跑到妈妈房间,问:我真的要和华烨结婚了吗?
第一次亲吻,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做爱……她都悄悄地刻在心底,事后回味时,笑得象个傻子。
可这个给了她太多快乐的男人,却也给了她无法防备的伤害。
她不愿意吵架,其实也没什么可吵的,她只是很难过而已,“华烨,我没有生气。我们先吃早饭,然后再谈。”
她要冷静,要理智,不能一张嘴就哭,那样他又会以为她是任性、赌气。
华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降温了几度,“小涛,我们中午要回爸妈那里吃饭,我不要他们为我们担心。”
“这不是借口,如果事情已经发生,我宁可他们早知道,而不是被蒙在鼓里。被欺骗的滋味很好受吗?”她反问道。
空气一下沉寂了下来,灰尘、粥香的味道在室内飘荡着。
“好,”华烨闭了闭眼,“那我们现在就谈。”
他拉开餐椅,坐了下来,同时,为她也拉开了一张。
嘴巴里被烫破的皮肉还有些疼,陶涛咽了咽口水,缓缓坐下。雪后又放晴,阳光有些刺眼,她转过身,侧对着窗,心里面觉得很无力。曾经那自以为会一辈子走到老的婚姻,也许在几分钟后,在这个餐桌边,在窗户旁,就灰飞烟灭了。
“你想谈什么?谈那一巴掌,还是存折、沐歌的父亲?还是别的?”他坐得笔直,双腿微微打开,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清澈。
“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了。就是你给我一个答案,华烨,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说不定,再过几天,又会冒出一些事,将我重重击倒。打不死的小强在网络上,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我不是没努力过,也不是那么很甘心地想放弃,华烨,有一丝的可能,我都不想和你分开。事实就是事实,我不想指责你做错什么,只是一个人的退出,好过三个人的纠缠。我认为我们都需要时间静下心来想一想,现在再住在一个屋檐下,好象不合适,我们先分居吧!然后会怎么样,我想我能坦然接受。不能大度地祝福你,至少能给你平静。”她淡淡地说,说得又平缓又清晰,好象是准备了很久。
华烨重重地喘着气,胸膛急促地起伏,曲起的指尖在阳光上泛着白。他努力控制着情绪,说道:“小涛,有些事瞒着你,并不是刻意地欺骗,而是涉及别人的隐私,我不方便说。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我还是要讲给你听,关于我,关于沐歌。从哪说起呢,哦,先说存折吧,其实并不是我在资助沐歌,而是我受别人委托,再以沐歌爸爸的名义汇给她。沐歌是个骄傲的人,要是知道资助她的人是谁,她会拒绝的。”
“喔!”陶涛突然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许沐歌的故事,她没兴趣也不想听。听得越多,只怕受伤越大。因为有许沐歌,必然少不了华烨。他们的温馨往事,她不想参与重温。
华烨抓住了她的手,“那个人是沐歌的妈妈。”
第五十九章,分居
“你没必要违背你的职业道德与良知,向我说起这些。”不知怎么,空间偌大的客厅,她却嫌闷,想去开窗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小涛,耐心听完好吗?”华烨恳求地看着她。
她无力而又悲哀地叹息。
“在我认识沐歌时,她妈妈已经不在青台了,她也很少提起以前的事,只告诉我是离婚了。我第一次去她家吃饭,在她的房间里看到墙上挂着几幅油画,书桌上的笔架和储钱罐造型特别可爱,在商场上从没见过,我开玩笑地夸她品味很高。她笑得很讥讽,说这画和陶瓷都是她妈妈的作品,她妈妈是浙江美院的高才生,原先在青台师大美术系做老师。我看着她的脸色,好象很痛苦,没有再接话,她也没有再说下去。她家里已经找不到她妈妈留下的痕迹了。”
华烨的声音有些低哑,停了一会儿,仿佛在整理思绪。
“我想你是知道她爸爸是怎么成为残疾的,那件事有他自己的疏忽,也有着了别人的道。我做了律师之后,把那件案子拿过来,别人做得滴水不漏,他一点胜算都没有。许叔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工程师,生活能力很差,情感也很脆弱。中风之后,他变得非常暴躁,把事业上的失意和对社会的不满全发泄在家人身上,他们家大大小小的事,其实是沐歌在过问。我经常过去聊天,他心情好了起来。听说我是遗腹子,他格外的心疼我,象一个父亲一样的关心我。好象我已经做了律师了,沐歌在读大四,还没放假呢,我去她家吃饭。许叔喝了几杯酒,让我向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对沐歌很好很好,他说那孩子心里苦呀!说着,他眼睛里有了泪。他说,沐歌有一个弟弟,比她小五岁,她妈妈在四个月时才发现怀孕,不能做人流,只好生下来,为此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失去了工作,她在家收几个学美术的学生来贴补家用。日子过得还算平静,沐歌和弟弟的感情也非常好,就是在他中风不久之后,弟弟放学回家,被车撞了,沐歌和妈妈都去了医院。他躺在床上,心里干着急,又不能动弹,到了半夜,沐歌脸没有一丝血色地回来了,直直地坐在床边,说,爸,弟弟不是你的孩子。”
周子期也曾飘过这件事,陶涛当时陷在那句“他未来女婿是律师”的震撼里,没有多注意,现在听华烨说,有一点吃惊。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妈妈没有隐瞒。她妈妈有次去外地开会,遇到以前学院的学长,两人谈过恋爱,可能没控制了自己吧,两人发生了关系,没想到会怀孕。等弟弟出院后,她爸就提出离婚,她妈死活不肯,说不能这个时候丢下中风的他。他听了更加生气,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砸向弟弟,弟弟往后一倒,磕在桌上,头破了,拽住沐歌的衣角想起来,沐歌踹了弟弟一脚,说你别太看得起自己,这家里没有你们,我们会过得更好。她妈妈最后同意离婚,带着弟弟走了,不知去哪了,那个学长是有家室的,他们之间没有再联系。从这之后,沐歌变得格外要强而又敏感。我答应许叔,会好好照顾沐歌。”
说到这里,华烨嘴角浮出一丝酸涩的浅笑,“谁想到,沐歌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顾,她为了出国,不惜放弃我们四年的感情,还有我……和她的孩子。”他紧紧咬住牙,整个下颌的线条紧绷得有点儿扭曲。
陶涛呆住,“孩子?”他们有过孩子吗?
“二个月,我知道时,她已经做好手术了。我还能怎么阻止她的脚步,我只有放手。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许叔,她也求我不要说,因为许叔太脆弱了,她担心再有什么惊吓,他就会永远站不起来。小涛,说实话,和许叔的四年相处,我在内心里也已经把他当作了父亲般,我习惯隔几日过去看看他,听他聊聊以前的事,喝一点酒,我也会很放松地说说我的工作,律师这个职业,压力很大,我妈妈自己工作很忙,我不愿再把自己的烦心事儿来增加她的烦恼。沐歌出国后,我仍象以前一样去许叔那儿坐坐,什么都没提。有一天夜里我从他家出来,有一个女士在街边喊住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沐歌的妈妈,沐歌原来长相是随妈妈的。我们到茶室喝了一杯茶,她看上去气色不错,应该日子过得很好,她交给我两个存折,一个是给沐歌的,一个是给许叔的。她一直在哭,她说等我结了婚,做了父母,就能明白她的心,其实父母也是人,也会犯错,如果犯的是不被家人原谅的错,活着比死还痛苦。她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弟弟。她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恳求我帮帮她。她知道沐歌出国留学,她甚至追过去看沐歌。欧洲的消费很高,学院给的奖学金根本不够生活,沐歌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手指都粗糙了,这样下去还怎么拉琴?许叔现在能拉着拐杖下地,继续做本行是不可能的,想生活好点,至少要做点别的。求求你帮帮我,为他们做这些,我的心才能有一点安宁,她哭着对我说。”
“你看着那张与许沐歌相似的脸,你没有办法拒绝。于是,这两年来,你替她妈妈照顾远在法国的她,让她可以无忧地专注学业;又替她妈妈为你的许叔盘下一家超市,过上安宁的生活。华烨,当你心甘情愿地做这些时,你有没想过,你是出于一个律师接受当事人的委托,还是出于你对许沐歌不能抹去的爱呢?”陶涛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小涛……”
“我不是讽刺你,而是赞美,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现在的男人都薄情寡义,你很难得。其实,你说了这么长长的一通,无非是想告诉我,为许家花的钱不是从你口袋里掏出去,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几个钱吗?”
华烨脸色慢慢发白,“我没有这样想过你,小涛。”
“华烨,不要多说了,虽然你是和我结婚了,你也尽力做我的好老公,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半年来,你的心其实一步都没离开过她。”她呵呵一笑,满是自嘲,“我说得对吧!”
“小涛,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那是什么呢?你和我交往,因为她结婚了,你的心死了。你是遗腹子,必须要有延续后代的责任,你选择了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因为我幼稚,我傻,你可以在心里一如继往地爱她,对我,只要做好表面文章就行。”
“小涛,”华烨突然加重了音量,“不准信口开河。”
陶涛闭了闭眼,扶着桌子站起来,眼泪缓缓蓄满了眼眶,又一点点溢了出来,“我也巴不得我这一切是因为我妒忌而胡乱猜测,可惜不是。华烨,有些事不用讲得面面俱到,如同秘密一般,你知,我知,地知,天知,我们都心照不宣。你能够把责任与爱清楚地划开,我不能,或许讲我是贪心的,我想要一个从里到外都只放我一个的老公。遇到你时,你已经是一本写满字的大书,我再想写些什么,从哪着笔呢?可我还是喜欢你,还是爱你,就是到这种时候,我还没骨气地不敢说出那两个字,我多希望天降奇迹,不然让你失去记忆。呵呵,这话是不是听着很蠢。华烨,我很理智,是硬撑起来的理智,我不决绝,你不要再说了,我给你机会,也是给自己能继续爱你的机会。但我仍然坚持暂时分开居住。我已经想好理由,妈妈马上要做手术,我搬回家去照顾她,他们不会怀疑的。”
她抑制不住地扁扁嘴,泪水一粒粒滚下来,他想抬手去替她拭,她从他掌心抽出手,别过头,“吃早饭吧!”
“小涛,”他追上去,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我陪你一块住到爸妈家。”
“华烨,我妈妈是心脏生了病,我真的不擅长掩饰,和你一起,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我真的很累。”
她断然挣脱他的手,走进厨房,抽出纸巾胡乱擦了把脸,拿碗盛粥。手哆嗦得拿不稳碗,碗滑进水池,她捡起,用水冲了冲,继续盛粥,一边从水里捞出煮好的鸡蛋,剥去壳,放进盘里。
华烨眉峰紧锁,心里面又烦又乱,他看了看她,转过身去了阳台,坐在她爱坐的躺椅上,点燃了一枝烟。
陶涛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催他,自己坐下来吃早饭。她走后,他一个人终是要会将自己打理得很好。
吃到一半,他过来喝了一碗粥,没有碰鸡蛋。
她把锅碗洗好,排放整齐,家里的垃圾一一扎成包,放到门外,还去客房把床铺整理了下,拉开床帘。等洗晾好所有的脏衣服,她看看四周,发觉没什么可做的了,这才从衣柜里找出一只小行李箱。
不能带太多衣服,爸妈会起疑心的。
换洗的内衣要带的,外衣可以隔几天回来再拿,不行,也可以去街上买。《张爱玲选集》也带上,用来打发晚上大把的时间。搬进这里时,她花了几天时间收拾,离开,不过短短的十分钟,她紧紧咬住唇,咽下冲口而出的悲伤。
婚姻好比留长发,需要好多年才能拥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剪掉只是一抬手的功夫。
拉上行李箱,站起身,只见华烨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她。
她闭了闭眼,提着行李箱走了出去,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你可以换衣服了,我们现在出发,到我家刚好吃饭,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他向来如此,在她家多呆一刻,都坐卧不安,象受罪。
为什么从前她能理解他呢?而此刻想来,只觉心被刺得生痛生痛。
爱屋及乌,不爱屋怎会包容乌?
华烨心里生出一缕凄凉,她看上去很坚决,他要说什么才能挽留住她。他很无力,但他也不想骗她他心里面完完全全没有许沐歌了。可是,那只是对从前的一点牵挂,并不等于想重新开始。他怎么会不在意她呢,不在意会这么紧张、难受呢?
“走吧!”她系上围巾,回头看他。
他还没答话,门铃突然响了。
陶涛打开门,季萌茵一脸森寒地站在外面。
“妈,你来啦!”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弯腰给季萌茵拿拖鞋,一边拿眼瞄了瞄华烨。
“昨晚怎么没回家住?电话也不打一个。”季萌茵没有进来,看着两人,厉声发问。
第六十章,芽尖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回家已经很晚,小涛怕你担心,我们就没过去。”华烨从里面走过来,不自然地笑了笑。
昨天周五,按照与季萌茵的约定,应该回军区大院住。这一乱,他把这事弄忘了,小涛也没提。要不是他提前回来,估计她也不会去的。
陶涛把身子转向一边,嘴唇紧抿,摆明没有帮忙的意思,好象这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季萌茵脸色更如严峻,“你喝酒?你忘了你的胃,还有你们正在准备要孩子吗?”
“妈,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让我和小涛自己决定,好不好?”这个时候再提起孩子,好象是个讽刺似的,华烨无力地闭上眼,身心沮丧,更多的是茫然,这一分居,他无法预知他和陶涛的婚姻下一步将会走到哪?
季萌茵有些惊讶华烨语气中的焦躁和失控,她一低头,看到了搁在客厅中内的小行李箱,“谁要出差?”
“我妈妈身体不好,过了元旦要动手术,我回家照顾几天。”这次,是陶涛接了话。手机在响,陶江海久等不到人,打电话来催了。陶涛不是同情华烨,她是想速战速决。
“是原先的老毛病?”季萌茵问道。
陶涛点点头。
“那好,我和你们一块过去看看她。”
华烨和陶涛惊住了,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季萌茵冒然过去,有点不象她的风格。“是现在吗?”陶涛多问了一句。
“嗯,路上绕一下,先去超市买点东西。”
华烨摇摇头,“小涛妈妈正在调养身体,医生让吃素不能吃补品。”
“那买束花,买篮水果。”
陶涛和华烨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华烨穿好衣服,拎着行李箱出来,陶涛锁门,看着钥匙在锁孔里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她强抑住心头的悲凉,闭了下眼才把钥匙拨了出来。
电梯门开了,陶涛最后一个进去,转身时,看见门口的几个垃圾袋,又跑出来捡上。自己为自己这样的行径感到好笑,都决定分居了,还去在意这几袋垃圾。
这是习惯使然,如同华烨爱许沐歌——养成习惯,就很难改变。
三人先去了超市,陶涛没有跟进去,坐在车里给陶江海打电话,说婆婆要过去。陶江海一听,直埋怨为啥到现在才说。陶涛听到他的大嗓门叫着阿姨,让再加几个菜。她淡淡地笑着,在爸爸的眼里,季萌茵驾到,犹如蓬荜生辉。
陶江海和陶妈妈一起出来迎接的,陶妈妈吃了几天药有可能心理上也减压了,气色很好。华烨把花和果篮拿进去,陶妈妈牵住季萌茵的手,说这么冷的天,亲自过来看她,真是过意不去。
季萌茵真挚地说:“我已经很愧疚了,到今天才知道你生病。我现在不用上班,空闲时间很多,小涛和华烨要上班。他们忙,应该我多来陪陪你的。”
陶妈妈很感动,两人一同进客厅坐下。阿姨已经把饭菜摆上了,还温了一壶浙江的黄酒,进门,就是扑鼻的糯米香。
“有没找个熟悉的医生做手术?军区也有几个心脏专家,我认识的。”季萌茵问。
陶江海亲自砌了杯茶端给季萌茵,“有,还是华烨帮忙的,是欧阳医生。”他转头看华烨,华烨在看陶涛,“华烨,等手术结束,咱们约欧阳医生一块吃个饭。”
“好呀!”华烨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局促。
“茶不错呀!”季萌茵看着雪白的瓷杯中上下浮动的绿色的小芽尖,赞了一句。
陶江海呵呵地笑,“我生意上的朋友送我的,说是西湖边清明前的雨前茶,极嫩,原来专门用来进贡给皇宫的,这芽尖都是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用嘴咬下来的。”
噗地一下,季萌茵喷出一口茶,忍俊不禁。
“怎么了,烫着了?”陶江海紧张地问。
陶妈妈白了他一眼,“你生意上的什么朋友,胡说八道。”
陶江海挠挠头,笑得有些羞窘。
“饭菜都好了,我们吃饭吧!”陶妈妈站起身,领着季萌茵往餐厅走去。
“我把行李箱送上去,马上下来。”陶涛说道。
“干吗带行李?”陶江海不解。
“小涛过来陪陪妈妈。”华烨答道。
“放回车里去,家里有我有阿姨,要什么陪不陪的。真的挂念,这才几步路呀,晚上跑过来看看就行了。”
“老陶,这是孩子的孝心。又没几天,有事时多个人搭搭手也好,何况小涛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季萌茵笑了笑,看看华烨,“这房子这么大,华烨也可以暂时住过来。”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陶涛抢先答话,拎着行李咚咚地上了楼。
华烨迟疑了下,跟上去。
陶江海很爱女儿,别墅里最大景观最好的房间给了陶涛。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和陶涛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春暖花开之时,海边上散步的人烟多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偏偏那一阵雨水密集,动不动就暴雨如柱。陶江海夫妇去老家探亲,阿姨也请假了,外面雷声隆隆。他和陶涛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睡觉前都会打通电话道晚安。电话刚一接通,只听到咣当一声雷响,陶涛怯怯地说了声害怕,他心一紧,脱口说道,我过去陪你。陶涛没有吱声,他电话没挂,拿起外衣就出了门。陶涛的睡衣很保守很可爱,印着小熊的长衫长裤,宽宽松松的,显得人格外娇小柔弱。她领着他去客房,晚安没说出口,又是一通惊雷响过,停电了。黑暗里,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外面雨哗啦啦地直泻而下,还有陶涛紧张得上下牙打战的声音,他口干舌燥,心跳如奔马,下一秒,他伸出手臂,一把抱住陶涛,准确无误地上楼,直奔陶涛的房间。陶涛头埋在他的脖颈中,他感觉到她的小脸很烫很烫,心跳和他是同一个频率,身子又柔又软,他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房间里的摆设和从前是一模一样,床前吊着的几只小布偶仍笑得憨憨的,墙上挂着的布谷鸟挂钟颜色依然明艳。
“一会再整理,我们下去吧!”陶涛放下行李箱,用手指作梳,理了理头发,顺手把包包扔在床上。
“小涛,我也一同住过来,好吗?”他心里慌慌的,象失去了支点一般。
“那还叫分居吗?”陶涛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
“我可以住客房,”
“住进来就不是吃一顿饭的时间了。”陶涛低下眼帘,“你放心,我不会孩子气的拒绝见你,也不会不和你联系,你过来吃饭,我也会欢迎,但我想一个人好好地静静。下去吧!”
他默默地看着她,嘴角苦涩地倾了倾,“好,尊重你!”
他转身先出了门,陶涛呆了两秒,也准备下去时,听到手机有短信进来的消息,拿出来一看。
一个眉眼耷拉着的苦脸,“很难受,我想喝水。”是左修然发过来的。
想必是宿醉刚醒,有力气发短信,没力气下床倒水,陶涛翻了个白眼,合上手机。
“咚”地一声,又是一条。
“头昏眼花,肚子也饿,唉……形只影单!”语气很可怜。
她乐了,回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他回短信的速度超快,“这不是被你老公所害?你得负全责。”
第六十一章,形像
陶涛下楼有些晚了,一桌子的人坐好,单等她一个。
“磨磨蹭蹭的,也不懂个礼貌,没看到家里有客人吗?”陶妈妈半嗔地瞪了瞪陶涛,转过脸冲季萌茵抱歉地笑笑,“没办法,都是她爸爸给惯的。”
季萌茵抬起眼,笑了笑,“小涛挺懂事的。”
陶江海高起嗓门,张罗着开饭,华烨一会要开车,他又在陶涛的管教中,也就没拿酒,让陈姨拿来几瓶浓缩的果醋,兑点水,当酒敬了敬。果醋又甜又酸,喝着怪怪的,一杯喝完,就撤下去了。
“华烨,多吃点,这可都是你妈妈的拿手好菜。”陶江海见华烨吃饭象在数米粒,象有什么心思,忙用公筷给他布菜。
“谢谢爸。”华烨点点头,瞟瞟身边的陶涛,她啮啮嘴,陶涛喝粥,嘴巴还好,但是吃饭、吃菜就有点难度。饭有些硬,菜里有盐有辣,碰到烫破的皮肉,都疼得直抽气,她喝了几口汤,夹了一筷酥皮豆腐卷,非常斯文地嚼着。
今天的菜很丰盛,有些虽然食材不很名贵,可是非常的费功夫,平时陶家很少做。
“阿姨,这个厨房里还有吗?”陶涛痛苦地咽下一口豆腐卷,指了指豆腐卷和紫菜、生熏大黄鱼,问保姆。
“好吃吗?放心吃吧,太太做得很多。”保姆笑眯眯地回道。
陶涛扯着嘴角轻笑一下,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捧着慢慢吹热气,等温了,才凑到嘴边慢慢地喝着。
“我最近听到一个很牛的笑话,”陶江海嫌吃饭的气氛太闷,再加上亲家母不请自到,让他很感动,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兴奋的人,筷子舞得跟雨点似的,“有一个暴发户去宝马四S店,对老板说,我要一款最贵的,老板点点头,领着他过去试驾,他非常满意,当场就付款拿车。车开到门口时,老板忍不住了,还是跑过去,问道,先生,我记得你上周好象刚买了一辆这一款的车。他说没错,可是里面的烟灰缸满了。哈哈!”
他笑得前俯后仰,其他人面面相觑,特别是季萌茵母子都象有点吓得不轻的样子。
“不好笑吗?听着都牛呀!”他四下看看。
陶涛叹了口气,这就叫自爆其短,就是有一天他的家居广场有整个青台这么大,分店开到国外去,他这性子怕是也改不了。“好笑呀,爸,不过,这个更好吃。”她夹起一筷糖醋排骨塞进陶江海的嘴里,这下餐厅里终于安静了。
吃完饭,季萌茵又坐了一会,问了陶妈妈动手术的时间和最近吃的药,又聊了几句家常,然后起身告辞。
陶涛把大衣拿给华烨,“开车小心。”她象从前一样叮嘱,却把脸转向另一边。
“我明天再过来。”华烨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疲倦感。陶涛平时表现得太乖巧了,偶尔的小争执,他只要板起脸,最后都是她主动求和。虽然前些日子,她也会气愤得跑回娘家住,也曾在张弘过生日那天一夜未归,但她还是回家了。这次,她是郑重地向他要求分居。
当着季萌茵和爸妈的面,陶涛没说好,也不讲不好,笑了笑,礼貌地替季萌茵拉开后座的车门,站在路边,看着车走远,才回屋。
季萌茵习惯午睡,上了车,便闭着眼休息。
华烨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后座的季萌茵,戴上耳机接听,“张弘,什么事?”
“我们都在彩虹酒吧呢,你过来吧!”
“我没空。”
“哦,那算了。老大,还是你面子大,一出山,果真不同凡响。我早晨到军区有事,在研究所前看到白大校,那个憔悴痛苦呀,我一问,原来是失恋。哈哈,我当时就乐不可支,多大年纪,居然还玩失恋,其实沐歌根本和他没开始。”
“没别的事,我挂了,我在开车。”
“行,晚些再联系。忙完事务所的事,又专心陪了几天你老婆,也该拨点时间给哥们了,话说上次那个生日聚会真不算太开心。”
“挂了。”
华烨摘下耳机,从后视镜里发觉季萌茵睁开眼,直直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华烨,你和她还有联系?”季萌茵问道。
华烨一愣,“没有。”
“不要把自己想得过于强大。她能在人地生疏的法国呆两年,回到国内,就活不下去吗?如果小涛知道你这么关心她,会难过的。”
华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我一直以为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孩子。”季萌茵叹息。
“妈妈,我有分寸的。”
“最好是真的有。感情的事,越爱越计较,不爱才能做到淡定、潇洒。小涛不是个孩子。”季萌茵又闭上了眼。
华烨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唇。
陶妈妈也午睡去了,陶江海坐在阳台上修整他养的几盘花,电话一个接一个,有他生意上的朋友打进来的,也有他拨过去的,谈的内容都是他的家居广场。这个项目已经开始正式启动,现在是调研阶段。
陶涛的卧室内也有一张躺椅,放在窗边,躺在上面,可以晒到太阳,看见一碧如洗的蓝天,闭上眼静听,海浪从远处卷来,唰地一下接着一下猛烈地撞击着海岸,然后是温柔地缓缓回归大海。在夏天的晚上,有一点吵,半夜了,还会有游人在下面嬉戏。
她关上房门,拿了一条毯子盖住膝盖,在躺椅上缓缓坐下。做了一早晨的家务,身体很累,精神却非常清醒,可能因为是正式分居的第一天吧!
分居,是个陌生的名词,她曾以为这个词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杜晶还在青台时,她还没遇到华烨时,两个人窝在客厅看韩剧《玫瑰人生》,实力派明星崔真实演了一个黄脸婆,在家带孩子做家务,不想老公却在公司里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结局女主死了,虽然凄婉,但还算HE,老公心里面怀着对她的爱,带着孩子,坚强地走向明天。可是整个过程,真的很虐心。特别是女主为了挽留老公的心,做了许多低三下四的事,看得她和杜晶是拍案而起,直骂这个女人太贱,太无能,离开那个男人难道就活不下去吗?这样死皮赖脸地象是在乞讨一般要回来的爱,有意义吗?
站在围城外,什么豪言壮语都说得出来。
真的走进围城这一天,很多事情已不是有意义无意义能评判的。
她现在的处境没有《玫瑰人生》中女主那样惨,她有工作,有父母强大的经济后盾,她没有孩子,她还没满二十五岁,可是她却做不到果断地挥剑斩情丝。
缘由只有一个,很可笑——那,就是爱。
可是她爱着的华烨,就坐在她旁边,一顿饭,看着她没有动筷都不曾体贴地问一句“嘴巴很疼吗”这样的话。
爱情里,不一定要玫瑰轰炸,不一定要糖果巧克力,不一定要靓衫首饰,只要有一句话说到她心里,她就会知足了。
陪许沐歌逛街买情侣杯为她剥虾,为她的首演送花,华烨并不是不会体贴的人。忽视她,无非她不是许沐歌而已。
不知觉,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发觉都四点了,手脚都睡麻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好一会,才自如地站起来,咽咽口水,还是疼,医生关照今天要去换下药。她穿上大衣下楼,发觉爸妈都不在,保姆说陶江海陪陶妈妈去外面散会步,等天黑雪受冻,温度太低就不能出去的,本来让她陪,上楼看她睡着,就没惊动。
“阿姨,帮我找两个保鲜盒,装点菜,哦,还有饭。”陶涛说。
“你在桌上问的时候,我就装好了。要给华律师送过去?”保姆进厨房,拿出来一个纸袋。
陶涛笑了笑,接过,“我出去一下,不要等我吃晚饭了。”
打车先去了昨晚就诊的小诊所,又喷了下药,医生说没有发炎,情况不错,再忍受两天,就好了。
出了诊所,她给左修然打电话,如果他不在公寓,她就直接回家了。
接电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你还记得有我这号人?”
“在家吗?”
“我都饿得爬不到大门,能去哪?”口气怨声载道。
陶涛笑,“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真的?”音量一下窜高八度。
“煮的。”
到底是精英,反应速度很好,下一刻,地址就发到手机上,细致到坐公交在哪站下,坐出租停哪个点比较近,最后提醒下车时不要忘了随身物品。
几乎是一按响门铃,门就开了。
“快,快,进来!”她还没看清,一双长臂从里面伸进来,拽住她。“啪”地一下,大门又关了。
“干吗?”她本来想把纸袋送到,人就不进去了,抬起头一看,吓了一跳,“天,左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左修然穿了件宽松的毛衣,头发蓬乱着,左眼睛象大熊猫似的,一片乌青,额头是又红又肿,看上去象劫后余生。
“这模样看着不熟悉?”他瞪了瞪她,看到她手里的纸袋,一把抢过,拿起保鲜盒,忙转身扔进微波炉里。
“是有点。”他第一天来青台,她去机场接他,出了个小车祸,他当时也被撞得一幅惨样,但这次好象比较严重。
“龙啸和你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开车的技术惊人。打死我以后也不坐你俩的车了。”左修然翻了个白眼,听着微波炉“叮”的一声到点,转过身取出,拿了双筷子,就大口吞咽起来,好象真是饿得不轻。
“你说我一大帅哥,被毁成这样,要是下楼,形像就完了。”忙里抽空抬起头咕哝一句。
陶涛抿嘴直笑,这才有空打量他的公寓。不大,布置得很欧派,厨房是开放式的,收拾得倒很干净。
“你的异性朋友那么多,打个电话让她们过来呀!”
“我要在她们心中永葆我完美的风姿。”
“呃?那你就不怕我对你失望?”她打趣道,给他倒了杯水。
“我啥形像你没看过,再说你是有夫之妇,我保不保没意义!”
陶涛撇嘴,“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别忙,”他突地搁下筷子,一把拉住她,“我这眼睛明天还消不了肿,还是不能出门,我明天吃什么?”
“叫外卖呀!打号码百事通,中餐西餐都有的。”
“我在德国吃了十几年的快餐,早腻了。我要吃这样的。”捧着大号保鲜盒放在她面前。
饭量真是大,阿姨装的份量可不少,他倒是捧场,几下都干完了。
“我明天没空过来。”她断然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你现在给我做。”
“你家里有做饭的工具和食材?”她看过厨房了,一个冰箱,一个微温炉,一个咖啡壶,其他一应俱无,酒柜里的酒倒是琳琅满目。
“可以去超市买呀!等下,我换衣服,我们现在就去。”
他好象怕她逃掉,拉着她去衣架拿大衣、围巾,还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墨镜戴上,“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陶涛抽回手,“帅哥,我没力气和你玩过家家,你这么帅,没有餐厅会舍得拒绝你的。”
“是不会拒绝,但是会把我当成动物园的猴子围观。可是你陪在我身边就不一样了,人家一定以为你是某某千金小姐,而我是你的保镖。”
“理由真是牵强。”陶涛叹气,自顾去收拾保鲜盒,不理他。
“哦,我们去超市前,先去诊所帮你喷药,两不误,对不对?把嘴巴张张大,我看看有没好点?”他热情地扳过她的肩,眼睛瞪得大大的。
陶涛看着他,俊眸里微荡着关心,有那么一秒的心酸和心折。为什么说这句话的不是华烨呢?为什么左修然能把这些小事记得这样清楚?
昨晚在烤肉店,想着晚上和华烨的谈话,她心不在焉,恍惚中喝下一口沸腾的黄酒,当时,她疼得眼泪立即就下来了。众人还在惊呼,左修然已冲到后面的厨房拿了几块冰块塞地她嘴里,拉着她就出了餐厅,恰巧对面就有家小诊所。
医生给她上药时,取笑他这个男友不尽职,连女朋友都照顾不好。他笑着,连连说是。
药喷进口里,先是凉凉的,然后是又麻又涩,她痛得身子都在发抖,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安抚地在后面轻拍她的背,嘴里却一个劲地骂她“笨”,口气却是温柔的。
“怕什么,我又不是要吻你,来,张大,啊,啊……”
她轻轻拂开他的手,眨了下眼睛,压下弥漫的苦涩,“我已经去过诊所了,所以不要再浪费时间,我们去超市吧!”
第六十二章,优点
周六的超市,向来是热闹的。
陶涛看着一堆车的货物,N次的撇撇嘴。做一顿饭和做一百顿饭的条件其实是一样的,从锅碗瓢盘到油盐酱醋,什么都得买。左修然薪水肯定很高,什么都是挑最高的,或者讲他根本不会挑,以为最贵的就是最好的。
“左老师,要不然我明天再给你送饭吧!”陶涛耷拉着肩,退而求其次。
“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左修然一瞪眼,从货架上拿出一件碎花的围裙,“喜欢吗?”
陶涛抢下,扔上货架,他不会以为他找到了常期钟点工吧!
左修然又拿过来,塞进推车里面,低头看了看,“嗯,工具都全了,现在我们该去买材料了。你准备给我做什么菜?我不挑的,南方口味、北方口味都可以。”
陶涛一头黑线,无奈推着车往食材区走去。
左修然倾倾嘴角,推了推墨镜,喜滋滋地跟在后面。“家里也没水果,买点水果吧!”路过水果区,他拉住推车。
陶涛有一点好,凡事妥协了,态度就会很端正。
“这种顶部有皱纹的苹果又甜又脆,虽然样子不好看。”她捏了一颗让他看。“行,你看着买就好。”他摆摆手,抬起头。隔了两排货架的肉类区站着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眼睛瞪得溜圆地向这边看来。当遇到左修然的目光时,他把视线挪开了。左修然眨眨眼,头侧偏过去,那个男人又看了过来。
他露出一丝玩味的笑,碰碰陶涛。
“干吗?”陶涛抬起头。
他用嘴向肉类区挪了挪,呃,那男子不在了。
“时间有点晚,只能买点肉丝炒炒,做其他的麻烦。”
他四下巡睃着,“行。”没有看到清秀的男子。
买好材料,总算可以去结账了。每个收银台前都排了长长的队,陶涛目测了下人数,叹口气,耐心等待吧!
“小两口这是准备结婚了?”排在后面的一个老阿姨看看两人的推车笑着问。
“不是。”陶涛摇头。
“那是结过婚准备搬新房?”老阿姨笑得眯起眼,“小两口看着真般配,很有夫妻相。”
“我们不是。”陶涛无力地申辩,“我和他只是同事。”
“姑娘害羞了,同事哪会这么热心地帮着买这买那?”
“我……我……”
“她是学雷锋,呵呵,阿姨,我们真的是同事,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左修然俊眉一挑,看着陶涛急得眉头都拧成一根线了,忍俊不禁。
“哦……那你得加把劲了,现在这么肯做家务的姑娘可不多。”老阿姨不放弃地看看两人,恨不得当场做媒似的。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成功地将陶涛从窘境中救出,“你来结账,我接电话。”她扔下左修然,越过人群,跑了出去。
“嗨,叶少宁,在哪呢?”外面好冷,陶涛不禁打了个冷战。
“在外面。你呢?”叶少宁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在超市买东西。你是在应酬吗?周休还要干这事,很郁闷吧!”
“不是应酬,我正要回家。小涛,你说请我吃饭的,今天我有空。”
“今天我有点别的事。明天好吗?你到我家吃饭吧!我现在搬回家住,午饭、晚饭都可以。”
叶少宁象是惊了一下,一时没有接话。
“妈妈要做手术,在家方便照顾。”陶涛生怕叶少宁起疑,忙堵住他的嘴。
“这样啊,好的。我要正要去看阿姨,我明天中午去吃饭。”
“嗯嗯,我在家等你。”
“小涛……”
“嗯?”
“不要在外面呆太久,陶叔和阿姨会担心的。”
“知道,知道,我马上就回家。”
两人道了再见,这才挂上电话。陶涛刚想回超市,一扭头,左修然推着车就站在身后,脸拉得长长的。
“鬼鬼祟祟的和谁打电话呢?”
“无可奉告。东西都在这吗?”她帮着把推车推向停车的地方。
“请他请你的,为什么不请我去你家做客?”他小声嘀咕。
陶涛白了他一眼,“你真是会得寸进尺。”
大袋小袋的东西运进公寓,洗洗刷刷,准备做饭时都已六点多了。陶涛买的材料不复杂,芦蒿炒肉丝,清蒸鲳鱼,还有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份量做多一点,回微波炉再热时,也不会改变原味。
陶涛先把米淘好,放在电饭锅里煮着,另一边把鱼洗净,放上姜丝、葱段、红辣椒,倒了料酒,抹上食盐,放在蒸屉上蒸。左修然自告奋勇过来洗芦蒿、切西红柿。
“哦,别忘了这个。”他好象很开心,嘴角的笑意一直挂着,他从包装袋里拿出围裙替陶涛系上,“现在这个发挥作用了吧!”
陶涛低头看看,笑了,“左老师考虑真周到。你做过家务吗?”
左修然托着下巴沉思良久,“你会以为我生来就是吃香的喝辣的?”
“那你吃的啥喝的啥?”陶涛直乐。
“我十二岁去德国,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直到大学毕业,我才有了自己的公寓,你说,在学校管理员的蹂躏下,我什么不会做?”
陶涛一愣,把芦蒿递给他,他挤在水池边,一根根地摘着叶和茎。
“你爸妈真是望子成龙心切,那么小就出国啦!”她十二岁时还整天和同伴跳着橡皮筋,疯得象个野丫头,吃晚饭时,都要陶妈妈满街满巷地找。
左修然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我那时候留在国内是个尴尬,出国是最好的选择。”
“呃?”陶涛微愣。
他迅速又慵懒地一笑,快得让她怀疑她刚才没有看到他眼中掠过的自嘲,“看你平时笨笨的,想不到做家务还特麻利。嗯,做人家老婆,你也算有一个优点了。”
她只有这一个优点呀!
厨房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水汽,鱼香和饭香交杂着飘荡着空中,陶涛直起腰,看着水池中绿盈盈的芦蒿、红通通的西红柿,默默咬了咬唇。
左修然斜睨着她,发觉她眼神发直,任由水笼头的水流得哗哗的。
“伤到你自尊了?”他揶揄地笑问。
她轻笑摇头,俐落地点火、放油,油烟机嗡嗡直响,她开始炒菜。
他伸出手,把火关了,同时关上油烟机。靠近她,慢慢扳过她的肩,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像是对待小女孩似的,异常认真地说:“陶涛,我没有结过婚,可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娶到你做老婆,是男人最大的福份。你有理由自信,也有理由骄傲。”
陶涛怔住,纳闷地看着他。
“如果女人太聪明,怎么能衬托男人的强大呢?嘿嘿,所以女人笨点好。傻瓜,我在夸你呢!”他耸耸肩,直起身,拍拍她的头。
“毛病!”她当他讲什么有哲理的话呢,瞪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忙碌。
左修然笑,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
做好饭,陶涛就告辞回家了,左修然没有挽留,要开车送她回家,她没肯。他陪她走到大街上拦出租车,上车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如果某个人不知珍惜,就投入我怀抱吧!”
陶涛抽回手,砰地一下关上车门,对司机说了地址,看也不看他。
司机呵呵地笑,当两人打情骂俏。
陶涛叹气,扭过头看左修然站在路边频频向她送着飞吻,她知他没个正经样,失笑摇头,缓缓张开手掌,这是他刚刚握她手时,塞给她的。一小袋新疆的纯牛奶奶片,一小袋韩国进口的水果糖。
她撕开水果糖的袋子,摸出一颗放进嘴包,是桔子味的,一点酸,一点甜,清香满津。
第二天,陶涛睡到太阳很高才起床,把自己的衣服洗了洗,帮着保姆阿姨收拾了下房间,一边陪着陶妈妈聊着天。
“小涛,华律师今天来吃饭吗?”阿姨问。
“不知道。”陶涛低着头换床单。
“你打个电话问问,来,我们就等等他。”陶妈妈说。
“不打,随他吧!”昨晚也没打电话,一早晨,她不止往院门看了多少次了,手机就搁在口袋中,生怕错过了电话。到现在,一切都静悄悄的。
虽然分居是她提出来的,可是心里面还隐隐存在着期盼。
不是不失落的。
华烨没有来吃午饭,叶少宁倒是准时到了。陶妈妈看到他,眼都笑细了。他又特别能逗陶妈妈开心,说什么陶妈妈都合不拢嘴。陶妈妈最关心的还是他的终身大事,“不急,男人越老越俏。”
陶涛闷不作声地喝汤,听到两人的笑声,抬起头,神情木木的。
陶江海吃完饭就去家俱城了,陶妈妈雷打不动地回房午睡,阿姨收拾好碗筷,和隔壁的保姆约好一块上街逛去了。陶涛把叶少宁领到客厅吃水果,开了音乐,音量低低的。
“小涛,昨晚上……其实我也在超市。”叶少宁淡淡地笑了笑,“我看见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打招呼?”陶涛诧异地看着他。
“你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切,”陶涛瞪他一眼,“那是我上司,总公司派到青台技术顾问,是个‘海龟’,我陪他买点日杂用品。你是不是乱想我了?”
“我知道小涛是什么样的人,不会乱想。只是……世界很小,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传到华烨耳朵里,会产生误会。”两个人头挨着头,又买的是厨房用品,怎么能不惹人遐想呢?
“身正不怕影歪,这些有的没的,不要在意。以前阿姨们还说你喜欢过我,好笑吧,子虚乌有。”
叶少宁眸光一暗,面容有些僵硬,他咬了下唇,“我不想骗你,有这事。”
第六十三章,方便
陶涛惊住了,“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叶少宁窘然地把脸转向外面的露台,盯着一簇开放的白茶花,“我妈妈以前一直对阿姨说,要你做媳妇的。阿姨说暗示过你,可你装傻,估计在心里面对我没那个意思。我也曾让周子期帮我送过情书,结果被陶叔给撕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陶涛简直有点啼笑皆非。
“问了也白问,你喜欢上了华烨。再说当面听到你拒绝我,我心里面更不会好受,以后相处也不自然。今天要不是你说起,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提的。”
陶涛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咽咽口水,“叶少宁,我……弱弱地问一句,你到现在都没找朋友总不会是因为我吧?”
叶少宁转过身来,鼓起勇气看着陶涛,“我不是一点喜欢你,我是很喜欢,现在我还没遇到一个能让我忘掉你的人。以后如果遇到,我会结婚的。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我也没有破坏你家庭的想法,象现在这样当朋友处着就很好了。”
陶涛无语了,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说该为他感动。两人从小就认识,两人一块上学,一块放学,也结伴出去游玩、吃饭,可是从来没有说过暧昧的话语,连小手都没牵过,叶少宁一直是君子本色,她怎么可能认为他对她有意呢?不过,就是知道,她也会装不知道吧,在她心里,叶少宁就象陶家的儿子。
本来,心情郁郁的,还想和他说几句心里话,现在,她哪敢再开口。
她担心说了,会不会让叶少宁以为给了他某种暗示。
气氛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尴尬。两人又各自说了会工作,叶少宁便起身告辞了,说还要去公司加班。陶涛送他出去,他回过头看着她瘦尖的下巴,宽慰道:“有那么好的医生开刀,阿姨的手术没问题的,别担心。到那天,我也会请假过去陪你。”
陶涛给他这句话惹得红了眼眶,他哪里知道她心中真正的苦呢!
站在路边傻傻地看着叶少宁的车远了才转身,还没进院门,听到身后又有汽车刹车的声音,忙回过头,华烨开门从车里下来。
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流露出一点儿漠然、一点儿困惑,仿佛突然撞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这个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间,他一定是吃过饭来的。青色的羽绒服,里面扎着墨绿色的围巾,西裤毕挺地落到脚面,皮鞋纤尘不染,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得象要出庭。
没有她在身边,他似乎适应得很好。
“来啦!”她淡淡地眨了一下眼。
华烨为她这个眼神给刺疼了。
“你哭了?”他看到她眼角湿湿的。
“没有。”她抬手拭了拭眼睛,转身继续往院中走去。
“你干吗站在路边?”
“送叶少宁,他中午过来吃饭的。”
“然后你们聊到现在,然后说了什么,你哭了?”华烨突然声音一沉,神情冰冷。“陶涛,好象我们分居,倒是给了你许多方便!”
今天是叶少宁,前两天是左老师,真是好巧,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她身边,呵护她,给她安慰。
陶涛猛地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华烨,眸光亮得异常,“你确定是给我方便了吗?难道你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分居?”
华烨勃然大怒,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血液瞬间向头部涌去,不受控制的话语脱口而出:“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我到底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
陶涛的眸光黯淡下去,慢慢泛出一层悲伤。她紧紧地咬着唇,仰起头,长睫扑闪扑闪,像在抑制什么。
爱是什么?爱,原来是给予对方一次次伤害你的权利。
他一开始发火,她希望那是吃醋,因为在意担心失去她,所以语无伦次。可是下一句,她真的绝望了。
爱又如何?
“华烨,我们到车上去。”她调过头,往汽车走去。这里,离屋子近,她不要让午睡的妈妈听见。
她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华烨在外面犹豫了一会,也坐了进来。
在长时间的静默之后,她再度开口,声音又干又涩。
“华烨,你开车吧!去远远的地方,我们吵架。”她闭上眼,心疼得象有只手紧紧地攥住。“吵过之后,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周一,我们去民政局离婚。说我任性也好,无理取闹也好,都可以,我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
“陶涛……”华烨一声大喝,带了几份暴戾。
陶涛吓得身子一哆嗦,睁开了眼。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失控。你是我老婆,脆弱的样子袒露在别人面前,而我问你时,你却一字不提。”华烨放缓语气,“不要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而是真话。华烨,离婚不是悲剧,而是解脱,我放开你,也是放开自己。这样纠缠下去,我们谁都不会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华烨涩然地看着她悲绝的神情,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陶涛只当他是默许了,心里面更加难受。刚刚那几句话确实是带了几成赌气,但也有无奈的成份。两个人就象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不能在里面困住一辈子,总得想办法出来。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一刻也不能在车里呆下去了,她怕下一秒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可以流泪,但不能在他面前流。
她转身推门下车,华烨突然伸出手臂,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
“小涛,我们不要争吵,好不好?”
她僵如化石,一动不动。
“是的,我现在很乱,仿佛在游移,可是我心里面很清楚,我和沐歌是真的真的没有可能了。和你结婚的这半年,我比什么时候都快乐。以前,和妈妈一起,虽然那也是个家,可是家里总象罩了层悲伤的影子,我和妈妈都要在对方面前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让彼此放心,但人总有脆弱的一面,总想有个肩可以依靠。我是爱过沐歌,现在也很在意她,也曾梦想和她有一个家,但她带给我的快乐远没有她带给我的痛苦多。小涛,只有和你在一起,家才是完整的,是温馨的。一回到家,看见你,心里面就非常安定,不管工作有多疲累。我有时做梦,梦到我们的孩子,是个小小的女孩,和你一样笑起来俏皮地弯着眼睛。不要说放手,给我时间,我会整理好的,会的,一定会的。”
“这算是夸奖吗?”陶涛含着泪回过头,“正如你所说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我能给予你想要的,你能给予我想要的吗?”
华烨重重地点头,抓住她的心凑近唇,细细地吻着。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泪,怎么也拭不尽。
“给我时间!”他再次重复。
“华烨,时间不是无止境的。”
如果少爱他一点,该有多好,现在推门而去,明天,山高水长,虽然痛苦,却不至于患得患失。
可是还是为他妥协了,陶涛泣不成声。
第六十四章,幸运
周一,腾跃公司。
曾智华来早了,车经过保安室时,保安一抬头,嘴巴里塞了块馒头,一时没反应过来,鼓着两眼干瞪着。他摇下车窗,挥了挥手,车缓缓驶进他的专属泊车位。
大楼内很安静,一声低低的咳嗽都在楼道内回响很久。
电梯在二十层停下,他走了出来。保洁工倒是勤快,走廊内拖得干干净净,他的办公室也打扫过了,沙发的靠垫一个个整整齐齐排列着,从欧洲带回来的不锈纲笔架擦得锃亮,左手边鱼缸里养的几条热带鱼在水中欢快地游弋着。
他站在办公桌后,习惯地翻了翻面前的日程安排,十二月二十号,上午公司有个年终安全会议,他要讲话,下午长春公司的销售部经理过来,晚上有个招待。
今天,不算很忙。
安全会议的材料,秘书已写好,就放在手边。他挑了下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他低头看着身后的真皮座椅,这个位置,他还能坐十一天。
新年放三天假,一上班,新的总经理正式上任,与之同时,新的生产线也将正式运营。
调去北京,曾琪和她妈妈都非常开心。曾琪进总公司的技术部,他知道这是总公司卖给他的一个人情,学服装设计能在技术部干吗?但曾琪想不到这么多,她想着的是以后可以与左修然经常见面。曾琪妈妈总觉得青台是小城市,北京有燕莎、赛特、西单大型购物中心,看话剧有国家大剧院、保利剧院,喝酒有酒吧一条街等等,首都的好,她能如数家珍。
常务副总说他到总公司,将会分管职教与工会。他当时听了就愣住了。总公司有六位副总,显然他是垫底的。在职务上是升了一级,可是这个职务等于是养老去了。
五十二岁,养老会不会有点早?
曾智华冷冷一笑,信步走了出去,楼下,已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他象往常一样,顺着楼梯走下去,一层一层的转悠。职员们看到他,先是一怔,然后拘谨地忙招呼。
他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进科室,继续往前,继续向下。
技术部几间办公室的门也开了,先到的职员在忙着打扫。龙啸右臂上吊了个三脚巾,左手别扭地拿着手机在接电话,一抬头看见他,忙挂了电话。
“怎么负伤了?”他温和地笑着。
“嘿,周五喝了点酒,车撞上街边的花坛。”龙啸的笑也是尖声尖气。
换作平时,他一定会重重地训斥几句。现在没这个必要了,他喔了一声,“喝酒不要开车,开车不要喝酒,下次不一定有这么幸运,以后可得注意些。”
“是,是!”龙啸皮肤白,刷地胀得通红。
“既然行动不方便,就不用上班,回家休息去。”
“车间在安装主设备呢,事多。”
“哦,也是。”他拍拍龙啸的肩,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你负伤时,车里没其他人吧!”
龙啸一窘,低下头,“左老师也在。”
他脸色一沉,忙转身往左修然的办公室走去。看到左修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曾总,早!”陶涛先看见他,站起身招呼。
“早,哦,陶涛,你去茶水间帮我倒杯咖啡来。”曾智华说。
陶涛应声出去了。
左修然向他颔了颔首,眼角隐隐有些青紫,不注意看不太明显,曾智华把欲出口的关心咽下肚,“左老师,安装还需要几天能完工?”
“一周。”
“那你差不多和我一块回北京喽。”曾智华拉了把椅子坐在左修然办公桌旁边。
“应该是。”左修然笑了笑。
“左老师,”曾智华突然压低了音量,凑近左修然,“你上次回总公司,有没听说谁来接任我的位置?”
“曾总真会说笑话,公司里的高层调动,向来严密,我哪有机会知道。”左修然懒洋洋地挑了下眉梢。
“呵呵,左老师嘴巴真紧,别人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
“董事长听到你这话,一定会感到莫大的羞辱,他自认为是公私分得很清的。”他促狭地向曾智华挤了挤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曾智华拧拧眉,“不瞒左老师,我就是有点心不甘。青台好不容易有了独立的生产线,能够有属于自身的产成品了,这一切谈不上是我的功劳,至少也有苦劳,凭什么……让别的人来坐享其成。左老师,我也分析了下,广州公司是大小姐任总经理,长春公司总经理是董事长前夫人的弟弟,青台公司是个特别,我一任就是八年。左老师日后是要接董事长……”
“曾总,我该去车间了。”左修然眉峰一耸,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语调也生硬了。
“好,好,确实是打扰左老师太久了。”曾智华干干地笑着站起。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如果曾琪与左修然有了结果,按道理说他也与董事长沾上亲,青台公司总经理的位置更应该他坐了。现在这一挪他,是不是左修然对曾琪没意思?
还是不想离开青台呀!
曾智华看看左修然冷寒的俊容,摇摇头,走了。前脚刚出,陶涛端着咖啡后脚进来,随手搁在茶几上。
“现在就走吗?”她回座位拿起资料夹、图纸,带上两枝笔,跟在左修然后面,要记录的内容很多。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他盯着茶几上没有热气的咖啡,问道。
“在你下逐客令时。”她平静地迎视着他的眸光。
“有何感想?”
“我觉得曾总好象很怕你。”
“你呢,怕我吗?”他蹙起眉。
她莞尔一笑,“无所求便无所惧。”
他一下子定住。
淡淡的晨光从门外照进来,她站在光彩里,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湿润的唇,微笑时上翘的嘴角……他闭了闭眼,睁开时,送了个大大的笑容给她。
“其实所谓身份和皮囊都是画蛇添足的东西,人还得有自我。”他耸耸肩。
“我不同意。”陶涛双瞳晶亮晶亮,“身份和皮囊应该是锦上添花。如果大街上走来一女子,她有美丽的心灵,可是相貌丑得惊人,左老师会多看一眼吗?”
话音一落,她如愿以偿地收到两个大大的白眼。
“而男人呢,如果他有才学,有金钱,又有地位,碰巧又长得英俊,那就了不得了,众人会把他捧得象个王子一样。而这幅模样,长在建筑工人的或扫大街的身上,了不得就是长得还行。”
“你还真够坦白的。好了,不准贫嘴,给我干活去。”他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
柔软的触感留存掌中,许久他都不舍得松开。
他不知道她听到多少,不过一点也不重要。
不久,那就不是个秘密了,让她早点有个准备也好。
陶涛走在他身后,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挺拔的后背。她听见了一点曾智华与他的对话,内容不太清楚,倒是曾智华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她有点讶异。不过,她不愿去八卦。
倒咖啡时,遇到飞飞。飞飞告诉他,曾琪刚刚把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全搬走了,原先自己坐过的办公桌又腾出来了。
“过了新年,你该搬回来了吧!龙头说左老师那间还做会议室,咱们技术部现在开个小会,都得向其他部门借,麻烦。他还说等新经理来了,要给大伙申清新电脑呢!”
她愣了一下,咖啡差点从杯里泼出来。
三个月,过得是这么快呀!
人与人的相遇,从唯心角度讲,都是缘份。她与左修然相处的这三个月,应算是个美丽的缘份。
不谈别的,和他一起后,她脸上的表部面情比从前可是丰富很多。
陶涛悄悄吐了下舌,他是什么身份,或是什么长相,真不重要。幸好有他在,在她和华烨关系遇到许沐歌这股风雨来袭时,她还能笑得出来。
是的,幸好有他。
下班时间,陶涛走出公司,没有意外地看到华烨迎了过来,接过她的包包,指指停在马路对面的汽车。“今天忙不忙?”
“不忙!你呢?”
“早晨出了个庭,下午和当事人泡在会议室,他抽烟比我还厉害,我身上是不是烟味很重?”
“不太明显。”
“一会回家就洗澡。我给阿姨打过电话了,说过去吃饭。”
“嗯!”
他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等她进去,自己从另一边上来,探身在后座上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有几杯各色口味的奶茶,还有几袋西点,有咸有甜,还有无味的。
她询问地看向他。
华烨轻轻一笑,“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你爱吃什么味,于是就各买了一种。”
上一次他给她买的是无糖的面包,那是许沐歌爱吃的,她捧在手里,心酸了很久。昨天在一场不算成功的争吵之后,她同意不提离婚这件事,两个人再试着相处下去。
他在别墅一直呆到深夜才回家,一大早赶过来开车送她上班,她下车时,他说下班见。
陶涛轻轻叹了口气,她清楚他在极力想挽回自己。在张弘生日之前,他也曾努力过,可是结果呢?
不知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她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坚持多久。很怕这样反反复复的过程,让心飘在空中,又重重摔到地上,跌个粉碎。
“现在吃东西,晚饭就吃不下了。”她把纸袋放回后座,坐正系好安全带。
华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发动了车。
车在超市前停下,她不解地扭过头。
“昨晚吃饭时,我听见阿姨说家里的保鲜盒和保温瓶都不见了。妈妈动手术时,这些都是要用上的,还有我想买几个暖水袋。现在输液,手臂伸在外面,本来就冷,药液又是冷的,如果在输液管下再垫个暖水袋,病人会舒服些。”华烨说。
原来他也会如此细腻,她看看他,点了点头,在心里面悄然汗了一下,保温瓶和保鲜盒给左修然送饭时,忘记带回来了。
这些东西都在日杂品柜,一下就挑好了,她准备去结账时,华烨又拉住她,“买点菜回去。”
“阿姨早晨会去农贸市场买的。”那儿的菜新鲜,超市里的只是包装好看点,有些都摆放好几天了。
“我们后面天天都要在家吃的!”
她有些失笑,华烨就是华烨,沾一点陶家的光,心里面就会不自在。“你如果过意不去,就把你吃的折成钱给妈妈好了。”她拂开他的手,语气不无讽刺。
华烨僵硬地立在原地,过了一会,才跑过来,把钱递给收银小妹。
“小涛,我不是想和爸妈划分界限,我只是……感到我们都是有工作的人,这样白吃白喝……”华烨好象遇到了一个复杂的案子,找不到一丝证据来为当事人开脱,他有点无力。
“如果陶江海是个穷人,我会觉得你这样做很体贴,可惜他不是。你要是真的感到过意不去,耐下心听听他说几句冷笑话就好。”她亦无力。
两人回到家,阿姨晚饭已做好。陶妈妈吃粥,其余的人吃饭。
“你也吃粥。”陶涛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粥,把华烨面前的饭碗推开。
“夜长着呢,年轻人吃粥不能熬饥。”陶江海把饭碗推了回去。
“他胃不好,晚上在电脑前一趴就是几小时,吃饭不易消化。”陶涛把饭碗端回厨房。
“咦,小美女对你也挺凶。”陶江海向华烨露出一脸同情。
华烨笑了笑,等陶涛坐下时,他在桌下轻轻握了握陶涛的手,陶涛挣开,面无表情地吃饭。
“咳,咳,咳……”吃到一半,陶江海清咳几声,眼睛转来转去,“这个小美女,我可不可以请几天假?”
“干吗去?”陶涛翻了个白眼。
“呵呵,去广州,洁具里面的好几个大品牌都在那里,我过去考察考察,顺利的话,把合同签一签,等家居广场开张时,给他们一个专柜。”
“爸,这都几号了,妈妈马上要动手术的,到底什么重要?”
“妈妈最重要。但是小美女,我只去几天,一定在妈妈动手术前回来。”
“几天?”
“十天!”
陶涛“啪”地搁下筷子。
“七天!”
陶涛瞪起双眼。
“小美女,五天行不?”陶江海求救地看向华烨。
华烨笑了笑,“小涛,让爸爸去吧!家里有什么事,我在呢!”
“好,五天。”陶涛终于出声了,“五天也就是一百二十个小时,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往后推,应该在……”
陶江海一把堵住陶涛的嘴,脸苦成一团,“小美女,你别太抠,现在你让我上哪找架飞机去?”
“我不管。反正在二十五号的晚上七点半,我要看到你坐在这。”她特地点了点餐桌。
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父女俩的陶妈妈开口了,“这样吧,我来讲个情,五天也太急,毕竟那么远,就七天好了。”
“老婆,你真是太伟大了。”要不是华烨在场,陶江海真想抱住老婆狠狠亲一个。
“妈妈,你是个叛徒。”
陶妈妈笑,“我要是叛徒,那也是个好叛徒,哪个女人不维护自己的老公。你不也是处处护着华烨。”
陶涛与华烨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又极不自然地把视线挪开了。
第六十五章,适合
晚饭的气氛是愉快的,饭后,华烨陪陶江海去客厅喝他的雨前茶,听他描绘家居广场的宏图。他不需要华烨的建议,只是渴望有一个倾听者。华烨打多了经济官司,还是客观地提醒他在合约细节上该注意什么。
“华烨,钱干吗给外人赚呢?家居广场聘请你做律师得了。有了你,我就可以不操心那些条条款款的。唉,我是个粗人,最怕讲话拐弯抹角的。”
华烨委婉地笑笑,“我不太方便。要是真打起官司,以我和你的关系,我必须回避。”
“打官司找别人,你只做顾问好了。”
“爸,你在家问我也一样。”华烨的语气很轻,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华烨呀,你太见外了。犹豫啥呢,爸的钱以后还不全是你和小涛的。不过,爸喜欢你这点。这种骨子里的清高,别人装都装不来。”
华烨淡淡地笑,佯似不经意地抬了下手腕,瞟了眼时间。
陶妈妈在房间里为陶江海收拾行李,陶涛在一边帮忙,听着外面陶江海的大嗓门海阔天空,她撇了下嘴,“妈妈,这些年你怎么忍受得了的?”
“要是有一天听不到他这大嗓门,我还不习惯呢!”陶妈妈折叠着衣服,抬起头宠溺地看了看陶涛。
“妈妈,你怎么能做到不介意爸爸心里面装着另一个女人?”陶涛有点好奇,她觉得爸妈感情很好,爸爸对妈妈的疼爱是出自内心的,妈妈心里面也象没一点芥蒂。
“嘘!”陶妈妈冲陶涛竖起手指,低声道,“男人就和孩子一样忘性大。这些事你要是老在他耳边提,他越听越会上心的。你装糊涂,慢慢地,他也就淡了。”
“自欺欺人。”陶涛扮了个鬼脸。
她也想装糊涂,装傻,可是事实逼得她不能不清醒。
行李收拾好,陶妈妈出来,说要给华烨收拾客房晚上不要走了,就睡在这。陶江海说收拾什么客房呀,小涛那张床大着呢,两个人能睡,以后有了孩子,三个人也能挤。
陶涛白了爸爸一眼,“他晚上回家还要工作呢!”
都没给华烨发言的机会,她直接给拒绝了。华烨苦笑笑,起身告辞。
陶涛把华烨送到车边。车上落了一层被风卷起的落叶,还有从树上刮下来的雪花。她捡起一片,迎着风一吹。树叶晃晃悠悠飞到路中央就落下了。
恋爱的时候,她也象这样把华烨送出来。有时陶江海和陶妈妈会躲在后面看两人,她舍不得与华烨分开,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太留恋的话。玩着他手臂的钮扣,头低着,不说话,也不松手。
“乖,回去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华烨看看小院,把她拉到车子的另一端。
她抬起头,幽怨地噘起嘴:“离明天还有十个小时呢,好长哦!”
“那怎么办?”华烨见她小女孩的娇态不由地心中一荡,声音都颤栗了。
“吻一下下就好。”她闭上眼,两手扶着他的肩,踮起脚,头仰着。
在她话音还没落时,他的唇已贴上她的。柔柔软软,清清凉凉。
他们也有过这么甜蜜的时刻呀!
陶涛心酸地闭了闭眼“小心开车!”她对他说道。
“我们走一走吧!”华烨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一弯上弦月,把车钥匙放进口袋。
桂林路是青台最美丽的路之一,路微微有点坡度,两边是高大的百年梧桐树,往下走就是海边,往上走是一个公园。这条路上,既使冬天,晚上散步的人也很多。
“天很冷。”陶涛束紧外衣的腰带,摇摇头。
“走走就暖和了。”华烨拉过她的手,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并由他握着。
陶涛家在路的中间,两人往下走,走得极慢,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在冬夜里显得尤其雄壮有力。
谁也没有说话。不知哪家养的狗在院子里看见了什么,狂吠个不停。
华烨侧过脸看着身边的陶涛,她的神情很专注,仿佛散步是件艰难的事,她必须全神贯注。
他认识的陶涛是俏皮的,娇憨的,特别会撒娇,好象有点笨,可是笨得可爱,和他一起,她的话特别多,而且爱夸张。芝麻大的事在她眼里都有天那么大,整天喳喳呼呼,所以他觉得她被陶江海夫妇宠得象长不大的孩子。这么沉默的陶涛让他陌生,她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凝重。就是走路,她的眉也拧着,象是有什么心思。她也很少笑了。
这个改变是他带给她的吗?
他心中不禁升起强烈的愧疚,握紧了她的手,她感觉到了,转过脸来。
“小涛,我想我有信心能够给你想要的一切。”
陶涛把脸又转了过去,“哦!”这只是礼貌的语气词,代表她有听到,却并不说明她相信。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办法信任我,但我会让你相信的。”他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脸贴着她的脸,温暖瞬间弥漫全身。
“许沐歌怎么办?”她没有妈妈的定力,装不了糊涂,她还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他确定的回答,拜托请不要说他们只是朋友的话。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需要再牵挂。”
她不怀疑他的诚意,也不怀疑他的能力,但这句话不是她想听的。她不是刻薄、小心眼的女人,只是发生这么多事后,难免会本能地反过来分析,如果许沐歌生活不好,他还是需要去关心的。
华烨不是花心的男人,相反,他很专一。专一得她有时不知该怎么去谴责,去埋怨。
若她是他最初的爱,她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谁都有过去。有的人的过去就真的已过去,而华烨却是固执地站在过去里一再回首。
虽然他是她的老公,可是,她很羡慕很羡慕许沐歌。
走到尽头两人转身往回走,一直走到公园旁的小咖啡馆,“等下。”华烨松开她的手,去咖啡馆买了杯奶茶,茶香奶绿蜂蜜奶茶,甜得有些腻。
“我问妈妈的,她说你爱吃甜。”今天晚上,华烨笑的次数好象特别多。
陶涛双手抱着奶茶杯暖手,过了七点,她一般就不喝茶了,防止隔天脸会肿。
“等妈妈手术后,我们去普吉岛过春节,就在那里,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语气急促,仿佛说慢了,就会被她打断。而似乎他这样子,又有刻意地讨好她的意思。
“华烨,去普吉或是呆在青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的是那种踏实的、真切的夫妻感觉。不是把“我爱你”挂在嘴边,也不是可以牢牢地掌握经济大权,更不是逢年过节收到多少礼物,而是痛哭时替你拭泪的手、疲惫时让你依靠的肩、寒夜里可以投向的怀抱、抬首回眸间默契的眼神……
“那不是子桓家吗?”华烨突然惊讶地问道。
陶涛还没抬头,就听到一声院门重甩的“咣当”声。陶嫣然怀里抱着个孩子,象逃似的从屋子里跑向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门一打开,她象失去了力气,扶着车门蹲了下去,嚎啕大哭,小孩在后面轻轻拍着她的背,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不哭。爸爸凶,我们不要他。”
“陶陶!”陶涛急忙跑过去,一手抱起孩子,孩子也是满脸的泪,另一只手把陶嫣然拉起。“怎么啦,嫣然姐?”
陶嫣然抽泣着扭头看屋子,屋子里传来啪哩啪啦的声响,东西象是摔得不少。
“爸爸骂妈妈是泼妇。”陶陶扁着小嘴,“还让陶陶闭嘴。”
“爷爷奶奶呢?”陶涛问。
“去大伯家看翎翎了。小涛阿姨,我怕。”陶陶抱着陶涛的脖子,嘴巴一张,也哭开了。
“乖,陶陶不哭,妈妈带你回姥姥家。”陶嫣然抬起手,胡乱拭了下眼睛,抱过陶陶跨进车内。
“嫣然姐,天都这么晚了,你又情绪不稳定,这样子怎么可以开车?”陶涛抢过车钥匙,朝华烨看了看。
华烨点下头,进了小院。
“小涛,我是真的忍受不下去了。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他也许真的不适合婚姻,与我结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可笑吧,就是陶陶,陌生人不管拿什么样的玩具,也骗不走他。他萧子桓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呀,结婚是我用枪逼着他的吗?”陶嫣然眼泪鼻涕一个劲地往下流,她擦也不擦,只是哭。
“子桓哥那只是气头上的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很爱你的,喝醉的时候都在喊着你的名字。”陶涛手足无措地站在车旁,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小院里没一点动静,该死的萧子桓为什么不出来?
陶嫣然突然平静下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小涛,要不是有了陶陶,我就不会这样委屈自己了?昨晚,他一夜未归,我给他打电话,是那个开酒吧的女人接的,让我别烦,他们要睡觉。呵呵,小涛,换作是你,你会沉得住气吗?我一夜没睡,等到今天傍晚才等到他,我问他去哪了?他说你是我妈吗,事事都要向你报备?然后就开始摔东西。我为什么还要忍耐下去?我这样努力地维持这个婚姻有意义吗?”
“嫣然姐,你别相信那个女人,她……她是个变态。”
陶嫣然黯然地摇摇头,“她是变态,还是白骨精、狐狸精,那是人家的自由,我无权去评判。可是他是有行为能力的成人,他是我老公,是陶陶爸爸,他有资格这样放纵自己吗?外面的诱惑太多,他抵挡不住,这是可以原谅的理由吗?如果他心里真的有这个家,有我,就是仙子也抢不走他的。不说了,把车钥匙给我,我要去火车站,不然就赶不上火车了。”
“嫣然姐……”陶涛直起脖子看着小院。
“不要指望了,他不会出来的。小涛,好好珍惜华律师。”陶嫣然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哭肿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
陶涛无助地看着她关上车门,车摇摇晃晃地向夜色中驶去。
她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手脚都冻得失去了知觉,华烨才从屋里出来,轻轻向她摇了摇头,“子桓一直在抽烟,什么话也不说。”
“他和经艺上床了。”陶涛幽幽地收回视线,低头向家走去。“经艺现在应该很得意吧,要不要打个电话向她表示祝贺?”
“小涛……”
“你们总说爱没有错,爱很伟大,爱很神圣,俗人有什么资格来指手划脚?可是你有没看到嫣然姐眼中的伤心,有没听到陶陶的哭声?”
她声音轻柔,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语速不疾不徐,可华烨却越听越觉得不是味。
“小涛,别拿别人的故事来让我们对号入座。”他拉住她,“我不是萧子桓,我渴望婚姻,我渴望有个家,我喜欢孩子。”
她闭了下眼,“嗯,你是华烨。”专情的华烨。
华烨叹了口气,“在遇到子桓之前,经艺她从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她和我、张弘都是一个大院的。她从小就不爱扎小辫,不爱穿花衣服,她比我们还要野,讲话比男人还粗鲁,甚至她都不肯去女洗手间。我们私下悄悄议论,她会不会是同性恋。她不是,她的朋友只有我们几个,她没有特别要好的女朋友。当子桓第一次去彩虹酒吧演出时,她的脸上突然露出女人般的娇羞。她开始用化妆品,开始注重衣服的搭配,在耳朵上还戴上了耳钉,讲话也温柔了些。”
“你想说的是子桓哥打开了她少女的胸怀,所以你们都替她欢喜,都尽力促成此事,不然,她就会沦落成同性恋?”陶涛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泪水溢满了眼眶。
华烨无可奈何地看着陶涛,“我们只是不忍打击她,但我们都认为子桓不可能会喜欢上她的。”
“男人信得过,母猪都可以上树。”陶涛深吸一口气,推开他的手,扭头往家走去。
萧子桓阅尽花丛后浪子回头,也抵抗不了诱惑。一板一眼的华烨又能抵挡多久?那还是他挚爱的许沐歌呀!
维护这样摇摇欲坠的婚姻,到底有没有意义?
月光如银,碎碎点点撒在路边的积雪上,她看得花眼,突地,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站在身后的华烨看着她的身影被路灯和树荫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沮丧地慢慢蹙起了眉头。
第六十六章,梦魔
到处都是白色。
白色的鲜花,白色的桌布,白色的蛋糕,白色的婚车,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在一个拄着拐杖的半百男人的搀扶下缓步走来,她的脸土蒙着两层白色的面纱,手上是一束洁白的百合。
百合,百年好合。
圣坛前,一个身穿笔挺礼服的男子微笑地走下台阶,伸出手,接过半百男子手中的新娘,两人一同面向圣坛前的神父。
神父严肃地看看两人,先看向男子。
“华烨,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配合,你愿意接纳许沐歌为你的妻子吗?以温柔耐心来照顾她,敬爱她,唯独与她居住,尊重他的家庭为你的家族,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永不离弃。”
“我愿意。”男子含情脉脉地看了看身边的新娘,高声答道。
“许沐歌,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配合,你愿意接纳华烨为你的丈夫吗?帮助他、敬爱他,唯独与他居住。孝敬他的家人,尽你做妻子的本份到终身,永不离弃。”神父转向新娘。
新娘抬起头,声音有一点颤抖,“我和烨选择天主教的婚礼,就是因为信仰天主教的人,一旦结婚,永远都不能离婚。当年少帅张学良与于凤至夫人离婚之后迎娶赵四小姐,为了表达对赵四小姐的深爱,他特地改信天主教。我和烨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愿意永远做他的妻子,永远爱他。”
神父笑了,面向前方,“如果没有其他人反对,那么我将宣布华烨与许沐歌结为……”
“我……反对……”不可以,华烨不可以,他……
她努力想举起手,可是手象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想开口,一股热气从胸口上升,凝成硬块,哽在喉间,窒住了呼吸。
她不能动不能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神父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夫妇”。
她的眼前突地一黑。
这是在哪里,漆黑一团,窗棂呜呜作响。
她撑着想坐起,一抬手,摸到脸上一手潮湿,枕巾上也是湿漉漉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缓了好一会,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阴暗,看看四周,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己以前的闺房内,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只是个梦。
可是她却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她闭了闭眼,睡意全无,打开台灯,看到自己搁在被窝外面的手抖个不停。明明房内暖气很足,她却感觉到冷,看看时间,凌晨三点。
那真是梦吗?
她怔忡了一会,拿起手机。真好,他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听,声音迷迷糊糊的,“小涛?”
她好半天都不吱声,捂着嘴听着他一遍遍地喊“小涛”,仿佛那个名字有魔咒,每喊一次,她的心就安宁一点。
“是我。”她哑声应道,“你……在睡觉吗?”
华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现在不睡觉,还能干吗?怎么了?”
“我……”窗棂还在呜呜作响,“风太大,我睡不着。”
“是不是搭扣松了,下来看下,把窗帘拉拉严。”
“华烨,我们结婚的时候穿婚纱了吗?”脑中一片空白,关于她和他的从前,她突地什么也记不得了,或者是想从他嘴里确定一下那些曾经真的发生过。
华烨一愣,停滞了会,“穿的,婚纱还是请上海的设计师设计的,不过,你只穿了一会。那天晚上,你换了好几身衣服,有一件旗袍是锦缎的,腋下被头上的发卡勾了几根丝,你低着头嘀咕了很久,敬酒时都心不在焉。”
“呵呵!”她笑出声,有点想起来了。
“华烨,如果再结婚,婚礼你是选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华烨沉默了,她也沉默着。
“小涛,我已经结过婚了。”华烨的声音有些挫败。
“不是,不是,我是说如果我们还没结婚,你会不会选天主教婚礼?”
“天主教?我不信教的,我还是喜欢传统婚礼。”
“哦,当我什么也没说。睡吧!”她拧灭台灯,慢慢躺下。
华烨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挂上电话。
陶涛大睁着眼一直到天亮。早晨,风倒停了,第一缕霞光从海面跃出,照亮了陶涛的房间,她静静地蜷在被中,享受赖床的幸福。和华烨一起,她是家庭主妇。在家,她可以做永远不用长大的掌上明珠。
“老婆,有没看到我钱包?”陶江海在楼下焦急地嚷嚷着。
“你刚刚不是放进你口袋里的?”陶妈妈应道。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小一点的。”
“证件在不在里面?”
“不在,但是放的是更重要的东西。昨天换衣服时,我明明有拿下来。怎么就没了呢?”
“我一会给你好好找找,你吃饭吧,不然赶不上飞机的,小涛可是只给你一周的时间。”陶妈妈打趣道。
“不行,我要找到。”
陶涛打着呵欠下楼,看见陶江海急得象热锅上蚂蚁,忙进卧室帮忙。床都翻了个遍,衣柜门大开,抽屉一个个拉出来,就是没看见陶江海口中所谓的钱包。
“爸,你会不会记错了?可能落在你办公室。”
陶江海愣了愣,眼睛直眨,“会吗?”
“会的,你上次手里拿着剃胡刀,却满屋子找剃胡刀,江海,你得服老了。”陶妈妈接过话。
陶江海呵呵笑了笑,“可能我真的记错了。”他一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老天,只有两小时了,到机场还得一个小时呢!”
“赶得上!你看华烨不是来了吗?”陶妈妈朝外挪了下嘴。
陶涛转过身,华烨站在玄关处对她弯了弯嘴角,眼眶下面有点青,估计是被她夜里闹的,也没睡好。
“带在车上吃吧!”阿姨体贴,拎着个保温盒出来,“里面有粥,有豆浆还有包子、鸡蛋,两人份的。唉,这个保温盒大是大,就是机关重重的,没有以前那个用得惯。以前那个,我放哪了?”
“你也和我一样老喽!”陶江海笑着接过保温盒。华烨把行李箱放进车内,打开车门,看着陶涛“一会打车去公司,自己别开车,我晚上去接你。”
“不一定特地去接的。”
“如果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华烨盯着她同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淡淡一笑。
生活似乎如常地平静。
陶江海去广州了,一天N通电话,汇报他的行程,也炫耀南国温暖如春的天气,那边,厂方待他如上宾,他过得很不错。陶妈妈吃素食坚持每天慢走几个小时,陶涛带她去医院检查,欧阳医生看了检查单后,说情况非常良好,把手术时间定为元月四号正好是放假后第一天上班。
陶涛工作和以前一样,半天车间,半天在培训班。这个阶段的安装很关键,左修然全幅身心都放在工作上也没时间和陶涛逗趣,两人之间很少涉及到工作以外的话。他经常和技术部的人留下来加班,但陶涛每天都准时下班,他说她留下没啥用,泡的咖啡都那么难喝。陶涛不和他顶嘴,乐得自在。
只要华烨晚上没应酬,她一出公司,就能看到他的车了。其实他也很忙,但他尽量把晚上的时间挪出来,为的是和陶涛一块下班,一块吃个晚饭,一块说说话。
每天看到两人同进同出,陶妈妈是最开心的,说家里比以前热闹多了。有天早晨,阿姨从农贸市场回来,说市场上有那种小松树卖,买的人很多,不喊那叫松树,而叫圣诞树。
“现在中国人都爱过洋节,今年咱们家人多,也过一下?”陶妈妈问埋头吃早饭的陶涛。
公司的迎新聚会是放在三十一号,圣诞节前后好象没活动,她想了想,“好吧,但是晚饭可能要放在圣诞节,平安夜那天,华烨事务所请有业务往来的单位领导吃饭。”
“平安夜是哪天?”陶妈妈感到新奇极了。
“就是圣诞节前一天,有点象我们中国的除夕夜。”
“啊,那让华烨吃完饭再过来,咱们一家要团圆。早知道,不该批准你爸七天的。”陶妈妈扼腕长叹。
陶涛吃吃笑个不止。
平安夜这天,天气格外的好,天空碧蓝碧蓝的,一丝风都没有。阿姨已经把圣诞树买回来,用了个大花盆装着放在客厅里,陶涛在树枝上装了一些小灯泡、彩球、礼花,也挂了几只小娃娃,在树下放着几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礼包,是她特地在街上买的礼物。陶妈妈是一条羊绒围巾,陶江海是一个票夹,阿姨是一幅羊皮手套,给华烨的是一件衬衫。上次那件,被左修然从垃圾筒捡去了,后来没见他穿过。
华烨来接她时,围着圣诞树转了几圈,神情看上去很开心,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礼盒放在树下。
“这是给你的,但是不准偷看。”他对陶涛说。
陶涛撇嘴,“我才不稀罕。”眼里却溢满了笑意。
“华烨,晚上尽量早点回家。”两人出门,陶妈妈追在后面叮嘱。
华烨点头,“好的!”
车子经过萧子桓的院前,萧子桓刚好回来。美食府火锅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江鲜馆名声在外,他忙得脚跟都没空着地。两眼空洞无神,胡渣满面,一头长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看上去不象赚得盆载钵满,而象是落泊的街头歌手。
“早!”看见两人,他点了下头,就匆匆把眼神挪开了。
“我和嫣然姐通过电话,她说本来把陶陶从姥姥家接过来,就是想好好地过个年,现在她什么都不想。明年,陶陶留在姥姥家上学,她准备瘦身复出,做车模,拍平面广告。”
陶涛目送着萧子桓微微佝偻的背影,长长叹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你不要替他们担心。”
“我不是担心,只是想不明白,子桓哥为啥心这么狠呢?”难道他真爱上经艺?可是他看上去没有一点深陷爱河的甜蜜,反而象被世界抛弃了一样。“你有遇到经艺吗?”
华烨拧了下眉,“我们每天晚上不是都在一起?”
她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回答。
第六十七章,Mery Christmas(上)
中午到餐厅吃饭,飞飞不知乍的,端着餐盘娉娉婷婷地走到龙啸面前,娇柔地一笑,款款坐下。
龙啸的三角巾还吊着,这几天行动不方便,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情。两道浓眉紧紧蹙着,笨拙地用左手挑了一匙饭塞进嘴巴,从眼皮底下捉摸不透地看着飞飞,“干吗?”
飞飞虽说是下属,但在他面前从来没大没小,他纵使厉言疾色,看上去也是一幅温柔相。飞飞最爱拿他的声音与长相说事,令他气急又没辙。龙啸背地里和其他职员说,他上辈子估计和谢飞飞是仇人。
“头,明天是圣诞节哎!”飞飞手托着下巴,长睫扑闪扑闪,拿腔拿调。
“圣诞节又不是法定假日。”龙啸口气不善,一匙饭不小心泼出去半匙。飞飞好心地帮他把餐盘往里推了推。“但也是个节日呀!你是不是该对我们有所表示?”
“怎么个表示法?”
“怎么都可以,只要别把大好的时光耗在办公室就行。头,要不我喂你吧?”飞飞实在受不了龙啸那笨样,她一把抢过龙啸手中的汤匙。
噗地一声,坐在另一张桌上的陶涛含在嘴巴的汤一滴不落地喷了出来。
“你也要喂?”飞飞扭头向她眨眨眼。
她忙摇头,“不,我还是亲自来好。”看飞飞向龙啸撒娇,视觉和听觉都象在接受高难度的考验。
其他同事看向这边,也纷纷做出一幅呕吐样。
不过,飞飞的牺牲还是值得的。龙啸居然答应技术部下午休息,集体去咖啡店聚会,晚上再一块吃饭。腾跃给各个部门都有一些招待资金,龙啸是有这个自主权的。
左修然自然算在技术部的行列,但他晚上不参加吃饭,他说公司另外有安排,陶涛接着请假,要回家陪老公。
飞飞悄悄对陶涛说,左老师一定把晚上的时间留给曾琪。陶涛只笑不答,左老师陪谁是他的自由。
平时下午空荡荡的咖啡店今天客人很多,店里也弄了几棵圣诞树,点了蜡烛。音响里是一首接一首的圣诞歌曲,服务生们头上都戴着圣诞公公的红帽子,有一个店员还装扮成圣诞老人,手里拎着个布袋,给客人一个个地发糖。
一行人刚坐下,龙啸招手点餐,服务生送来几本菜单,陶涛拿了一本。坐在她身边的左修然凑过头来,一只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微微有种笑意,姿态之间是说不出的慵懒优雅。
不远处的卡座里,坐着两个打扮时尚的女子,从他们进来,就不时地朝这边瞄着,其中三个还抿嘴轻笑。
“看谁呢?”飞飞首先察觉了,嘀咕道。
几个男同事抬起头,均露出一脸茫然。
“左老师,是你的朋友吗?”飞飞问。
左修然和陶涛一起看过去,左修然咂了下嘴,淡淡点下头,“算认识。”
那女子竟然走了过来,“嗨,Merry Christmas!”向众人笑了笑,目光落在左修然身上,“好久不见!”
左修然耸耸肩,“要不要坐下来喝点什么?”他的手依然搁在陶涛身后的沙发上,看上去象陶涛依在他怀里一样。
女子挑挑眉,“不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你现在不去钱柜了吗?”
“我现在改恶从善。”左修然邪邪地倾倾嘴角。
“你有我电话号码的,对吧!”女子笑靥如花。
左修然点点头。
“那有空多联系。”女子又向众人点了下头,回到座位上去了,与另一个女子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地说着,另一女子嘴张成O型,好象很意外。
各人点好了吃的喝的,等餐时闲着无聊。
“是旧情人?”龙啸打趣地问左修然。
左修然模模糊糊地歪了下嘴,不知是YES OR NO。
“左老师,遇到旧情人的感觉是什么?”飞飞朝两个女子翻了下白眼,酸溜溜地把背朝向她们。
陶涛玩着桌上的纸巾盒,也是一脸感兴趣。
“即然是旧的,当然没感觉了。”左修然答。其实这女人和他在酒吧只见过一面,他请她喝了一杯酒,然后互留了电话。没想到隔天,她就象一个热恋中的女人,对他又是电话,又是短信,内容都是火辣辣的。他一见这架势,玩失踪了。
“不对,有人说男人遇到旧情人,如果她的姿色相去不远,还会想和她们上床的。可是女人遇到旧情人,巴不得和他们从来没认识过。每一个女人在遇到喜欢的男人时,都渴望自己从前是一张白纸。”
“要上床就是还有感觉,还有感觉怎么会是旧情人呢?我觉得,阅历丰富的男人更有魅力,但是若遇到心仪的女人,他会洗心革面、守身如玉。没必要对过去耿耿于怀。如果人从出生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没有几个人愿意绕路的。但是寻觅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他笑了笑,扭头看陶涛,仿佛等着她的附合。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男人,我也没有旧情人。”陶涛瞪他。
“没出息的女人。”他讥诮地挑挑眉梢。
“我倒是羡慕陶涛的好运,初恋成了老公。”飞飞咕哝。“不说这些了,人比人,气死人,我们来玩牌吧!”
服务生拿来两幅牌,几个人凑了两桌。龙啸是独臂侠,只能在一边当观众。
陶涛手气不错,左修然在她下家,打了几把都是赢的,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五点时,她站起来,说要回家了。其他人再玩几把,也该换地吃饭。
“我和你一起走。”左修然与她一同站起来。
众人专心打牌,没人与他们道别。出了咖啡店,左修然去取车,她到路边拦出租。
“陶涛,真的假的?”左修然走了几步,想想还是回头喊住她,冲她直拧眉。
陶涛回眸一笑。三个月了,多少有一点默契。她拉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礼盒,“刚刚想在里面给你的,可是同事都在,我怕他们讲我偏心。”
“还算有点良心。”他接到纸盒,在手中捏了捏,“是什么?”
“是支金笔,不是很贵的那种,给你以后签支票时用。”
他好象有点不满意,“只有这个?”
“只是圣诞节,又不是新年。”
“那新年我还会有礼物玛?”
“上次送你的衬衫算新年礼物。要不是你给我做了那个香皂盒,我连圣诞礼物也不送的。对了,你上次捂着我耳朵时,到底讲了什么?”
“你别装佯,我才不上当呢!”他把礼盒翻来覆去地看,撇撇嘴,“这些都有是用钱可以买到的,我那个有钱也买不到。不行,你得重送。给我再做几次饭?”
“喂,你太贪心了。”
他昂起头,一幅“你敢拿我怎么着”的蛮横样。
“讨厌!”陶涛白他一眼,扭头就走。
“Merry Christmas!”!他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冲她挥挥手。
陶涛没有回头,眉眼却弯成了月牙。
上下班高峰,又逢平安夜,街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没有一辆是空的。陶涛今天有点着急,仅在路边等了几分钟便觉得不耐烦,看到有公交过来,抬腿就上去了。没想到公交车简直好比沙丁鱼罐头,挤得连包包都几乎拿不住。
偏偏包里的手机又突然铃声大作,她艰难地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着跳跃的一串数字,咦,国内有这样的区号吗?
“喂?”她弱弱地问道,心想不会是什么诈骗电话吧。
“我的小涛涛,我终于终于听到你的声音啦!快说,快说,你很想我。”象爆豆子样的脆脆女声,让陶涛一下子开心得尖叫起来。喧哗的车厢戛地鸦雀无声,陶涛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脸红红地向众人抱歉地笑笑,捂住手机,压低音量,“杜晶,你个没良心的,我才不想你,我恨你。你在哪?”
“在巴黎。呵呵,恨也行,反正我现在有人想,也有人爱。”
“什么状况,快快招来。”
“暂时保密。小涛涛,圣诞快乐!春节时我会回青台,国际长途很贵的哦,我先讲这些,见面再谈。”
不等陶涛回应,她快速地挂上电话。
“去,谁和你见面,书呆女。”陶涛嘟哝,心情却如三月的春风,又轻又柔。
被挤成纸片似的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她觉得这个平安夜真的太让她兴奋了。回到家,阿姨已经做好丰盛的晚饭,另外还准备了夜宵,等华烨回来时一起吃。陶妈妈在和陶江海通电话,说起过圣诞节的事,陶江海听得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回家。
“小涛,你给华烨打个电话,他胃不好,让他别喝多少酒,还有,今晚早点回来,不要回听海阁了,就住家里。”
陶涛咬着唇沉吟一下,扭头对阿姨说,“吃过饭,我们一起把客房收拾下。”
“行。”
她上楼换衣服,就在卧室内给华烨打电话。
“我已经在酒店了,有几个客人到了,还有几个在路上。”华烨拉开包厢的门,走到走廊飞头,看着楼下一盏盏璀璨的华灯,笑着说,“老总们都是斯文人,很注重养生,不会拼酒的。我应该不会晚。”
“华律师,”邹秘书走过来,他转过身,“乐董来了。”
乐静芬一身华贵的狐裘,冲他优雅地点头。“小涛,我去招呼客人了。”他挂上电话,上前迎接。
“怎么没看见小陶?”乐静芬四下张望。
“她妈妈身体不好,在家陪着。”华烨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陶看上去象刚出校门,你就拐过来做老婆。华律师,你还真是狠。”乐静芬打趣。
华烨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算很小,过年就二十五了。”
“可是你老呀!”乐静芬揶揄地看着他。
华烨窘然地拱手求饶,把乐静芬乐得哈哈大笑。
席散,不过八点多一刻。众人都赶回去与家中儿女过圣诞,一一与华烨道别。等众人散去,华烨拿出大衣走出酒店。邹秘书开着车在外面等着。
“先回事务所。”他说。
一路上,他闭着眼假眠。今晚上,作为主人,他还是喝得不算少,头微微有些晕,但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喝少,都不舒服。
“邹秘书,你先回去吧!一会,我自己开车回去。”车停下,他推开车门。
“可是你喝酒了。”邹秘书有些担心。
“没事,我意识很清楚。”他笑笑。
“Merry Christmas!”邹秘书没有再坚持。
华烨浅笑,扬起眉梢,接过车钥匙“Merry Christmas!”
事务所内黑漆淹的,一盏小灯,让楼梯口瞬间明亮,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井然有序,一步,两步……到第五十四步,他停下,掏出钥匙开门。大门到办公室,五十四步,不管他什心心,从来不会多一步或少一步。
他把办公室里的灯都打开了,揉着额头坐在沙发上。事务所后面是一排住宅楼,有一家音响开得很大,重复来重复去的都是“铃儿响叮当”。他烦闷地吁了口手,松开外衣的钮扣,慢慢拿出手机。
他不是崇洋媚外的人,对西方的节日向来不感兴趣,在他们家,就是对中国的传统也是反应平淡。直到结婚后,因为陶涛,每个节才有节日的样。可是,他却总是记得平安夜,这天是许沐歌的生日。
恋爱的时候,不管他在哪,都会想方设法地回来,陪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简单地一起吃一碗面条。她出国后,平安夜这天,他一个人跑到音乐广场,喝一瓶酒,然后回家蒙被大睡。
又到平安夜了,他们同在青台,可是……做什么都不合适了。
至少得说一声“生日快乐”吧!他苦笑笑,开始拨号。
铃声有条不紊地在静夜里响着,很久很久都没人接听。他皱着眉头,按掉重拨,过了一会,终于有人接了。
“咳……咳……”还没开口,已是咳得接不上,一说话,声音象被寒风蹂躏过的破竹,又涩又哑,“喂。”
“沐歌?”他以为他打错了。
“烨,咳……咳……有事吗?”
“你怎么了?”
“小感冒……咳……Merry Christmas!”她笑得嘎嘎的。
他腾地站起来,“有没去看医生?”
“不用的……睡睡就好……挂了……”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紧紧握着手机,眉越蹙越紧,几乎就在下一秒,他想都没想,锁上门,咚咚下楼,打开车门,发动,行驶……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很快,他就进了书香宅第的大门,上电梯,敲了好一会门,门才开。许沐歌披着大衣,脸红得象只烤虾,嘴唇干裂得翘出了皮,“烨?”她挤挤眼,不敢置信。
“你在发热,得去医院。”他摸摸她的额头,替她穿上大衣,裹好围巾,不顾她的抗议,急促地扶着她往外走去。
“我没事……咳……”电梯里,许沐歌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闭嘴!”他冷硬地命令,低头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打开汽车后座的门,扶她进去,替她盖上一条薄毯,这才绕过车头,跨进前驾驶座。前面有一辆车亮着车灯开过来,他朝后看看,把车往后倒了倒,腾出道路,让对面的车缓缓通过,接着,他飞一般地把车开走。
对面的车缓缓降下车窗,左修然扭过头,盯着他后面的车牌灯,轻轻叹了口气,旁边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束鲜花,还有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礼盒。
第六十八章,Merry Christmas(中)
夜深了,青台却还没有入睡。
陶涛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夜色中的海滩。那里是今年青台的烟花燃放地,今夜,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一大朵、一大簇、一大束的烟花在夜空里燃放着,虽然短暂,却美得令人屏息。有许多情侣在海滩嬉戏奔跑,手里握着的烟花棒劈里啪啦地闪烁着,映照出一张张甜美而又幸福的笑脸。
她仰起头,看着夜空里的烟花,不由地也笑了。
恋爱总是美好的。
她似乎记忆里没有这样的经历。笑容慢慢变淡,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听到妈妈在屋子里喊她。
“什么?”烟火的声音太大,她没听清。
“我撑不住了,先去躺一会。华烨回来,你叫醒我,我们一起下饺子吃。”陶妈妈困得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傍晚,陶涛从网上下载了一个老年人跳的集体舞,动作很简单、幅度也不大,她让妈妈跟着学,这样就没必要大冷天的出去散步了。到天暖的时候,也可以去公园和老头老太们一起跳。陶妈妈感到新鲜,又加上有陶涛的陪伴,跳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出了一身的汗,洗过澡后都开始喊困。为了等华烨,她坚持撑到现在。
陶涛上前挽着妈妈的胳膊,娇嗔地点点头,“好!吃饺子!”圣诞节吃饺子,也只有她妈妈敢有这样的创意。
陶妈妈又是一个呵欠,睡意朦胧地伸出胳膊,由着陶涛脱去外衣。陶涛看着她躺好,熄了灯,掩上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出来。
阿姨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听到声音,打开门,“华律师来了?”
陶涛摇摇头,“没有。阿姨,你也睡吧!他来了,我给他做夜宵。”
其实,陶涛已不确定华烨会不会来。他没有给她电话,她也没打过去。工作上的应酬,身不由已,她不想絮絮叨叨地让他感到更累。可是,她仍不愿去睡。
圣诞树下的礼盒东一个西一个地摆放着,阿姨又在树枝上挂了一些糖果。在西方的传说里,再过半小时,圣诞老人就会坐着小鹿拉的雪橇从冰天雪地里过来,他的肩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布袋,然后他从烟囱下来,把礼物一一放在圣诞树下。哦,家里应该还有个壁炉,里面火光熊熊,让室内温暖如春。
别墅里装的是地热,也不冷,陶涛只穿了一件红色羊绒开衫,是陶妈妈送她的,说红色很喜庆。她低头拿起华烨给她的一个礼盒,笑了。他还装得神秘兮兮的,真是很笨,礼物是店家包装的,包装纸的暗花的花蕊就是店铺的商标,是首饰行业的一个国际品牌。陶涛端祥了一会礼盒,又缓缓放了回去。
贵重物品,要轻拿轻放。
又是一大簇烟火在海面上升起,巨大的光束把阳台都照亮了。陶涛抿嘴笑着看了一会,回过头把电视打开了。凤凰台有圣诞歌会,出场的都是两岸三地的大牌明星。
凤凰组合正在谢幕,许茹芸穿着白色的纱裙,笑容娴雅地挥着手走上台来。
她唱的是新专辑里的一首歌《看完烟火再回去》。
星星满天空,漫步密密小路中;想起和你的时候,冷冷的寒冬,你紧紧地抱住我;一起倒数跨年的夜空;你说看完烟火再回去;短短时间里,我的幸福满满地;心里的爱暧暧地;很想时间停在这一时候……
旋律轻缓,歌词忧伤,这不是一首适合在圣诞夜一个人听的歌。陶涛拿起遥控器调台,换了一部韩国上百集的连续剧《看了又看》。
没看几分钟,听到外面好象有汽车停下来的声音。她腾地站起,跑向窗户,拉开窗帘,看到华烨从车里下来。
“冷不冷?”她忙打开大门,突地又拧起了眉,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华烨没有往里走,就站在大门口,看了看紧关的几扇门,低声问:“妈妈和阿姨都睡了?”
陶涛点头,“你从医院过来的?”
华烨一愣,支吾了下,“嗯。”
“是不是谁食物中毒或酒后驾车?”陶涛吓得脸都白了,请客最怕遇到这两件事,天,千万不要……
“没那么严重,只是身体不舒服,我过去看了看。”
“哦,那就好,那就好。”陶涛轻拍着心口,不舍地打量着华烨疲倦的面容,“那干吗还要过来,打个电话就行了。”
“来看下你就走。”华烨定了几秒,伸手握住陶涛的肩。隔着毛衣,陶涛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情绪也象有些不稳定,心中不禁一紧。“我给你下点饺子吧,阿姨下午包的,是你爱吃的三鲜馅。”
“不吃了,明早还要开庭,我得回去睡几个小时。你也睡吧!”
陶涛眼睛瞟了下客房,嘴巴张了张,说出来的话却是,“好,你明早不要过来送我上班,多睡会。”
他微笑摸摸她的头,“不,我来。把门锁好。”
他在屋内停留了不到十分钟,说了几句话,她把客房铺得暖暖的,在床前,放了一身陶江海没穿过的睡衣,在浴间准备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从傍晚六点等到午夜。
他也没有和她说:Merry Christmas。
陶涛把厨房里的饺子一个个捡起,放进盘子,再放到冰箱里速冻,想着想着失笑出声,可是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埋怨,而是怜惜。
男人,不易做。
“为什么不喊我起来?”陶妈妈早晨得知华烨来过,她却不知道,不禁怨起陶涛来。
“你睡那么沉,谁喊得醒?”陶涛笑。
陶妈妈瞪她,“今天我要好好地睡个午觉,这样晚上就不困了。华烨今晚不要应酬,我们家要好好地吃个饭。我今天,也不吃素,好不好?”
“仅此一次。”陶涛竖起一拇指头。
陶妈妈扭头看着一院满满荡荡的阳光,“又是一个好太阳。阿姨,今天帮我把被洗一下吧,我闻着被头好象有味道。”
“我寻思着也该洗洗了,等我从市场回来呀!”阿姨在厨房里高声应道。
“妈妈,你要坚持跳那个舞,不准三天打鱼,两天撒网的。家务事让阿姨做,我会给她加薪的哦!”
“到底谁是谁妈呀?”陶妈妈嗔怪地看着陶涛。
陶涛咯咯笑着,扮了个鬼脸。
“你手机放在哪?”去公司的路上,陶涛侧过身,伸手在华烨的口袋里摸了摸。
华烨腾出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陶涛,“你手机没电吗?”
陶涛低着头拨号,没有看到他脸上戛然紧绷的神情。“你肯定没和妈妈说Merry Christmas,用你的手机,我来说,妈妈就会认为这是你的建议,心里会开心的。我妈妈也请她晚上一块过来吃饭。”
华烨表情一松,“你想得倒体贴。”
“呃,家里没人?”
“可能团里也有活动吧!妈妈又不爱用手机,你到中午吃饭时再打打看。”
陶涛歪歪嘴,把手机还给了他。
“今天可不能再迟到了哦!”陶涛下车时,回头对华烨说。
华烨闭了下眼,“不会的。”
今天左修然没去车间,要向总公司写一个工程进展的报告。陶涛正好静下心来,把一大堆图纸和资料整理归档。上牛十点半,正是忙碌的时刻。一个花店的女孩子,扎了个马尾,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捧了一束白色的玛格丽特过来。“哪位是陶涛小姐?”她站在走廊上,羞涩地问。
声音把技术部的人也吸引出来了,“我是!”陶涛走出来,讶异地看看女孩,也看看花。
女孩笑着把花束递给她,让她签下字,“这个也是你的。”一个小巧精致的蓝色礼盒。
“谁送的?”陶涛在花束里没看到纸片。
“我们有替客户保密的义务。”
“是你老公吧!可是干吗送玛格丽特,而不是玫瑰呢?”飞飞纳闷地推推傻愣住的陶涛。
陶涛眨眨眼,华烨有这样的浪漫细胞吗?
“玛格丽特有什么特别意义?”龙啸撇撇嘴,受不了飞飞眼中不加掩饰流露出的羡慕,不就一束小白花吗,有啥可激动的。
“玛格丽特又称春菊,花语是暗恋。懂什么叫暗恋吗,就是不用花钱的恋爱。”飞飞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龙啸。
“这花难道是自家地里种的?去店里抢的?不用花钱买?”龙啸茫然。
“你咋就这么俗,开口闭口都是钱。”飞飞腰肢一扭,不理龙啸了,“陶涛,谁那么弱智,暗恋你这个有夫之妇?”
“呵,我想可能是我老公不懂啥花语,随便买了一束花吧!”陶涛心里面闪过叶少宁的影子,但她很快摇头否决,叶少宁没这样的勇气。那会是谁呢?当然不会是华烨,她这样搪塞,是怕飞飞追根问底,有些话说多了,白的就成黑的。
飞飞斜睨着她,“那你要好好给你老公上上课,这种普通常识可是要懂的。看看,送的什么宝贝?”她也不等陶涛同意,抢过礼盒,三下两下扯去包装纸,里面是一个蓝缎的纸袋,她轻轻抽了口气,放缓呼吸,伸出两指,从里面捏出一条坠着一颗蓝色水珠样的手机链。
“疯了,这是今年施华洛世奇的限量版《蓝色海洋》系列里的,我有见过,超贵。”
陶涛探过头看看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莹莹的水珠,有那么贵吗,看上去和夜市上十块钱买的差不多,不过光泽度好点吧。
“律师真是赚钱多,小礼物都这么昂贵。不过,心意更珍贵。”飞飞恋恋不舍地把纸袋还给陶涛,眼睫耷拉着回办公室。不能再看下去了,越看越受伤。
龙啸紧紧盯着她颓丧的背影,更加茫然。
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陶涛抱着花和纸袋也回办公室了。
刚刚走廊上声音那么大,都没影响到左修然,他一直面对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陶涛进来,他稍稍抬了下眼,扫过她怀里的花。“女人收到花都很开心吗?”视线又转向屏幕。
陶涛找了个敞口杯,把花放进去,放在电脑旁,手托着下巴观赏,玛格丽特是清秀女子,不张扬,可是很耐看。“有人在意自己,当然开心。”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左修然慵懒地一笑,“真是虚荣!”语气却是无尽的宠溺,不过,陶涛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手机链上,是听不出来的。
花可以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收下来,好吗?但不收要还给谁呢?
陶涛一下午都心思重重的,图纸有几次都分类错误,左修然离资料柜那么远,看她恍恍惚惚的,无奈地起身敲敲她的额头,“不想做就别勉强。”
她呵呵地笑,很不好意思。
圣诞节恰逢周末,下班可以提前。陶涛收拾包包时,看看那束玛格丽特,再过两天,这花应该不会谢吧!花留在办公室,蓝色纸袋慎重地放进包包。她心里面已经偷偷喜欢上这条手机链了,要不是不知是谁送的,她都想立刻系到她手机上。她的手机是银白色,配蓝色很好看。而且是一滴水珠,她的名字里有个涛,也有水,好象很搭。
握在掌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是家里的座机号,一定是妈妈又在催了,她笑着按下接听键。
阿姨惊恐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涛,你妈妈不知怎么,突然栽倒在房间里,脸色青紫,口吐白沫,怎么办?”
陶涛大吃一惊,“是不是老毛病犯了,你给她吃三粒救心丸,在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里。我现在就回家。”
“喂过了,可是好象没什么效果,她一直捂住心口,说疼。”
“是不是舞跳太久,还是做了什么重活?”
“她没跳舞,就收拾了下衣柜。”
“好的,好的。你现在打120,让救护车马上过来,我很快就到。”她拎着包包,飞快地跑向电梯口。
“哼,你早退!”从电梯里出来的左修然打量着她。
她没有时间回答,咣地一下合上电梯门。在电梯里,立刻就给华烨打电话。华烨的电话一直打不进,她怀疑电梯里信号不好。出了电梯又拨,还是不通。她一直拨,电话那端总算有声音传来了。
“华烨,你在路上吗?”她急出一头的大汗,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我是小邹,太太。”部秘书笑了,“华律师刚刚出去了,走得急,手机忘在办公室。”
陶涛用力地闭了闭眼,“那一会他回事务所,你让他赶快与我联系。我有急事。”
“好的。”
一辆出租车停在陶涛的面前,陶涛匆匆坐进去,说了地址。等到家时,救护车已经到了,有两个护工抬着担架从屋里出来,陶妈妈嘴巴上戴着个氧气罩。
“妈……”陶涛扑过去,陶妈妈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她用双手包住那只拳。
陶妈妈还有意识,脸色却如白纸一般,她张了张嘴。
“你说什么?”陶涛低下头。
“……你婆……婆……”
“妈,你要找我婆婆?好,我马上给她打电话。”陶涛忙抬头。
陶妈妈眨了两下眼睛,嘴巴慢慢合上了。
第六十九章,Merry Christmas(下)
暮色四临。
医院交接班刚过,秩序有点乱,到处都是人,都是嚷嚷的杂声。而医院里惯有的阴冷、森寒在这样的杂乱中,越发浓厚逼人。
陶涛是随急救车一并过来的,她看着心电仪上那根线时而呈波浪型,时而是一条直线,心都悬在嗓子眼里。为了抑制恐惧,她不得不紧紧咬住手腕。陶妈妈被护士推进了急救室,她被挡在了门外,灯光照得她脸色苍白。
她盯着亮着红灯的急救室,呆了一会,突然转过头就往楼上的心脏外科跑去。门诊大楼除了楼梯口有几张灯亮着,其他地方都是黑漆一团,每个办公室的大门都紧关着。
一个打扫的清洁工冷漠地看了看她,抬了下眉,“下班了,有病去急诊楼。”
她下楼又回到急诊楼,找到值班医生的办公室,气喘喘地问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医生,“请问欧阳医生在不在医院?”
男医生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睛,“心脏外科今天没专家门诊。你看啥病?”
“我妈妈心脏病发了,欧阳医办说要帮她动手术的。你……能帮我联系欧阳医生吗?”
男医生定定地看了陶涛几秒,笑了,笑得很嘲讽,象是听到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怎么了?”陶涛给他笑得心里面发毛。
“每个来看心脏病的病人,都希望是欧阳医生亲自接待。你说他能忙得过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妈妈真是欧阳医生的病人,前几天我们还刚来复查过。”
“那你自己和他联系呀!”男医生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我……”我要是有号码,哪会站在这里。陶涛恨起自己的粗心,当时怎么在自己的手机里不存下号码呢!
“麻烦你让开,我要看病了。”男医生挥挥手,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小妇人从外面走进来,小孩子伏在妇人的肩上,咳个不停。
陶涛让开座位,仍站在一边,恳求地看着医生。
“你站到明天早上,我也帮不上忙。”男医生拿出听诊器伸进小孩的衣服内,头也不抬。
陶涛无奈地走出值班室,又给华烨打电话。这次无论她打多少遍,再也没人接听。估计邹秘书已经下班,华烨还没回来。季萌茵家的座机倒是一拨就通了,她听完陶涛的话,安慰几句,说马上就到。
陶涛满心焦灼地来到急救室门口,红灯还亮着,玻璃门后面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
她扶着墙壁,在候诊的座椅上坐下,低头将脸埋入掌中,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发抖。
肩膀上搁了一只手,摇了摇她,她抬起头,保姆阿姨来了,提了一个大挎包,“我想太太一定要住院,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
“谢谢阿姨。”陶涛指指椅子,让阿姨坐。阿姨今天也吓坏了,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有没通知陶总?”
陶涛点点头。她在急救车上就给陶江海打电话了,听到爸爸的声音,她眼中立刻涌满了泪,可是没敢掉下来。她怕妈妈看见。她尽量平静地告诉陶江海妈妈犯病了,很重。陶江海没有多问,告诉她,他正往机场赶去,没有飞青台的航班,他就坐邻近城市的,一定会在天亮前赶回青台。
“华律师怎么没来?”阿姨四下看看。
陶涛木木地回答:“事务所有急事。”
“再急哪有太太的病急。”阿姨很不满,陶涛苦笑笑,没有应声。好象在需要华烨象棵大树时依着,就找不到他了。几个月前,去机场接左修然回来,路上出了车祸,找他,也没打通。
心,如同紧绷的琴弦,再也经不起一点点的拨弄了。
“小涛?”季萌茵从楼梯口上来,张望着。
“妈,我在这。”陶涛站起来。
“欧阳医生在里面吧!”季萌茵看着急诊室上方的红灯,问。
陶涛摇摇头,“联系不上。”
“华烨不是有他的电话吗?”
陶涛默然地低下头,十指胶着,好一会,才答道:“他也联系不上。”
季萌茵一怔,“你把手机给我。”
陶涛叹气,“我拨的次数太多,他的手机已给我打没电了,现在关机中。”
季萌茵不信,又拨了一次。“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移动小姐温柔而又礼貌地先说了一次中文,又说了一次英文。“怎么会这么巧?”季萌茵冷着脸,自言自语。
一个小时后,急诊室上方的红灯转成了绿灯,陶涛一颗心戚戚地归位。护士出来,领着她们走进观察室,一个女医生站在陶妈妈的病床边,陶妈妈仍然闭着眼睛,整个脸被氧气罩遮着,手臂上吊着一管药液,人一动不动,唯有心电仪上的曲线缓慢而又艰难地上下跳跃着。
“我妈妈她……”陶涛指指陶妈妈,不敢说下去。
“她还在昏迷中。刚刚用了多次电击,她的心脏才恢复跳动,但非常微弱。今晚先留院观察,明天早晨再研究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医生说完,面无表情地走了。生老病死,在他们眼中,早已是家常便饭。
“小涛,不要担心。华烨一会就能过来的,到时让他和欧阳医生联系。”季萌茵揽着陶涛的肩,柔声说道。
陶涛点点头,在床边坐下,用手指作梳,替陶妈妈理了理头发。“妈,我妈妈这样子也说不了话,你先回去休息,阿姨也回去,如果华烨回家,你让他到医院来一下。我留在这儿陪妈妈。”
“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吃的?”阿姨心疼地看着陶涛。
“我不饿。你快点回去,路上小心车。”
阿姨点点头,“那我回家再准备点东西,明天一早过来换你。”
季萌茵陪着阿姨一同出去,过了一会,她手中拎着一碗粥从外面又进来,“还热呢,勉强喝几口,不然今夜不好熬。”
“谢谢妈。你怎么没回去?”陶涛接过粥碗,逼着自己一匙一匙地吃着。守夜,确实需要体力。在陶江海回来前,她是唯一的顶梁柱。
“回去也没事,我就在这儿陪陪你说说话。”季萌茵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药液缓慢地一滴滴落下,流淌进输液管,陶妈妈呼吸并不算平稳,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陶涛吃一口粥,看一眼输液管。
“虽然生病是件无奈的事,可是这样守护在家人的病床边,我觉得很安宁。华烨爸爸走得那么匆忙,我没有喂他吃过一次药,也没替他擦过一次身子,没做过一次营养餐,他就那样走了,只给我留下一个小华烨。”季萌茵淡淡地笑了,有些凄婉。
陶涛第一次听她提到华烨爸爸,讶然地抬起头,不知答什么好。
“我其实也不是坚强,也想放任自己痛苦下去,可是我没有放任的本钱,父母年纪大,又离得远,华烨还在肚子里,他爸爸的级别又那么高,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希望我能撑住。我只好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明天是下雨还是刮风,是晴朗还是多云,到了明天就知道。然后明天成了今天,一天就二十四个小时,慢慢就翻过去了。”季萌茵慈蔼地摸了摸陶涛的头。
陶涛放下粥碗,苦涩地弯了弯嘴角,没能成功地挤出一丝轻松的笑。
“妈妈的意思我懂,可是真的没办法淡然处之。我妈妈是先天性心脏病,我们对她的病说起来早有准备,可是这样,还是害怕。我希望到我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和妈妈撒娇、任性。”她低下眼帘,让密密的长睫遮住发红的眼角。
季萌茵笑,“那为啥你不要个孩子,在她六十岁时,你也这样宠着她。”
陶涛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看输液架,“妈,那边有张床,你躺一会吧!”
“行,但我想先去下洗手间。刚刚我看了看,这边的女洗手间里面的灯好象坏了,我没敢进去。”
“我陪你到楼下上。”检查室里值班护士一直在的,走一会没什么关系。
陶涛起身去知会下护士,挽着季萌茵的胳膊走了出去。两人又去看了下洗手间,灯确实是坏的。下了层楼,没想到这层是VIP病房,每个房间都设有卫浴设备,就没设公用卫生间,两人只得又下了一层。这层是值班室和普通输液室,公用卫生间却不大,一股难闻的尿臊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你站在外面等我,不要进去。”季萌茵说。
陶涛还没说好,只听得里面有个男声着急地说:“请等下。”
好熟悉的声音!
陶涛的心莫名地震了一下,她缓缓地扭过头,紧盯着洗手间的门。
“怎么里面会有男人?”季萌茵纳闷。
时间过得很快,也或许过得很慢,她不知道站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了两个人。
“很抱歉,我朋友……”男声突然化作一声惊叹,“妈,小涛,你们……”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追踪,而是天意。
陶涛眼前有一团浓雾,遮着盖着,浑然看不真切,可这一幕,又象用刀一笔一画地刻在心中。
走廊内,刹那间,静如沙漠、岩洞、瀚海……
华烨只穿了一件毛衣,他的外衣披在许沐歌的身上,他一只手揽住许沐歌的腰,另一只手高举着输液瓶。
真的好体贴,名律师为了解决前女友的方便问题,不避嫌进女洗手间。
这就是他正在做的很紧急的事?
昨夜,那一身的消毒水味,是不是也就是这样给沾上的?
“华烨……”季萌茵轻抽一口冷气,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半倚在华烨怀中的许沐歌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是季萌茵,一惊,忙站直,“阿姨,你怎么在这?”她又看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陶涛,一下呆若木鸡。
陶涛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好,竟然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妈,我先回检查室了。我妈妈说不定醒过来了。”
如果美好的婚姻真如蓄长发,那么此时三千烦恼丝象被绞碎的纸张,纷纷扬扬飞落在地。
心死如此简单!
还要怎样再自欺欺人?
这就是在前几天的夜里,他许诺所能给予她想要的一切?
这就是他用真诚而又痛楚的眼神看着她,所谓的重新开始?
原来她也能如此平静,可能是早知道结果的事情,所以所有的意外和震惊,都在接受的范围内。
云开雾散,她什么都看清了,不再纠结,也不再迷惑。
心,如同摆放不稳的瓷器,碎成了片片。
“啊……好!”季萌茵回过神。
“小涛……”华烨从呆愕中惊醒,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应声,缓缓转过身,可是腿怎么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是她变胖了,撑不动她的身子?她整个人“咚”地一下跌坐在地,头重重地撞上了后面的墙壁,眼前金星直冒。
“小涛,”华烨条件反射地想上前去拉,不料输液瓶一低,一股腥红嗖地一下窜上药液管,许沐歌吃痛地叫出声,向后一踉跄,身上披的衣服滑了下去,他扭过头,忙抓住衣服,替她披好,“没事吧?”
许沐歌轻轻摇头,“我自己拿着,你看看小涛去。”
华烨回身,陶涛已经扶着墙壁站起来了,好象撞得不轻,很疼,疼痛中意识却越为清醒。
她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孰轻孰重,如此明朗。
她笔直地向楼梯走去,华烨追上去抓住她,她象被刺痛似的推开他的手,自己一遍遍抚着他摸过的地方,象是在按摩,又象在掸尘。
“小涛,你听我说!”陶烨紧拧着眉,不安地看着她。
“什么都不要说,我能理解。”她缓缓点了下头,上了楼梯,挺得笔直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单薄、纤弱。
华烨僵在楼梯口。
“华烨,你太让我失望了。”季萌茵气急地大喊一声,华烨回过头。
“啪”地一声,季萌茵抬起手,对着他的脸用力地掴了一下。
华烨没有提防,身子晃了一下。
“阿姨,你干吗?”许沐歌大叫,上前护住华烨。
“我管教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华烨,你现在立刻给我回事务所,拿过手机,给欧阳医生打电话,小涛妈妈现在重症检查室。”季萌茵拉开许沐歌。
“小涛妈妈……”华烨眼神象失去了光距。
“没听到我的话吗?”
“我想先上去看看小涛。”
“你想让小涛发疯吗?”季萌茵气得闭上了眼。
华烨呆若化石,默默转过身。
“你的衣服。”许沐歌叫住华烨。
华烨点头,拿过穿上。
等到华烨消失在走廊尽头,季萌茵缓缓转向许沐歌,冷冷地看着她,“当初我推荐你去文工团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第七十章,漠然
许沐歌半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季萌茵,气息却是越来越粗,眼中慢慢浮出满满的讥诮。
“你去法国两年,只是增加了几场演出经验,文凭、成就一样全无,你就那样回来了,找到我,让我看在华烨的面子上,能否帮你进文工团。”季萌茵说道。
“你真的是帮我吗?不,你帮的是华烨,你要我发誓不再打扰华烨。我做到了,可是你为什么没阻止华烨来找我呢?”许沐歌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季萌茵瞪着许沐歌,气得发抖。
“当初我和华烨恋爱,你说离异家庭的孩子心理不健康,你不允许我和华烨来往,结果如何,我们还是相爱了。季阿姨,深深相爱的两个人,是任何阻力都隔断不了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象你这样一个人孤单到老。”
“你真是恬不知耻。如果你真的爱华烨,二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拿掉孩子?”
“因为我在你面前有压力,你总让我觉得配不上华烨,所以我想更优秀点。”
季萌茵冷笑,“真是如此吗?那你怎么不功成名就时荣归青台呢?”
许沐歌凄楚地弯起嘴角,“到了国外,我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很假。”
“你那个夭折的婚姻又怎么解释?”季萌茵紧紧地盯着许沐歌,不漏掉她脸上任何表情。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季阿姨,其实你想多了,我承认我爱华烨,但仅此而已,我并没有破坏他的婚姻也和他没有做出对不起他妻子的事。你还需要我怎样?”
“不要再出现在华烨的面前。你放心,华烨以后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季萌茵回答得斩钉截铁。
许沐歌淡淡一笑,“季阿姨,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强势,可是,你忘了华烨早已不是孩子。不过,我尊重你,我也尊重华烨的婚姻。”
说完,她漠然地经过季萌茵,走进输液室。
季萌茵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掌。刚才太过气愤,指尖把掌心都戳破了,现在才察觉到疼痛。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沐歌,是她在乐团的第一次独奏,华烨把她拉过去,要她评价。她觉得这女孩很漂亮气质也好,琴拉得虽说不错,可是模仿别人的技巧过多,没自己的特色。演出结束,华烨带她出去吃夜宵,到了饭店,她发现许沐歌也在,在华烨的灼热的眼神中,她才知道儿子爱着这个女孩。
许沐歌很会讨人欢喜,可是当她象普通的家长一样问起她的家庭情况,许沐歌只提到了父亲。她再问,许沐歌就说:季阿姨,这些伤心的往事,我可以不说吗?她愣住,发现这个女孩很精明。
她不同意华烨与许沐歌交往,并不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华烨也没有父亲,也是她独自带大的。而是有次她无意中听别人说起,许沐歌在乐团里,为了得到更多的演出机会,对领导阿谀奉承,出去演出,还帮领导提行李、洗内衣。
别人大叹,活了大把年纪,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玲珑。她听了大惊,不能指责别人的生存方式,可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媳妇如此虚浮。她也是演员出身,走到现在,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
华烨很孝顺,从来不拂逆她,可是在许沐歌这件事上,不管她讲什么,他都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她不得不妥协,她心想着乐团面向市场,太过复杂,如果把许沐歌调到部队文工团,环境单一点,也许就不一样了。还没等她实施,许沐歌来找她,说要出国,还说怀孕了。她放下身架,让许沐歌替考虑考虑,不要这么匆忙决定。她甚至立刻承诺为他们举办婚礼。许沐歌坚定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改变了。
季萌茵一直都记得许沐歌讲这句话冷绝的眼神,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许沐歌如此心狠,也许与华烨分手,不是坏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是把许沐歌低估了。
许沐歌能那样挥洒自如,能那样狠绝,因为她明白华烨太死心眼了,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华烨对她的爱从未稍离。
季萌茵自嘲地一笑,华烨还真是得到了她的真传,一辈子只恋一个人。
可是,华烨忘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啦!
陶涛坐在床边看着妈妈,面孔蜡黄如纸,嘴唇灰白,下巴瘦削得成了个尖核。输液已经结束了,心电仪的电流声是屋子内唯一的声音。她小心地趴在陶妈妈的心口,屏气凝神。
咚,咚……咚……很微弱,可是一下又一下很平稳。
她又一寸一寸摸着陶妈妈的手臂,绵软温暖,不是冰冷的。
她止不住鼻子发酸,但眼眶干干的。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陶妈妈,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再过三小时,天就亮了,医生们会上班,爸爸也快赶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太阳底下所有的故事都是关于“爱恨情仇”,之前,她也有设想过,只是她是只大鸵鸟,或者她想做一只幸福的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不想去面对,不想去猜测。
冷不防,她被别人扯出了沙堆。
以爱为由,他对爸妈怎样冷漠,他对她再怎样忽视,就是他对许沐歌那样忘情,她都用许许多多的理由为他开脱,现在,发现,真的一点点都不能再容忍了。
华烨与许沐歌的故事一点也没新意,她让期待已久的观众失望了,她做不到痛哭流涕也做不到义愤填膺,做不到死去活来。
她麻木了,全身的骨头都像用力过了头,于是生了根,动也不能动。她只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时光的流逝。
季萌茵没有上来,她想应该不是迷路,肯定是有事绊住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一个身影将她笼罩住了。
“小涛!”轻轻的,不安的,这声音,生怕吓着她。
她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还在微喘的华烨,有点迷惑,象是在问,“你怎么会在这?”
他咬了咬唇,冲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刚刚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过电话,可能因为休息,他改成静音,但他起床后就会给我回过来。”
“麻烦了。”她又低下头。
华烨皱着眉头,伸手搁在陶涛的肩上,陶涛一瑟缩,突地抬起头,“我们到外面说话吧!”虽然陶妈妈眼睛闭得紧紧的,可是她仍感觉到妈妈疼惜的目光。
两个人出了病房,各自坐了一张椅子。夜幕中的走廊,显得特别长特别地冷。
“冷不冷?”华烨看着她一直环抱着双肩。
她又不输液,怎么会冷?
“小涛,对不起,我……”华烨内疚地转过脸面对着她。
她闭了闭眼,笑了,笑得很浅,笑得很远,那其实不象是个笑,而是脸部肌肉小小的痉挛。
“我知道你不会和我离婚,你也没背叛我。只是她的父亲行动不方便,与继母感情不太好,异父异母的妹妹和她不亲,自己的生母与弟弟远在异乡,经艺要顾酒吧,张弘他们陪女朋友,她感冒了,正好你到医院闲逛碰到了。作为一个朋友,你不能视而不见。你也没做啥,你就是尽一个朋友的心意罢了,就是关心。而为了我会误会你们之间纯洁的友谊,也为了让我不多想,所以你才没有告诉我。这是你想说的吗?”
华烨干涩地一笑,“小涛……”
“华烨,拜托别再把我当傻子。你真的不适合说谎。关于真爱,我一向很景仰,你这么幸运,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怕我妒忌?”
“我并不是存心的,只是……”
陶涛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怒吼、抓狂的冲动,轻声说:“华烨,也许我以前很蠢,但从现在起,不会了。”
“我换你值会班,你去躺一下。”他想拉她起来。
她早已抢前闪向一边,“如果你想让我妈妈好好地等到天亮,麻烦你离开吧!我们的事,我会主动给你电话,等我妈妈手术后。”
“小涛,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就否定我们的一切?不要急着下结论。我真的……”他悲痛地拧起眉。
“你的真与假我没有兴趣知道。”陶涛意兴索然地瞟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检查室。
华烨站在门边,看到她又坐了下来,把头埋在陶妈妈的腋窝处,一动不动。他换了张椅子,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陶涛,但只要她一走动,他就能发觉。
明明如此之近,可是他有种预感,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抓不住陶涛了。
天,在两个人的静默中亮了。
阿姨首先到的,提着保温盒。华烨刚好去走廊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电话,两人没有碰到。阿姨看陶妈妈还在昏睡,眼泪就下来了,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地咬着牙忍。她让陶涛吃点早饭,陶涛摇头。
急诊室要交接班,让陶涛去办住院手续,把病人转到心脏外科。陶涛点点头,让阿姨守着陶妈妈,她出门就上楼梯,一直跑到心脏外科,看到“专家门诊”办公室的门开了,她一喜。
“陶涛?”欧阳医生正在看病案,一抬头,愣了,“你妈妈又来复检?”
陶涛摇头,“不是,我妈妈她在检查室,昨天夜里送来的。”
欧阳医生惊得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匆匆往检查室跑去。看过昨晚的抢救记录,他对着陶涛发火了,“上次,我不是提醒过你们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吗?你看看,这明明就是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心脏猛然收缩,支撑不了负荷,血管堵塞了,所以病人到现在都昏迷着。”
陶涛惊恐地问:“那……那还有救吗?”
“立刻、马上动手术。”欧阳医生紧紧闭了下眼,镇定情绪,“陶涛,我和你讲,情况真的不乐观,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间。昨晚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陶涛张张嘴,苦涩地叹息,“我没你的电话号码。”
“修然没有吗?我的手机、家里的座机,包括我儿子的,打哪个都能找到我,再说,他也可以去我家呀!”
“修然?哪个修然?”陶涛瞪大眼。
欧阳医生翻了个白眼,“除了左修然,还能是谁?别说了,我去准备下,马上动手术。”
欧阳医生出去了,不一会,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出来,还有一个年轻的医生跟在后面。
陶涛象被钉在原地,怔怔地。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年轻医生问。
陶涛没有反应。
“她女儿。”阿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替陶涛回答。
“她老公呢?”
“出差了。”
“哦,那就你签字吧!”年轻医生把手术通知单和笔递给陶涛,陶涛接住,却没抓稳,纸和笔掉了一地。
“她是吓呆了。”阿姨陪着笑,捡起纸和笔,“小涛,快签字。”
“哦!”陶涛握笔的手哆嗦个不停。阿姨不得不抓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合力,才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上“陶涛”两个字。
“我们去手术室前等吧!”阿姨对陶涛说。
陶涛点头,机械地移步,走到门口,她的目光对上华烨的目光。华烨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也象是吓得不轻。
可能他和她吓的内容不同。
对视的时间不到一秒,她很快收回,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两人不认识。
“华律师……”阿姨停下和华烨说话,她一直往前、转弯、上电梯。
手术室在顶楼,高处不胜寒,怪不得她抖得这么厉害。
手机响了。陶江海急促地问:“小涛,我进市区了,妈妈现在怎样?”
“进了手术室!”她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你是病人家属吗?”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从手术室出来,走到陶涛面前。
陶涛讶然地眨了下眼,“这是在病人手心里的,可能很重要,她抓得很紧。”
小护士递给她一张被揉皱的照片。
她慢慢展开。
第七十一章,相思
陶涛愕住,定了几秒,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她心头突地一窒,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她又看了一眼,再一眼……还嫌不够仔细,她把照片反过来,又看了看背面。
她想自言自语点什么,可是嗓子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张照片,她见过。只是她看到的是完整版,而不是手中这张剪辑版。
那一天,从早晨到傍晚,她就象是一个充足了电的跳舞娃娃,一直旋转个不停,笑得面部肌肉都僵硬了。到处是鲜花,到处是礼品,到处是人,到处都是祝福。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凑过来要和她拍照片。
“小美女,我们也来拍个全家福吧!”陶江海难得穿西装,抬手举臂有点别扭。
“好啊!”陶妈妈强作欢颜。嫁女儿,就象是割妈妈的心头肉。
她扭过头寻找新郎。华烨正和张弘说话,神情清冷得象是一个极不情愿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她习惯他这钟拒人于千里外的疏离,暗地里,还有点欢喜。这么冷漠的男人以后专属她一个人了。
“爸爸妈妈们,你们先拍张合影,待会我们再一起拍。”她对季萌茵说。
季萌茵微笑点头。
“季团长站中间吧!我们两口子保护你。”陶江海开玩笑道,双手背后,昂首挺胸。
“不用,我站边上。”季萌茵要推辞,陶妈妈已把她推到中间,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她扮了个鬼脸,嘴巴夸张地咧得大大的,“来,跟我说,茄子!”
陶妈妈噗地笑出声,季萌茵高雅的抿着嘴,陶江海嘴巴象在抽搐,可能是太激动了。
婚后,摄影师把当天的照片拷在U盘里,让她选择哪些要冲洗。她翻看到这张时,乐得不行,三个人的表情太生动了。这张照片,她放大了两张做成相框,一个给了季萌茵,一个给了陶江海,另外一张小的她放在新婚相册里。
现在,这张小的就在她掌心里,里面只有两个人,是她的爸爸陶江海和她的婆婆季萌茵。陶妈妈的身影,被一把剪刀整齐地剪去,只留下半只胳膊在季萌茵的臂弯里。如果不细看,别人是不会发觉的,只当这是一对看上去气质差异很大的两口子。
陶妈妈说,你爸爸的心里藏着一个女人,想着她时,他会象孩子似的傻笑。
陶江海说,你婆婆二十多岁守寡到现在,真的不容易,很少有人能做到她这样。你公公很有福气。
是不是他在敬佩之余,慢慢滋生出另一种情愫?
这张照片是他从相册里抽出来,剪辑了放在贴身的钱夹里,他是否在独自一个人时,拿出来一遍遍地看,看的时候眼中溢满柔情。所以那天他会为一个钱夹慌张得那样;所以妈妈在整理床铺里,看到了照片,一时承受不住的发病,她口中喃喃地喊着:你……婆婆……
也许妈妈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季萌茵,她更没想到陶江海会用情如此之深。当他举起剪刀剪去她的照片时,有过迟疑吗?
当爱情来到的时候,年龄不是问题,距离没有关系。爱你,没得商量!
陶涛笑了,笑得肩头抖动,笑得歇斯底里,竟然有止不住的趋势。
“小涛,妈妈现在怎样?”走廊的另一端,陶江海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脸焦灼地往这边跑来。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华烨,还有阿姨。
“小涛,你怎么了?”华烨被她的样子吓往,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她看看华烨,又看看陶江海,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深爱的老公,一个是她敬爱的父亲,就在这一天一夜里,他们用一个个事实告诉了她,婚姻不管长与短,都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所谓的幸福,都是披着欺骗与隐瞒的外衣,一旦撕开,真相不堪入目。而他们还会信誓旦旦地振振有词,说他们是顾家守责的男人。
陶涛收住笑。抚开华烨的手,转脸看着陶江海,她拉过他的手,将照片塞进他的掌心里,再曲起他的手指,加了力度,“爸爸,恭喜你,你的美梦很快就会成真。医生说妈妈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间,现在只是与命运的一场赌博。不过,我想妈妈她情愿就这样安静下去、沉默下去。醒来太痛苦了。”
陶江海没有低头,脸已是一片死灰。“小涛,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爸爸该死……”
“这些话不要和我说。”她一只手扶着额头,眉头皱得很凶。
“小涛……”陶江海眼眶急得发红,“爸爸我……”
“我说过我不想听。”头晕得厉害,她用手撑着脑袋,打断他的话,“这是你和妈妈之间的事,我无权也不想过问。”
陶江海背过身去,只听见他愈渐沉重的呼吸。
“小涛,你脸色很差。爸爸回来了,我送你去妈妈的病房躺一会。”华烨轻声说。
阿姨插嘴,“刚刚你就这样跑出去,是华律师去替太太办的住院手续。”
“哦,待会让我爸爸谢谢你。”她低下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不由得缩紧了一圈。
华烨叹了口气,固执地上前想挽她。陶涛不停的推开他的手,脑中不断地闪出他温柔地揽着许沐歌从洗手间出来的画面,隐隐开始激动起来。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小涛,你干吗把对爸爸的气发在华烨身上。”陶江海转过身来,眼睛湿润。
“你为什么心疼他?”陶涛脸上绽出一丝异常的红,眼眸亮得惊人。
“小涛!!”陶江海躲闪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没有关系。”华烨俯下身来,一把将她抱起。
“拿开你的脏手……”
她认识他时,和男生都没牵过手,初吻的对象是他,喜欢的人,爱着的人,都是他。她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时,都不敢流露,因为她知道他心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她不想替代,也不想给他压力。可他牵住了她的手。她很畏惧他妈妈,可还是努力去适应、去融合到他的家中。
她没有做错,为什么她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强烈的晕眩感象潮水一般,从脚底漫上,她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
“小涛……”偏偏耳边是华烨又惊又急的声音。
“你很烦……”她在意识消失前轻飘飘地说。
再次睁开眼,一眼就望见了头顶上悬着的点滴瓶,澄清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流进自己的体内,一时间,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小涛,你醒了。”华烨探过身,握住她的一只手,“想喝水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又看到白色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的白被子,她马上屏住呼吸,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她突地坐起身来,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手术已经结束了,妈妈现在病房中。”华烨按住她,从床前柜上端来一杯水,“你早晨是因为饥饿和疲惫,又有点低血糖,才晕倒的。”
早晨?她睡了整整一天吗?睡得这么沉,连个梦都没有。
“我妈妈她醒了吗?”她再次坐起,不由分说就扯下输液管,华烨拦也拦不住,她不顾手背出血,就往外冲。
“小涛,妈妈在重症病房。欧阳医生说他尽力了,现在只能看妈妈的意志力。”
陶涛一下脸色惨白,“妈妈她还……在昏迷中。”
华烨沉重地点点头,“爸爸已经崩溃了,小涛,你现在要撑住。乖,回到床上去,把药液滴完,然后吃点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嘴唇,命令自己平静下来。
“不用了,你走吧,我能撑住。”她用冷漠的语气对他说。
华烨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是可以耍小脾气的时候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宽阔的双肩,眉眼间尽是不合年纪的沧桑,仿佛是过尽了千山万水的坎坷。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可以耍脾气的关系了。我知道你很擅长照顾病人,但我不需要。因为与你再有任何牵扯,我都会瞧不起自己的。”她的声音平平。
华烨紧紧地看着她,脑中嗡地一下,一片混乱。
“陶涛。”叶少宁从外面走进来,“醒啦?”
“你怎么会在这?”陶涛问。
“我听我妈妈说的,她去你家串门,遇到保姆阿姨回家取东西。我刚看过阿姨。”
“是吗?带我去看下。”
“你可以吗?”叶少宁扫了眼她苍白的小脸,询问地看向华烨。
“走吧!我壮得象头牛。”她抢先出了门,叶少宁迟疑了下,忙跟上。
屋内,华烨低吼一声,一头砸上陶涛躺着的钢丝床上,床震荡了几下,吱吱作响。
“医生说了,阿姨心跳正在恢复正常。苏醒需要一个过程。”两个人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门,看着里面。
陶妈妈仍象早晨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臂弯中有两根输液管在滴液,陶江海穿着防护衣,紧紧抓住陶妈妈的手,直直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一个护士不时地低头看看各项仪器,记录着什么。
“医生让陶叔去休息下,他死活都不肯,一定要守在病床旁边。”叶少宁说。
陶涛没有说话。
“看过就回去梳洗下,你看你脏成什么样了,再吃点东西。阿姨这病可能要打持久战,你得做好准备。”
陶涛想了想,“好的,麻烦你送我回去洗个澡,我周一还得向公司请个假。这个医院里有没护工?”
“有的,我打听过了,收费也公道。”
“嗯,我们先走吧!”陶涛又看了看陶江海,他好象也困了,坐在那一个劲地点着头,可是握着陶妈妈的手仍是紧紧的。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叶少宁抬头看看正走过来的华烨,眉梢一挑,“看来你不需要我这个司机了。”
“如果你有别的事,那我打车回去。”陶涛说。
叶少宁一愣。
陶涛性子象是很急,等不及他答话,已转身走了,目不斜视地与华烨擦肩而过。
“麻烦你了。”华烨对叶少宁苦笑笑。
“谈不上。”叶少宁耸耸肩。
陶涛一上了车,就闭上眼睛。
叶少宁扭过头看看她。
“叶少宁,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但是什么都别问我,好吗?”
叶少宁轻轻点了下头,“好!”
第七十二章,邂逅
陶涛到家之后,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叶少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愣。
叶少宁看出她的疑惑,笑了,“阿姨说今天熬的瘦肉粥很多,让我留下吃一碗。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阿姨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快坐下,我盛粥了。陶总的我装在保温瓶里,小涛待会去医院时捎上。”
陶涛一点胃口都没有,本来想不吃的,可是叶少宁在,她不想在他脸上看到担忧的神情,于是陪着叶少宁坐下来。
“你小的时候是个大胃王,还和我比赛吃饭,我想赢你可不容易。现在,还敢和我比吗?”叶少宁看着她秀气地挑着一粒粒粥放进嘴里,扬扬眉梢。
陶涛象是往事不堪回首时,苦笑地摇摇头。“一会不要送我了,我自己打车去。”她懂叶少宁的体贴,但是不想在她和华烨关系僵成冰点时,自己突然这样依赖叶少宁,无形之中好象透露了某种信息给叶少宁似的,更不希望被华烨以为她在赌气,在以牙还牙。
想到华烨,手足俱冷。
不知道他的角色怎么能转变得如此之快,上一刻还是对前女友体贴入微的好情人,下一刻又是对她嘘寒问暖的好老公。如果平安夜那天,他坦荡地告诉她,他是送许沐歌去医院的,她会试着体谅他的做法。他没有,他对她撒谎了。要不是亲眼撞见他与许沐歌的疼惜,她永远就会被蒙在鼓里。
他和许沐歌面对面时,有没窃笑她的傻呢?
可是,如此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爱得如此龌龊?难道偷情比正大光明的恋爱更有快感?
作为一个律师,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出尔反尔,凭什么?因为她爱他?
他不会以为他向她施舍一点关心,她立马会象小狗一样,开心地摇着尾巴扑向他的怀抱?
陶涛越想越火,脸色发白,牙齿把筷子咬出了一圈印。
“陶涛……陶涛?”
叶少宁皱着眉,抢过她手中的筷子,“筷子比小菜好吃吗?吃得这样香!你手机在响。”
陶涛愣了下,起身去接,看看号码,是左修然的。她握着手机,咚咚地上了楼。
“干吗呢?”好象两人不是隔着电波,而是面对面坐在咖啡店里,钢琴声幽雅,灯光暗暗,左修然的声音又慵懒又低沉,闲适地享受着这一刻的舒适时光。
“在吃晚饭。你呢,吃了吗?”陶涛在床边坐下,空着的那只手拿过抱枕按在怀里。
“中午和曾总喝酒去了,四点才回,算是晚餐和午餐一块对付了吧!声音怎么有气无力?”
“我妈妈今天早晨做手术了,我……稍微有点累。”她轻轻地放缓呼吸,等待着左修然接话。
“哦,”左修然懒懒的语气没变,“我方便去探望吗?”
“谢谢!她暂时还在重症病房,别人都进不去。左老师,我可能需要请几天假。”
“请吧,请多少天都可以。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少了你,地球一样会自转,也会公转。”
陶涛淡淡地笑了。
“如果陪夜陪累了,想找个肩靠一靠,我可以慷慨地借给你,顺便带上夜宵和毛毯,还有木瓜奶茶。你可要把握机会哦,本帅哥可不是时时都这么大方的。”
“知道啦!谢谢左老师。”
“呃,今天对我咋这么客气,一直谢来谢去的?”
“只有两次而已。左老师,那个手机链真漂亮。”
“是吗?”语调拖得长长的,象是质疑又象在轻笑。
“嗯!”她点下头,然后说了再见,从手机中找出飞飞的号,请她周一时帮自己到人事处办理下请假手续,算上新年的三天假,她不需要请多少天。
“陶涛,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好点没?”一接通,飞飞的声音就急促地传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
“我本来想找你一块逛街,电话是你老公接的,说你在输液。我那时在街上,离医院不远,就跑过去看你。你睡得沉沉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把我给吓一跳,以为你得什么重病,原来是饿的。”
“这样啊,呵呵,我现在已经好了。”
“陶涛……”飞飞的声音犹犹豫豫。
“什么?”
“我去看你时,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在看望你。就是……上次和你老公一起买情侣杯的,因为她太漂亮了,所以我过目不忘,嘿嘿!她看着你老公的眼神、讲话的声音都好温柔,你要小心点哦!”
陶涛哦了一声,嘴角浮出一抹笑,想许沐歌真是一个重礼节的人,华烨刚刚照顾了她,她立马就礼尚往来。
下了楼,叶少宁已吃好饭,阿姨把碗筷都收拾好了。“我想想,去看下太太,不然我睡不好。”阿姨边穿大衣边说。
陶涛看看叶少宁,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的好意。
阿姨提着保温瓶坐在后座,她只得坐在副驾驶座。
叶少宁目视着前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和谁讲电话讲那么久?”
“让同事帮着请假来着。叶少宁,你能不能弯下听海阁,我想把我的车开过来,这样去医院也方便些。”
“行。”叶少宁仔细辨认了下路标,听海阁与医院是相反方向,他在下个十字路口转了个弯。
她让叶少宁在大门口让自己下车,不要进去了,她开了车就出来。
车钥匙在随身背的包包里,她不需要上楼了。但走到楼下,还是习惯地往上看了一眼。朝北的餐厅里亮着灯,窗帘上映着两个人影,看得出来是华烨与季萌茵。
她没有力气去分析季萌茵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也没必要再分析了,很快,这里就不是她的家了。她收回视线,走到车边,开门上车。这辆宝马车真的太庞大,是男人开的型号。小区的车道很窄,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车从车位驶上车道。定了定神,正要转弯,忽然许沐歌从电梯口冒了出来,走到车道中央,手机贴在左耳上,头向上仰望下,那张清丽的面容在车灯灼亮的光束里,一脸焦灼。
她按了下喇叭,许沐歌一惊,本能地扭过头,看见了车中的陶涛。她一震,随即笑了,忙挥着手向陶涛走过来,看得出她的唇语象在说:我正要找你。
陶涛面无表情地一踩油门,车嗖地一下冲了过去,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许沐歌追着车在跑,她撇了下嘴,很快就把她甩远了。
第七十三章,意外
三天之后,陶妈妈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不过,是单人贵宾间。她身体内的各项指标都已恢复正常,但是她仍没有苏醒。安安静静地躺着,神情平和,好象正在熟睡中,连个梦都没有。
欧阳医生早晨过来查房,他让护士挠了挠陶妈妈的脚板底,陶妈妈的眉头突地蹙了一下,他乐观地对陶涛说,最多一周,陶妈妈就会醒来的。
陶涛听了不禁一喜,阴霾了几日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
“小涛……”陶江海怯怯地看看她,咧了咧嘴,轻轻唤了一声。
陶涛斜睨着他,没有出声,但也没象前几天立马转身离开。从陶妈妈手术到现在,她一直没和陶江海说话。这边是吉凶未卜的老婆,那边是视他如罪人的女儿,双重压迫下,几天功夫,陶江海爽朗的笑声不见了,整个人象老了几十岁。
“这真是个好消息,是不是?”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闪烁着泪花,他颤微微地抓住陶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等你妈妈醒来,我让她打让她骂,只要她别再这样吓我。”
一滴泪珠落在陶妈妈的手腕上,跟着又是一滴……很快就成了一个小水滩。陶江海也不去拭,只是喃喃地喊着陶妈妈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脑壳坏掉,才会这样鬼迷心窍地做出这种不要脸的蠢事。老婆,你原谅我好不?我不是替自己开脱,我真的就是象那些追星的孩子,不择手段地想和明星拍张照。有了那照片,就象圆了个梦,并不是想怎样。不做梦没啥,可是你要是丢下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用手捂着脸,哽咽地说不下去。
陶涛听着心戚戚的,眼眶也跟着发热,她忙背过身出了病房,去楼梯口镇定一下情绪。
其实,看着陶江海对妈妈强烈自责的样子,她已经不怨他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不能逼着陶江海再有个闪失。陶江海对季萌茵的情意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季萌茵并不知情,就是指责也只能讲他行动过分了,其他能讲什么呢?如果妈妈心脏壮壮的,两个人大吵一下,以妈妈的宽容心态就会过去了。
偏偏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
陶涛深吸一口气,嘴角浮出一丝嘲讽,走到窗边,眺望着不远处的街道。还有两天,就是新年了。商铺们使出浑身解数,在橱窗上贴着显目的条幅,抛出各式各样的优惠诱惑,来吸引顾客。街上行人多,车也多,新年热腾腾的景象早早溢了出来。
其实她呆在医院里也做不了什么事。陶江海请了专职护工照顾陶妈妈,一些私己的事是他亲力亲为,催着她去上班,要不回家休息。可是,一出了医院,陶涛心头自然而然就要面对与华烨之间的关系,想起这些,心口就会疼得无法呼吸。
“小涛,你怎么站在这?”华烨从电梯里出来,一转眼就看见了陶涛。
他这几天来医院的时间都很固定,都在中午。
晚上,陶涛不在医院的。
陶涛没有回头,象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我过来时,先去了欧阳医生那儿,问了问妈妈的情况。小涛,现在,你应该放松一点了。”
“谢谢你的关心。”陶涛终于转过身来,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低下了眼帘。
华烨脸上浮出一个苦笑,“我不是想要你谢谢,才和你说这些的。小涛,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陶涛神态漠然地说,“许多人都把夫妻相处比喻舌头与牙齿,意思好象是不吵架的夫妻不是好夫妻。夫妻吵架,能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情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是他们相信对方能包容这样的自己。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这样的信任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那只是你的想法,我不是,我相信我们仍会好好的。”
陶涛似笑非笑,“你说这话的前提是我必须还是以前那个爱你如命的傻子。华烨,你的爱是深的、永恒的,我的爱不是,它很浅,它变了。我们分开,是彻彻底底的分,我不会象别人那样会回首再回首。如能做到这样,我不会与你分的。你不要讲话,等我说完。”她抬了下手,阻止华烨接话,“你和许沐歌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请不要再解释给我听了。你可以讲我很贪心,很霸道,我想要我的老公现在、将来,眼里、心里都只放我一个人;白天、夜里都只想我一个,能对我撒的唯一的谎是我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你会说你现在做不到,给你时间,呵呵,我不想等了。华烨,你又要讲我象个孩子样在讲赌气的话。”
她说得太快太急,一时情绪太激烈,她停了会,又继续说道:“你一直坚持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所谓对不起我的事,就是和别的女人上床,对吗?华烨,我曾经想过,如果你和别的女人上床,我会怎样?当时一想到时,心里面很难过。我会哭,会崩溃,会疯狂,会揪着你的衣服和你吵,可是我平静下来,我觉得我要问清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别的女人上床?是酒后乱性或一时环境捉弄,你经不起诱惑?是这样,我想我会原谅你,只要你不动真感情。一辈子很长,我不愿意一次失足,而失去一个会陪着我几十年、挚爱我的男人。这样的爱不是低到尘埃,而是婚姻有时需要宽容与妥协。华烨,我宽容了,也妥协了,可是你动的是真感情。”
华烨沉默了好一阵子,“那已是过去。”
“今天是昨天的将来,是明天的过去,一切都是相对的。说实话,我现在神经很脆弱,该说的我都已说了,不要再刺激我。要不是这儿是医院,我讲的话就不是这些。华烨,是我先提出离婚,这样就没有什么十字架会压到你背上。”
她凛冽地抬起头,笔直地走向病房。
“小涛,不要随便说出那两个字。”华烨突然伸手拉住她,她小小地低呼一声,全身僵硬,手一缩,在衣襟上不住地擦着。
身体的嫌恶比语言来得更直接,华烨被她这个动作给刺痛了。“我不同意离婚。”他坚定地说道。
“那是你的事。”她一挑眉,留下华烨呆在原地,径直进了病房。
一转进普通病房,探视的人很多,先是陶妈妈的一帮麻友,街坊邻居也来了,然后陶江海的一些客户、员工,果篮和鲜花把病房和走廊都堆得满满的。陶涛转送了一些给隔壁病房,还有一些给值班的护士们,这样病房才插得进脚。
萧子桓是天黑时来的,笑起来满脸沧桑,留子多年的长发不见了,他剪了个齐刷刷的平顶,陶涛看着他,感觉怪怪的。
“换个造型,新年新气象。不难看吧?”他摸摸头,呵呵一笑。
陶涛斟酌了半天,回答道:“很酷。”
他是个大忙人,在这个黄金时间抽空来看陶妈妈已经很不易,聊了几句家常,陶江海就让他回店里去。
陶涛奉命送他到停车场。
她走走,抬头看看他,“你这样子,女粉丝们能接受得了吗?”
“我已经很久没演出了,忙!”
“子桓哥,陶陶……好吗?”陶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萧子桓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我根本联系不上嫣然,哪里知道她好不好?”
“坐火车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子桓苦笑,“现在,我真的是众叛亲离,爸妈不和我说一句话,大哥是铁青着脸,不拿正眼看我。我那个比我小很多的大嫂到是理我,可就是训我训孙子。小侄女一口一个坏二叔。我在家根本呆不了,只能蜷在店里。小涛,这真的不是一张火车票的事,我得好好地想一想。现在的我就是把他们母子接回来,我和嫣然还得象从前一样吵,什么也改变不了。”
“子桓哥,每个人都是要极限的。你不能等到嫣然姐心冷了,你才想清楚。”
“我知道。我现在才发现结婚真的是件很严肃的事,不是你爱一个人,就可以结婚的,还有太多的责任、义务,包括放弃一些东西、改变自己。”
“子桓哥,你长大了。”
“小丫头,你哪有资格对我说这话?”萧子桓瞪眼,随即笑了,揉揉陶涛的头发,“不过,长大的代价太痛了。”
“痛也值得!”陶涛眨了眨眼,也笑了,和萧子桓一样,笑得很酸涩。
萧子桓走近车,一个老头手里捏着一张票从黑暗处走过来。“十块!”
“你们医院真是抢钱,我就停一会,也得缴个停车费。”萧子桓掏出票夹,失笑摇头。
“我们这儿一视同仁,只要进了停车场,停一分钟和停一夜一个价。你要是嫌高,可以把车继续留在这。”
“我有病呀!”萧子桓把钱递给老头,打开车,坐了上去。
陶涛爱莫能助地向他耸耸肩,挥挥手,看着他潇洒地将车倒出停车场,驶向夜色中的长街。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疏落的冷星,没有月亮,风很轻,刮在身上有点点暖,气温很不正常,又要下雨了吗?
“先生,你天天来,不如买月票吧,我可以算你优惠点,一个月二百块。”收费的老头凑到一辆车的车窗前,冲里面的人笑了笑。
陶涛一愣,她刚刚没看到有人从外面过来取车呀。她回过头,看清车子是一辆银灰的本田,那车牌号……
她惊讶地瞪大眼,跑过去,没等她敲窗,车门开了。
“左老师?”
“你也太会打击人了,你从我车边走过来,再走过去,竟然连个打招都没打。”左修然凶巴巴地歪了下嘴。
医院真的很抠,停车场的灯光暗得车主们只能靠遥控钥匙寻找自己的车。再说,她哪会想到他会在这。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着急地问。
“等你电话呀!”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抬抬手让收费的老头走开,一把把她拉进了车里。
“呃?”她不明白。
“不是说你想吃夜宵,想找个肩靠,想喝个奶茶,可以给我打电话吗?笨!”
“可是……”那只是个玩笑不是吗?
“你不知道这种日子街上有多堵,如果接到你电话,从公寓到医院,差不多得半夜了,所以我先做好准备工作。”
陶涛只当他在说笑,伸出手,“那奶茶呢?”
他邪邪地一撇嘴,从后座真的拎过一个纸袋,里面有奶茶,有豆花,还有小点心。
“还暖呢!”手指感觉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热度。
“当然,我每隔半小时就出去买一次,这是刚买的,当然暖了。”
陶涛呆住,缓缓回过头,眯起眼,在顶灯的光束下,她看到后座上还放着和她手中同样的三个纸袋。
第七十四章,牛蝇
其实不饿,但她不愿辜负这份难得的在意。
此时,她的生活已不是一个“乱”字可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在出生时,陶江海已在商海里淘到了第一桶金,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当宝贝一样宠大的,就是天掉下来,她也认为有陶江海顶着,绝对不会砸到自己。
有了华烨,她也只是平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外面再大的风雨都吹不进她的窗户。
谁会想到,她的世界在一夕间毁于一旦:妈妈因爸爸对别的女人的单相思陷于生命危险之中,华烨与前女友旧情高燃。
不是不恐惧的,不是不惊慌的。
她只是在强撑着,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别人的安慰,别人的爱怜,别人的温暖。
奶茶很暖,直抵心里。
她喝了一杯奶茶,吃光了豆花,把几个点心也一点点地吞进肚中,饱得她觉得喘口气食物都有可能会喷出来。
“好了,我一滴都没浪费。”她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擦擦手也拭了下嘴。
左修然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专注地看着她吃。等她吃完,才吐出一口气,蹙起眉,“要下去走走帮你消化消化吗?”
“不用,我可是大胃王。这些算什么。”她笑得眉飞色舞,好象很愉悦,“我休息过了,吃过了,也看到左老师了,现在我该回去陪我妈妈。”
再坐下去,她怕会在他面前哭出来。黑暗之中,一点微光都能照亮一大片。这份暖,已蔓延到全身。
左修然点点头,替她推开车门,“我送你到楼梯口。”
“不用,外面好冷,路上还堵车呢,左老师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她下车,把车门又关上了。
隔着车窗,他闭了下眼,点点头。
“我爸替我妈妈请了一级护理,晚上,我很少在这陪夜,左老师……”她抬手拂了下散落在前面的长发,低头看着地面,“不要再过来了。”
“知道了,下次夜宵送到你家。”他坐正身子,准备发动车。
“左老师真幽默,我家阿姨做的夜宵可比街上的好多了。”
“吹的吧?”
“真的!”
“什么时候请我吃上一顿,才知道是真是假!”
她愣住,不知该接什么好。按道理这不是个难事,她要是带同事、朋友回家,爸妈都会待如上宾,可是现在……
“你看你那幅小气样,真以为我要去?象我这样的上司,下属想请我吃饭我甩都不甩。好了,好了,快走吧,看着你真难受。”
陶涛呵呵地笑笑,往边上站了站,方便他出去。他将车开出去不到十米,又缓缓退到她面前,打开车窗,定定地凝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陶涛,要多珍爱自己。”
他这郑重的语气让她有点不自然,“怎么,我看上去很憔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就是清瘦点,其他挺好的。”
“不懂得珍爱自己的人,怎么会得到别人的珍爱呢?”他竖起车窗,扬长而去。
她轻笑,尔后眼眶一热,紧紧咬了下唇,把脖子上的围巾松开,再系紧,这才出了停车场。不知怎么,呛了一口冷风,咳了很久后,便是一下接着一下的打嗝,进了病房,还没停止。
陶江海给她倒了杯热茶,拍拍她的背,还是没用。
“小涛,看,妈妈醒了。”陶江海突然轻抽一口气。
她心猛地一咯,扭过头,陶妈妈和刚才一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嘿嘿,现在不打嗝了吧!”陶江海看向她的眼神,无比的疼惜,“你还和小时候一样,经不住吓。”
她摸摸脖子,真的不打嗝了,抬头看看陶江海,不禁也笑了。
“小涛,”看到女儿脸上久违的笑意,陶江海鼻子酸酸的,拉把椅子,父女俩面对面坐下,“能原谅爸爸做的蠢事吗?”他又问。
借着灯光,陶涛发觉陶江海耳后两侧好象多了许多白发,络腮胡子又密又粗,眼袋肿着象核桃,衣衫又皱又乱,她抿了抿唇,“今晚我来陪妈妈,你回去洗个澡、刮下胡子,换件衣服,说起来也是家俱城的老板,被员工看到也不嫌丢人。”
“医院里味道重,夜里也吵,你睡不好的。”
“妈妈能睡我就能睡。”
陶江海见她板着脸,哪敢再反驳,“如果有什么事,你立刻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就把手机放在枕边。”
“嗯!”她将椅子挪近病床,头搁在陶妈妈的脑前,听心跳的声音,一幅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陶江海无奈地转身出去,在带上门前,他听到陶涛低声说:“只要妈妈醒过来,好好的,我就原惊你。”
陶江海回过头,嘴唇哆嗦地挤出一个字:“好!”
病房里有加床,方便陪夜的人休息。护工过来替陶妈妈擦洗了下身子,换上干净的病号服,走时,问陶涛要不要熄灯?
“熄吧!”陶妈妈以前有一点点亮都睡不好,但陶涛还是留了一盏小壁灯。独自躺在床上,身边少了一个人,夜仿佛更深,更长。
但陶涛想自己会习惯的,以后,就是一个人的以后,不习惯,也得逼着自己去习惯。
华烨,已是过去式。
陶涛凄怆地闭上眼睛。
陶江海一大早就过来了,换陶涛回去休息。陶涛等欧阳医生查过房之后,才开车离开。看看时间,八点半,这个时候,华烨应该去事务所上班了。她把方向盘一转,开向了听海阁。
她该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了。
等电梯时,遇到那个在酒店上班的邻居,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
“东西忘家里了?”邻居问。
陶涛笑笑,没有作答。电梯门一开,忙走了进去。
“我们虽然住同一幢楼,可能因为上班时间不同倒真难碰到。”可能是职业习惯,这个邻居比其他邻居热情很多。
“是呀!”
“昨晚你家什么聚会?我去上班时,正好华律师送他们出来,俊男靓女好几个。”
陶涛惊愕地看向邻居,心慌乱得她都站立不住,不得不扶住墙壁。
邻居被陶涛的样子吓住,“难道我看错了?可是……”
“不是的,我大概是晕电梯。”陶涛托着额头,勉强一笑。
邻居眨巴眨巴眼,不敢再开口了。
电梯门一开,陶涛象逃似的冲了出来,颤微微地掏出钥匙,一室的狼藉,客厅、餐厅横七竖八的扔了好多个酒瓶,餐桌上堆着盘子。盘子上是某某大酒店的标记,应该是送的外卖。厨房里所有的碗碟全部出动,堆了一水池,洗手间的地面上水淋淋的,手纸拖得长长的挂了下来。书房里最干净,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卧室……
陶涛踉跄地跑过去,床头柜上方的抽屉拉出半截,那个没有拆封的安全套的盒子打开着,有一个纸袋被撕去半个角,她捏了一下,里面空空的。
套套终于派上了用场!!陶涛仰起头,咯咯地笑了。她再看看皱乱的床铺,她的枕头挨着华烨的枕头,在被下,她看到了一根细软的长发,她笑得更欢了。
华烨口口声声说不愿意与她离婚,可是却等不及带朋友回家庆祝,甚至让卧室换了主人。
想来,在这里,昨夜应该是一个激情之夜了。
当华烨与朋友们畅饮时,应该不会再一脸严肃的样吧!当他搂着另一个人在床上翻滚时,肯定不会叫错名字。
床铺的上方还挂着他和她的结婚照,她的眼睛瞪那么大,大概一切都看到了。
陶涛突然从心口涌上一股恶心,她没跑到洗手间,就吐了出来。吐完之后,瘫坐在地上,扶着马桶,眼泪就止不住了。
从两人分居到今天,就是陶妈妈急救,她都没掉一滴眼泪。她不是不难过,而是怕一哭就不可收拾。
心里早已如一面泪海。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应该打个电话给华烨,揭穿他的嘴脸,痛责他的卑鄙和肮脏。可是她很没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哭个痛快。
他不爱她没关系,可是怎么可以这样欺骗她?怎么可以这样羞辱她?
在他们眼里,她真的笨如白痴、渺如牛蝇吗?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突地站起来,用手臂擦了下脸,双眼亮得惊人,将自己喷在地上的呕吐物清理了下,被她弄乱的一切仍旧归位,她慢慢退到门口,扫视了——圈,确定没有自己回来过的痕迹,这才关门上锁。
上了车,她平静了下情绪,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
“小涛?”华烨的声音听着象吃了一惊。怎么会吃惊,应该激动,她要放他自由飞翔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昨晚在医院呆了一夜,有点累。你今天要出庭吗?”
“不要的,明天是新年,今天事务所就放假了。小心开车,回去多睡会,我午饭后接你去医院。”
“嗯。”她很乖巧地应着。“那你早点来,给我带点好吃的。”
华烨沉默着,许久,才“嗯”了一声。
她对着手机讥诮地倾倾嘴角,正要发动车,手机又响了,是技术部的座机号。
“陶涛,我想了想,还是通知一下你。”飞飞说道。
“什么事?”
“左老师明天要回北京了,大家商量着给他送行,再买个礼物。你妈妈身体不好,没有时间来送行,礼物要不要带上你一份?”
陶涛呆住,“安装不是还没结束吗?”
“只要扫尾部分了,已移交给技术部,总公司那边好象有别的工作安排,催着左老师回去,今天刚接到的通知。”
“聚会放在哪里?”陶涛闭上眼睛,握手机的手抖了几抖。
“你要来?”
“我当然去。”
第七十五章,狼来了
十二点刚过,华烨来了,手里提着个元祖食品的包装袋。陶涛起床没多久,脸色蜡黄,眼睛浮肿,看着就是没睡好的样子。阿姨给她泡了杯柚子茶,叮嘱她饭和菜在锅里温着,她去医院给陶江海送饭。
陶涛捧着茶杯站在窗边,目送阿姨拦车,就这样,看见了华烨。他没开车,是坐出租车进来的。阿姨笑着向他指指屋子,意思是陶涛在等他呢!
陶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素不相识,灰色的驼绒大衣,整齐地向后梳理的黑发,浓眉朗目,谈不上很俊美,举手投足间却英气逼人。这样的男人在任何人的眼中,谁会把他与“欺骗”这两个字相联系?
他到底骗了她多少次,她没有精力去追究。因为,骗一次和骗一百次的出发点都是一个——为了许沐歌。
何止是欺骗,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失落,他的颓废,怕是连他狂野的这一面,也都是只为许沐歌。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愿在一起呢?陶涛冷笑一声。
她替他打开门,淡淡地眨了下眼。
华烨身上还带着隐隐的酒味,难怪没有开车,陶涛歪了歪嘴角,可想而知昨晚他喝了多少。
华烨冲她晃晃手中的包装袋,“我问邹秘书现在有什么好吃的点心,他向我推荐了元祖食品,听说他们家的米糕和粽子都不错,我每样都挑了点。”
陶涛象是怕冷,双手紧紧捧着茶杯,没有腾出手去接,华烨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把包装袋搁在客厅的茶几上。
“是从事务所直接过来的?”陶涛在沙发上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问。
华烨解开大衣,在她对面坐下,十指交织,“不,我回家换了身衣服,昨晚,我……住在妈妈那边。妈妈的嗓子突然出不了声。”
“是不是酒喝太多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把她当傻子一样的欺骗,陶涛心里呼地一下冒出无法言喻的怒火。
华烨怔了一下,脸上露出微恼,但他很快便让自己镇定下来,“妈妈以前是歌唱演员时,声带经常会有小炎症,好多年不发了,这次有点严重。”
“哦,那家里的门有没锁锁好?”陶涛嘴角泛出一丝刻意的嘲讽。
华烨依一个律师的精明,在她的话语间瞬间捕捉到了什么,他愕然地脱口问道:“你回去过了?”
陶涛直视着他,神情冷淡。
“小涛,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好了,旁敲侧击不是你的风格!”
“为什么要我问?你没有话可说吗?或者你认为这事太小,不值得说?”
华烨烦躁地抿了下唇,“昨晚接到张弘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家躺着,他说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没出声。过了一会,就听到门铃响,他带着酒还有菜过来了。结束时,妈妈给我发了条短信,问你妈妈怎样,我回电话过去,她声音哑得都听不清,我就去她那了。”
“继续……”陶涛微微一笑。
“没有继续了。”
“去的人只有张弘?”
盘根问底是华烨的强项,可是他很讨厌被别人这样咄咄逼问,“是的,还有几个别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因为欧阳医生的事情,也因为沐歌,可是这些事太错综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但是,小涛,我真的没有丢失一个做丈夫的分寸,在这世上,我只想和你生儿育女……”
这几句话听着分外刺耳,像利器刮在玻璃上那样分裂人的神经和感官,陶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刹时向头部涌去,完全是下意识地,象扔手榴弹一样,她将手中的茶杯砸向了华烨,一片片金黄的柚肉沾在华烨的衣领上,杯子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华烨的话戛然而止,客厅内冷如冰窖,静如子夜。
眼前的景象并没有令陶涛惊慌,她冷漠地咬了咬唇,清晰地说道:“华烨,其实这我们这样的对话已很苍白,没有任何意义。从你嘴里说出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了。小时候学过‘狼来了’那篇课文吗?一个放羊的孩子爱撒谎,其实我想他可能是想得到别人的关注吧,一次次骗牧民们说狼来了,前几次牧民们赶上山来打狼,发现被骗,后来就不来了。有天,狼真的来了,不管孩子怎么叫怎么喊,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狼把羊给吃了。你现在就是那孩子,去看许沐歌的父亲,骗我说去滨江出差,你说不与她联系,却与她一直有邮件往来,你说有应酬却是为了去看她的首场演出……平安夜,你去医院看望她,对我说是喝酒的朋友……今天,我主动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听你怎么说昨晚的事。华烨,你真没有让我失望。当你撒着谎时,心里面坦荡吗?欺骗我、羞辱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华烨腾地站起,勃然大怒,“小涛,有些事件我是处理得不好,伤了你的心。但是昨晚我没有骗你。”
“需要我提供人证、物证吗?客厅里是狂欢后的残影,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撕破的安全套的袋袋,床上有女人的长发。如果真的激情难抑,可以去客房呀,不然也得把我的照片从床上拿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我……”华烨惊住了。
“那么是谁呢?”陶涛真想为他的回答拍案叫好。
“小涛,你要相信我,如果不信,你可以给妈妈打电话。”
“华烨,别对我用你对付辩方律师的那一套,你想说你没有作案时间?呵,成人游戏只需要几分钟,不一定用上一个长夜。”
“小涛,你在捕风捉影!”
“如果是,那也是你太多的前科让我去捕让我去捉。一定要用‘艳照门'’车震门‘这样的方式,你才愿意承认吗?其实,你没必要担心,我可以帮你出个证明,你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一个字’爱‘。爱是伟大的,爱是神圣的,爱是纯洁的,爱是美好的……别人知道后,只会被你感动,只会让你的形象越发光辉、高大。”
“小涛——”华烨沉声叫她的名字,走过来,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头,捏得她肩胛处隐隐作痛,然而她看着他,目光冷漠。
“拿开!”
他没有松手,定定地看着她,“小涛,我和沐歌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我对沐歌的关心是因为……我心里面有点愧疚。虽然当初是她先放手的,可是她在做人流时,不慎损伤到子宫,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陶涛感到嗓子里突然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难畅,她拼命咽了咽口水,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在看着远方,“对,这样你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是遗腹子,怎么能没有子嗣呢?所以你妈妈说要抓紧安排生孩子的计划,你说我们要个孩子吧,许沐歌问我有没有想过生个孩子象谁?如果我给你生了个孩子,那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义无反顾地向她奔去?”
这就是他坚持不离婚的真相吗?不孕是许沐歌的报应,与他有什么关系?所谓愧疚,还是因为爱。勉强自己与她一起,也是因为爱。
头很晕,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了。
他不是把她当孩子,也不是当傻子,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可以生育的工具。
呵呵,呵呵……有趣……
华烨的手蓦地收紧,她重重地撞到他胸前,不得不抬起头,与他脸贴着脸。“如果只是想找一个给我生孩子的妻子,我大可以找我们圈里的,而不一定是你。”
“圈里的?”他还是把她划在另一个圈中,心绝望到碎裂,有一会,只能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到无边无际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
“难道你选我是因为你爱上了我吗?”她笑眯眯地歪着头问,没心没肺的样。
华烨默然地盯着她,嘴唇有点微微发抖。
她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了,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没有必要再指责下去了,一切已了然。
她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他紧捏她的手,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涛,你去哪?”他跟在后面,想抓住她。
她一闪,“回我的圈里。”
技术部的聚会从来没什么新意,不是吃饭就是K歌。今天为左修然破例了,又吃饭又是K歌。吃饭时,白加红,一个个喝得不少。进了歌厅,龙啸潇洒地向服务生打了个响指,让再送两扎啤酒过来。
“你还能喝吗?”左修然是明早的早班飞机,所以今晚优待,只要意思到就行,没有纵饮,他是为数不多的清醒者之一。
另一个清醒者是陶涛,她表现非常好,主动敬了几轮酒,次次都是杯底朝下,别人敬她的酒,她也是爽气地一饮而尽。
“此去经年,便纵是良辰美景,我与何人说?与君今日相别,再见面是哪年哪月?”龙啸端起满满一杯啤酒,摇头晃脑,慢慢低吟,“所以,左老师,干,人生得意须尽欢。”
“干!”那边,陶涛接得很快,凑过身,与龙啸重重地碰了下杯,“我最响应领导的号召。”
“对,对,你是好员工。”
陶涛俏皮地伸出舌头舔了下杯沿,然后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象牛饮水,左修然皱起眉头,忙端起桌上的鲍鱼干递给过去,“陶涛,吃点东西。”
“唔……唔……”陶涛没空出声,摇了摇头,啤酒沫从嘴角漫下,她一抬手拭去,倒很俐落。
“呵呵,”她对着空杯子傻傻地笑笑,又娇憨地递上前,“左老师,倒酒。”
“等下,我们听飞飞唱歌。”左修然接过杯子,忙转移她的注意力。
“哦!”她闭了下眼,真转过身去。
飞飞握着话筒,小蛮腰扭得象三月的柳枝,旁若无人地唱得正投入呢。“……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起来,就算甜言蜜语,也要把他骗过来。找个人来恋爱吧,才能把你忘了呀……陶涛?”
歌声突然中止,话筒突地被陶涛抢去。“谁说男人呆男人傻,错……傻的是女人,象白痴,象工具……不听这个,换台换台……”
飞飞皱起眉,“陶涛,你喝醉了,乖,回去休息啊!”
“我没醉……”陶涛象孩子似的直跺脚。
“对,对,没醉,我们欢迎陶涛来一首……”左修然向飞飞挤了挤眼睛,飞飞噘着嘴不情愿地坐回沙发上。
“她今晚到底喝了多少?”左修然自言自语,陶涛的酒量可不小呀!
“反正我只要看到她,她都在喝。怕是舍不得左老师走,借酒消愁。”
“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左修然慵懒地倾倾嘴角,飞飞捧心轻叹。
音乐再次响起,把左修然吓了一跳,一开始便是浓郁的民族风,陶涛的声音也换成低沉的中性。
“昨日象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风四飘流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
知多知少难知足
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这什么歌?”他问飞飞。
“老掉牙的歌,《鸳鸯蝴蝶梦》!”飞飞撇嘴。
陶涛唱着唱着,头低了下来,直直地注视着地面,室内只有伴奏的音乐声,却听不到她的歌声。
“陶涛……”左修然在后面喊了一声。
“我……去洗个脸。”她把话筒往地上一扔,夺门而去。
“不会是要吐了?”飞飞愣了下,“我看看去。”
过了一会,陶涛和她回来了,眼眶又红又湿,象是真的吐过了,走路跌跌撞撞。
左修然皱了皱眉,“竟然醉成这样,她妈妈还在医院呢!不行,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玩。”
“啊!”众人好扫兴,“左老师怎么能走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没事没事,在同一家公司,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左修然向众人点点头,扶起陶涛。
“拿开!”陶涛“啪”地打了一下,“我不要回家,我要喝酒。”
“好,我们出去喝。”左修然叹气,轻哄着。
“我要喝很多……红的……白的……黄的……还有茶……”陶涛竖起手指,表情好认真。
“行……黑的也可以。”左修然失笑。
好不容易把陶涛弄上车,她还极不安份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一路上又是唱又是笑。
左修然将车开到听海阁,问她能不能走回家?她很大声地回答“能!”
他信了,有些不舍地看着她拎着包包,东倒西歪地往里走去,还好,一直走在路中央。
直到她拐了弯,他这才调头离开。上楼时,特意把手机抓在手中,考虑待会确定下陶涛是否安全地到家了。
行李已收拾好了,就两只箱子,他扫了一眼客厅,进厨房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看到里面的锅锅碗碗,心一紧,呼吸都象停滞了。
端着咖啡进卧室,随手拨了陶涛的电话。
电话一下就拨通了,“到家了吗?”他问。
“还没有。”
他蹙起眉,掏掏耳朵,怎么陶涛的声音这么近?
“走得真慢,干吗了?”
“打车!”
他愕然地看着房门,突地一下冲过去,拉开,陶涛站在门外,向他闭了闭眼,笑着摇摇手机。
俊眸瞬即深邃如夜海。“你怎么在这?”他听到自己沙哑地问。
“我还没和左老师说再见呢!”
第七十六章,半夜情(上)
“哦,那再见!”他伸手撑着门框,俊眉一挑。
她仰着脸庞,直直看向他,眼中有迷离的远烟,有流动的山水,一朵花似的笑容在她脸上缓缓绽开,“嗯,再见!”
她俏皮地挥了挥手,象个妩媚的女人,风姿撩人地转过身去。
他玩味地眨了眨眼,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然后失笑摇头。下一刻电梯门又开了,陶涛抿着唇,又站在他面前。
“这次忘了什么?”他不意外,两手插进裤袋,耸耸肩。
“左老师,新年快乐!”
“现在才十点二十,离新年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提前说。”
“好,新年快乐!”他深吸口气,心跳如擂鼓,满手的冷汗,站立不稳,这种青涩少年才有的感觉久违了。
陶涛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需要我帮你按电梯吗?”他故作镇定地问。
“不忙,我还有别的事……”她握了握拳。
“干吗?”
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我想陪陪你。”
左修然一僵,好气又好笑,这丫头都结婚半年了,怎么调个情还调得这么直白、这么笨拙,可是该死的却让他觉得很慌乱。
“陪多久?”他迟疑了下,将她拉进屋内,关上门,低下头,只手托起她的下巴。
她低着眼帘,并不看他,“一夜!”回答很清脆很果断,颤抖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滑了下去,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裤扣上,摸索着就要解开。
他眯起眼,拦住她的手,“为什么?”
她以为他嫌时间长,噘起嘴闭了闭眼,“那就半夜,一小时也可以。”
左修然笑不起来了,责问道:“你想玩一夜情?”
“对!”她答得很大声。
“为什么要选我?”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微怒。他玩过一夜情,甚至不排斥一夜情,成熟男女生理需要,共同度过一个浪漫迷奇的春宵,没什么的。可是,陶涛不可以。
为什么呢?陶涛停止了动作,乌黑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好象这个问题很复杂。因为她很冷,她想汲取温暖;因为没有珍爱自己的理由了,她只是别人的一个生育工具,她是忠贞还是随意,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她想知道出轨是什么感觉,怎么可以让华烨那样乐在其中;因为左老师就要走了,他很花心,以后再也碰不到,可是他对她很好,和左老师上床,给她安全感,没有后顾之忧。
呵呵,想得周到吗,她就要变坏了……她就要和从前的陶涛说拜拜了……
“你不愿意吗?”长睫颤栗了两下,她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我不碰有夫之妇,更不会和一个醉鬼上床。”
“我没醉。”她腾地站直,还把腰板挺挺正,“我的神智很清晰,我知道我在干吗。只要是女人,迟早都会成为有夫之妇,你又没加定语,是将来的有夫之妇,还是现在的有夫之妇。其实,你之前碰的都是有夫之妇,所以这不算是什么原则,我有机会的。”
“陶涛!”
左修然给吓住了,想不到她回答得如此神勇,俨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到!左老师,你可不可以温柔一点讲话?或者我们把灯熄了好好地说……”
左修然真的想吐血,她真是一点都不迂回,直接而又简捷。
“你给我正常点,不然我一脚把你给踹出门。”他可不是什么圣男,这一晚上,他尽牵挂她了,现在她还这样来折磨一通,他真想把她给生吞活嚼,咽进肚子里,心才会安宁。
“左……”她象叹息,又象在吹气,柔柔地盯着他,摸着裤扣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动弹不了,另一只空闲的手蓦地方向一转,摸到了裤子拉链,刷的一下就拉下去,紧接着把手伸了进去……
她不见得很熟稔,可是越是笨拙越有魔力。
血液象酒精那样,腾地一声象被一根火柴点着,滋滋地向身体的某一点涌去。
他和陶涛讲过,男人没有那么脆弱,只要女人稍微一撩拨,就会勇猛有力、强硬如铁,何况这个女人还是陶涛。
他气息加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在刹那间苏醒、活跃,狂乱不安地叫嚣,他用力闭了下眼,托着她下巴的手一转,两手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推离自己滚烫的身子。
“陶涛,你要来真的吗?”他凶狠地问她。
“比真理还真。”她看到他眼中有一团墨色,渐渐深沉,隐隐透着危险,她瑟缩了下,仍清晰地回答。
她没有从前,也没有将来,今天不值得珍惜,不要别人动手,她要将她这件瓷器摔得粉碎。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一咬牙,猛地弯腰抱起了她。
“去……哪?”她一震,惊恐地问。
简短的答案:“上床!”
刚才的勇猛瞬间灰飞烟灭,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嘴唇抖抖地。
他将她“咚”地一下摔到床上,“等下!把灯熄了。”她滚到床里,拉过被单,恳求道。
他板着脸,好似没有听到,飞快地脱去毛衣、村衫,拉下拉链,长裤慢慢地往下褪去。
“左老师……够了……够了……不要再脱,我道歉,结束吧……”理智迅速回头,她双手捂着眼睛,哇地哭出声来。
出轨并不容易,她很没用,也窝囊,她心里面有座叫做婚姻的塔……她翻不过去。
“笨蛋!”他低咒一句,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释然,郁闷地把衣服捡起来一件件地再穿上,无力地瞪着床上那个哭得象泪人儿的人,“下次不要再做这蠢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愿意中途喊停的。”
床头的灯光将她的皮肤映得雪白,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里滴落下来,他叹了口气。
“嗯,嗯……”她拼命点头,哭得更凶了。
过了半晌,她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了,一抬头,正对上左修然的视线。他仿佛就这么看着她,从头到尾都静静地,深黑的眼底有极淡的光在幽幽转动,仿佛有着某种纠结。
“我……现在就走。”勇气消失,留下的是无穷无尽的羞耻,她恨不得化成一缕风,开了窗就吹散了。
静夜里,海边的钟楼“当……当……”送来十二声的铃音,紧接着,青台的上夜陡地升起了一束束璀璨的烟花。
新的一年到了。
“新年快乐!”左修然神色缓和下来,“还有五小时我就要走了,你去冲个澡,稍微睡会。”
“呃?”她揉着眼,不太明白。
“开心不开心,我留你过夜了。”他刮了下她的鼻子,翻出一件衬衫,扔给她,“看看你都什么样,还玩一夜情,切!”
她怔了怔,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的人眼影哭化了,妆也乱了,鼻子下面还挂着两条鼻涕,头发蓬乱如魔,她低下头,除去身上的衣服,安慰自己没什么可羞窘的,她只是被华烨逼到了这份歇斯底里上。
温热的水冲刷在皮肤上,神经舒缓开来,只是眼泪象止不住。在淋浴喷头下足足站了半个钟头,她才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左修然的袖子太长,卷了好几层。
脸是干净了,眼睛还有点肿,一撞上左修然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偏过头去。
“我还是回家去吧!”影响了他的休息,她有些过意不去。
“我累了,没有力气再送你回去。”他按按太阳穴,两腿重叠,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指指床,“我到外面眯会,床给你。”
“我可以自己打车。”
“现在再来矜持,会不会太晚了?”他翻了个白眼,“你一个人坐车,我会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喃喃地问,却又象不需要他的回答。她不是他的谁,他干吗要担心?
“你说呢?”他看着站在灯影下的她,因刚淋浴过,白皙的面容有了点晕红,眉眼清丽,眸光纤弱,心头微微一震,站起身,将她一下拥进了怀中。
像是触电一般,刚刚发生的一切再度跳回脑海,陶涛僵硬地想推开,“别动!”他的手已经扶住她的脸侧,他的掌心温热动作轻缓,像是安抚又象在哄小孩子。
她怔了怔,他的唇再次象那个雪夜,如羽毛,如轻雾,如春风,刷过她的唇瓣,柔软、被珍惜的感觉在一瞬间侵袭过来,包裹住全身的所有感官。
“别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也别委屈自己。活得身价百倍,他日自然有人以百倍身价来珍视你。”他低低地在她耳边呢喃。
她不禁放松了身子,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
“睡吧!”他松开她,替她掀开被子,拍软枕头。
“嗯!”她点点头,乖巧地把眼睛闭上,感觉到他把灯熄了,带上了门。
被子里是他的气息,隐约还有别的香味,但极淡,或许是他的古龙水。接着,她又隐隐地闻到了一丝烟草的气息,从门外飘进来的。
她记得他是不抽香烟的。
翻了个身,不一会,她就睡沉了。不知道门被轻轻推开,左修然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指腹温柔地滑过她的眉宇,那里蹙着,象是心思重重。
默默看着,久久。
站起身时,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怕痒地摇摇头,翻过身又睡去。
清早,陶涛睁开眼睛,只觉得异常清醒。她坐起,看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整齐地叠在床头。她穿好,拉开窗帘,晨光穿透薄薄的雾气照进来。
“醒啦!”左修然从外面走进来。
真令人扼腕,明明只是眯了一会,依然俊美非凡,笑起来还是邪邪的,毫无疲倦之态。
她梳洗时看到自己,憔悴依旧。
“嗯!我把床折一下。”她讷讷地说。
“来不及了,以后你再来弄,我要赶飞机。你帮我拿笔记本!”他把装着笔记本的包包往她手中一放,自己拖着两只行李箱。
“我……”陶涛瞪着手中的笔记本,有点愕然。
“如果下楼能很快拦到出租车,我们就到机场吃早饭,不然我们各自解决。别磨蹭,快,下来。”
“哦,来了!”她盯着他的背影,欲说还休。
走到小区门口,倒是很顺利地拦到了出租车,司机把行李装进后备箱,左修然接过笔记本包,打开后座门。
“我……也要去机场?”陶涛指着自己的鼻子。
“当初是你把我接过来的,现在不送我吗?喂,你小心点!”一辆红色的跑车不知怎么开到了人行道上,刷地从她身后擦过,他一惊,拉了她一把,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姑娘,送下吧,不然你男朋友会伤心的。”司机打趣道。
“昨晚还收留了你半夜,按道理……”
“我送,我送……”她堵住他的嘴,无奈地坐进车内,无奈地咬了咬唇。
“这还差不多。再说,我还有事交待你呢!等下,我接个电话。呃,是曾琪!”左修然盯着手机屏幕,冷冷一笑,“真够早的呀!”
他按下通话键,转脸看着陶涛。陶涛把脸扭向一边,看着早晨的街市,很安静。
“对,是早晨的飞机!哦,你到公寓楼下了……谢谢,我已经在去机场的途中……汽车和公寓,我会自己处理……总公司通知你爸爸推迟去北京?我不太清楚为什么……可能是一些程序要走吧,比如离任审计之类的……好,北京见!”回答很公事化,很礼貌,也很疏离。
“干吗不说话?”他碰碰她。
“你在讲电话呢!”
他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放在她手中,“这把是公寓大门的,租期到一月底,如果想要一个人静静,那儿可以借你。这把车钥匙,替我还给龙啸。还有,要和我保持联系,如果怕泄漏你的情绪,那就发短信。听到没有?”他敲了下她的头。
“谁理你,你又不是我上司。”说归说,两把钥匙倒是很小心地放进包中。
“别这么势利,有我这么个人罩着你,你在腾跃没有人敢欺的,所以,表现好点。”
一派左修然自恋的作风,陶涛笑笑,蓦地又有点伤感,以后就再没机会领略到了。“左老师也要表现好点,升职快快的,早点提拔我做青台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估计很难,不过,总经理夫人也许有一点希望。”
“去!我又没失心疯,我有……”心中一阵抽痛。
“我有老公”,这句话以后不能再说了,这已经不是事实。
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凄婉,微微一顿,眯了眯眼睛,“看,机场到了。时间很早啊,我们去吃早餐,然后再办登机手续。”
她抬眼看去。三个月前,她举着接左修然的牌子站在机场里,看到华烨痛苦纠结地看着归来的许沐歌,今天,她送左修然离开,她与华烨已成路人。
三个月,一百多天,她的世界彻底翻了个。
不过,她和左修然之间,她以为倒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没想到,这不是个句号,只是一次语气的停顿。
“真的是她!”隔着不远,红色的跑车徐徐滑下车窗,曾琪定定地看着站在左修然身边的陶涛,丽容气到扭曲。
第七十七章,半夜情(中)
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黎明将至,又是新的一天。
陶涛眯起双眼,注视着天空中一个小小的白点,那是左修然坐的飞机,很快就消失在天边。
她一直将他送到安检线外,这不是她的本意。在经历了一个近似于荒唐的夜晚之后,她是很希望左修然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可是他却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吃早饭时拉着,托运行李时拉着,排队安检时拉着。当她被隔在一米外的安检线外时,看着他背着笔记本包往候机室走去,她有点想哭,没有什么理由。
她从候机大厅跑出来,站在机场铁栏网的外面,看着飞机滑行、升空、腾跃、远去……
左修然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对感情的游戏,她不想过问,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是爱护的、温暖的。这种感觉,不是爱,可是完全可以超越爱。在她孤单无依之时,是多么弥足珍贵。
因为珍贵,所以要把这份感觉放在记忆深处保鲜。陶涛拿出手机,翻出左修然的手机号,看了又看,然后删除。接着又把左修然发的短信也一一删除。以后的日子,就象翻山越岭。人是贪心的,在无助无力之时,总需要一个依靠,哪怕只是精神上的。她也许会控制不住给左修然打电话。人都是善变的,左修然或许会与她走得更近,或许会离她远点。不管远和近,她都不想要。现在这样最好。
爱情也是一种感觉,不管多么伟大,也仅能维持三五年,余下的是感情、亲情、习惯、牵挂、依靠、合作、伙伴、撒气、说话、交流、暖脚等等等等。全是泛爱,不再是那种独特的感觉。
她愿意以后偶然想起左修然时,他永远是一个特别的人。
删除时,发现有三个来电未接,都是华烨的。她愣了下,也一一删除。
陶涛回到市区,先去了左修然的公寓,把房间稍微整理了下,钥匙就搁在厨房的吧台上,她又把水笼头、电器开关查看了一番,这才锁门出来。
新年第一天,街上照倒是人扎人,车堵得象条长龙,她索性不坐车,穿街走巷的回到桂林路。时间还早,她想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刚走了几步,接到陶江海的电话,结巴得语句都不连贯,她心狠狠地咯噔了下,站在街边,脸白如雪,极力用镇定的语气问道:“爸,你别紧张,慢慢说,是妈妈情况有变吗?”
“小涛,你人在哪?”声音换成了华烨一板一眼的腔调。
陶涛也不知怎么了,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在去医院的路上。”
“好,你尽量快点。妈妈醒了。”
“真的?”陶涛惊呼一声。
“嗯!”
眼眶里瞬即涌满了欣喜的泪花,从此以后,她又是有娘疼的孩子了,再大的委屈,也不用噎着、捂着,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妈妈哭出来。陶涛捂着嘴,忙冲到路头拦车,一路直奔医院。
出了电梯,迎面遇到华烨,看到他满眼血丝,她怔了一下,颔首,淡漠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欧阳医生刚刚给妈妈做过全面检查,说再留院察看几天,就能出院了。”华烨说。
“哦!”她焦急地看着病房。
“你……昨晚住在哪?”他捏了捏拳,又放开,又再捏紧,却又放开。
两人在别墅吵过架之后,她夺门而出,他没追上。煎熬了一下午,晚上还是找到医院,陶江海要给陶涛打电话,他拦住,说让她今天休息会,他替她值个夜班。陶江海挺高兴,在餐厅买了点饭菜,两人在病房里边吃边聊。半夜时,他出来打了别墅的座机,阿姨睡意朦胧接的电话,说陶涛可能在医院。他正要给陶涛打电话,病房里,陶江海叫起来了,陶妈妈的心电图出现了异常,值班医生立刻喊来欧阳医生,把陶妈妈推进了抢救室,直到早晨。他给陶涛打过三次电话,都没人接。
阿姨送早饭过来,他吃的是给陶涛的那一份。捧着粥碗,他手脚冰凉。
“外面。”陶涛不再看他,断然转身。
走到病房门口,陶涛仰起脸来深呼吸,她不敢出声,慢慢地向前迈出一步。
病房里很安静,陶妈妈仍躺着,可是她的手不象以前那样,没有生气地垂着,此刻,她放在陶江海的手背上,手指弯曲。
陶江海呜呜地哭得象个孩子,“老婆,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你……滚……”陶玛妈的声音微弱无力。
“不滚,我就赖在这儿。老婆,你对我太好了,把我纵容成不知足的混蛋。”
“你……和她……过去……”
“老婆,没有她,没有……没有……我只有你,二十岁时有你,五十岁有你……八十岁有你……喝粥时有你……吃肉时有你……你不能不要我……”
陶妈妈疲惫地缩回手,陶涛看到了陶江海手背上留下几个深深的指印,有一个还透着隐隐的血红。妈妈病成这样,还能挤出这份力气,可见心里面有多恨。
“老婆,这儿还有一只手,你掐,掐好了还有脸,还有身子,都随你,流血也没事,我不疼,也不动……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快快地好起来。我是做了人神共愤的事,不敢指望老婆原谅,但给我机会赎过,好不好?求求你,老婆,看在小涛的份上……哦,小涛,来了,快帮爸爸说几句好话……”陶江海抬头,看到了身后满脸是泪的陶涛。
“才不帮你呢!”陶涛拭去泪,蹲下身,紧紧地抱住陶妈妈,“我和妈妈是一国的。妈妈,你别怕,以后我会帮你好好地惩罚爸爸、打击爸爸。如果你让他滚开,岂不是太便宜他?”
陶妈妈笑了,抬起手抚摸着陶涛的头,蠕蠕嘴唇,“小涛……这是你爸作的孽……别怪到华烨头上……”
“妈,我黑白分明的。”陶涛心中戚戚的,噘起嘴大声说道。
“老婆,你刚醒来,别说太多话,休息会,我给你倒点茶。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打骂。”陶江海温柔地帮陶妈妈把手塞回被中,回身从暖壶里倒了杯茶,吹了吹,觉得温度差不多,才凑到陶妈妈嘴边。
陶妈妈正眼都不看他,嘴巴也不张。
陶江海哀求地看看陶涛。
“我来。”陶涛接过茶杯,托起妈妈的头,细心地喂了几口茶。
“妈妈,你这次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等于给爸爸洗了一次澡,现在他从里到外都很清洁。妈妈你看爸爸都蜕了一层皮呢!妈妈……你一直都说患难见真情……咱们看爸爸表现好吗?”
陶妈妈闭上眼,嘴唇发抖,无法成言。
“老婆,老婆……我们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江山打……求求你……”陶江海泣不成声地抱着陶妈妈。
“大老爷们哭……很丢人……”陶妈妈脸上也是泪如雨下。
“我不哭,我给你争光,给你露脸……老婆……”
“不要叫老婆……我不配……”陶妈妈赌气地推开他的手。
陶江海抱得更紧,“配不上你的是我……我思想肮脏,行为龌龊,你别嫌弃我……”
陶涛默默地站起身,看了看执手相看泪眼的父母,她心里最重的一块石头卸下了,后面,她可以全力处理自己的事了。
给自己安宁,放别人自由。
从此,各呆各的圈,各过各的日子。
轰轰烈烈的婚礼仿佛还在昨天,不到半年,她的婚姻夭折,她以为近在咫尺的幸福化成了泡影。
人生不是平行的轨道,而是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但是终点却只有一个。
这时,一道长长的身影映在地板上,“请问这是陶妈妈的病房吗?”门被轻轻叩了一下。
陶涛回过头,眼神立刻一冷。站在门外的人是许沐歌,她显然感冒已经好了,唇红齿白,俏丽动人,手里抱着一大束含苞的百合。
“小涛在呀,真巧!这位是陶总吧,久闻大名。”
“陶妈妈,你好,我是小涛的朋友,对不起,到现在才来看你。不过,我很幸运,是不是?我见到了苏醒过来的陶妈妈。”许沐歌假装没看到陶涛铁青的脸色,笑得象二月的春风,走到陶妈妈床边。
陶江海和陶妈妈一听是陶涛的朋友,忙不迭拭去泪,又是让座,又是倒茶,亲切而又温和。
“陶总,陶妈妈,不要忙,我坐会就走。我在季阿姨原来的单位工作,以后想看音乐会什么的,打个电话,我给你们送票。”她把鲜花放在陶妈妈床前的柜子上。
“谢谢!我家小涛也真是,有这么漂亮的朋友,都没带回家去过。以后经常去玩呀!”陶江海搓着手,热情地说道。
“一定的。陶妈妈需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了。等陶妈妈出院后,我再去拜望。”许沐歌礼貌地欠下身,含笑转身。
“小涛,送送你朋友。”陶江海拧了下眉,责备地瞪了下陶涛,这孩子脸上连个笑都没有,脸冷得象人家欠了她多少债似的。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两人不约而同没进电梯,顺着楼梯往下走。
“你到底想怎样?”陶涛抢先一步,挡在许沐歌前面。
“我想找你谈谈,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我只好冒昧地找到医院来。”许沐歌内疚地叹了口气。
“我们即非亲又非友,有什么好谈的?”陶涛冷笑一声。
“小涛,别说气话,我们都共同关心一个男人,是不是?”许沐歌语重心长。
“你如此关心我的老公,我是不是该向你表示一下感谢?”
许沐歌深深地盯着陶涛,幽幽咬了咬唇,低下头,“我就知道你误会我和华烨了。小涛,别折磨烨,他在意你的程度比你想像得多。你这样子和他冷战,还与他分居,他心里面不好受。”
“呵呵,我发现你俩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对对方关心而又体贴,出自肺腑的。你如此在意他,当初怎么舍得错过,让我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不是所有的人都象你这么幸运,生来就是掌上明珠。”许沐歌苦笑,“平安夜也是我的生日,烨打电话给我道生日快乐时,才知道我生病……”
“麻烦你打住,我没兴趣听你们之间的温馨互动。你想打听我与华烨之间的近况,你有消息来源,没必要这样急迫地跑到我面前来证实。难道你担心被骗?”
“有人愿意骗你,也是幸福。可惜烨太诚实。”
陶涛拧起眉,“他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从不稍离,怎么会是可惜?哦,他不会坦白告诉你,你不能生育,就是再深的爱,也无法娶你。天,真是令人同情。”
许沐歌的脸突地面无人声,嘴唇颤动,“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也怎么知道。所以说你虽然先入为主,可是笑到最后的人却不一定是你。”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不喜欢挑别人的痛处刺,可是她真的忍不住了。当然,她也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为了华家的香火,华烨会在他的圈子里找另一个合适的人选。后面再发生什么故事,和她已无关。
许沐歌森然地眯了下眼,“只怕你笑得太早。”
陶涛耸耸肩,“总比笑不出来强吧!这束花你是为了华烨而送的,所以由他亲自向你道谢去。我的朋友很少,不是没有,而是我很挑。许小姐这样的,我向来敬而远之。不说再见,走好!”
也许还能再说些恶毒的话,但是没必要。象嫣然姐讲的那样,就是孩子也不会为一件玩具、一块糖果跟着陌生人走,所谓女人的诱惑,那也是男人甘愿被诱惑。
华烨是自制力那么强的人,要是心里面对许沐歌没感觉,许沐歌能近半步吗?
真爱无敌呀!
她转身上了楼,却没有回病房,站在走廊的窗边,俯看着楼下的车道。不一会,她看见许沐歌进了停车场,三分钟后,她看见华烨的汽车从里面驶出来。
开车的人是华烨,还是许沐歌,她不想知道。所以她只瞟了一眼,就转过身去,心情平静如水。
无爱便无恨。
第七十八章,半夜情(下)
华烨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电梯,拿钥匙开门,刚跨进一只脚,他又缩回了。在门外愣了三秒,给物业公司打了个电话。小区的物业公司很尽职,新年仍有人在值班。他说想请个钟点工打扫一下屋子,接电话的小姑娘声音应得快快的,说马上就到。
华烨倚着门框上,漠然地打量着狼藉的客厅,昨天中午,他回来换了身衣服,怕陶涛等得着急,没来得及整理,匆匆带上门就出去了。想不到张弘那帮家伙真是能折腾,把个窗明几净的家活脱脱改装成了个垃圾场。
没有让他等多久,一个提着个大包、外面套着反穿衣的中年妇女来了,打量了华烨几眼,问道:“是你家要打扫的吗?”
华烨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我出去有事,你打扫好了,把钥匙搁在桌上。”
中年妇女朝里探了下头,又抬头看看门上的门牌号,“咦,你家的小媳妇呢?”
华烨怔怔地看着她。
“呵呵,我夏天时到你们这小区找活,一家家地敲门,也到过你家,看见一个小姑娘扎着围裙在吸尘,我夸她好懂事,问她爸妈在不在家。她笑了,说她就是妈妈,爸爸出差了,宝宝在外面贪玩,没找着回家的路,我这才知道她都结婚了……”
“哦!”中年妇女一打开话茬,一幅滔滔不绝的样子,华烨拧了拧眉,打断了她,“麻烦你了。”面无表情地走向电梯。
他现在的心情和这个家的杂乱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有闲情听一个陌生人絮叨。到了楼下,习惯地朝陶涛那辆宝马车的泊位看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车前几天还停在那的,什么时候开走了?
发愣时,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张弘的,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森冷。“你竟然还敢给我打电话,你有没看看你把我家弄成什么样了?”
张弘在电话另一端呵呵地干笑着,然后咂咂嘴,歉疚地说道:“老大,真的对不起,那天晚上喝高了,没把持得住,在你家……唉,我买烟火给你家冲喜去。”
“什么?”华烨把手机往耳边上贴了贴,不太明白。
“电话里说不清,这不快吃午饭了,我去接你,一边吃饭一边向你赔个不是。”
张弘开了辆白色的军车,飞速过来,看着华烨的眼神躲躲闪闪。两人去了潮园吃正宗潮菜,暖气开得足足的,点了冻蟹、鹅片、菜包碎肉和一条乌鱼,要了几听啤酒。张弘倒了酒,恭恭敬敬地举起来,华烨推开,“别忙,你倒给我说说怎么一回事?”
张弘放下酒杯,一拍大腿,长叹了一声,“那晚哥几个不是去你家陪你散心,有两个有事先走,你送他们下楼后给我打电话,说季阿姨不舒服,你去看下,让我走时帮你把门锁好。沐歌担心你不能开车,她送你过去的。我们留下继续喝,喝最后我都吐了,在洗手间时接到我……那个马子,不,女朋友打电话来,说听沐歌讲的你家很漂亮,她要来参观,我就告诉了她地址。其他人说给我们留下二人世界,都走了。我便带她转了一圈,她要我们结婚时也买套这样的房子,你知道,我都求婚好多次了,她从来没答应,我一听喜了,抱住了她,激情上来……本来是在客房,可是她说她在危险期,要我采取措施,我寻思你们卧室里一定有工具,就过来找,她在后面跟着。卧室的床那么大,那么暖……老大……”
华烨一言不发,突地抄起桌上的酒杯,对准张弘就泼了过去。
气氛一时死寂,只听到啤酒嘀答嘀答流淌的声音。
良久,张弘狼狈地拭去脸上的酒渍,闭了闭眼,“对不起,华烨!我知道我这事做得真是……没脸见你……”
“你知道陶涛昨天早晨回来过了,她以为……”华烨面如土色,一拳砸在桌子上,啤酒杯咣当摇晃,啤酒倾出了几滴。
“这个我可以向她解释,放心,我一定……会还你清白……”
华烨黯然摇头,“没有用的,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他想起陶涛指责他时,鄙夷的眼神,心,倏地一抽。
“她凭啥不信,难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女人就是头脑简单,男人要是想干坏事,会冒那么大风险带人回家?外面那些酒店有的是合适空间。你要不是正人君子,早和沐歌……”张弘撇了下嘴,看看华烨的脸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张弘,我们真是玩得很好的兄弟吗?”华烨苦笑,无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当然是。华烨……老大……”张弘追上去。
华烨站在包厢门口,摆摆手,“不要过来,不然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想揍你。我已经够乱了,你这一来,等于是送了我一程……”
“没这么严重吧!”张弘目瞪口呆地看着华烨离开,突然想起来,叫道,“等下,我送你。”
“不用了。”
华烨出了潮园,沿着马路没有目的走,这儿有点僻静,不在闹市区,但挨着个公园。天气晴朗,又是新年,公园里的游人很多,各种游乐项目全部开放,卖小吃的小商小贩在公园门口摆了一列。孩子们都钟爱白白软软的棉花糖和糖葫芦,这两个摊子前的孩子最多。
有一个和华烨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肩上骑着个小女孩,宠溺地任孩子把他当作枝干似的在身上爬来爬去,华烨看着,眼中不知不觉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过了年,就三十三岁了,做个父亲好象不算很年轻。可是,他还有机会做吗?
他有感觉,陶涛正在离他远去。
“烨,烨……”
胳膊被人从后面一拽,他回过头,许沐歌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还算好,一下就找着了。你干吗,我一来你就走。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华烨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你找我有事吗?”
许沐歌温婉地一笑,指指公园里的一张石椅,“我们去那坐坐。”
“就在这说吧!哦,是还我车吗?你车修好了?”华烨看到自己的汽车停在不远处。许沐歌送他去部队大院那晚,说她车的刹车有些松动,送去四S店修理,向他借两天车开开。新年期间,演出多,她又是琴,又是演出服,没辆车不方便。
“嗯,我也正要还你车,还有,真要和张弘绝交吗?”许沐歌轻笑着,神态娇柔如小女孩。
“不是,我只是有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滋味,华烨自嘲地一笑。
“真拿他没办法,一喝酒,就成了个疯子。烨,别往心里去,让他贴你清洁费,再送你一套意大利进口的卧具。”
“不是这个,我……想一个人走走。”他不太想讲话,连笑都很勉强。
“烨,你没吃饭呢!你的胃不好,别再伤了。”许沐歌关心地抓住他的手。
“我早饭吃得多,没事,你去吃吧!钥匙给我。”
“烨,你是不是在担心小涛乱想?”
“好了,我走了。”华烨笑笑,“让张弘送你回去。”
“那晚上的音乐会,你会去吗?”
“我尽量!”华烨双手插进口袋,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他走得很慢,腰佝着,给人的感觉仿佛背负着太重的心事。
许沐歌看了他很久,直到他走远了,才回过身,悄悄地咬了咬唇,丽容上闪过一丝无奈。
华烨到傍晚才回家,停车时,又看了一下陶涛的泊位,空荡荡的,没有车。
以前,他下班回来,一抬眼,那辆超眩的宝马车总停在那。他知道陶涛到家了,心里面奇异地安宁,出了电梯,就敲门。他爱听她开门时的唠叨,好象很无聊,可是却有着家常的滋暖。
暮色四临,从窗外漫进屋内。
中年妇女很尽职,屋子打扫得非常干净,空气中飘荡着清洁剂的味道,不是饭菜味,显得很冰冷。衣服也洗了,杂乱无章地晒了一阳台,不象陶涛爱按门别类地晾晒。
华烨在椅子上慢慢坐下,闭着眼睛,感觉着空气中的清冷与孤寂。是的,纵使他已与陶涛结婚半年,可是他清楚,他对沐歌的爱从未稍离。这份爱象他身上的一个暗处的伤疤,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去掉。他习惯了这个伤疤,这个伤疤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只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抚摸,体验着它带给他的疼、他的痒、他的痛,如同独享的一个秘密。
可是,现在有另一股剧烈的痛覆盖到他的全身,他疼得没有办法分担精力去想伤疤了。而这样的疼,他不知有没有药可治!不知有没有可能痊愈。
一坐就坐到深夜,许沐歌的音乐会早就落幕了,华烨叹口气,喝了点水,上床睡觉。
二号、三号,华烨去了医院两趟,陶妈妈一天比一天好转,不知怎么,与他说话极少,不象从前那般问长问短的。不只是他,她对陶江海也是爱理不理。他两次都没有遇到陶涛,打电话,她也没接。他也去了趟季萌茵的家,季萌茵嗓子稍微好转,但医生建议还是少说话为妙。
他说起陶妈妈苏醒的事,季萌茵很开心,说等她感冒彻底好了,就去看望。病人的抵抗能力很弱,她不能把病菌传染给陶妈妈。
浑浑噩噩的过着,又上班了。第一件事便是飞亚纺织集团的与某成衣人的合同纠纷案,与客户在会议室泡了半天,抽了许多烟,讲了太多的话,头昏脑胀。下午送走客户,华烨想在办公室闭会眼睛休息下,邹秘书推门进来。
“华律师,有位姓曹的小姐要见你。”
华烨睁开眼,“是哪方面的案子?”
“她说要见了你再说。”
“我最近没空,你带她去找别的律师。”
那秘书笑笑,“我也这样说,可是她说和你聊过之后,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华烨一挑眉,手指在桌上弹了几下,闭了闭眼,“好吧,请她进来。”
第七十九章,月光(上)
不一会,一个年轻而又时尚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妆容精致,眉眼森寒。她打量了下华烨,回头看看敞开的门,嘴角轻蔑地斜了斜,“华律师,我想这门还是关上的好。”
华烨站起身,指着沙发,做了个请坐的姿势,“曾小姐多虑了,我办公室有客户在,其他人不会随意过来串门。喝茶还是咖啡?”
“不是我多虑,我是替华律师着想。我什么也不喝,不会打扰华律师很长时间。哦,先自我介绍下,我叫曾琪,我的父亲曾智华,华律师应该不陌生吧!”
华烨淡淡一笑,“听着很耳熟。”
可能他的表现有点让曾琪意外,她愕了几秒,坐了下来,把包包放在膝盖上,直视着华烨。
“曾小姐今天来这是咨询法律事务还是委托事务所代理某个案子?”华烨问道。
“算是咨询吧!我男朋友与别的女人通奸,请问我该采取什么法律手段?”
华烨沉默了一下,笑道:“曹小姐可能不清楚,本事务所只代理经济案件。不过,曾小姐来了,我就捉醒一下曾小姐,如果只是男女朋友情感纠葛,那还是道德层面上的事,与法律扯不上边。”
“如果那个女人是有夫之妇呢?”
“那么,行使权力的应该是对方的丈夫。”
曾琪略一颔首,拉开包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叠照片放在华烨的面前,“我想华律师看过之后,就明白我来的用意了。”
华烨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并不着急翻看照片,而是上上下下扫视着曾琪,看似有点漫不经心。
曾琪有些沉不住气,“难道华律师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华烨低下眼帘,把照片一一摊开,好象是手机拍的,不算很清晰,但还好,能看出里面的人是谁。他逐一看过去,又看了看照片上的时间,慢慢抬起头。
“凌晨五点,你老婆和我男朋友同时出现在他公寓的楼下,两个人一同去机场,在机场共同吃了早饭,然后手牵手去安检,他还拥抱了她。华律师,这意味着什么,需要我明说吗?”
“说呀,意味什么?”华烨悠闲地叠起双腿,手托着下巴。
曾琪火了,“华律师,戴绿帽子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曾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华烨刷地脸色一冷,口气带寒,“请问曾小姐,你男朋友的飞机是几点?”
“六点半。”
“再请问你男朋友与我妻子在工作上是什么关系?你男朋友之前在国外呆过几年?”
曾琪不解,但还是回答道:“他是她的上司,他在国外十几年吧!”
“早晨六点半的航班,从市区出发最晚要五点,不然赶不上安检。为了证明自己的光明磊落,一定要等到阳光普照时再出发?我听陶涛说过左老师是总公司的工程师,只是来青台指导,她做了他几月的助手,以后就很难碰到,她送他不合情理,不合伦常?左老师在国外生活多年,行为、思维差不多已西化,拥抱只是他们之间的一种礼貌。曾小姐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如果曾小姐硬要加上暧昧,那么还有什么别的证据吗?”
“华律师,你……不要这样自欺欺人,我告诉你……陶涛她在公司与左老师经常不顾影响地打情骂俏……有人看到他们一同逛街、吃饭为止,公司领导还找陶涛谈过话,让她收敛自己的行为……”
曾琪戛然停下,惊惶地看着华烨凛冽的面容,不敢往下说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领导就是曹小姐的父亲曹智华总经理了。”
华烨阴沉的语气,让曾琪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嘭”地一声,华烨拍了下面前的桌子,站起来,“我没有想到我的妻子在公司竟然受到这种人身攻击、人格上的羞辱。如果公司员工行为有过失,自然有她的部门领导或人事部的负责人指出,一个总经理这样越位,明显就是以公夹私,难道他不懂应当尊重员工的人权吗?”
曾琪傻了,也慌了,“华律师……其实我父亲也没说几句……而且其他人都不知晓……”
“那我严重怀疑你们对我妻子的恶意诽谤。在法律上,诽谤罪……”
“华律师,不要,不要……”曾琪来时那股盛气凌人一下散了,她被华烨的几句话给吓得六神无主,“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很喜欢很喜欢左老师,而左老师又很照顾陶涛,我妒忌……才让我爸爸让陶涛与左老师保持距离……”
“你不是左老师的女朋友?”华烨眯细了眼。
曾琪羞窘得把头埋得低低的,“很快就是了,我也调到北京工作了。元旦那天,我去给左老师送行,看到……我想我是被妒忌冲晕了头,华律师,陶涛没有和左老师在一起最好了……什么都是我瞎想的,不是真的……”
“你来找我的用意?”
“我不是想找你们麻烦,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我真的很害怕……左老师喜欢陶涛。华律师,你认为他们不可能,是不是?”她抬起头,期盼地看着华烨。
华烨一字一句地回答:“律师只以事实说话。”
“那你感觉你们的感情有没有变质?”
华烨把手放在身后,手紧紧地攥成拳,死死地攥着,“我了解陶涛,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她只是任性、娇气,但很有原则。”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说给曾琪听,又象说给自己听。
“你能笃定吗?”
“她是我怀里的人,我能。”
曾琪笑了,“我这也是杞人忧天,左老师都回北京了,华律师又这么优秀,陶涛怎么可能出轨呢?谢谢华律师!”
“似乎不该道谢,应该道歉。”
“哦哦,对不起,华律师,是我冒味了。但是听了你的话,我真的好开心。那个……咨询费是多少?”
华烨干涩地挤出三个字:“不用了。”
“那以后你和陶涛去北京,我请你们吃饭。谢谢你,华律师!”她轻快地点下头,笑逐颜开地走了。
华烨浑身的力气象被抽尽了,他“咚”地一下跌坐回沙发,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烟,打火机按了半天,都没按出火,他气得把烟掰成两截,两手捂着脸,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知道左修然,是陶涛手机上的一张照片,他睡着,但看得出很英俊。为了左修然,他把陶涛的手机给摔了,两人之间第一次大吵,他在车上睡了两晚。后来,陶涛没有什么异常。他故意问起左修然,陶涛一脸坦然。再后来,他出差回来,去火锅店接陶涛,隐隐感觉左修然与陶涛之间有种默契,这种默契,是他陌生的。接着是他从欧阳医生那里得知,是左修然一通电话,欧阳医生才从国外休假回国。只是上下属的关系,这份人情未免太大了?只是他当时心里面乱,这个念头一闪就没多想。
他是了解陶涛的,她和他为沐歌吵,和他蹩气,说狠话,离家出走,闹分居,都是出于吃醋,都是怀疑他和沐歌之间旧情复燃,他认为只要守好自己的度,这些慢慢都会融化,等陶涛想通了,理解了,接受了,她自然会回来。
他错了吗?陶涛其实没那么简单,她也有难以琢磨的一面。
元旦前的那个晚上,他和她争吵后分开,她一夜没回,他问她在哪里,她只回答了“外面”。
华烨松开手,挣扎地睁开眼,把桌上的照片拿起来,一张张再次看过去。其实,在一看到这些照片时,他就知道陶涛那一晚是和左修然在一起。
左修然看着陶涛的眼神是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人的温柔、宠溺,她象是哭过,眼肿肿的,却还时而对左修然露出一丝娇嗔。在安检台前,左修然抱着她时,她眼中好象有泪花在闪。
那颗泪是为谁而流?
华烨手一扬,照片飞了一地,他欠下身,按住心口,那里象有把电锯,一点点地锯痛着他的心。他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晓?
她不是吃醋,她是……
不能想,无法形容的痛楚象藤蔓爬上全身,绵绵密密,他疼得不能呼吸。这样的疼与沐歌当初分手时的疼是不同的,沐歌给他的疼,他能在颓废中麻木地生存,现在,陶涛则给了他灭顶的绝望。
不,不,他要问问她,为什么也要这样对他?他是那么轻易能让别人放弃的人吗?
他目光漂浮地寻找着车钥匙,抓起,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邹秘书在后面喊他,他都没听见。他去了桂林路,院门紧锁,大门重闭,没有人。他追到医院。阿姨笑吟吟地坐在床边给陶妈妈喂饭,陶江海站着傻傻地笑,他问说陶涛呢,陶江海说她今天上班,还没过来。
他想想了,她消假了,今天是上班,可现在都六点多了,早过下班时间。他忙又回听海阁,陶涛有时会悄悄回家的。宝马车不在泊位上,他还是上了楼。
家里没人,他挫败地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去洗手间洗脸,抬头看着滴水的面庞,他突然发现,架子上属于陶涛的一切,牙刷、洗面奶,毛巾,统统不见了踪影。他愣了好半天,疯狂地跑到卧室,拉开衣柜,陶涛从春到冬的所有衣服都消失了,就连她看的书……不,墙上挂着的那幅结婚照也不在了。
手脚瞬间冰凉,他摸着墙壁往外走,进了书房,看到书桌上放着两份离婚协议,他颤颤地举起协议书,发现打印机还开着,电脑的电源也没关,显然这协议是刚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前一刻,她还在。
窗外,天已经黑了,他没有开灯,他把协议移向前,天上挂着一弯早月,月光莹白如霜。协议上,她已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她在上面写道,房产与存折,她一概不要,她名下的宝马车带走,还有保险柜里的几根金条是她的陪嫁,应该也属于她。
第八十章,月光(下)
每次进部队大院,陶涛抬起头看着庄严肃穆的门楣,还有腰身挺得笔直、不芶言笑的站岗的小士兵,情不自禁都会深呼吸一下。其实里面也是普通生活小区,也有家长里短、磕磕绊绊,可是出出进进的居民大多数穿军服,气氛好象就有点不一样了。
她降下车窗,朝小士兵礼貌地一笑。
没有挂军用车牌的民用车进部队大院是要登记的,陶涛来的次数多,小士兵熟悉了,挥挥手,让她直接进去。
不过五十米,再拐下弯,就到了季萌茵楼下。陶涛拔下车钥匙,却没有急于下车,象准备上战场似的,临阵前免不了有几份紧张与慌乱,心跳得特快,“咚,咚……”急促如擂鼓,轻轻曲起手,掌心湿湿的。
陶涛咬了咬唇,又深吸了几口气,打开车门,二楼的窗户里透着灯光,季萌茵在家的。
抬脚上楼,腿象灌了铅,特别沉,必须抓住扶栏,才能一级级地攀上去。
与华烨结束婚姻关系之前,陶涛觉得应该来知会季萌茵一声。季萌茵算不上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婆婆,可是对她不算差。另一方面,陶涛也必须阻止季萌茵去看望妈妈。在陶妈妈犯病这件事上,虽然季萌茵没有任何过错,全是陶江海的一厢情愿,可是陶妈妈心里面还是有疙瘩。两个人见面,场面肯定会难堪的。如果她和华烨不离婚,以后两家相处真是个问题。
现在,不必担心这些了。
陶涛苦涩地想道:真的一切皆是天意,她和华烨的姻缘命中注定是短暂的。
只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小涛来啦!”季萌茵嗓子哑哑的,看到陶涛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之色。
“嗯!”陶涛低头换鞋,把包搁在玄关上。
“吃过饭没有?咳……咳……”季萌茵突然咳了起来。
陶涛忙替她拍着后背,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要不要喝水,妈?”
“厨房里我熬了点枇杷膏,你帮我端过来。我这嗓子真是没用了,前几天是出不了声,今天是又咳又喘。”季萌茵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脸胀得通红。
陶涛怔了怔,跑去厨房,一手端着枇杷膏,一手端着水杯。
“听华烨说,你妈妈醒了。精神好吗?”季萌茵边喝水边问。
“挺好的,再过两天就出院了。”
“嗯,真幸运。”季萌茵点点头,“如果没吃饭,锅里有饭有菜,自己热一热。”
“不了,妈,我来取点东西,马上走。”
“好的!”季萌茵低下头,看看漆黑的枇杷膏,皱皱眉头。
陶涛静静地立了一会,进了华烨原来住的房间。她在这里有几身换洗的衣服,她从衣柜里取出,找出一个包装袋,叠好了搁进去。叠衣服时她扭头朝客厅里看看,季荫茵定定地盯着枇杷膏,象是出了神。
陶涛拎着包装袋出来,走到季萌茵面前,“妈妈,我要走了。以后……”她声音一颤,忙把头扭向一边,紧紧咬着唇,眼睛已经红了。
“已经决定了吗?”季萌茵缓缓地抬起头问道。
“是的,妈妈。我……”
“不要说,我理解。换作是别人,行为怕是比你更加过激,你对华烨很好了。”季萌茵无奈地叹了声,拍拍沙发,“坐一会吧!”
陶涛迟疑了下,坐了下来。
“小涛,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吗?”季萌茵抓过陶涛的手,轻轻地抚着。
陶涛一愣。
“我好象是刚带团从南海军区演出回来,接到华烨电话,说要带朋友回家吃饭。他的几个朋友我都知道,全在这院子里。我多问了一句,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他有点不自然地说,你也认识的,是陶总的女儿。我当时很诧异,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做了几个菜,还买了瓶红酒。你和华烨是午饭前到的,一进屋,华烨就给张弘叫下去了,你很拘谨,却努力一直在找话题,最后连你求职的事都给我说了一遍。华烨回来了,你惊喜地跑过去,给他开门、拿鞋,我看到你撒娇地拽着他的手,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象是长舒一口气,华烨摸摸你的头,你笑了。我和华烨吃饭时从来不讲话,你可能不知道。你又是夸菜好吃,又是说你爸妈相处的趣闻,整个餐厅都是你的笑声。那天,华烨特别开心,他给你夹了菜,还帮你添汤。我虽然没说话,可是看着你,我有些想流泪。”
“呃?”陶涛不解。
“我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笑声和这种‘家’的气氛。华烨给人的感觉很成熟、稳重,象可以依赖的大树,那只是他的表面,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不让别人同情。其实他的内心很脆弱,很渴望被爱,很渴望家庭的温暖。这半年来,他没有在我面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过得非常开心。他这个人,就如同月球,本身并不发光,地球上的人看到的美丽月光事实是太阳照在上面反射出来的。如果太阳与月亮有一天不在同一个轨道上,我们还能看到什么?小涛,知道吗,你是华烨的太阳。”
“妈妈,你太夸张了,我不是他的太阳……你没有看到他们一起时是多么的默契和谐吗?”陶涛哽咽了。
“我只看到悲哀。华烨傻,我不傻……小涛,妈妈自私地奢求你别放弃华烨,好吗?他现在没有体会到你对他的意义,等他体会到了,他懂珍惜的。”
陶涛摇头,“妈妈,我不想等了,我很疲惫……就这样,你还是成全他们吧!我和华烨又没孩子,除了多一道离婚手续,和恋爱分手差不多,我们在一起只有半年。以后,请妈妈不要去找我爸妈,我妈妈身体还没恢复……我会在合适的机会对他们说这件事……这半年,谢谢妈妈了!”
她站起身,郑重地向季萌茵鞠了一躬,然后抓起纸袋,拉开门,一口气跑到车旁,伏在车上,大口地喘着气。
再听下去,她不会心软,可是从季萌茵口里说出那种恳求的话,她会内疚。
突然,晚风送来一点儿淡淡的烟味,她侧身望过去,路灯从雪松的枝叶里漏下来,稀落的灯光斑斑驳驳,她隐约看到树下站着一个人,一点暗红一闪,她看到了华烨没有表情的面容。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象只受惊的猫,浑身的毛都竖起。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许久,华烨把香烟扔在地上,用脚摁灭,接着,向她走来。
“来多久了?”他平静地问。
“有一会了。你上去吧,妈妈在家。”她低下眼帘,把包装袋放进后座,探身进了车子,“我该去医院了。”
华烨突地拉住欲关的车门。
她冷漠地瞪着他,生硬地问:“有事吗?”
他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她,照片就在他的袋子里,他想掏出来责问,可是他怕问了后,一切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就真的失去她,再也看不到她的脸,抱不到她的身子,听不到她的笑声、埋怨、撒娇……
“我去过医院了,妈妈很好。小涛……”可是不问,心里面又堵堵的。她怎么可以在他的面前这样若无其事呢?难道她什么都没做吗?难道离婚是儿戏吗?
在他还没有想清时,他已脱口问了出来:“去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你和谁在一起?”
陶涛幽幽地眨了下眼,“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他冷冷地从口袋中把照片掏出来,“是他,对不对?”
陶涛扫了一眼照片,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对!”
“整个晚上你都和他一起?”他痛苦地低吼。
“是的。”
“你们都做了什么?”
“成年男女能做的我们都做了!”陶涛的黑眸中闪烁着一缕危险的挑衅。
“为什么?”他的心在流血,在抽搐……
“因为我想结束这个可悲的婚姻,可是你一直都坚持不做对不起我的事,那么只有我来做了。现在我出轨了,我们理所当然应该离婚。”
“陶涛……”华烨声音嘶哑地叫着她的名字,两手突然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肩,这个力度强烈得她的呼吸都有些窘迫了。她昂起头,凛冽地看着他。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被人背叛的感觉疼吗?”陶涛嘲讽地笑了。
华烨的手指在她的肩上僵住。
“你这样的疼与你带给我的疼根本不能相比。华烨,下车奔向你伟大的爱情去,再没有任何阻挡了,再也不需要说谎、欺骗了。”她一把推开他,关门时,才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脚抖如筛糠。
他竟然还来指责她,这照片是他找人偷拍的吗?他心里面是不是很窃喜她的出轨?这样,他就不必要有任何负疚地转身了。
呵,她的失控成全了他的磊落。
真的不留恋,一点都不留恋了……
哆嗦着发动了车,车窗被华烨敲得嘭嘭直响,她看都不看,强行把车调头,向大门开去。慌乱中,不慎车头撞着了一棵树,只感到车子猛烈地震荡了下,然后传来“咣当”一声。她试了试,车还能动,脚下油门一踩,车摇摇晃晃地冲进了夜色。
华烨紧追几步,看着地上碎落的车灯,凄怆地弯腰捡起。
第八十一章,回家
节后上班,陶涛又搬回了技术部的办公室。她和左修然呆的那间现在成了龙啸的独立空间。龙啸用的是左修然的办公桌,他原先那张没有动,听说技术部要在现有的职员中提拨一位副部长,以后就坐他那个位置。
这算是技术部的一个好消息,男同胞们私底下暗暗较劲,希望自己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可惜位置只有一个,彼此间讲话、眼神自然就多了几份敌意与提防。陶涛觉着自己资历浅、业务一般,这事和自己挨不上边,都没往心里去。
搬办公桌时,看到花瓶里那束枯萎的玛格丽特,左修然的身影滑过脑海,她低下头,抿上了唇,不让叹息逸出嘴角。
飞飞手托着下巴趴在桌上,眼神幽幽地不知看向何方。
“怎么了?”陶涛蹲下身,把电源插头插上电板,资料堆了一桌。她这个上午都不得闲了。
飞飞摇摇头,瞟了瞟身后玻璃门里的那张空着的办公桌,闭了下眼,“就是没劲,可能是假期综合症。唉,真想出去度个假,离青台远远的。”
“马上是春节长假,旅行社生意很火爆的,现在报名估计晚了。”
“是哦,所以还是乖乖地呆着吧!”
“最近相亲有什么结果吗?”
“没,越相越没有自信,不知上帝咋搞的,净给我留了些极品恐龙。陶涛,左老师和你联系了吗?”飞飞站起身,走到陶涛桌边。
“没有啊!”陶涛正在把资料归类,常用的放在手边,安装方面的要存档。
“他好象和其他人也没联系,以前和我们处得挺不错,怎么一走就石沉大海,手机也停机了。”
陶涛抬起头,看着飞飞。
“你没给他打过电话?”
“嗯!”
“我打过几回了,都说电信小姐接的,对不起,该用户已停机。”飞飞耸耸肩,学着电信小姐甜糯糯的语调,“到底是花花公子,薄情得很。不过,陶涛你会想左老师吗?”
“干吗要想?”陶涛淡淡一笑,继续忙自己的。是停机,还是关机,都没什么,左老师已经是翻过的那一页。
“习惯呀!天天一起的,突然分开,虽然不一定很要好,甚至有时还烦他,可心里面一下就空了。”
陶涛笑了,歪着头打量着飞飞,揶揄的眼神把飞飞看得心里面直发毛,“喂,不准调戏我,我不玩玻璃的。”飞飞急得踹了她一脚。
“如果想他就去串个门,又不远,就几步路。难道你羞涩?”陶涛闪开。
“谁羞涩了,有什么好看的,娘娘腔很动听吗?”飞飞昂起头,一脸不屑。
“不知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本小姐不吃素,只吃肉,知道不?”
“谢飞飞,吃肉等午餐时,现在回到你的座位上。”
熟悉的尖嗓子,让飞飞不禁打了个冷战,随即脸刷地羞得通红,她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龙啸站在他身后,正严肃地瞪着她。
“你是鬼吗,走路都不出个声……副总好!”门外,突然进来一行人,领头的是常务副总,后面是其他几位副总还有人事部长。
所有的职员统统站起来迎接,飞飞忙遂回自己的座位。
“大家都坐下,我们就是随便转转。新年过得愉快吗?”常务副总抬抬手。
“你看他们一个个乐得脸上开了花似的,怎么会不愉快?”龙啸露出一脸的笑意。
“马屁精。”飞飞低着头低声嘀咕。
龙啸斜了她一眼,笑意却不减。
“这次新生产线的安装,技术部最辛苦了,大家继续努力,年底的红包不会少的。好了,不打扰大家了。”常务副总略一颔首,领着一行人去隔壁的销售部。
“龙头,怎么回事,曾总呢?”一个职员好奇地问。
“不是调去总公司了吗?”飞飞翻了个白眼,“呃,今天新总经理该上任了吧!”
龙啸皱了下眉头,“曾总还没走,总公司来了个审计组,住在酒店里,对他担任总经理八年来的所有账目进行审计,他在那边负责接待、咨询。现在公司的工作由常务副总临时负责,新总经理可能要晚些日子到。哦,新生产线的正式运营也放在春节后,这下我们就不要太紧张了,可以把扫尾工作好好地完成。”
“不对呀,龙头,法人代表离任审计通常是个形式,大部分是歌功颂德,哪会这样严肃。你不是有什么内幕没告诉我们吧?”先前讲话的职员又问道。
“别道听途说,没这回事,好好工作。特别是你,给我把心抑下来,踏实点。”龙啸一扭头,咄咄地瞪着飞飞。
“我哪点不踏实了?”
“挑三拣四。”
“呃?”飞飞怔住,“我挑啥拣啥了?”
龙啸撇嘴,“现在我很忙,有时间我找你个别谈谈。”说完,背着手出去了。
“神经病,到底在讲什么?”飞飞咕哝,询问地看向陶涛。
陶涛撩了下遮住眼睛的长发,只笑不答。
她没有想到飞飞和龙啸之间会有暗潮涌动,感情在萌芽时是最美的,戳破了就没趣味了,顺其自然吧!
当爱情成熟,走向婚姻,一切就开始趋向现实,就不会那么美了。
爱情是无条件的,婚姻却是有条件的,而且条件很苛刻。
吃午饭时,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她给华烨发了条短信,让他在离婚协议上签好字后,然后两个人一同去民政局办理手续。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是陌生号码,华烨没有回短信。
她把手机塞回包中,没有催华烨,他是律师,可能需要对协议反复斟酌。他们现在就只有手续没有办,其他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外人眼里,他们相敬如宾,又不被金钱所累,又没婆媳问题,又看不出第三者插足,突然离婚,一定会大吃一惊。飞飞肯定要说她脑子进水了。
也许是进水了吧,不过不后悔。
在医院呆了十多天,陶妈妈终于出院了,最激动的是她那帮麻友,早早地就来别墅等着,阿姨在家做饭整理屋子。陶江海开的车,叶少宁自告奋勇地请了半天假过来帮着提行李。
“少宁,你去上班吧,华烨马上过来。”陶江海结完账过来,对陪着陶妈妈说话的叶少宁说道。
“我不是来帮忙,我是想找个理由陪陪阿姨。阿姨住院期间,我出差在外,都没怎么见着。”叶少宁笑着回答。
“这孩子真会讲话,以后做了人家女婿,还不把丈母娘眼给笑细了。”陶妈妈打趣道。
“可我妈妈说我这温吞样,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别听你妈妈瞎说,你这性子不是温吞,是温厚、温柔,她不慢,阿姨以后张张眼,帮你找个好的给她瞧。”
叶少宁笑,四下看看,“陶涛没来吗?”
“去和欧阳医生打个招呼,马上过来,我们先下去。”陶江海蹲下身,拍拍肩,“老婆,我背你。”
“不要了,我自己能走下去。”陶妈妈不看他,神情冷冷的。
“别逞能,老婆,你这身子弱。”陶江海叹气。
“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和你没关系。”
“阿姨,能把这个机会给我吗?”叶少宁看看两人,笑着问。
“阿姨挺沉的。”陶妈妈说。
“我力气大着呢!”叶少宁挽起胳膊,欠下身子,朝陶江海递了个眼神。
陶江海无奈地上前托了陶妈妈一把,扶着陶妈妈伏在叶少宁的背上,心里面很不是滋味,只盼望时间长了,陶妈妈心底的怨恨能消些,两人这不冷不热的,哪是过日子,分明是受罪。
陶妈妈虽说是出院了,但彻底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陶涛把欧阳医生叮嘱的话用纸记了下来,道了谢,出来时,在门口遇到华烨。
四目相对,两人又立刻各自挪开视线。
“欧阳医生在里面吧?”华烨问。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陶涛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他转身跟在她身后,陶涛回过头,“爸爸和叶少宁在,没什么事要做,不麻烦你了。”
“为什么叫上叶少宁?我昨天就告诉爸爸我会过来,我还特地把今早的开庭改期。”华烨语气森寒。
陶涛没有提叶少宁是自己来的,浅浅笑了笑,“华烨,以后没必要这样,我们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你对我们家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同样的,你们家有什么事,我也不会过问。我们之间不需要讲礼貌,各自呆在自己的圈子中,不见是最好的。”
“说这些话,你是不是心里面很好受?”
陶涛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实话实说。华烨,我们已经不是彼此的谁了。再和你一起生活,我要么是崩溃,要么就是变得不象自己。我不能把整个人生都押给你,我想我也有幸福的权力。”
他想说“你想要的幸福我可以给你”,可是此时说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空洞、无力,他痛楚地凝视着她,唯有沉默。其实他知道,当她对他挑明时,他已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了。
她已经用她的悲绝的方式将所有的路堵死了。
当他向她求婚时,他心里面认为,爱情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娶的就是自己刻骨铭心的女人呢?可是他们不也平静地牵手到老了?
他把他的爱放在心底深处,留给沐歌。而他会做陶涛称职的丈夫,会和陶涛生儿育女。这半年来,他在两者之间平衡得很好。
难道这样错了吗?
“虽然你的坚持,让我有一点点的欣慰,证明我这个人对你好象还是有用的。你能娶一个不爱的人,我无法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就到这里吧,华烨,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安静地分手,因为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明天中午,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只能起诉。”
说完,她抬脚上楼。
叶少宁站在楼道上,无法置信地看着她,好象她和华烨的对话,他全听到了。她闭了闭眼,镇定地问:“都收拾好了吗?”
“阿姨和陶叔都在车上了,让我来找下你。你开车来了吗?”
“我的车送去修理了!”陶涛自嘲的撇下嘴,“要是车能说话,估计会骂死我,因为我太不珍惜它了。那我们下去吧!”
“陶涛……”叶少宁无法消化刚才的一些话,疑惑地蹙着眉。
陶涛调侃道:“一般人的反应不是应该恭喜下吗,从此以后,我就不是华太太了,而是恢复单身的陶小姐了。”
“……”叶少宁听得心一紧。
陶涛那边已是红了眼眶,急忙转过身去。
第八十二章,山穷水尽
陶家的别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陶妈妈下车的时候,那帮麻友全跑到路上迎接了,保姆阿姨在院子里放了一串震天响的小鞭,以示出霉气。萧子桓的父亲萧华牵着福智有点异常的妻子也过来看望。陶妈妈问起陶嫣然和陶陶什么时候回青台过年,萧华咂咂嘴,摇头叹息。
萧华说:“要是子桓有华烨一半成熟,我就省心了。”
陶妈妈安慰道:“儿女自有儿女福,别太往心里去。”她扭头寻找陶涛,陶涛上了楼,到现在还没下来。
萧华苦笑,坐了一会,便牵着妻子回家了。不久,其他人也一一散去,说让陶妈妈安静地休息,等痊愈了,再来串门。
叶少宁本来留下吃午饭,突然接到乐静芬电话,让他替她去参加土地拍卖会,他便匆匆走了。上车时,想和陶涛打声招呼,也没见着人,他叹了一声,发动了车。
“阿姨,上楼喊小涛下来,我想洗个澡。”能够这样平安地回到别墅,抚摸着熟悉的家俱,看着院中的树,陶妈妈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心里面一些结,不知不觉松了,面对陶江海时,神色柔和了些。
“缓两天吧,你现在身体弱,洗澡吃得消吗?”陶江海在她后面塞了个垫子,让她在沙发上坐得舒服些。
“我就简单冲一下,换身衣服,没事的。阿姨在忙啥,怎么没应声?”
“阿姨在做饭,油烟机开着,可能听不到吧!我去看看。老婆,你现在出院了,家里有我还有阿姨,让小涛回家去住,小两口不能总分居着。”
陶妈妈沉吟了下,点点头,“好,快过大年了,她家里也有许多事要忙。晚上华烨过来吃饭,便让她随他回去。”
陶江海笑了笑,转身上楼,陶涛的门关着,他推了下,没推开,发觉里面锁着,他怔住,急促地敲门。
“哪一个?”陶涛的声音没有什么生气,软软地问道。
“小涛,你在睡觉?”
“爸爸,有事吗?”
“你妈妈让你下去帮她洗个澡。”
“好的,你先下去,我马上下来。”
陶江海走了几步,想想不对劲,又回过身,站在门外等着。门开了,陶涛从里面出来,一抬眼看到陶江海,一惊,想掩上门,陶江海伸手一挡,门吱地一声撞上墙壁。
房间的地上,大大小小放了几只行李箱,一只只都敞开着,床上摊满了衣服,有冬天的大衣,也有夏天的短裙,床头柜上的一个长方形的大首饰盒,看着好象是陶涛出嫁时,他放金砖用的。
“小涛……”他一脸疑惑地扭过头看向陶涛,“这是干吗?你家里的衣柜放不下,挪个地方放放?”
陶涛低着头,十指绞扭着,象小时候犯了错一样,一声不吭。
“小涛,你别吓爸爸,好好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陶江海再粗心,也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寻常,他生怕陶妈妈听到,先把房门关严了。
“没什么大事,爸爸,我……和华烨离婚了。”陶涛慢慢抬起头,语调平静,眼中却溢满了忧伤。
陶江海脚一歪,一下跌坐到床上。“嘿嘿,小涛,你是在和爸爸开玩笑,对不对?”
“没有!我本来想等几天再告诉你们,现在你看到了,我就不瞒下去了。”
“是因为爸爸那个龌龊心思吗?小涛……那是爸爸不好,是爸爸自作多情,和华烨、你婆婆都没任何关系,你别迁怒他们。你看,你妈妈都没这样,你怎么能……”陶江海急得脑门都发亮了。
“我和华烨离婚和这件事没关系,我们是因为……彼此性格不合……”
“就是一娘所生,也不可能个个性格相似。夫妻相处就是要慢慢磨合,相互谦让。华烨这一阵工作是不是忙,没空陪你,你就使性子。小涛,爸爸怎么宠你都可以,但这件事,爸爸不能由你。我说华烨讲好来接你妈妈出院,怎么突然不来了。快,给华烨打个电话,赔不是,不,爸爸也要赔个不是,因为没把你教育好。”
“爸爸,”陶涛委屈地盯着陶江海,颤声问,“在你眼里,华烨就那么好吗?”
“他事业有成,又有教养,长相不赖,有担当,成熟稳重,不好吗?”
陶涛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深呼吸,苦涩一笑,“好男人就一定是个好老公?”
“街坊邻居都说你们看上去很般配。”
“街上多少夫妻看上去也很般配,可是你问问他们真的幸福吗?还有些人,男的丑女的俏,别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是人家却和和美美一辈子?看?眼睛能看到多深、多远?又能看到多少真相?都说婚姻如穿鞋,是否合脚、舒适只有自己知道。有的鞋子很漂亮,可是不一定适合自己。”
“华烨不是一双合脚的鞋子吗?那这半年来,你怎么走路的?”陶江海跳起来,吼道。
“我没有把婚姻当儿戏,也不是和华烨在试婚,我真的想和他过一辈子。”陶涛闭上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可是我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你和妈妈不要我,我可以离开。但我和华烨还是会离婚。”
陶江海被陶涛脸上剧烈的痛楚给震住,“小涛,华烨……外面有人了?”
陶涛捂着嘴,无声地抽咽。
“他敢,我打断他的腿。”陶江海脖颈处青筋直暴。
陶涛撇撇嘴,突地一下扑到陶江海的怀里,“爸爸别问了。说起来,我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三者。他从始到终,都只爱她一个。现在,她回来了。”
“这什么话,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你是明媒正娶的。你有把他们捉奸在床?”
陶涛摇摇头。
“那……说不定华烨没干出什么混账事。小涛,我和华烨好好地谈谈,也许没你想得那么坏。”
“爸……”陶涛推开陶江海,抹去脸上的眼泪,“你希望我还和他一起?”
陶江海长长地一叹,“小涛,爸爸瞧了华烨几年,了解他的为人。他如果真和以前的女友藕断丝连,他就不会娶你。男人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陶涛咄咄地看着陶江海,“爸爸,那么你说妈妈她这次犯病不得挺可笑的吗?你又没做什么,她气什么气?”
“小涛……”
“其实,这也只是一张照片的事件,华烨做得比这不知过分多少倍。难道一定要我象妈妈那样躺在医院里,你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对他的意义不过是能为他生孩子。爸爸,我不配得到一个男人全副身心的爱吗?你想看到我一辈子郁郁而终?”
陶江海语塞。
“我支持小涛离婚。”门“咚”地一下被人推开了,陶妈妈满脸是泪的站在门外。
“妈……”陶涛紧张地跑上前,惊恐地扶着陶妈妈。
“别怕,经历了一些事,现在我的心脏坚强着呢!小涛,妈妈懂你,那种日子就象隔着衣服用石头砸你,里面伤得很重,外面还看不出。”她疼惜地摸摸陶涛的头,然后转过身看著陶江海,“老陶,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就当我自私,把小涛在身边多留几年。”
陶江海跺了下脚,重重叹气。
陶涛没想到妈妈这般开明,这下才敢放下一切,抱着妈妈畅快地放声大哭。
这一晚,陶家别墅在陶妈妈出院的喜庆之后,又因为陶涛的离婚,差不多是降半旗致哀。
陶江海在露台上抽烟抽了一宿。陶涛收拾衣物,房间里的灯也一直亮到天明。
第二天吃过午饭,陶涛等陶妈妈上床后,检查了下结婚证、身份证,然后和阿姨说出门有事。陶江海好多天没在家俱城,事情积了许多,没回来吃午饭,心里面也是不能面对陶涛要离婚的事实。
陶妈妈在卧室里让陶涛早去早回,阿姨陪着陶涛到路边拦车,一脸的同情,不住地安慰着陶涛,说些还年轻、不要难过之类的话。
陶涛疲惫地笑笑,在爸妈这一辈人的眼里,离婚是件惊天动地的事。
其实,对于她来讲,何尝不也是行到山穷水尽时的无奈之举吗?
到了民政局,一眼就看到华烨的车停在路边。曹经,当她下班走出公司,看见这辆车,脸上就会不知不觉荡漾起甜蜜的微笑。
车门一开,华烨从里面出来,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憔悴得象是几天几夜没睡。
她很快偏过头,不再看他,“协议书签好字了吗?”
华烨不接话,就死死地盯着她。
他们结婚的时候在五月,来领结婚证那天,她特地穿了件粉色的长裙,手里提了个大红的包包。负责婚姻登记的工作人员让她把身份证拿出来,她低头在包包里翻了半天都没取出来,急得都快哭了,最后还是他在她的票夹找到。工作人员打趣道:新娘子太激动了,她羞得躲在他的身后,脸红如熟透的番茄。
领好证,两人回到车上,他正准备发动车,她突然摇了摇他的胳膊,他侧过身,她环住他的脖子,埋进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耳朵,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羞羞地喊了一声:“老公!”
他当时心强烈地一震,下一秒,抱紧了她,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不进去吗?”陶涛走了几步,听不到后面有动静,回过身。
那双含羞带娇的眼睛现在已无波无澜,是否,她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位左老师?不,不,尽管有曾琪的照片,陶涛也承认了,可是华烨却无法相信陶涛真的做出出轨这样的事。但不是出轨,左修然对陶涛也是特别的。在她痛苦无助的时候,她想依赖的人、信任的人是左修然,而不是他。
他在她的生命里,还能扮演谁?
此时,离婚好象只是为了维护一份男性尊严。不然,他要等着她的起诉吗?
他的人生有太多的离开,在母体时,父亲离开了;长大后,沐歌离开了;现在,离开的人是陶涛。
他只能面对,不能抵挡。
绝望而又冰凉的情绪如寒潮从脚下漫起,直达心底,他很冷,很疼,但他知道他能忍住。
他抬脚跟上了她。
十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民政局,他看到他的影子与她的脚步重叠着,仿佛很密切,却分别是两个单独的个体。
她走得很快,他喊住她,“我送你!”他知道她的车送去修理了。
“不要,打车很方便。”她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多了一份距离感。
“我们一块去喝点东西。”他不是热情的人,却在努力地找话题。这一分开,以后,他想见她就不容易了。现在才是下午,他想和她一块去茶座坐坐,吃些点心,然后一起吃个晚饭,甚至他想让她回听海阁,两人一起做晚饭,就当是留个纪念。或者,他陪她逛街,逛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不渴。”她摇头,心头掠过苦涩,以前要是他这样讲,她会多么欢喜雀跃。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要车吗?”司机是个看上去有点痞气的小伙子,音箱里传出一首狂野的DJ曲,他跟着节拍,头点得象小鸡捣米。
陶涛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华烨抓住车门,皱皱眉,对陶涛说:“换一辆车!”
“为什么?”陶涛不解。
他瞟了眼司机的后脑勺,“要不我送你,反正不可以坐这辆车。”
陶涛突然明白了,她笑了笑,“华烨,从刚才一刻起,我已经不是你的责任和义务,我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通知的人是我爸妈,而不是你。”
华烨的脸腾地白如纸张,僵如石雕。
“麻烦让开,我要回去了。”她眨了下眼睛,驳开他的手,车门关上。劲爆的音符中,车刷地一下驶出了他的视野。
他久久地立着,直视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以后,他们真的就是两个没有任何关联的人吗?
第八十三章,自由
华烨在家躺了两天一夜,继续回事务所上班。
日子看似过得很平静,每天早晨按时起床,自己给自己做早饭,有时候是冰箱里的鲜奶面包,切开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倒一杯牛奶,匆匆倒进胃里;有时候起得早了,就煮一个鸡蛋,直接从热水里捞出,蛋壳特别难剥,到最后,就是蛋黄上粘了点白,他一口生生地咽下去。上次打扫屋子的保洁工不错,他请她一周来两次,这样,家里能保证清洁、衣服也有人洗了。
现在的日子好象算正常,但和陶涛在家时比,只能叫凑合,可又有什么办法。
周五,他去部队大院看季萌茵。季萌茵那本书写到关键处,做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他在客厅里看了半小时的报纸,给她倒了杯茶,便走了。下次再去,她告诉他,军区安排她近期去海南疗养,她同意了,从时间上看,春节不在青台过了。他笑笑,此时的海南,阳光温暖,百花常艳,他让她玩得开心点。
“我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也能。”季萌茵说。
他扬扬眉,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在事务所呆的时间越来越多,再不会把工作带回家里。家,纯粹是睡觉的地方。但呆在事务所也烦闷,职员里大部分都有家有室,临近春节,工作之余,挂在嘴边的就是在哪吃年夜饭,给两边的老人买什么年礼,老婆怎样,孩子怎样。就连邹秘书这样的单身汉,也跑来向他这个过来人请教,给女朋友的春节礼物,是送衣服好,还是送首饰更有意义。
与此一比,更显他的形只影单。
这个春节,他什么也不要操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同事看他总在事务所呆着,调侃道:“华律师,你这样拼命工作,太太没意见吗?”
他耸耸肩,抿嘴浅笑。和陶涛离婚的事,他没和任何人提。
不知是心里不愿承认,还是他认为没有必要。
他更多的觉得这一切象他做了个梦,有时候夜里醒来,一翻身,手摸到身边空荡荡的床铺,有好一会回不了神。还有一次,天亮了,他醒了却没睁开眼,听到客厅里有动静,下意识地问道:“小涛,几点了?”
没有人应答。
起来后,才发现睡觉前忘了关阳台的窗子,夜里起了风,吹进一室的寒冷。
上电梯时,遇到在酒店做大堂经理的邻居,笑盈盈地说:“好些日子没碰到陶涛了,工作很忙吗?有家手机公司在我们酒店开展销会,让她过去瞧瞧,有些展品还没向市场发行呢!”
他摸着钥匙点头道谢,走出电梯,没有开门,就倚在楼梯上,掏出烟,慢慢地吸着。
陶涛和他没有一点联系,明明在同一个城市,两人也没偶遇过。他想主动给她打电话问候一下,十一个数字按出来,又一个个删去,他和她说什么呢?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双周休,他加班到半夜才回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眼倏地睁开,欣喜地拿过手机,一看,心一沉,是张弘。
“还在睡?”这是两人在潮园不欢而散之后,张弘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不象往前那样嘻嘻哈哈的,用词酌句小心翼翼。
“昨晚加班了。”他闭上眼,躺在床背上。
“都很久没聚了,别人送了我一瓶好酒,晚上一起吃个饭,地点随你挑。”
“我不想动。”他抹抹额头。他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非要他出席的应酬,才会去打个照面。
“是不是今天不方便?那我们改个日期,华烨,还在和我生气?”
“不是,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我帮你向小嫂子请假?”
“不要……”他脱口叫道,心里面突然涌出一股悲凉。以后,他想和谁见面、想什么时候回家、想和谁发邮件打电话、想喝多少酒、衣服想怎么搭配、头发什么时候理……都不需要在意另一个人的态度了,也不要绞尽脑汁地编什么理由了。
自古以来,男人是强大的,女人是弱小的。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人管得死死的,总被其他男人取笑。可是,许多男人甘之如饴被束缚着。其实,被束缚,被管制,就是你在享受另一个人对你的紧张、在意、体贴、珍爱。
再没人束缚他、管制他了。他是自由的,他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很方便。
他咀嚼着口中的苦涩,“去彩虹酒吧,把大家都约了。”
张弘象是犹豫了一下,才应道:“彩虹酒吧前一阵停业了,这两天也不知有没开。没事,我给经艺打一电话,不营业就借我们用一晚。”
他很诧异,“好端端的怎么停业了?”
张弘叹气,“沐歌没和你提?”
“没有。”
“唉,不知为了啥事,子桓和经艺吵起来,把酒吧给砸得一塌糊涂,不慎碰伤了一个顾客,那人不是等闲之辈,叫了几个人来对打,后来警方都出动了。警方让停业调查。杂七杂八的事,我们见了面再细聊。晚上肯定来吗?”
“嗯,我会去。”
华烨睡到中午才起了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调汤时,把醋当成酱油,一入口酸得直咧嘴,结果没吃成,只好喝了点牛奶应付。冲杯子时,钟点工来了,今天是她彻底打扫屋子的日子,还带了个帮工。华烨烦她问这问那,打个招呼,忙出门了。
聚会还早,他开了车在街上转圈。转来转去,车象有了意识,不知怎么就转到了桂林路上。
阳光很好,风是细细的,海浪是温柔的。气温仍然很低,可却让人感觉不如前几天那么冷了。桂林路上行走的人很多,经过的车放慢了速度,尽量不按喇叭惊着行人。
华烨把车停在一家别墅的院外,院子里种了一排冬青树,树长得很高,枝繁叶茂,正好可以挡着他的车,而他却能从这个角度,清晰地看到陶家别墅。
他是真受不了陶江海那股子暴发户的俗气,还有陶妈妈象个不名贵的琉璃,却要别人小小翼翼地呵护着,不知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生出个可爱俏丽的陶涛?但这样的情绪他从没外露,他待他们非常礼貌,但绝不亲热。不到迫不得已,他从不来陶家。每一次来,他都把这当作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呆在陶家,流逝的每一秒,他都觉得象是在煎熬。
今天,他想煎熬一下都没机会了。
陶家的院中停着两辆车,厨房的窗子开着,不时有热气飘出来,里面人影簇簇,哗地一下,是几个女人不约而同的笑声。接着,他看到了陶涛,心一下砰砰直跳。
陶家面朝大海的露台上也放了两只躺椅,和听海阁阳台上的一模一样。陶涛背对着他坐着,手里拿着本书,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象是看得很认真,头也不抬,过了一会,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是叶少宁,他托了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什么食物,他推推她的肩。陶涛仍然没有抬头,叶少宁坐了下来,从盘里子捏出一块凑到她嘴边,她摇头,他坚持地举着,她无奈咬了一下,还有一半,塞进了叶少宁的嘴巴里。
华烨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尔后,他又缓缓地将手指伸开。
他还有什么资格生气?陶涛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这个场景不意外,当陶涛恢复自由之身,暗恋她的叶少宁怎么会再次错过她呢?
没有他,陶家依然热闹,陶涛依然有人关爱。
“这谁呀,不是跑错地了吧?”有人轻敲车窗,他扭过头,看到是陶家的保姆阿姨,手里提着个超市购物袋,露出一大堆食材,对着他似笑非笑。
他有些窘迫的下车,点点头。
“这大好的天,不去陪你的新相好,到这干吗?你别说话,瞧不起我家小涛,当时别娶呀,又没人逼你。你到好,不到半年就变心了。平时瞧你人模人样,还替人家打官司,以为真的是正人君子,原来是只披着人皮的狼。”阿姨瞪大眼,吐词非常利索。
华烨摸摸鼻子,瞧着已有几人因为阿姨的音量朝他看过来,“我有事先走了。”他转身上车。
“我告诉你,别以为少了你,小涛就没人要,哼,陶总和太太已经请人帮小涛介绍了,怎么也得嫁个比你强十倍、百倍的。你这样的花心男人,能抛弃一个,就能抛弃第二个,以后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走,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我看一次骂一次。”阿姨很凶悍地踢了车门一脚。
这个阿姨以前是很尊敬华烨的,被她这样骂,他不会计较,可是心里面真的很难受。他黯然地扫了一眼陶家别墅,谈不上是落荒而逃,但走得真是有点灰溜溜,华烨不禁苦笑。
阿姨还嫌骂得不带劲,一路上嘀嘀咕咕到家。今天陶妈妈的麻友们来陶家打麻将,陶妈妈当看客。自然要留人家吃饭,家里菜不多,她去超市又补了点,想不到回来的路上,居然看到华烨,气不打一处来。
嘟着个脸进屋,看几个人玩得正欢,咽咽口水,算了,啥也不说,免得扫了大家的兴。扭头朝院中看了看,陶涛在看书,轻轻叹了口气。陶涛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在爸妈面前有说有笑,可是半个月瘦了十斤的样子,让谁看着都心疼。
这孩子挺乖挺懂事,凭什么要被这样折磨呢?阿姨眼睛胀胀的,进厨房忙去了。
麻将桌上,叶妈妈又赢了牌,笑得嘴都合不拢。
坐在她下家的一位麻友笑道:“叶妈妈手气真好,这几天,天天赢。”
“这些算什么,要是少宁过年给我带个媳妇回家,那我才是真的开心。”
“这有什么难的?少宁有才有貌,工作又好,自己有房有车,想找什么样的没有,怕是他太挑了吧!或者心里面有人?”麻友意味深长地朝露台瞟了瞟。
“哪有挑,可能是缘份没到,这事急也急不来,不说了,继续打牌。”叶妈妈哗啦啦地洗着牌,麻利地叠起。
一边微笑着的陶妈妈闭了闭眼,说道:“少宁这孩子,我打小就很喜欢。我一直都说,谁家找了他做女婿,睡着也要笑醒。”
叶妈妈手一抖,牌“啪”地一下掉到了桌子下面,“呵呵,是吗?”她讷讷地冲陶妈妈笑着,弯身捡起牌。
“当然,我羡慕你生了这么个好儿子。”陶妈妈笑得更温和了。
叶妈妈却突地打了个冷战。
“看什么书呢?”叶少宁把盘子搁在桌沿上,探过身。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看过吗?”陶涛甩了下长发,阳光有些刺眼,她闭了一会,才抬起头。
“小女人看的书,我才不看。”
“唉,不知影城现在放什么片子,好久没看电影了。”叶少宁把手枕在头下,向后躺去,嘴角溢满温柔。
“不管什么片子,和你看电影都是一个蟊梦。”陶涛翻了个白眼。
“什么意思?”
“不记得上次看《花木兰》?”
“真是小心眼,那么远的事还记着。小涛,这样呆着,你不闷吗?你都快象我妈那样,提早进入老年期。”
“你嫌闷就走呀,又没人留你。”陶涛低头翻了一张书页。
叶少宁撇嘴,“你就巴不得我走,这么不待见我?”
“不是,这么美好的时光,你该去约个会什么的,干吗要和中老年妇女泡一起?”
叶少宁咕哝一句,“这不正约着吗?”只是音量太小,陶涛没听着。
“小涛,手机响了。”陶妈妈在屋子里叫了声。
“我接电话去。”陶涛把书扣在椅中,跳起身进了屋。
“就知道是写情呀爱的,”叶少宁拿过书,把陶涛看的那页折了一下,随手翻着,直皱眉,“难看死了。”
眼前突然一黑,他把书挪开,发现叶妈妈站在面前。“妈,麻将散了?”
叶妈妈一脸严肃,“没有,她们休息下吃点东西。少宁,你回家去,以后不准再来陶家了。”
“为什么?”叶少宁讶异地坐起来。
“你总来,人家会误会。”
“误会什么?”叶少宁失笑。
“以为你喜欢小涛。”
叶少宁一愣,脸红了。
“小涛要是没结婚,这亲事还能商量。现在,你好歹是泰华的特助,也是一金领,条件这么好。小涛再怎么样,是离了婚的,怎么配得上你?陶家打的什么主意,我清楚。哼,想得真美。”
“妈,你到底在讲什么?”温文尔雅的叶少宁突然拉了脸,语气生硬起来。
叶妈妈一惊,“少宁,你不会对小涛真的……”
“不要再说了,妈,我的事我自己有数。”叶少宁一挑眉,冷冷地看着叶妈妈。
叶妈妈呆了,木木地拉开门,陶涛握着手机站在门里,神情淡淡的。
气氛一下僵硬。
“谁的电话?”叶少宁忙装作好奇地问。
“杜晶,她已经到北京了,明天中午到青台,让我去机场接她。”陶涛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开心。
第八十四章,断情
傍晚,叶妈妈突然头疼,要叶少宁送她回家休息,其他人也就跟着散了。阿姨嘀咕了很久,说准备了许多菜。陶妈妈说没事,天冷,放着不会坏。陶江海是天刚黑到家的,他现在是天天晚上回来吃晚饭,不放心养病的老婆,也不放心离婚的女儿。一个人独坐时,他是一枝烟接着一枝烟的抽,迷蒙的烟雾间,他看不见明天在哪。
饭桌上,陶妈妈和陶江海说起下午打麻将的事,同时,提到了叶少宁。“少宁和咱家这么亲,要是不说,别人还以为是我们陶家的儿子呢!”说这话时,她特意看了看陶涛。
陶涛头埋在饭碗里,筷子拨得很快,就是饭粒不见少。
“少宁素质高,不象有些孩子,有点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他很踏实,又懂礼貌。”陶江海一下领会了陶妈妈的深意,忙附和。
“小涛,少宁和你也同学好几年呢!以前班上喜欢他的女生多不多?”陶妈妈问。
陶涛“啪”地一下搁下筷子,没好气地回道:“他是我什么人,我闲着没事去注意那些?”说完,起身上楼。
“小涛,你还没吃完呢?”
“我饱了。”闷闷的声音消失在楼梯间。
陶江海与陶妈妈对视一眼,相互摇摇头。
“下次别提了,顺其自然吧!”陶江海说。陶妈妈重重叹了口气。
陶涛躺在床上,久久瞪着天花板出神,突地,她自嘲地笑出声来。真是巧了,她接好杜晶的电话回露台,碰巧听到了叶妈妈和叶少宁的谈话。
不是不受伤的。
离婚已经是她的穷途末路,她不希罕别人的同情,至少应该理解呀。可是在叶妈妈眼中,她就象株残花败柳,别指望有朝一日再笑迎春风了。听着真的很心酸,也很气愤,却又很无奈。
在《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也是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身无分文回到娘家,在亲戚间备受冷嘲热讽,看尽世态炎凉,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下一次婚姻之上。她算幸运,在香江沦陷之际,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比起白流苏,陶涛觉得自己太幸福了。陶江海与陶妈妈尽力呵护着她,比从前还要宠她,生怕她有一点点离婚的阴影。但因为这样的幸福,她不能表现出一点的悲伤,不能颓废,不能自抛自弃,甚至连哭都不行。因为她伤心了,爸妈会更伤心。日子过得虽然压抑、隐忍,但陶涛相信时间会慢慢抹去一切伤痕的,至于是否用新的恋情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她没有一丝这样的念头。
爱情有多长,婚姻能走多久,谁都不能保证。她都失败过一次了,哪里还敢轻易再去尝试?
一个人的日子很冷清,很孤单,可是很平静。
“小涛!”阿姨站在门外喊,她起身开了门,看见阿姨手中端了一碗银耳莲子汤,这是熬给陶妈妈做夜宵的。
“太太说你没什么吃饭,我给你盛了一碗,这个好消化,还美容呢!”阿姨笑呵呵地把碗放在床头柜上。
“谢谢阿姨!”
阿姨没有立即下楼,而是拉了把椅子坐下。陶涛无奈,只得把碗端起来凑到嘴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阿姨,你哪天回老家?”
“过小年那天,车票陶总早就帮我买好了,该带回家的东西也准备了,我初八就过来,那天你们上班,是吧?”
“嗯!”陶涛笑了笑,阿姨挺敬业的。
“小涛,”阿姨撇了下嘴,想说什么又脸露犹豫之色。
“怎么了?”陶涛把碗放下。
“我今天看到华烨了,气不过去,骂了他一通。”
陶涛一怔,“你在哪碰到他的?”
“就在后面这条路上,坐在车里,象个贼似的,直勾勾地瞪着你家。我一骂,他羞得没处躲。”
陶涛纳闷,偷窥好象不是华烨会做的事。“阿姨,你没看错吧?”
“那张老K脸,烧成灰我都认得。”
陶涛沉默了,秀眉拧成了个结。
华烨是来找她的?可是,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讲呢?
彩虹酒吧。
坐在吧台上,与张弘喝了两杯法国进口的干红,华烨也在想他下午去桂林路干吗,想来想去,没有答案,到是碰了一鼻子灰。
华烨看看四周,“今晚客人真少!”彩虹酒吧已经恢复营业了,晚上九点,正是酒吧热闹之际,厅堂里都没几个客人,演出的小舞台也是灯光黯淡。
张弘捏了点小菜塞进嘴里,“慢慢会好起来的,老客们还不知道酒吧又开门了。不过,现在客人多,经艺也没精力打理。”
华烨转了下吧椅,看到经艺窝在角落的沙发上,神情木然,面前放着一瓶威士忌,她机械地一口接着一口,杯沿不离嘴,眉头都不皱一下,好象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她这样很快会醉的。”华烨说道。
“没办法,她那性子谁劝得住。”张弘耸耸肩。
“她到是听沐歌的话。”
“对!”张弘一拍大腿,“我给沐歌打个电话。她这些日子忙着排练新春音乐会,不知有没有空呢?”
华烨端起酒杯,浅浅抿着。
大门上系着的风铃一响,门童拉开门,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华烨还没看清来人,经艺已经抢先跳了起来,惊喜地叫道:“子桓,你来啦!”
萧子桓对着华烨与张弘淡淡颔下首,躲开经艺的手臂,“我是来拿鼓的。”
“不要,不要……”经艺不顾酒吧里客人的注视,扭头跑向小舞台,紧紧抱住萧子桓演出所用的爵士鼓,拼命摇头。
“经老板,”萧子桓冷笑道,“你凭什么扣留我的鼓?”
“你把鼓拿走之后,你……就再也不会来了。”经艺的声音很明显的带着哭腔。
“我们之间没有签定任何合约,我来,我走,都是我的自由。让开。”萧子桓闭了下眼,把经艺推向一边,整理着鼓架。
经艺一把抢过鼓棒,“子桓,你别那样残酷,你知道我对你……”
“那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吗?”萧子桓愤怒地瞪着经艺,“本来我不想说,可是你做得太绝了。你故意接嫣然的电话,说我与你上床了。你还跑去陶陶外婆家,要嫣然签下离婚协议书,说你怀了我孩子。然后你又让你老爸向我爸爸开口,要我对你负责。请问,我该对你负什么责呢?我们是有一晚躺在同一张床上,可是我那时候喝得烂醉。喝醉的我不如一条狗,哪儿有块空地我就躺哪。如果讲我酒后乱性,行,换作别的女人有可能,可是我不是个GAY,怎么可能对你下手呢?”
“子桓……”经艺身子摇晃了下,脸刷地一片惨白。
“经艺,我从来没把你当个女人。如果我们曾经处得不错,那我最多当你是一哥们。你说我会喜欢一男人吗?”萧子桓逼近她,一抬手抢回鼓棒,双目炯炯,“别说什么我是你唯一爱的男人,那不是荣幸,而是恶心。看你一眼,厌半年。我就是和陶嫣然离了婚,怎么的我也会找个正常的女人,也轮不着你!你激动个什么呢?从此以后,咱们不是路人而是仇人。下一次要是让我知道你再使什么坏,我就不是砸东西了,我会一把火把你和这酒吧一块给烧了。别以为我不敢,我可是潇家的一败类。”
他狠狠地推了经艺一把,经艺“咚”地一下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着他拎着鼓扬长而去。
酒吧里安静得如暴风过后的沙漠,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哇”地响起一声嚎哭。
华烨看看张弘,张弘摊开双手,“都是朋友,你让我说啥?”
“子桓讲的都是真的?”
张弘叹气,“唉,差不多吧!子桓上次砸酒吧,就是为这事。哦,沐歌来了。”他抬下手。
许沐歌急匆匆地往里走,脱下大衣,连同肩上的包递给华烨,“我先去看经艺。”
华烨接过,“好好地劝劝。”
许沐歌点头,走过去弯下身,经艺一下抱住她,哭得更加豪迈。“他走了,再也不来了……”
“我在门口碰到子桓了。”许沐歌扶起她,低声说道,“我提醒过你,不要去惹他,你就是不听。你太操之过急。”
“怕是慢慢来,他也不会喜欢我。他说我是个男人……沐歌,这话象刀子一样的扎我,我的心都碎了……”
“我懂。走,我们进去,这里有客人在。爱情又不是非有不可,女人有了事业,一样会有人爱的。”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子桓……”
“好!”许沐歌连哄带拉,把经艺弄进了里面的休息间。华烨与张弘都长吁了口气,张弘为华烨又倒了一杯酒。
“今年的年夜饭还在你丈人家吃?”张弘举起酒杯。
华烨没有说话,专注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在家做很累人,你丈母娘刚做了手术,让小嫂子一个人忙,你舍得吗?要不我帮你联系个酒店,定个大包间,在那吃年夜饭,很舒服的,也讨讨小嫂子欢心,以后我约你就更方便了。”
“不要了,年夜饭吃的是气氛,不在意吃什么菜。”华烨悄然咽下一口凄凉,闭了闭眼。
张弘讪讪地笑,“你倒是很传统。”
华烨没接话,这时又来了几个平时一起玩的朋友。几个人换了张桌子,随意聊着。华烨没什么讲话,大部分在听。不知怎么的,平时觉得这种聚会很有意思,也很放松,今天却觉得非常烦闷,他们爱聊军区里的八卦新闻,他听着很无聊,度秒如年似的,过一会便抬手看表,十点半刚过,他便起身告辞。
“早着呢!”张弘很不满。
“我明早还有事,你们再玩会。”华烨冲众人摆了下手,抱着许沐歌的大衣和包包走进里间,想打个招呼,在门口正好遇着她。
“睡了,稍微平静了点。”许沐歌看看华烨,“你要走了?”
“嗯,很晚了!你去坐会吧,他们都在等你。”
“我都忙疯了,哪有时间闲聊,要不是为经艺,我也不过来。一起走吧!”
华烨点头,陪着她一同过去和张弘他们说了声,两人一同出了彩虹酒吧。
“都很久没看到这么多的星星了。”彩虹酒吧偏于市区,附近没有高层建筑,一抬头,便能看到缀满星辰的夜空,一轮冷月斜斜挂着。许沐歌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叹道。
“明天应该是晴天。”华烨随着她仰起头。
“烨,如果不那么急回家,我们走一走吧!我练了一下午的琴,手臂很酸,刚刚又和经艺说了许多话,也想消化一下。”她歪着头,星眸如水。
华烨迟疑了一会,“好的,但不能走太久,温度很低。”
“烨还是和从前一样体贴。嗯,就一会。”
酒吧对面就有一条植满桂树的林荫道,这个季节,树叶凋零,也没香气,但却另有一番萧索的沧桑美。两人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
“烨,你觉得经艺错了吗?”她问。
“做得有点过。”
“那是因为她笨、她傻呀!唉,她这辈子都有可能中了萧子桓的魔咒,没办法忘记他了。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就等于走上一条不归路。”许沐歌停了一下,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声,“与她一比,才觉自己太幸运了。”
华烨缄默,没有接话。
“烨,小涛妈妈身体还好吗?”
“已经出院了,还不错。”
“季阿姨的嗓子好点没有?”
“她现在去了海南,那里暖和,嗓子早好了。”
许沐歌咬了咬唇,“那天看到你陪我在医院输液,她对我一定还误会着。后来,我去你家找小涛解释,是阿姨开的门,看到是我,连门都没让我进,当时真委屈。呵,幸好你和小涛现在好好的,不然我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所以,烨,你一定要过得很幸福很幸福,这样我才会没有罪恶感。”
华烨扭过头,怔怔地盯着她。
“我讲错什么了?”许沐歌眨眨眼。
“沐歌,你别乱想,我和小涛有个什么,和你没有关系的。”
“烨……你们……”许沐歌轻轻捂住嘴。
华烨深呼吸,苦涩地倾了下嘴角,“我和小涛已经离婚十六天了。”
第八十五章,朋友
有风掠过,拂起许沐歌身后的长发,有几丝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没有动,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华烨。
空气静悄悄的,静得能够感到她突然而至的悲伤。
“这不是真的?”她摇头。
“谁会把离婚这件事当玩笑来开?”华烨继续往前走,脚步沉重。
“为什么?”她拽住了他大衣的衣角。
“好象有很多事,好象又没什么事……我和小涛的沟通可能有问题吧,这次她妈妈的病,我也没出上力……还有太多的误会……呵呵,不说了!”他回身,苦笑地皱了下眉头。
“烨,你难过吗?你无措吗?你失落吗?”许沐歌眼中慢慢地溢满泪水,稍微一动,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华烨看着她,轻轻地叹息。
“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因为我的贪心,我的自私,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为什么烨你也要受这样的痛苦?你和小涛看上去那么融洽,你很在意她,她又很爱你,季阿姨也很喜欢她,你们都准备要孩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啦?婚姻是过家家吗?想结就结,想离就离?烨,是你提出离婚的吗?”
“是小涛要求的,我以为她是和我赌气,没太往心中去,直到她要提出上诉,我已无退路了。”
“傻瓜,你就不能说几句话哄哄她?女人的心很软的。”许沐歌的泪流得更快了。
“我说什么她都不相信。”华烨苦涩地咧了下嘴,“而且我也做不到再骗她。”
“你骗过她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没什么。”
“烨……”她突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后背,“你为什么这样傻?我有什么好的,我对你做了那么不可饶恕的事,何德何能还让你这样记着?我又不能生孩子,又离过婚,你记着我干吗?干吗?”
华烨闭上眼,拍拍她的手,“真的和你无关。”他也不想,可就是忘不了,有什么办法?
“不,不,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初不离开,今天我们一定会比谁都幸福。”
如果是这个世界上最空洞的一个词,华烨掰开许沐歌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妆都化了,快擦擦。”
“化了就化了,在烨的面前,我早已无地自容。我这样的女人,妆化得再美,又给谁看?”她任由眼泪、鼻涕肆意地流淌。
华烨痛楚的拧起眉,“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烨,”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让自己沉淀下,以后再考虑吧!”他还是抬起手,替她拭去满脸的泪水。
她一怔,丽容微微痉挛了下,然后咽了咽口水,“不管你做出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放心,我挺好。”华烨笑笑,收回手帕,没有错过她脸上浮现出的期盼之色。
其实,这个问题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考虑着,但是没有结果。脑中一会闪过沐歌,一会闪过陶涛,象比赛似的,最终,陶涛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苦笑,如果陶涛愿意回到他身边,那么一切就恢复原样,什么都没改变,可是他心里没有底。而沐歌,已经将他所有的热情燃尽,他将所有的爱都留在回忆中。如想和沐歌在一起,他清楚过不了季萌茵那一关,也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爱是爱,痛仍在。
开车回家,又是一路胡思乱想。恍恍惚惚的开了门,脱衣服先去冲澡,水哗啦啦地流下来,他一脚跨进去,才发觉没调热水,哆嗦地忙拧笼头。笼头居然卡住了,热水就是不下来,冷水也关不上。他低咒一句,湿淋淋的披了浴袍出来,只得去厨房把总开关给关了,水流声才停止。拖着个冰冷的身子上床,被窝里也是冰冰的,他打着寒颤躺下。凌晨就感觉不对了,浑身滚烫,嗓子又干又哑,抖得象筛糠一样,他知道热度不低,意识已渐渐模糊,他摸索着坐起,想都没想,拿起座机就拨陶涛的手机。
他要听到陶涛的声音,要告诉她他病了,他要喝水,他要再加一条被子,他要抱着她的身子汲取温暖,他要……
陶涛关机了!
他握着话筒,上下牙咬得咯咯的,眼帘缓缓合上,“咚”一下倒回床中。
陶涛接到4S店的电话,说车修好了。她去取车时,被修车的师傅那个训斥呀,她笑盈盈地听着,道了谢,开车走人。她确实有点暴殄天物,短短三个月,这辆宝马车都进修理厂两次了,幸好人是安全的。
到了公司,刷卡上楼。电梯里,两个同事窝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说什么,见她进来,忙噤声,陶涛撇了下嘴,背过身去。公司里最近传言很多,有一部分是关于曾智华的,说在申清新生产线时,他虚报款项,为曾琪买了辆跑车,还有讲他在离任前,突击花钱,有几笔金额很大的款项不明去向,再往前追溯,曾琪在服装学院读书时,腾跃公司在教师节对服装学院有过几次捐款,曾琪的学费也是腾跃给报的公账……传言不知真假,但是相关人员都被审计组叫过去询问过,龙啸也去过,回来后只字不提,脸色很阴沉。
另一个传言就是新总经理。总公司的小道消息称总经理人选已经尘埃落定,但要等离任审计结束才正式走马上任,他现在是遥控指挥,常务副总每天都要向他汇报工作,他经常会与其他副总召开视频会议。有人私下向老总们打听总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老总们全都保持缄默。
陶涛走进技术部,其他同事都到了,飞飞最近表现好,已经在电脑上写报告了。陶涛轻笑,坐下来开电脑,忽然听到包里传来手机铃声,一看,愣住,号码是季萌茵的。
她想想拿起手机跑进了隔壁的档案室,把门关上,犹豫了下,她还是叫了季萌茵一声,“妈!”
“小涛,我在海边,不是青台的海,是三亚的海。”
“妈妈你怎么去海南了?”陶涛吓了一跳。
“我在这边疗养。平时这儿人满为患,现在偌大的海滩就我一个人,可能是过年的关系,别人都呆在家里团聚。”
“你春节也不回青台吗?”
“就是因为春节,我才出来的。小涛,我可能老了,心脏没有从前坚强,我……没有办法面对突然而来的冷清。你和华烨交往前,春节我总带团在外面演出,他和朋友们过节,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同。可是你来到我家,每个节你们家都非常隆重,我已经喜欢上那种热热闹闹的气氛。乍然失去,心里不是滋味,留在青台更难受。”
陶涛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再邀请华烨和季萌茵来家过节,已很不合适。
“我不知道华烨怎么适应这个春节,不过,那是他的事,他做出的选择,他承担所有的后果。小涛,妈妈先祝你新春愉快,代我向你爸妈问好。”
“嗯,谢谢妈,祝你疗养快乐。”
季萌茵笑,“怎么快乐得起来呢?就是散散心吧!”
叹息声中,季萌茵收线了,陶涛握着手机,倒是出神很久。
回到办公室,飞飞一扬眉,“和谁煲电话粥,这么长时间?”
“哦!”陶涛瞟瞟四周,看见龙啸在里面的副部长办公室,好象在整理以前的资料,她朝里呶了下嘴,“你不去帮他?”
飞飞脸一红,“去,我凭什么帮?”她和龙啸的关系已经隐隐跃入水面,但办公室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同事之间的关心呀!”陶涛低头打开文件夹。
飞飞连脖子也红了,俏眸一转,忙顾左右而言他,“陶涛,你怎么回事啊,你看看这快过年了,好吃的太多,管不住嘴,大伙儿都胖了一轮,我也长了几斤,有两条牛仔裤拉链都拉不上,可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不会是怀孕了吧?”
“不要胡说。”陶涛突地脸一沉,“我怎么可能怀孕?”
飞飞都起嘴,“你又不是未婚女子,紧张什么?你要是怀孕,华律师会乐疯的。”
陶涛心中一紧,如果她现在怀孕,只怕华烨不会是欢喜,一定会跳起来盘问孩子是谁的?离婚前,他不是指责她出轨了吗?
“我没有怀孕。”
“那你去查查身体,你又不会失恋,生活又优裕又幸福,突然暴瘦很异常。”飞飞好心提醒。
陶涛无语叹息。
午休时,和龙啸说了声,开车去机场接杜晶。杜晶回来,是她现在最开心的一件事。心里面有许多话想和杜晶说,眼里有很多泪也想在杜晶面前痛快地流,她真的太需要一个宣泄口了。
在接机处出口的地方,陶涛一下就看到杜晶。要命,在时装之都呆了这么久,怎么仍然一幅书呆相,象酒瓶底的眼镜还是以前那幅,清汤挂面式的发型,厚得象棉被似的黑色羽绒服,脖子里竟然系着同样黑色的围巾。
“陶涛!”杜晶拖着大行李箱,眯起眼,随即笑着就抱起了陶涛,惹得周围旅客驻足观看,“上帝,你真是骨感美,好轻盈。”
“喂,注意影响!”陶涛拍拍她的手臂,“我头晕,放我下来。”
“不,让我再抱会。涛,我想你!”
“想我也不和我联系。”
“不是,我怕听到你的声音,就没勇气呆在法国了。你不知道,在法国做个观光客很幸福,可是长住,真的受不了。幸好我遇见了……”杜晶身上一侧,朝后面优雅地伸了下手,“我来介绍一下,我朋友朴忠贤。”
陶涛眨眨眼,看着倚着行李箱冲她微微笑的男子,单眼皮高鼻粱,平头,中等个子,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呃,不是进口货,是国产的?
“打个招呼哈,她就是我和你常说的陶涛呀!”杜晶娇嗔地碰碰男子。
男子笑容慢慢扩大,伸出手,陶涛不太习惯地也伸出手,没想到他握住陶涛的手,腰一弯,轻轻吻了一下。陶涛一惊,忙抽回手,杜晶哈哈大笑,“你个小样,还真是小家子气,这就是传说中法国绅士的礼节之吻。”
“不是同胞吗,玩什么洋玩意?”陶涛嘀咕。
“我是韩国人,现在是法国籍。”男子一开口,陶涛才听出他的发音有点奇怪。
“你少卖弄你的中文,听着吓人。”杜晶耸耸肩,亲昵地挽着朴忠贤的手臂。
朴忠贤呵呵地笑,“不是想给你朋友留个好印象吗?”
“印象再好也就是一平凡之辈。”杜晶推推眼镜,戏谑地冲男友挤挤眼。
“可我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啊!你们中国现在不是时兴讲什么官二代、富二代,我是名二代,算半个名人。”朴忠贤笑起来,眼眸成了一条线。
“什么名人?”陶涛问,印象中法国名人里可没有东方面孔啊!
杜晶笑,“他父亲是朴东成。”
“不好意思,朴东成何许人也?”陶涛谦虚地问。
朴忠贤瞪大眼,看看杜晶又看看陶涛,“你……晶晶可是说你是淑女。”
“呃,我好象是沾点边。怎么了?”
“淑女不听交响乐吗?”
陶涛哑然,询问地看向杜晶。
杜晶抿嘴直乐,“咱们中国的淑女和法国的标准不一样。”
“可是再不同,也不可以不听交响乐呀!难道音乐不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吗?”
“他到底想表达什么?”陶涛皱眉。
“他父亲朴东成是欧洲著名的指挥家,这是他的骄傲。他认为没听过他父亲指挥的交响乐,人生就是虚度。”
“哦!”陶涛闭上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轻轻说了句,“阿门!”
“你干吗?”朴忠贤讶异地问。
陶涛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在向上帝忏悔,请求他饶恕我的罪过。我是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交响乐。”
第八十六章,除夕
三人上车回市区,杜晶与朴忠贤挤在后座,旁若无人互揽着腰。笑起来很可爱的朴忠贤看不出,已经是一位生化博士了,在香水领域很有成就,他是杜晶的学长。他没来过中国,看什么都新奇。杜晶指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远处高耸的建筑物,喋喋不休地向他介绍着,两人不时传出轻快的笑声,完完全全把开车的陶涛视若空气。
陶涛朝着前方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送了句“重色轻友”。杜晶抽空抬了下头,笑眯眯地应道:“彼此彼此!”
陶涛自嘲地歪了歪嘴,她刚与华烨恋爱时,杜晶还没出国,约她出来玩,她总说有更重要的事做,爽了不知多少约。因为华烨事务所的事多,陪她的时间少,她不想他来见她时扑个空。她把所有的空闲时间全腾出来,只要他来,她都在。
从后视镜里看着杜晶笑得那么甜蜜,陶涛满腹的话只能悻悻地咽下,甘愿做一个称职的司机。将两人一直送到杜晶家的楼下,楼道口站了许多人,都是来一睹法国洋女婿的风彩。当朴忠贤下车向众人点头打招呼时,众人眼中不加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彩,杜晶叹气。陶涛抿嘴一笑,没有下车,约好杜晶过两天一块吃饭,杜晶趴在车窗前,捏了捏她的手,“好的,就我们两个。”
“那你把他扔哪?”陶涛对着朴忠贤呶下嘴。
“放羊吃草,随他逍遥。”
“你不怕他一个人跑没了?”
“他对青台不算陌生。他的小妈就是青台人,以前和他说起过青台。当他知道我是青台人时,一下子就跑出来象和我是老乡似的说青台这青台那的。”
陶涛笑了,“还小妈大妈,难道朴东成有三妻四妾?”
“艺术家大部分风流成性,谈不上三妻四妾,情人可是不少。他曾迷恋过一个青台女子,为她与忠贤的妈妈离了婚,可是两人结婚不到半年便离了,算是一曲悲歌吧!那个女子与忠贤一样大,不是小妈是什么?”
“哦,听着有点浪漫,呵呵,也有点复杂。好了,你去保护你的忠贤吧,我看他快招架不住了。”
杜晶和陶涛挥挥手,陶涛驾车离去。回到公司,去总装车间转了转,经过安装期间用来培训用的厂房时,她停下脚,朝里看着。厂房空荡荡的,桌子上蒙了一层灰,台阶上落满了枯叶,一派人去楼空的孤凄。
她从袋子里掏出手机,上面吊着的“水滴”挂坠迎风晃悠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想左老师了。
不管她怎么不开心,只要左老师在,好象都有办法能让她转移注意力,忘记一切烦恼。就是她想流泪,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顾虑。她做了多大的傻事,他也只是一挑眉,仿佛司空见惯。责备她时,言辞很严厉,可是听着却是关心。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夜,阿姨这天要回老家过年。她早早地就把别墅里里外外清扫过了,陶涛说楼上她来打扫,让阿姨把过年一些复杂的菜准备下。阿姨看着陶涛瘦尖尖的下巴,心疼得很,趁陶涛去上班时,抽空帮她把房间打扫了。在擦洗卫生间时,不小心把搁在洗脸台上的一个陶瓷的香皂盒给打碎了。阿姨看盒子很粗陋,以为不值几个钱,随便找了另一个盒子换上。陶涛下班回家,上楼换衣服,突然急慌慌地跑下来,问阿姨有没看到香皂盒。阿姨正在做蛋饺,指指垃圾筒,又转过身忙去了。
陶涛蹲在垃圾筒前,看着碎瓷片,牙齿把嘴唇咬出了一排白印,眼眶都红了。
阿姨回家后,家务事就落在陶江海和陶涛身上。家俱城到年底特忙,陶江海在家呆一刻,电话是一个接着一个,陶涛抬抬手,让他走了。技术部这时候算清闲了,大家也定不下心来做事,龙啸就睁着眼闭着眼,谁迟到或早退,知会一声就好了。就这样,陶涛觉得自己还是忙得象个陀螺。唯一的好处,每天疲累得往床上一倒,她就睡得沉沉的,连个梦都没有。
主妇们都在为过年而奋战,也就没空凑班子打麻将,陶妈妈每天对着个电视,闲得发慌。有天晚上叶少宁过来送老家寄来的年糕,陶妈妈已经上了床,陶涛在厨房准备第二天的菜,只给他倒了杯茶,便忙去了。叶少宁在她身后站了十分钟,她没回头,也没说话,他把茶杯放下走了,陶涛隔着门说了声“走好”,没有把他送到院外。
公司是二十九放的假,陶涛松了口气。其实她什么也不想做,吃什么也没胃口,巴不得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从早到晚,任时光飞逝。可是陶妈妈身体不好,她又离婚了,如果过年没有个年样,更显出处境的凄凉。她是撑着努力地打理着一切,只是她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水壶也烧坏了,洗杯子时,手一扬,打破了几只,泡茶时,把陶江海那个处女采摘的雨前茶,一抓一大把扔壶里,看得陶江海直咂舌。
“小涛,去超市买点西兰花、韭菜黄,每个只要半斤,别买太多,要挑新鲜的。”年夜晚,陶江海亲自主厨,陶涛做下手,陶妈妈坐在客厅里指挥。
陶涛拿出零钱包,穿上大衣出了门。
陶涛无力地吁了口气,随手拿了个购物篮,直奔蔬菜柜,拿了几颗西兰花和一把韭菜黄就急忙过来排队。没挪几个位,不经意地回了下头,后面排的人都延伸到货架后了。
“没办法,忍着呗!”站在她后面的一个满脸痘痘的男人冲她啮下牙,呵呵地笑。
陶涛淡淡地一笑,转过身。
突地,她感到后面的男人贴近了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后面的人推搡,男人没站好,碰到了她,她往前挪了半步,没想到那男人象黏着她似的,她一动,他跟着挪动,而且贴得越来越紧。虽然冬天穿的衣服很厚,可陶涛还是敏锐地感觉到男人贴着她的体位发生的变化,这时,男人悄悄抬起双手搁在她肩上,腰间开始了起伏。
陶涛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她愤怒地回过身瞪着男人,男人没事人似的迎视着她,暧昧地挤挤眼。
“怎么了?”
“你……”陶涛闭上眼,心头火起,正要高声斥责,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抓住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陶涛推到身后。
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喝道:“拿出来!”
陶涛低下眼帘,定了几秒,所有的神经都紧绷了,心象失了控的钟摆乱跳乱撞,呼吸不知觉地急促。
讲话的人是华烨。
男人眨巴眨巴眼,凶悍地看了看华烨,摊开双手,“你看到我拿什么了?神经病!”说完,他转身欲走,却没甩脱那只紧抓着他的手臂。
“看到了吗?”华烨朝上面一指,横眉冷目,“那上面装的是摄像头,要不要我们一起去保安室看看你刚刚所做的一切?”
男人惊恐地抬起头,眼神躲闪,面无人色,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塞给华烨,低声求道,“这位大哥,今天过年,放我一马,我下次不敢了。”
“不行,你的行为太无耻……”华烨身子踉跄了下。
男人突地奋力推了华烨一把,踢开购物车,冲进人群,扭头就跑。华烨稳住身形,抬脚跟上。
陶涛喊住了他,“不要追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华烨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吸进眼眶里一般。他想说她太软弱,这种人应该得到严惩,可是一出口却是,“你怎么这么瘦?”
陶涛干涩地笑了笑,“是衣服买大了。”他看上去脸色也不好,皮肤松弛,眼袋都出来了。
他一个人来逛超市?
青台很小,她早就准备有一天两个人会碰到,礼貌地点下头,脸上保持淡淡的笑容,然后道别。
可是怎么也没料到是在自己被陌生男人骚扰时与他见面,陶涛又是难堪又是委屈,还有余惊,只觉着鼻子直发酸,强忍着才没流下眼泪。
“一个人出门要小心,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讪。”他将钱包递给陶涛。
陶涛叹气,她只顾气愤男子的骚扰,都没察觉钱包被盗。她僵僵地一笑,“谢谢!”
华烨抓着钱包没有松,她愕然地抬起头。
“小涛,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很好呀!你呢?”
“我生了场病,高热不退,差点引起肺炎。妈妈去了海南,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悲伤。
“烨,让你排队,你怎么站外面?呃,是小涛,这么巧!”
一辆购物车横在两人面前,许沐歌笑靥如花,纤纤玉手勾住华烨的手臂,丽眸俏丽地闪烁着。
陶涛嘴角一敛,飞快地拿回钱包,退后一步,她看到了购物车上有肉有鱼有虾,有水果,有蔬菜,还有香槟。
“烨,我没有买到排骨,但我买了只草鸡,回去熬汤,好不好?”声音甜蜜蜜的。
陶涛笑了,季萌茵的担心真是多余,现在看来华烨的这个年一定会过得非常充盈而又丰富。
华烨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陶涛。
“小涛真幸福,家里有阿姨做饭,不象我们,什么都得自己动手。”许沐歌娇嗔地噘起嘴,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烨,不准嫌弃我的手艺差,人家已经尽力了。小涛,你知道烨最爱吃什么?”
陶涛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这点修养与城府,在许沐歌面前,犹如水滴遇大海,她怎么能不输?
她默然地转过身去,似乎没听见许沐歌的问话。其实这句话,是许沐歌将她的军,回答了,等于承认自己拱手让人,不回答,显得幼稚没度量。她索性就甘拜下风,承认自己幼稚狭隘,让高尚的人继续高尚,相爱的人和谐到永久。
好不容易排到了收银台,付了账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烨,都是为你买的,你结账。”许沐歌亲昵地推推华烨,成功地拉回了他凝视着陶涛的视线。
“沐歌,其实你应该回家陪许叔过年。”华烨把卡递给收银小姐。
许沐歌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呆在家里象受刑一样。你要是有别的地方去,那我一个人回公寓好了。”
华烨瞟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走吧!”
“小涛,你买的菜呢?”陶江海听到开门声,扭过头。
陶涛低头看着空空的双手,咬咬唇,大概是丢在出租车上了。“爸爸,今年可以不吃西兰花或韭菜黄吗?”她幽幽地问。
陶江海点头,“行,老爸给你做别的好吃的。小美女,去楼上打扮打扮,今天咱们早点吃年夜饭,然后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
陶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上了楼。
“小涛这是怎么了,嘴唇都白了?”陶妈妈扶着门走进厨房。
“不会是偷偷跑去听海阁了?”陶江海盯着楼梯。
夫妻俩四目相对,黯然地叹气。
菜很丰盛,酒也是好酒,陶江海买了鲜花也买了烟火、气球,气氛搞得比哪一年都隆重而又热烈,可是陶涛的表情一直凄凄的,笑起来象在哭。春节联欢晚会刚跳了个开场舞,她和爸妈道了新年祝福,说先去睡了。
房间里也有电视,她没开。泡了个香精澡后,就和衣躺在床上看手机短信。都是同事和同学的,短信很没创意,从网上下载的,有些还是重复的。还有几个懒瓜直接把人家的短信转发过来,下面还附着人家的名字。陶涛不想转发短信,又想不来写个有个性的,单单说一句“新春快乐”,又显苍白,就什么也不发了,握着手机傻傻地出神。
外面鞭炮四起,璀璨的烟火映得窗帘都成了五彩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手机的鸣叫把她给惊醒了,睁开眼一看,灯还开着,闹钟指着凌晨一点,哦,已经是农历新的一年了。
手机还在手中叮叮当当地响着,是个陌生的号码,不会是打错了吧,很固执地响着,大有你不接我就不罢休的意思。
她怕惊着爸妈,忙按下接听键,只听到有人问:“多少钱?”
她愕住,心砰砰直跳。
另一个声音响起,“呵呵,这大过年了,我们的哥可不是抬价,实在是我们牺牲了与家人团聚的时刻来为民服务,今天要给双倍。”
“理解理解,二百够吗?”
“足够了,先生,新春快乐,过年大吉!”
“谢谢,祝你也新春大发。陶涛,睡了吗?”静夜里,嗓音清晰如在耳畔。
“左老师,过年好!”她不禁坐正了身子,嘴角弯起,“祝你新的一年越来越帅,红颜知己与财源滚滚而来。”
“一年不见,还是这么庸俗。”他笑了,很温和,仿佛带着缕缕暖暖的宠溺,“睡了吗?”
“现在已经醒了。你好不好?”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傻傻地笑。
“好不好,你出来看看!”
她还以为听错了,呆呆重复了一句:“出来看谁?”
“陶家别墅正对面十米处,穿羽绒大衣、拖着行李箱的那个。”
她吃了一惊,手机“啪”一下失手掉在了地板上。
第八十七章,小团圆
蹑手蹑脚地下了楼,陶涛没敢开灯,进门佛案上财神爷前有一盏常明的烛灯,灯光是幽黄的,勉强可以看清眼前的一切,她侧耳倾听父母卧房的动静,屏住呼吸,轻轻地拉开了大门。
清冷的空气夹着院中腊梅的冷香扑面而来,远处的天空还有烟花在绽放,她小跑着穿过院落,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左修然。
青台的除夕夜是寒冷的,他不时地跺脚、转圈,仿佛是为了取暖,又仿佛等得有些焦急,当一抹纤细的影子跃入眼帘,笑了,“你不会还梳妆打扮的吧,这么久!”
她走过来,与他隔了十步的距离,她停下,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难得爱耍帅的左老师穿了一件超厚的羽绒服,脖子里系了条红色的围巾,到真有几份过年的喜庆,含笑的双眸晶亮异常,有许多她看得清看不懂的东西闪烁着。
心突地“咯噔”一下,象春风乍然而至,冰冻的河流蓦地被吹裂了一条缝隙。
“左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嘴张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居然是颤抖的。
“对一个好久没联系的人,就这样打招呼?”左修然眨了下眼,缓缓张开了手臂,向她走过来。戴着皮手套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托起她的下巴仔细地打量着,嘴角倾了倾,手指一转,按住她的肩,轻轻抱了抱,啧啧叹道,“减肥很成功呀!”
她不自然地僵了下,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眼眶莫名升起一团湿雾。她想起在医院的停车场,他汽车后座上那一袋袋的奶茶、那个下雪的早晨,在他车里吃的一桶方便面、他从北京回来的那个晚上陪她走回桂林路上一个象羽毛般的吻、他带她去健身、送给她的香皂盒、去商场骗专柜小姐给她化妆……
他为什么不和家人过除夕?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知道她住在父母家?……许多许多的问题,答案似乎不太重要了,或许她不愿去深究。
“我爸妈去广州大姐家过年,我诗厌南方湿暖的天气,想想青台是个不错的地方,就到这里来度假了。”他到很坦白,松开她,一五一十的回答。
她歪着头,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春节期间,人家要么去东北滑雪,要么去海南避寒,少有人来湿冷的青台。
“酒店定好了吗?”
“决定太匆忙,只买到最后一个航班的票,现在才到青台,唉,也不知哪家酒店现在还有房间?”他皱起了眉头,灼灼地看着她。“不过这不是首要问题。我上一次吃饭还是去年三十的中午,现在都大年初一早晨二点了。”
她急了,酒店现在有可能还有人在值班,可是不管哪家饭店,定然都停业过节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不会开门的,想买包方便面都没有。
“难道我站在沙漠上吗?”他看着她苦了个脸,哼了声,朝陶家别墅瞟了瞟。
她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怔,不是她不懂待客之仪,而是今天是除夕,领个陌生男人回家怎么解释?
“你等一下。”她转身进了屋,不一会,拎着两个大大的食盒出来了,“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小气巴拉的。”他小声嘀咕,却主动拎过食盒,另一只手拖着行李。
这个时间,街上已没出租车,她也没想起开车。街道上非常安静,沿街的店铺上贴着大红的对联、挂着一个个灯笼,霓虹灯亮如天上的街市,行人只有他们两个,没有谁说话。她看着两人的身影长长地向前延伸,悄悄扭头看他英俊的侧面,嘴角不禁弯起。
与左老师重逢的感觉,真的很惊喜。
附近就有几家酒店,左修然却不满意,总说再看看、再看看,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个人居然走到了他以前租住的小区。“你带公寓钥匙了吗?”他停下脚步,问她。
她摇头,“我把钥匙放在你公寓桌上,房东应该收回了。”
“哦,那就看看我们今年的运气怎样?”他把食盒递给她,改牵她的手。
她有点狐疑地随他进了电梯。
门前打扫得很干净,门上贴了一个孩童抱着鲤鱼玩耍的大大的“福”字。左修然蹲下身,在门前鞋垫子下摸了摸,收回手时,手指上多了一串钥匙,冲她挤挤眼。
她呆住了。
房间里暖气开着,温度很适宜,一切摆设还是他在时的样子,好象他从来没离开过,他只是下去接了下她。
“快进来呀!”他回头,看着门外的她。
“我……不进去了,这个给你。新春快乐!”元旦前一夜失态的一幕还没完全遗忘,故地重游,多少有些难堪。她呐呐笑了笑,把食盒递过来。
他没接,“你元旦那天的勇气哪去了?”瞪了瞪她,一抬手,揪着她的胳膊拖了进来,看着她的脸慢慢泛红,鼻尖也红了,眼中迷蒙一片,笑了,“快去帮我热饭,我饿得都没力气讲话。”
不等她回应,外衣已被脱去,人被推进厨房。上次给他送饭的食盒整齐地码在橱柜里,她系过的围裙挂在冰箱旁,她又是一会失神。
她带了四个保温盒,有菜有饭有汤,还有点心,她热饭时,他在一边煮咖啡,饭摆上桌时,他也煮好了两杯咖啡。两人坐在吧台上,他吃饭,她喝咖啡。
“公寓你一直都留着?”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想给你做块静土的,你没要,我就留给自己了呗。免得来青台,如果别人不待见我,我也得有个落脚点呀!”他挑了一筷饭塞进嘴巴,说得理所当然。
她撇嘴,“真是有钱人!”这小区很高档,租金不是一般的高。
“为了五斗米人都愿折腰,有钱不好吗?”他嚼着狮子头,挑挑眉。
她斜睨着他,不说话,专注地喝咖啡。其实这个时间喝了咖啡,哪能再睡?但就是不喝咖啡,这个晚上还睡得着吗?
震撼太大,真的很难消化。
他是为看她来青台的吗?
碗和杯子是他洗的,再等他整理好行李,差不多近四点,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新春青台的第一个白昼正在悄然走近。
她真的要告辞了,大年初一陶江海起得很早,吃完早饭,他和陶妈妈要去寺庙敬香,他的家居广场准备在春天开业,他希望菩萨保佑他的生意红红火火。她要是突然从外面回家,会把爸妈给吓坏的。
“我送你。”左修然回身从衣架上给她拿过外衣。
“别,这样送来送去的干吗?”她拒绝。
“不愿意和我多呆一会?”他又牵住她的手,紧紧的,不给她挣开的机会。
她低下头,他的眼中多了一束小火苗,亮得她心慌,“不是,你应该……”
“不是就走吧!”他牵着她进电梯,“补眠六个小时够吗?”他抬手看表。
“呃?”
“我十一点过去。”
“干吗?”
“度假呀!”他笑,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拧拧眉,没太听明白。
两人没有在一楼下电梯,而是直到地下停车场。他四下张望了几眼,径直走向一辆黑色的奥的A6,这种车型很稳重很内敛,不应该是左修然这种张扬而又花哨的人喜欢的款型。
他打开车门,朝她看看。
她已经不诧异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辆车又算什么?
“你的准备工作做得不错!”她半是自嘲半是掩饰内心的慌乱。
“当然,只要我开始的事,就会百密无疏。”他昂起下巴,很是骄傲。
她淡淡地一笑。
下车时,天还被黑暗笼罩着,她欠下身向他挥挥手,他喊住她,指指自己,“告诉我,这样的一份新年礼物,满不满意?”
她静了片刻,俏容上绽开了一朵花。这个没有华烨的沉重的除夕因为他的突然来到过得非常轻快。
他笑了,嘴巴咧得很大,一大团热气呼出来,遮不住眉眼间的愉悦。
关好门,仍然没有开灯,又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拉开窗帘,看到黑色奥迪还停在路边,她不禁轻轻咬着唇,听到自己的心在黎明前“扑通、扑通”跳如惊马。
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神经仍处于极度的亢奋中,她数了羊、数了猪,数了小白兔,一点倦意都没有,索性不抑制了,任自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听到楼下有动静,陶江海起来了。
过了一会,听到陶江海在问陶妈妈,有没看见昨儿装汤圆的保温盒放哪了?陶妈妈说就在冰箱的第一格。
陶涛捂着耳朵,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不能说是睡觉,只能说是休息了几个小时,十一点时,陶江海和陶妈妈从庙里敬香回来,陶江海在楼下喊陶涛下楼吃点东西。
陶涛打着呵欠下楼,看到爸妈一脸喜色。
“小涛,今天我和你爸抽的签都不错。你爸爸问的是家居广场的事,妈妈问的是你的姻缘,师傅说你今年一定会结婚的。”陶妈妈说。
陶涛正在喝水,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得气都差点接不上来。“我和谁……结去?”
“如果华烨肯回头,你……能给他机会吗?”陶江海看了下陶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陶涛。
他和陶妈妈敬香的路上,接到华烨的拜年电话,。华烨开口仍是“爸爸、妈妈”,话不多,语气很落寞,陶江海听得心里面直发酸。
“老婆,你说他们两人之间会不会有误会?”
陶妈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是个误会,说开了,你……同意小涛嫁给他吗?”陶江海真的想掴自己几个巴掌,自己当初怎么就那样混呢,不然陶涛的离婚不会这样干脆。可他真的觉得华烨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的意见不重要,只要小涛愿意,我就愿意。不过,你也知道小涛当初对他是什么样的,他没好好珍惜,想复合没那么容易!”
“对,对……”陶江海叹息。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我不想心情太坏。”陶涛捧着茶杯站起身,脸色冷冷的。
陶妈妈奔波了一早晨,敬香的人又太多,挤来挤去,呼吸有点不太畅,抬手轻轻按着心口,忙岔开话题,“小涛,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看到院外戛地停下一辆黑色的车,车门一开,左修然拎着个大大的果篮跨了出来。她瞠目结舌,抬眼看钟,想起十一点之约,转身忙往外跑。
第八十八章,客人
“看到我这么开心?”左修然止住脚步,揶揄地看着一脸紧张的陶涛。
“左老师,你这是干吗?”她尽力想挡着他的身子,唯恐爸妈看见。
他煞有介事地回答:“大年初一来你家,总不能空着手,这个果篮我绕了好几圈才买到的。”
“为什么要来我家?”心跳得都到嗓子眼了。
“我们约好的呀!这位是陶叔叔吗,过年好,我是陶涛的同事左修然!”左修然突然向前伸出手。
陶江海犹犹豫豫地接住左修然的手,询问地看向陶涛,“小涛,这……”
陶涛眼一闭,然后缓缓转过身,对着满脸疑惑的爸爸悻然地笑笑,“左老师是北京总公司的总工,来青台度假,经过这里……呵呵……”
“原来是领导同志!快请进,请进。”陶江海热情地把左修然往屋里迎,陶妈妈笑着接过果篮,连声说太客气了,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陶涛。
陶涛无奈地仰起头,正午阳光灿烂而明媚,热烈地拥抱着大地,令她有些眩晕。
“陶叔叔叫我修然就好了,一直听说您家别墅很漂亮,这次也没打声招呼,就冒昧地过来参观,请陶叔叔原谅。”左修然被让进了客厅,环视了一圈,笑道。
“哪里的话,你这样的贵客,请都请不来,怎么会是冒昧?你是一个人?如果有朋友、家人,请他们一同过来玩!”陶江海亲自给左修然泡了一杯绿茶,左修然恭敬地起身接过。
“谢谢陶叔叔,只有我一个人在青台,所以才想麻烦陶涛做个导游。”
“没问题。”陶江海摆摆手,顺便说了几句客气话,“青台不很大,转转的话不要在外过宿,不嫌家常菜粗陋,这几天就在我家吃饭吧!”
“可以吗?”左修然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陶江海一愣,想不到这位领导很实诚,但他喜欢直爽的人,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吗?
“又不是多大的事,我家有些朋友、邻居来窜门,人来人往的,你不要见外就好。”
“谢谢陶叔叔,那我就打扰了。”左修然笑得满脸生春。
陶妈妈和陶涛进了厨房。陶妈妈边削水果,边扭头看看客厅,赞道,“这么年轻就做总工,真有出息。”
“他是小留学生,在德国长大的。”陶涛打开橱柜,把干果与瓜子放进果盘。
“这家父母真是舍得。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陶妈妈不舍地摇摇头,瞅瞅陶涛,小涛的工作好象和总公司联系不太多。这小伙子真是英俊,笑起来很温柔,不象华烨连笑都是疏离。
“他来青台指导工作,我做过他几天的助手。”
“哦,”陶妈妈眨眨眼,低下音量,“小涛,你和他只是同事?”
陶涛翻了个白眼,就知道爸妈会往这方面想,左老师也真是,冒冒失失跑过来干吗?不知道离婚女人门前很敏感?
“不然还能是什么?妈,你别见风就是雨,左老师就是来度假,我们以前相处得不错,他顺便到我家拜下年,他有未婚妻的。再说他又不知我离婚了。”
陶妈妈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也是,这么好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是单身?”她端着果盘先出去了。
陶涛捏起一颗松子放进嘴里磕了好一会,都没吐出壳。
出来时,听到陶江海又在说起了那个处女采摘的雨前茶,左修然听得津津有味,说如果用《红楼梦》里妙玉从梅花上积下的雪水煮泡这种茶,味道可能更好。陶江海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
陶涛蹙了蹙眉,心想这两人到有共同语言。为了款待贵客,陶江海与左修然聊了一会,便兴冲冲起身去厨房做饭。左修然真是不见外,袖子一挽,主动要求进去搭把手,陶江海哪里肯。
“我来就好,菜都是现成的。”陶妈妈笑笑,把厨房的门拉上,让陶涛在外陪左老师看会电视。
几个台都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陶涛调了几下,便把遥控器一扔,冲左修然歪了下嘴。
左修然笑,侧目瞟瞟厨房,“心里面是不是在埋怨我的冒失?”
陶涛沉吟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点头,“有点,你确实挺吓人,至少应该知会我一声,我和我爸妈讲下,他们就不会这样惊讶了。”
“我要是讲了,你会同意?昨晚我大老远地跑来,巴巴地向你说过年好,你不一样无情地把我推得远远的,连口茶都没得喝。”
“昨晚是除夕……”
“法律规定除夕夜不得留客人吃饭、睡觉?明明就是自己冷漠,不懂得感恩、回报,还狡辩。”他咄咄地逼视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我……不是,这是……”
“你爸妈那么风趣、热情,哼,遗传真是失败。我在青台能有几天,如果不想见我,直说呀,可是看到我又好象很激动,陶涛,你真是个矛盾的人。”
“我……”陶涛耷拉着肩,无语嗟叹,感觉有时候和左老师沟通真的很费劲。
左修然抿嘴轻笑,眼睛一转,“那是露台?”他指着外面延伸向外的宽阔的走廊。
“对,从这里能看到大海。”陶涛领着他过去。果真,一眺望,便看到山脚下,海水一浪卷着一浪的奔腾而来。
初来陶家别墅的人站在露台上,都会被眼前壮观的风景所吸引,久久挪不开视线,左修然只是瞄了一眼,便转过头牢牢盯着陶涛,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她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摸摸脸,又挪了拂头发。“呃?”
“女人应该会撒娇、会示弱、会耍赖、会服软,这才能惹人疼惜。你呢?只会笨笨地逞强,什么话都放在肚子里闷着。难受时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他的口气很委屈。
“我哪有……难受?”她怔怔的。
“没有会瘦这么多?是想我想成这样?”
她忿忿地反驳他,“干吗想你,你都停机了……”话音刚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停机是因为曾琪那个女人日日夜夜骚扰个不停,我烦。可是我不是把新号码发给你了,还给你打过电话,你没回短信,也不接电话。在你心里,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当你是左老师呀!”脸上带着笑,不知怎么,眼中却有了泪,那泪水不听使唤,自己就涌了出来。
也只有左老师,用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把她所有的时间空间填满,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她没空难过、失落、自怜、忧伤……
又哭又笑,她有些赧然,不自然地把脸偏向一边,匆匆地拭泪,“你不在青台,不知我有多轻松。”
“嗯,看得出你现在很轻、很松……”他颇有深意地扯了下她宽大的毛衣。
“去!”陶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来了,我就不会再去。”他说得很严肃。
陶妈妈在屋里喊两人进去吃饭。陶江海真的使出了看家本领,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油而不腻。左修然吃啥都是赞不绝口,而且行动上绝对配合,把陶江海乐得是满心欢愉。陶妈妈在心中又不自觉拿华烨作了下比较。华烨在陶家的饭桌上,不仅话少,菜碰得也很少。她到现在都不知他喜欢吃什么,似乎做什么都不对他的胃口。
还没吃完,陶妈妈的两个麻友过来串门,看见左修然,两人先是一愣,然后诡异而又暧昧地冲陶妈妈挤挤眼,“小涛的朋友?”
另一个悄悄说,“看上去比华律师还年轻还英俊,小涛命真好。”
陶妈妈忙解释,“不是朋友,是小涛的同事。”
“你就别装了,哪有人大年初一出来陪同事爸妈的,只有黏得分不开的小两口才会这样。”麻友推推陶妈妈。
陶妈妈叹气,陶涛沮丧,到是左修然优雅十足地起身与两人招呼,还帮着陶江海端茶送杯。
饭碗撤去,陶妈妈兴致不错,建议打一圈麻将。
“我们去喊叶妈妈一同过来,她又说没空。这一阵也不知怎么了,她总是推三阻四的,以后不带她玩了。”麻友说道。
“是不是少宁有了女朋友?”陶妈妈问。
“没听说。少宁要求高呢,我给他说了几个,他连面前不肯见。小涛今天凑一个,我们小玩玩。”
“我的水平很烂。”陶涛摇手,想着下午赶快陪左老师出去转转,打发他出门。
“我们也不是高手,没事,让你朋友指点指点。”麻友朝左修然呶呶嘴,咯咯地笑。
“你玩吧,不要分心,我陪陶叔叔聊天,输了算我的。”左修然拍拍陶涛的肩,宠溺地挤挤眼。
陶涛都要抓狂了。
没想到手气真不错,坐下来没多久,就和了两把,面前立时堆了几把零钞,陶妈妈直笑着说小涛今年一定会行好运。
洗牌时,她扭头看左修然。他和陶江海坐在露台上喝茶聊天,这次聊的是正事——家居广场的门面布置,左修然听得很认真,不象是应付。
“陶叔叔,我认为把全国排名前十的品牌全部放在最好的位置这个想法不太好。前十的品牌价位都挺高,家居广场面向的是所有的消费层,不只是收入高端的那一部分,不然会吓跑许多顾客。你应该高中低都要兼顾到,家居广场与成衣商铺不同,袋里没钱也能一逛半天。看家居,顾客必须有实力,才会有信心逛下去。还有,我建议陶叔叔应考虑一下精品布艺和高档餐具,现在人的生活要求越来越高,在细节方面很考究,这类店不需要普及,但有个一两家就代表品味上去了。”
“修然,你等等,我去拿个笔,要把你讲的记下来。”陶江海有如茅塞顿开,听得眉飞色舞。
左修然拉住他,“不用,明天我整理个报告给你行了,这么好的太阳,晒着好舒服。”
“这怎么好意思?”陶江海在膝盖上搓搓手,很是过意不去。
“陶叔叔不是让我不要见外吗,我就当在家里了。呃,陶涛输了?”
陶涛分心听他们讲话,形势一边倒,不想放了炮,扭头朝他瞪了一眼,左修然嘲讽地皱皱鼻子。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爸,你替我打一把。”陶涛探过头看了下号码,是叶少宁。
陶江海颠颠跑过来,左修然站在一边观战,眼风却追着跑到外面接电话的陶涛。
“小涛,过年好!杜晶刚刚打电话给我,让我们一块去看电影。”
“她没打给我呀?”
叶少宁停滞了下,笑道,“我这不是在转达吗?怎么,没空?”
陶涛扭头看看屋子,“也不是。”只是左老师在啊!
“那我马上到,你穿漂亮点出来吧!杜晶可是急性子。”
陶涛握着手机进屋,犹豫了又犹豫,走近左修然。
左修然挑挑眉。
“我……要出去两个小时。”贺岁片不是好莱坞大片,不会超过两小时。
“嗯!”他看出来了,她要单独行动,没他的份。
“你……”她想让他先回公寓。
“我和陶叔叔还有事要聊。你早去早回,我等你。”他温和地笑着,虚怀若谷。
她为难地皱起眉头,“这……”
“想我陪你一块出去?”
“不是!”她干干地笑着,“我……会很快回来的。”
“去吧!”他倾倾嘴角,看着她凑到陶妈妈耳边说了句什么,陶妈妈脸上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眼睛瞟了瞟外面,一辆车缓缓地在路边停下,没等车里的人下来,她已跑出去了。
他眯起眼,看清开车的男人是有次他和陶涛逛超市时偷窥他们的那个,心情不禁有些坏了,露台与小院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听到身后又有汽车停下的声音,不禁喜出望外,以为是陶涛良心发现,回来陪他了。
扭头一看,赫然发现身后站着的人是……华烨。
华烨吓得不轻,像看见鬼一样看着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无法成言。
第八十九章,嫉妒
“华律师,过年好!”左修然还好,很快便恢复正常,他优雅地冲华烨点点头。
华烨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又展开,又握起,喉咙里象卡着块骨头,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许久,才愤怒地挤出一句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给叔叔阿姨拜年呀!华律师不是吗?”左修然耸耸肩,礼貌地往边上让了让,“进去吧,他们正在搓麻将。”
左修然熟稔轻快的语气如同在华烨脑中燃放了一枚质量不太高的烟花,五彩缤纷,却看不出任何图案,心已被炸得千疮百孔,他的脸慢慢象充了血的泡泡,朝屋里看了看,“小涛呢?”
他感到讽刺,又感到嫉妒,是的,他嫉妒了,陶家的大门只有他有资格自由出入,左修然算什么?凭什么?
左修然好不抱怨,“一点也不懂事,扔下我自己跑去和朋友玩了。你找她有事?”
“没有。”心突地又像被雨水打湿的禾苗,萎萎的。
他是鼓足了勇气、放下尊严,忐忑不安跑来陶家,想借新年祥和的气氛,能和陶涛平心静气地谈谈,谈什么他没组织好,但只要面对面坐着,把她的手拢在掌心,看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聊什么都行。
除夕夜,送走许沐歌,他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很少看电视的人居然对着屏幕到天明,满屋子的烟雾。早晨第一个拜年电话就是打给了陶江海,喉咙哑哑的,其实他想问的是陶涛昨晚过得好吗?陶江海没提陶涛,支支吾吾很是难堪,也不知说什么好,然后便挂了。
他还是跑过来了,陶江海支吾的理由是因为已有左修然捷足先登?
他想错了,陶涛一定是早就喜欢左修然的,不然怎么会在离婚不久就带左修然回来过年?
就是没有左修然,还有一个在默默守护着她的叶少宁。
离婚,到底方便了谁?
她有了新的追求者,有了新的人生,一点都不会孤单,当然离得了无牵挂,当然不会回头再看他。
他不值得她留恋吗?
如今,他有什么立场来指责谁?要求谁?嫉妒谁?留恋谁?
他自嘲地一笑,疲倦、挫败、绝望种种情绪弥漫开来,心被紧紧揪作一团,疼得牵扯全身,竟至流泪。
“华律师?”他一愣,回过神,将目光投向左修然阳光般的笑脸,等他说话。
“陶涛二个小时后就回来了,一起进去等她?”
“不必了。”他僵硬地颔首,拾起最后一丝骄傲,默默地转身。
左修然赶在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沉默凝视片刻,左修然没头没尾说了句:“我爱她!”
“你是在征求我意见?”他冷笑。
“不,我是知会。华律师,再见!”左修然没有动。
华烨没有说话,绕过左修然,径直走过去。
上了车一时不知去哪,跟着车流胡乱地开,脑中一片空白,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他象没听到,一直专注地开着车。暮色四笼,华灯初上,他停下车,发觉是在音乐广场的附近。大冷天的,偌大的广场上没有一个人。他开了车窗,任海风灌进来,脸和手很快就冻冰了。他点燃一支烟,烟盒丢回车内,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透过缭绕的烟雾他盯着屹立在海边那尊孤单忧伤的贝多芬的雕塑,脑中突地闪过一道白光,他和陶涛之间除了听海阁的公寓,连个缅怀从前的地方都没有,连件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也没有,也没说过特别的话。
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脑中又模糊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也许婚姻太短暂,一切都没来得及去做。现在也没有做的必要了,她的将来自然有人铺上锦绣,他已成她的过去式。
这里还是他与沐歌的秘密基地,他自嘲地倾倾嘴角,听着手机再一次在车里响了起来。
“喔,沐歌,我在外面。”他镇定地回答,“怎么不在家多呆一刻?”沐歌说今天回家看望爸爸的。
“一起吃过晚饭和午饭,也说了半天话,我明天要演出,得回去练琴。烨,我车被我妹给开走了,这里又等不到出祖车,你能来超市接我吗?爸爸刚刚还在念叨你。”
他迟疑了下,说了声,“好!”
这里离海岸线超市不太远,一会就到了,许杰拉着拐杖站在外面,看到他忙迎上来,拉他进去陪他再喝一杯。
“烨要开车呢,不能喝酒。”他还没回答,许沐歌从超市出来,看了看他,拧拧眉,笑道。华烨还是昨晚那身衣服,胡子没刮,眼神黯沉。
“那改天吧!沐歌,你进去给华烨倒杯茶,大过年的,茶总得喝一杯。”
许沐歌应了声,把包放进车里,又进了超市。许杰拉着华烨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微微一笑,“华烨,不是许叔催你,呵呵,沐歌过年都三十一啦,现在工作不错,也小有名气,你事业正红火,你们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华烨呆住。
“什么时候我和你妈妈见个面,把日子定下来,不一定要大操大办,举行个仪式就行。”
“爸?”许沐歌端着茶出来,看不见两人。
“在这里避风呢!”许杰抬了下手。许沐歌过来,笑吟吟地把茶杯凑到华烨嘴边,他喝了一口,又和许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上了车。
低头系安全带时,他听到许沐歌重重一叹,象是有几许无奈。他扭头看她,她吁了口气,“下午我……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然后心里面就闷到现在,看到你才好一点。”
他一愣,“说什么了?”
“她想过来看看我吧!呵,当初能舍下十几岁的我远走高飞,现在牵挂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会不会太讽刺?”
“沐歌,可能阿姨有阿姨的难处,她毕竟是你妈妈,如果来了就见上一面。”
“她的难处就是当初爸爸的病、我还没成年牵绊住了她,是她的麻烦,要不然她早就走了。烨,不要说这些,我难受。我爸爸刚和你说什么了?”她侧过身,端详着华烨紧绷的神色。
华烨淡淡地闭了下眼,发动了车,“他以为我俩还在一起。”
许沐歌低声咕哝了一句,“难道我们不在一起吗?”
华烨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
许沐歌把脸转向车窗,看着街道和路边的树木飞快地后退,霓虹灯的光影不时在她俏丽的面容上闪过,照射着她一脸的烦躁与失落。
“烨,你心里仍放不下小涛吧?”
“放不下也得放。”他哑声应道。
“烨,我被妈妈抛弃时,我不自卑,因为我身边有你。我在国外过得很艰难时,我不气馁,因为我心里有你。回到青台,虽然你已不再是我的烨,我不难过,因为我可以经常看到你。在这世上,再没有谁象烨对我这样呵护、珍爱、包容,就是我父母也不能。我不敢奢望我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可是,烨,上天突然这样打开了一道门,我忍不住想做个美梦了。如果烨的心里面没有一点点我,我就闭口什么也不说。如果烨有一点,那么……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呢?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相爱的人结合在一起更美妙的事?我们都屈从过现实的婚姻,适合自己的人不一定是自己爱着的那个人,那种婚姻是什么滋味,我们都知道。烨,让我爱你,好不好?”
她颤颤地伸出手覆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紧接着,有一滴温热落在了他的手腕处。
“你……能爱我多久?”他突地把方向盘一转,车嘎地一声刹在路边。
“从现在起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如果再有更好的机会放在你面前呢?”他闭了下眼,语气苦涩。
“失去挚爱的人很疼,我承受不了第二次。烨,哪怕你一辈子都不许诺我婚姻,只要允许我陪在你身边、肆意地爱你,我就满足了。”
止不住的泪水已经把她的妆容冲花了。
他紧紧地闭上眼,嘴唇哆嗦个不停。这些话,在从前的日子,他不止一次渴望能在耳畔响起,但当真正听到时,他没有喜悦,只感到疼痛,只感到心酸。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为什么要经历一次次的失去?
失去方知珍贵,他和她如今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对象各不同。
他回到她身边,她的心是满的。他呢?在没有她的日子,他的生命里出现过陶涛,他的心再不会完好如初,还是缺了一角。
他久久地沉默。
“烨,我爱你!”她恍惚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犹豫,蓦地扑进他的怀中,紧紧环住他的腰,颤抖的唇贴上他的,深深地吻了下去。
嘴边有一丝咸涩,不知是她的泪,还是他的。
他缓缓抬起手,抱住了她抖个不停的身子,轻叹一声。
心是脆弱的,也需要休憩的港湾。
车进市区,拐弯去军区文工团,她碰碰他的手,“烨,今天我不想练琴了。”
“明天有演出呢?”他拧了拧眉。
“不管什么演出,不管什么乐谱,我不要任何事阻在我们中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一分一秒都陪着烨。”她娇嗔地抬起头,脸色有一点微微的红,语气急迫得好象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样,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被别人这样紧张着,没有一个人不感动的。他感觉她手指透过他的皮肤钻进来,整个人的情绪也为之一怔。此倒,他太需要别人的在意了。
“那做什么呢?”
“我们去看电影,然后去吃夜宵、喝果茶。烨,今天我要吃点甜的东西,就是明天穿不上演出服也没关系。”
他笑笑,脑中浮出陶涛瘦成巴掌大的小脸,他甩了下头,看前方允许掉头,忙往后看了看,准备转弯。
进了电影院,得知这个时间段有点不合适,电影放映过半,等下一场在一个小时后。影片是部动画片《玩具总动员》,陶涛爱看的那种。走廊上站着好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他们夹在中间,神似校园辅导员。
“换家电影院看看。”他有些窘。
“其他的也差不多,别换了,这种动画片不是拍给孩子看,也有成人看的,你看那儿也有两个和我们同龄的。”许沐歌了解华烨一板一眼的性子,笑着朝卖爆米花的地方呶了下嘴。
华烨看过去,瞬间石化。
买爆米花的两个人捧着纸袋与可乐转过身,一抬头,两人一致嘴巴半张,眼睛瞪得溜圆。
大路真的太窄,居然在这里碰上龙啸与谢飞飞。
这是龙啸与飞飞的第一次约会,同事这么久,吵过争过,玩笑开过,突然戳破了那层暧昧,两人还有些羞涩。在外面压了半天的马路,飞飞实在走不动,提议找个地方坐坐,于是就选择了电影院。
两人不在意影片现在放映到什么时候了,里面座椅宽松,灯光一熄,龙啸把手在裤子上搓了搓,瞟瞟飞飞纤细的手指,他不知握着时是什么感觉。还没完全展开想像,龙啸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他认得华烨,旁边靓丽高挑的女子,他不认得,但两个人手挽着手,关系一定菲浅。
飞飞认得华烨,另一个也面熟,对了,曾经一同买情侣杯的那位。
这种情况,是该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好呢?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再同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合起嘴巴,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去。
“怎么了?”许沐歌察觉到华烨的僵硬。
“没有。”华烨闭了闭眼,“我们……去买票?”
“不急,我想去下洗手间,你拿着包,在外面等我哦!”
他点点头。
“你打还是我打?”劲爆的音乐声中,龙啸与飞飞眼睛直眨,努力适应放映室里的黑暗。
“我打!”飞飞一跺脚,“奶奶的,也太张狂了,公然带着其他女人出来逍遥,把陶涛当什么了。捉奸要捉双,看看那个道貌岸然的华律师怎么给自己狡辩?”
她哼哼地掏出手机,翻到陶涛的号,捂住耳朵。
陶涛不知在忙什么,拨了两次才有人接听,声音气喘喘的,“飞飞,过年好!”
“我过年不好!”飞飞恨恨道。
陶涛一愣,“我刚刚在上洗手间,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不是这个……知道我看到谁了?你老公,和其他女人手牵手来电影院看电影。”飞飞吼声如雷。
“哦……我也看到了。”
第九十章,小妈(上)
陶涛把手机放回包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手,扔进垃圾筒,淡然地看了下站在门外的华烨,没有漏过他手中提着的红色的挎包。
在目睹过华烨与许沐歌除夕夜逛超市之后,再看到什么情景,她已经处变不惊。他深藏的温柔、浪漫和细腻,终于等来了春光,即将一点点绽放。
“小涛?”华烨到是很意外,忍不住还有一点惊喜。
陶涛点下头算是招呼,没有交谈的意思,转身朝里。
他酸涩地盯着她单薄的背影。
“好舒服。”杜晶揉着肚子出来,推推眼镜,夸张地舒了口气,“里面有个大美女,真漂亮。”她凑到陶涛耳边,小小声地说。
“走吧,你家忠贤该等急了。”陶涛笑笑。锃亮的玻璃门里映出她的身影,面孔上那个勉强的笑意如此惨淡,让她自己也有点不忍心看下去。
“嗯,真不该贪嘴吃什么破羊羔肉,刚刚肚子好疼,电影都不知放到哪了。”杜晶嘟哝着,抬起头,“嗨,华烨!”
她咧开嘴巴,笑了,“干吗,不放心小涛,还玩跟踪呀!”
华烨看看陶涛,脸不由得有些发红。
“别乱说,我们快进去。”陶涛拖着杜晶就走,一阵香风袭来,身后响起一个如少女欢喜雀跃般娇柔的声音,“烨,我们现在去买票吧!”
杜晶震愕地看着让她惊艳的大美女拿过华烨手中的包,撒娇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这……”她偏过脸看陶涛。
陶涛好象什么也没看到,平静地往前走去。
许沐歌眼里只有华烨,没有去看还有两人是谁。华烨追着陶涛的背影,嘴角泛出几丝怅然若失。他想叫住她,让她回头,可回了头该说什么呢?
真的已成路人,再也回不去了。
“烨,”许沐歌摇摇他的胳膊,“不准看别的女人,我会吃醋哦!”
他收回视线,艰难地想挤出一点笑,却化作一声叹息。
“他不是你老公吗?”杜晶不住地回头,终于按捺不住甩开陶涛的手,忿忿地问。
“从前是,好不好?”
“现在呢?”
“现在我们离婚了。”
杜晶呆住,“你……为什么不说?我以为你初一要陪老公,所以只敢约了叶少宁出来,看到你,我还窃喜你为友忘色。原来……”
“你见色忘友,没给我机会说。”陶涛叹气,“现在可以进去看电影了吗?”
“不,你怎么可以这样淡然?”杜晶激动地挥着手臂。
“不然要怎样?抱着他的大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不是,只是……告诉我,是他错,还是你错?如果是他错,我要去给你讨个公道。”
“没有谁错,就是无缘。”
杜晶打量着陶涛,许久,才开口道:“你和他交往时,我提醒你远离这种有过去的男人。”
“你讲的是真理,可惜我后知后觉。”陶涛咬了咬唇,扭头进了放映厅。
杜晶看到她抬起手按住心口,腰杆挺得笔直。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担心死了。”朴忠贤探过身子,压低声音,看看杜晶,“没事。忠贤,你那个座舒服,我们换下。”
“不都一样吗?”朴忠贤嘀咕,但还是同意了,挪过去,与陶涛共坐一张沙发。
叶少宁把奶茶端给杜晶,“还热着呢要不要喝点?”
杜晶摇头,扯了下叶少宁的衣袖,暗示他往她这边靠靠,用只有他可以听到的音量问,“你知道陶涛离婚了吗?”
叶少宁盯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回来好几天,都没陪她一下,怪不得她突然瘦得象个难民。”杜晶自责得直咬牙,“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婚?”
“我不清楚,没有一点征兆,说离就离了。”
“那你……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坐着?不要等我回法国后,再打越洋电话向我倾诉?”
叶少宁苦笑,转脸看陶涛,她手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屏幕,仿佛看得很专注。
结尾音乐响起时,灯亮了,人群嘻嘻哈哈地往外走。朴忠贤越过叶少宁牵着杜晶的手,叶少宁与陶涛并排,后面的人推搡时,他抬起手臂护在她背后,礼貌地保持十厘米左右的距离不碰到她的后背。杜晶看着干瞪眼,扼腕长叹。叶少宁的背影看上去比朴忠贤瘦,短发细碎,后颈的线条干净柔和,永远都是温和而细腻的,有他在不会冷场,但也不会令人厌烦,对自己身边的人都有本能的保护欲,可就是热情不外露。
快出放映厅时,朴忠贤突然象看到许久不见的熟人,惊喜地直挥手,扯着杜晶越过座位,往另一个过道跑去。
“干吗?”他个子高,遮住杜晶的视线,她搞不清状况,急得直拍他的手。
“我看见小音符了。”朴忠贤回过头说道。
杜晶的睫毛往上抬的瞬间抖了抖,“不会吧!”朴忠贤的小妈名字好象和音乐有关,朴东成温柔地称她为他的“小音符”。朴忠贤与她岁数差不多大,有时也跟着后面称呼。
“真的,真的!小音符!”朴忠贤把杜晶推到前面。
杜晶揉揉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华烨和那位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不是惊喜的大美女。
“你没认错人?”她用法语问朴忠贤。
朴忠贤环住她的肩,对着许沐歌微微一笑,“嗨,小音符!”
许沐歌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腾地一片雪白,嘴角不住地痉挛,“忠贤,你怎么会在这?”她也是用法语问的,说时,她惊恐地斜视着华烨。
“我找了个青台媳妇,和她过来过年。嘿嘿,真是好巧,你也过来看电影?”朴忠贤耸耸肩,“新朋友?嗯,比我老爸帅多了也年……”他看看华烨。
“忠贤,”许沐歌突地打断他,干干地笑着,“电影快开始了,我……要找座位去。以后我们再联系。”
她拉着华烨像躲避瘟疫一样急匆匆往里走去。
朴忠贤纳闷地挠挠头,“我还没介绍我媳妇呢!”一低头,杜晶冲他直瞪眼,他抱歉地笑笑,“我去向她要个电话号码,约个时间我再郑重地把你介绍给她。”
“我才不要认识她。”杜晶下巴一昂,看到许沐歌紧张地回头瞟着他们,冷冷一笑,“你没发觉她根本就不想与你打招呼。”
“为什么?我们是故人呀,她应该尽地主之谊!”
“也许她不愿她的新朋友了解她的过去吧,你看你把她吓得都站不住。”
“呃?我老爸有那么见不得人?你这话真伤人。”朴忠贤委屈地眨眨眼。
杜晶叹气,担忧地扭过头,受伤的怕是另有其人。
第九十一章,小妈(下)
陶涛没事人似的站着,叶少宁冰着个脸,不要说,刚才巧遇故人的小插曲,全落入两人眼底了。
杜晶走过去抱住陶涛,“涛,我真不知说什么好,老天真是太恶作剧了,忠贤的小妈竟然是你前老公的现女友。”
“什么?那是陶涛的前老公?”朴忠贤指着华烨,呆住了。
“少大惊小怪,放下你的手。”杜晶踢了他一脚,“他们在朝这边看呢!”
华烨蹙着眉,目光扫到站在叶少宁身边的陶涛,迅速掠过。许沐歌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与她一同坐下,把买的果茶和爆米花递给她。
“没什么,她本来也是他的初恋。”陶涛浅浅一笑,拿出手机看时间,“快出去,我家里还有个客人在等我。”
有什么好惊讶的?许沐歌做过别人的妻子还是情人,华烨都不会在意。爱情是盲目的,爱情是宽广的,爱她的年轻也爱她的苍老,索取她的现在与将来,必然也会接受她的过去。她沧桑的过去,说不定更加让他怜惜。
爱就爱了,没有理由,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她是他的过去?”朴忠贤一头雾水,嘴里念念叨叨,“那我父亲是小妈的什么?”
“是从前。”杜晶没好气地说。
下了台阶,抬头看到天边的寒星,陶涛深吸一口气,才觉得窒息的感觉好了一点。她转身想与三人道别,朴忠贤直直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不要问,我对你小妈不算熟悉。”她温婉地笑着。
“朴忠贤,你好象和你小妈感情挺好的。我问你,这么好,她为啥要和你老爸离婚?”杜晶来了火,口气很冲。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不便说。”
“你很维护她呀!好,那你找她去。”外国人讲究尊重他人隐私,杜晶可不吃这一套。
“晶晶,不是的……我只是很诧异。我以为小音符很爱我父亲,他们离婚时,小音符哭得很凶,请了许多人说情,包括我,想尽办法挽留我父亲,可是我父亲对她很绝情,解除她的演出合同,逼着她回国,所以我总觉着有点对不住她。可你们说那个男人是她的过去……”
陶涛听得有些茫然,许沐歌不是为华烨回国的吗?
“你也说过你父亲爱她爱得都疯了,为什么突然这样绝情?”
“晶晶……”朴忠贤很为难。
“忠贤,我就是不讲理,说真的我有些看你那位小妈不烦眼,因为她的现男友是陶涛的前老公。你要是爱我就老实交待,要是不爱,你就保证沉默,自己拦辆车去机场,或者投入你小妈的怀抱。”
“晶晶,”朴忠贤苦着个脸,紧紧抓着杜晶的手,“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昨晚你爸爸让我喝那么烈的酒,我眼都没眨,就那样喝下去,你不知那酒有多难喝。”
“呵呵,亲爱的,我也爱你。那你悄悄说,只有我们三人听着,不传给第四个人。”杜晶笑得鬼鬼的。
朴忠贤无奈地叹了口气。
四人一同钻进了叶少宁的车,朴忠贤闭了闭眼,又睁开,“我父亲也是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第一次见到小音符就惊为天人。他是个高傲的人,不谈对学生,就是对乐团里的乐手,也是极冷淡的。可是他对小音符出奇的好,他亲自指导她的练习,为她找名师,向乐团力荐她,给她演出的机会。好象没过多久,这事传到我母亲耳朵里,我母亲提醒他收敛一点。不曾想我父亲在情人节那天公然把红玫瑰送到了小音符的教室,也就在那天,他向我母亲提出离婚。只要母亲签字,他将放弃所有的财产。我母亲劝他冷静点,他说他很理智,考虑得很成熟。离婚之后,他立刻娶了小音符,两人去普罗旺斯度的蜜月。小音符顺利有了绿卡,也和巴黎交响乐团签下了演出合同。不久,小音符怀孕了。”
“什么,她怀孕?”陶涛失声叫了出来。
华烨说许沐歌二年前人工流产时,伤着了子宫,再也不能怀孕。所以他们相爱也不能在一起。
“对!”朴忠贤点点头,“但不到二个月,突然流产了。父亲很难过,以为她演出太多,身体弱,便减少了部分演出,让她好好休息。再过不久,小音符再次怀孕,但还是流产了。父亲带小音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是习惯性流产,就是再注意,也很难保证能坚持到足月,因为她先前人工流产时,伤着了子宫。我父亲很惊讶,问她为什么会做人工流产手术,她说那是一个错误的结果,孩子不能留。我父亲这人是完美主义者,他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堕胎很残酷,小音符再不是他心中纯洁的天使了,于是,要求离婚。这就是全部经过,我说完了。”
朴忠贤摊开双手,看看众人。
“涛,华烨好象是遗腹子。”杜晶问道。
陶涛有些想笑,可是又有点替华烨感到可悲。如果他知道许沐歌说那个孩子是一个错误的结果,他不知是什么反应?
也许没什么反应。许沐歌把他伤得那样深,他依然固执地站在回忆里等她。许沐歌会说在异乡漂泊,有些事是无奈之举,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她陪在他身边,不是吗?
她不用不舍谁、同情谁,爱情的事,如同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都是别人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低下眼帘,平静无波。
杜晶哦了一声,冲叶少宁挤挤眼。
叶少定无声地叹息,先把杜晶与朴忠贤送回家,然后送陶涛到桂林路。路上,接了个电话,车里黑团团的,以为是左修然的,说是出来二小时,被杜晶扯着喝了咖啡、吃了火锅,又看了电影,怕是都七八个小时了,她没看号码,心虚地打开手机。
“小涛,是我!”耳边响起许沐歌急促的喘气声。
“喔,有事?”
“忠贤还和你在一起吗?你们怎么认识的,有没聊什么?”
优雅而又高贵的沐歌真是慌了,这样没礼貌的问题也问出了口。
她恐慌什么呢?
“小涛,你在不在听?”听不到回应,许沐歌更急了。
“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给我打电话的?”她轻笑。
“小涛,你不要太过分。我真是低估你了,忠贤是你找来的吗?不过这不会对我和烨有什么影响,烨不会在意那些个事。我知道你恨烨回到我身边,你不能面对自己的失败,你想报复我。可你有没想过,当你和烨没有离婚时,作为前女友的我都有真诚祝福你们、处处替你们着想。你们离婚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代沟,有差距,和别人没有关系。你有什么诡计尽情地耍吧,烨不会上当,因为他爱我。”
“既然不会上当,那你害怕什么?”
“陶涛,我告诉你,你永远都不会赢,因为你和烨之间没有回忆。你要是向烨说长道短,只会让烨觉得你更无知更无耻。”
“我从来没说我是纯洁的天使。”
许沐歌轻抽一口冷气,象是噎住了,很久都没声音,好一会,才听到她说,“陶涛,你别逼我……”
“不会。晚安!”陶涛嘴角挂着一抹讽刺,收了线,发觉车已经停了。
“叶少宁,谢谢你!”她推门下车,车门锁着,她回过头。
叶少宁爱怜地凝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涛,那天我妈妈说的话你听见了,是不是?”
她假装不懂,“哪天?”
“我妈妈是我妈妈,我是我,在我眼中,你还是读高中时就能左右我视线的陶涛。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朴忠贤讲的那些,我虽然不很明白,但能拼凑个大概。小涛,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值得一再回望。我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只要你转过身来,你就能看到。”
“我不会转身的,叶少宁,所以不要等。”她看着他,目光坚定。
他落寞地自嘲,“我理解,你还是想去争取他!”
“不是去争取谁。我爱过华烨,也嫁给了他,结果却是这样。争取过来,不过是又一次周而复始。我不愿说我不敢爱人,至少往后几年,我只想静静地陪着父母,不想碰感情方面的事。和你一起,很轻松自然,你一定会很疼我、呵护我,你能不介意我的付出,可我不能让你过我从前那样的日子,因为我心里还有太多痕迹和影子。叶少宁,我想幸福的婚姻应该是彼此相爱的人在一起,不是单方的付出与享受。找一个你爱的和爱你的人,我会很羡慕也会真心祝福。再见!”
她握着门把,轻轻一堆,下了车。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有两道目光跟着她的身影,她将手捂着嘴,湿热的泪哗哗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今天,她第一次强烈意识到离婚带给她的真实与残酷。华烨已与许沐歌出双入对,她也有人追求,他们再也不需要在意对方的感受,不必束缚自己的行为,不要检点自己的言语。
屋子里一团漆黑,安静得很,估计爸妈都睡下了,左老师也早回去了,明天打电话赔礼道歉吧!她倚着大门,疲惫地闭了闭眼,等着心中一阵酸楚过去,才抬脚上楼。突然一边的客房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黑影从里冲出来,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捂着她欲出口的尖叫,厉声低问:“玩得开心吗?”
第九十二章,军令(上)
陶涛吃了一惊,泪水挂在眼睫上,“唔……唔……”
左老师没有走?
才一恍惚,人已被拦腰抱起,“咚咚”地上了楼,房门是踢开的,一放下,人就被按在墙壁上,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只见他一双俊眸满含着怒火。
她眨眨眼,两个人的脸凑得极近,呼吸的热气触到一块就袅袅散开了,她警惕地往后一缩。
窗外可能是起风了,窗棂咯地响了一声,她下意识地转脸看过去,不想擦着了他的嘴唇,那温度使她往后一惊,她猛然向后仰去,后面是冰冷的墙壁,他的嘴唇顺势迎了上来,两人的嘴唇交接在一起,他的温暖,她的清凉,她不禁发出“啊”的一声,他的舌探进了她的口中,卷住了她的。他的呼吸中带着酒的味道,同时冲入她鼻腔的还有须后水的清淡气息。他一点点深入,火热地辗转厮磨,她本能地躲闪。可是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头,丝毫不允许她躲避的意思。
这不是如轻雾如羽毛的啄吻,它烫得惊人,带了惩罚,带了挑逗,还有情欲。
“左老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的身子,已是喘到不行。
他终于移开她的嘴唇,仍然抱紧她,将她圈在自己的胸前,她能听到他心跳得和自己一样急促,“你疯了,这是干吗?”她声音沙哑地开了口,有些莫名的惶恐。
“往恶处说,叫调戏、骚扰,文明地讲,叫玩暧昧,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他恶狠狠地说,语气却温柔至极。
她不害怕,元旦前夜她曾失态成那样,他都忍下了,左老师不会做伤害她的事,他总在她无助时、痛苦时、失落时、孤单时转移她的视线,让她开心。
他是生气了,这只是一个恶作剧之吻。
“对不起,让你等太久。”她仰起头,强自镇定,不敢用太大声,爸妈都在下面呢,可是这气氛诡异得让她脸红。
“还有一点良心,但很没诚意,连个电话都没有,扔我陪着几个中老年妇女。哼!接送你的那个男人,你妈妈说是你的青梅竹马,以后不准与他独处,更不准因为他哭。”口气威严如同将军下达军令,违令者斩。
“呃?”她呆了一下。
“有我这么一个大帅哥,你还不知足?”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突地低头咬了下她的耳朵,她吃痛地叫出声,只觉脖子、耳畔一片酥麻。
“左老师……”她身子发软,使不出力气推他,脑中热热的。
她猜测过他不会真是为度个假来青台,大年初一到陶家也不仅仅是拜年,可是她真的没办法往下想,他是百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左老师,对她能有什么?
“你怎么还在我家?”她把脸偏向另一边,想站直身子,却象投怀送抱,贴他更紧。
“帮你爸爸的家居广场写个店铺布置报告,酒又喝多了,开不了车,你爸妈留我住下。你有意见?”咬牙切齿,仿佛有无限的委屈和怨怼。
“没,没……”她摇头,“左老师,那晚安!”这样亲密的姿势只会让她思维紊乱,她要休息,要安静。
“陶涛,”他突然扳正她的头,让她的脸对着他的脸,“看清楚了,我是谁?”
“左……老……师……”她结结巴巴。
“回答正确。以后不准东张西望,不准三心二意,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就这样笔直地看着我,记住我是左老师,我叫左修然,什么出身什么头衔都不要去在意。做得到吗?”
她被他严肃的语气震慑住了。
“下次如果再和别的男人呆到现在才回来,就这样……”他猛地低头,在脖颈上咬了一口。
她吃痛地瞪大眼,还没出声,他已松开她了,“早点上床休息,明早还有别的事。”
“明天……”
“想留我睡在这?我没意见,你呢?”他又靠了过来,很正经地问。
“我有……你请走好!”
门一关上,她整个人体力不支地瘫软在地上,这不是她家吗,为什么他那样横?这到底是怎么了?她的头真疼。
她摇摇头,催眠自己不胡思乱想,先去睡觉是正经,一切留到明天再去面对。
睡得不沉,但勉强合了个眼,没做梦,睁开眼睛时,感觉神智很清明。陶江海大笑的声音穿过楼梯、隔着门板传进来,陶涛嘟着个嘴,抓抓头发,起床下楼。
陶江海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腋窝里夹着包,站在大门口和左修然说着话,陶涛觉得他看向左修然的眼神有种朝圣者盲目的虔诚。
左修然眼角微微瞄了下陶涛,嘴角轻扬,看上去好象睡得不错。
“爸爸去哪?”陶涛坐在餐桌边,接过陶妈妈端过来的莲子粥。
“和几个投资家居广场的老板碰碰头,昨天,修然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节课,他急着要去显摆呢!”陶妈妈温柔地看了看陶江海,好象从前那点芥蒂随着跨年的鞭炮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陶涛撇嘴,妈妈把左老师的名字念得真顺溜。
“吃好了把碗放水池里,回来再洗,我去换衣服。”陶妈妈解下围裙。
“你也要出去?”
“嗯,我们和修然一块出去。”
“去哪?”陶涛直眨眼。
“到那就知道了。”左修然送走陶江海,看着陶妈妈进了卧室,俯头轻轻吻了一下陶涛的鼻子。
她含着一口粥,“左老师,你不要太过分。”她警告他,怎耐通红的脸颊绷不起一点力度。
“过分的事我还没做呢!”他捏捏她的脸腮,挤挤眼,“今天穿漂亮点!”
他站起身,恰好陶妈妈走出卧室,他说陶妈妈的外套略暗,配一条七彩的披巾会添点年味。
陶涛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暗暗咬牙。
陶妈妈这么兴奋,陶涛不能泼妈妈凉水,陪着妈妈上了左修然的车。路上,左修然和陶妈妈聊着麻经,她插不上嘴,只能沉默。
奥的开上一个山坡,拐进了一个小区,不大,目测一下楼层最多不过六层,可楼与楼之间档距很宽,亭台楼阁,假山池塘,花草树木,一应俱有,站在亭子间,远远看去是蓝天碧海,这应该也是不输于听海阁的高档小区。
第九十三章,军令(下)
下车时,左修然手中多了两个礼品盒。陶涛与妈妈随着他上了三楼,开门的人是欧阳医生。看见他们,并无意外之色,可能左修然预先通知过。很客气地把他们迎接进去,相互道过“新春快乐”,喝了杯茶,欧阳医生把陶妈妈领进里间,轻轻掩上门。
“大过年的去医院,我怕阿姨嫌不吉利,就带她来这里,请欧阳叔叔帮着复检下。昨天我看阿姨只打了两圈麻将,嘴唇发紫,喘气声也很粗。”左修然扯了下陶涛的衣角,两个人走到阳台。天空中飘浮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天色有点昏暗,风把海浪掀得高高的。
陶涛心里面一暖,“我以为手术很成功,这些都是恢复过程中的自然反应,没多想。左老师,谢谢你。”
左修然冷哼一声,“一声谢谢就好了?”
陶涛无力地低下眼帘。
“我是个功利心很重的人,做任何事都有企图。”
“知道了,你回北京时,我让爸爸送你一份大礼。”
“行!”他耸耸肩,拿眼深深地瞅了她一下。
里间的门开了,欧阳医生和陶妈妈走出来,两个人忙过去。
“恢复得不坏,还是情绪波动大,人有点疲劳,一定要按时服药、休息。西药暂停一下,我开了点中药你吃吃看。虽然药效来得慢,但温和,能去根。”欧阳医生把药方递给陶涛,转过身拍拍左修然的肩,“又给你老爸下马威了?”
“没有!”
“没有?过年不呆家里,跑来青台干吗?”欧阳医生笑道。
“给欧阳叔叔拜年呀!”
“你才没这么好心的。我昨天和他通电话,他也说起你,直叹气。修然,以前的事,你爸爸也很无奈,你别总耿耿于怀。”
“我哪敢!”左修然弯起嘴角,眼中却无笑意。
从欧阳医生家告辞出来,左修然把陶妈妈先送回家,然后带着陶涛去医院抓药。陶涛走出医院,看到左修然倚着车仰着头看着天空出神。
“看什么呐?”她走到他身边。
他低下头,把她手中的药包扔进后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们去哪儿走走?”
一阵风卷起几张枯叶吹来,陶涛瑟缩地抱着双肩,皱皱眉,“这么冷,还是回家吧!”
他一言不发,白了她一眼,把她推进车里。
青台第三浴场的对面是座不高的山,树木参天,环境幽静,市政府将它建成一座免费开放的大公园,不用想就是情侣青睐的好地方,幸好是冬天,天气又不好,这里颇为静谧,走了几条小径,没看到第三个人。行走其中,因为有树木的遮挡,海风吹不进,倒不算冷。沿路的木椅上落了细碎的松针,有几只小鸟在林间啁啾而过。
他掸尽了一张木椅,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铺在上面,拉着她坐下,轻叹道:“虽然有了车,可我还是喜欢走路;虽然坐在高级餐厅里很享受,但美味的还是家常小菜;虽然被簇拥的感觉很有成就感,可最开心的还是两个人独处。”
他转过身,搂住了陶涛的肩头。
陶涛深呼吸,偏头看向远处,戴着手套的手在膝盖上不自然地曲起,“左老师,我……”
她觉得两个人需要好好地谈一下,可是从哪儿说起呢?
“不要把你过去的经历当作资本,总挂在嘴边来炫耀。我知道你现在是单身就足够了。”他扬下眉毛,摘去她的手套,用微凉的唇吻她的指尖,“我把你带到这里,可不是想听这个。”
她抽气,呼吸急促。
他笑意加深,俊眸深邃,“想不想知道我给你买香皂的那个晚上,捂着你耳朵,说了什么?”
她瞪大眼睛。
他用指腹轻轻碰触着她颤抖的樱唇,“陶涛,你现在是有夫之妇,你深爱着你的丈夫,好,我会把我心内萌芽的东西掐去,尊重你的婚姻,与你保持距离。但是如果有一天,假如有那么一天,你恢复到自由身,那么你身边的那个位置,不准给别人,只能是我的。我四肢健全,有一份正当职业,年纪不大,你没理由拒绝,对不对?我接着又说道,因为某种原因,有些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一旦你看到什么、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什么,不准相信,一定要听我的解释,你做得到吗?你听了后,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向我点了点头。记得吗?”
她只记得他说了好几个“我”“你”,其他的一个字都没听出来。
“你怎么知道有一天我会离婚?”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她心乱如麻,脑中各种念头翻涌如同奔腾的海水。
“我们呆一个办公室,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我能看不出吗?现在,我没有食言,我来了。陶涛,我们该开始一份正常的恋爱了。”
陶涛一时窒住,如此迅猛直接的表达让她有退无可退的感觉。
左老师不是叶少宁,会斯文而又礼貌地征求她的意见,他没有告知,就已经开始了。
她低头看着握着她的那只修长的大手,指节清瘦,有点骨感,指甲修剪整齐,掌心干燥而又温暖,将她的手柔柔地包裹住。这种温暖很舒服,舒服得她想沉溺,想闭上眼,真的什么都不去看、不去想。
但她想,左老师马上就要回北京,他不差女友,传说中还有一个未婚妻,他说的这些,只是心血来潮时的戏言。而且她也无意立即开始一份新的恋情,更不能与左老师玩一夜情。
左老师只是特别的一个朋友。
她抬起头,佯装轻快地笑道:“左老师你再这样欺负人,我爸大礼就没有啦。”
左修然眸光一暗,“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不是玩笑,难道还要去当真?
她困难似的挣扎般从木椅上站起身,背对着他,笑得没心没肺,“没有,事实上我感到很荣幸。”
说完,抢先往汽车走去。
文工团新春汇报演出在初六的下午,放在军区大礼堂,许沐歌表现平平,虽然没出现大的失误,但从下面稀稀落落的掌声能够感觉出来。谢幕时,她不慎踩着了裙摆,差点绊倒,回到后台,一张俏脸都扭曲了。
张弘也坐在台下,在下一个节目开始前,他猫着腰跑到休息室,给华烨打电话。
华烨站在阳台上,外面在下雨,不大,很密,是从早晨开始的。季萌茵却选择在今天回青台,他本想过去替她开窗户透透气,现在只能作罢。
“沐歌心不在焉太明显了,是不是有啥事?”张弘问。
“我不清楚。”华烨回道。其实在初一那天看电影,遇到杜晶的男朋友之后,她就有点失魂落魄。她对他说那个男人在法国读书时见过几次,谈不上熟悉。看电影时,她坐立不安,不住地四下张望,过一会就问他有没听到手机响。他的手机改成震动,有电话他能感觉到的。
送她回家,她仍是一脸焦躁,他问她要不要紧。她笑着说,人在巨大的喜悦面前,难免有些患得患失,说完,紧紧抱住他的腰,送上一吻。
这样的热情让他有些不太自如,眼皮跳了又跳。
他只把她送到公寓楼下,没有上楼。
“你怎么做人家男友的,也不关心关心?快打电话安慰下。”张弘责怪道。
他屏息,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和沐歌并不算是……”
“男女朋友”还没出口,张弘笑了,“还害羞呀!我们早知道了,你要不是为沐歌,干吗离婚?”
--------------------以下接书版第二十三章
他沉默不语,没给许沐歌打电话。她历来要强,这样的演出,最还别人假装不知道。
但晚上他还是约了她一块出来吃饭。菜上来时,邻桌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跑过来突地抱着华烨的大腿,咧开没牙的嘴,冒出一声“趴……趴……”。华烨抱起孩子,笑着亲了下他粉嫩的脸蛋,“宝宝,认错人喽!”
宝宝妈妈脸羞得通红,慌忙过来抱走了孩子。华烨的视线追着孩子,许久都收不回来。
“看不出,你很喜欢孩子!”许沐歌搁下筷子,略有疲态。
他笑笑:“快吃吧,送你回去后,我得去看下妈妈,她现在该到家了。”
“烨,你别岔开。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孩子,我们可以有孩子的。”
他呆住。她能怀孕吗?
她神秘地一笑:“不是抱养,当然是我们俩的孩子。这个我以后再细细告诉你,代我向阿姨问好。我饱了!”
她站起身挽住他的胳膊,将身体的重量依附于他,他蹙着眉不住地看她。
“我向你保证,我说的是真的。”她举起手指。
“沐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先前那个子宫受伤难道有假?
许沐歌脸色微变:“烨,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陶涛和你胡说了什么?”
“这关小涛什么事?”他一愣。
许沐歌婉然一笑,暗暗松了口气:“我有什么事好瞒你的。如果想给你个惊喜,我可能会暂缓透露一下吧!”
华烨看着她遮掩不住的慌乱眼神,抿上了嘴唇。
两人走出酒店,撑起伞顺着街道往泊车处走出,夜色下的街道没有白天喧哗,冷雨迎面飘来,倍感清冷。
去军区大院的路上,小雨变成了小雪,还没落地就融化了。华烨下车抬起头,二楼的灯亮着,心中一暖。海南岛的阳光没有把季萌茵晒黑,她的皮肤反倒白得有些不正常,还轻微咳嗽着。
“温度悬殊太大,到了海南就感冒发热、嗓子跟着发炎,我没怎么出门。”行李箱堆在墙角,季萌茵没有力气收拾,倚在沙发上和华烨说话。
“有没想陶涛爸妈拜年?”
“打了个电话。”华烨坐在季萌茵身边,沉默了一会,说道:“沐歌让我代她问你好。”
季萌茵刚喝了一口牛奶,抬起眼,嘴角浮出一丝讥诮:“华烨,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你和她重新在一起了?”
华烨眉宇间罩上了一层阴影。
“我是个开明的母亲,不管是你的工作还是感情,我都不会插手。但如果你问我的看法,我个人非常不喜欢许沐歌,她太自私也太冷漠。但我不是你,你只要考虑成熟,就去做。”说罢,季萌茵静静将牛奶杯放在桌上。
话也没有说话,手插进口袋,起身走向阳台,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意志一向坚不可摧的他眼神中也有了深深倦意。
“这是小涛的吧?”季萌茵从房里出来,手中拿了件粉色的毛衣。
他走过去,接住,点点头。那天她上来收拾得匆忙,应该是落下的。
“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取吧,我看她好像很喜欢这件毛衣。”季萌茵把毛衣从他手中又拿了回来。
他是看过陶涛穿过几次,毛衣很修身,把她胸部的线条勾勒得非常美妙。她常穿这件毛衣在他面前摆poss,频频地送着飞吻,问他看上去是不是很性感。那种娇憨,异样的亲密,已过眼云烟,却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涌上心头作怪,让他不禁心戚戚。
“就明天吧,我正好也从海南带了件礼物给她。你帮我打下电话。”
他凄楚地自嘲:“她不一定愿意来。”
“你都没打,怎么就知道她不愿意?小涛可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离了婚又不是冤家对头,难道还老死不相往来?你不打,我来。”季萌茵声音一冷。
华烨拿出手机,叹了口气,季萌茵想小涛了吧!“妈,我现在就打。”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这次,陶涛的电话没有关机,也不在通话中,很畅通,就是一直没人接听。听着一声接一声的铃声,心不知怎么,慌乱得怦怦直跳。
“喂,哪位?”在重播提示音响起前一秒,终于传来陶涛气喘喘的声音。
“是我,小涛。”手一顿,手机差点滑出掌心。
陶涛平缓了下呼吸,声音不高不低:“有事?”
“你有件毛衣丢在妈妈这边……”
“你快递给我。”他还没说话,陶涛抢先出声。
他提了口气,忙说道:“妈妈让你过来拿,她还有礼物给你。小涛,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就来打个照面应付一下,我不会在的,妈妈……身体不太好。”
陶涛沉默了一会,然后嗯了一声。
他合上手机,感觉掌心都是汗,才知自己刚刚居然很紧张。他失笑摇头。
陶涛顶着一头的湿法,想回浴室吹干,手机又响了,她不耐烦地回头,一看号码,直咬牙。真的有点焦头烂额了,左老师的玩笑开得越来越像真的。
从公园回来,他便礼貌地告辞回了公寓。还没等她舒口气,第二天他又出现在陶涛家别墅,是陶江海邀请的,有事咨询。他理所当然在陶家呆到晚上,她当然留在家做饭、泡茶、削水果,陪左老师去实地考察家居广场。没事咨询,他会过来监督陶妈妈有没好好吃药,不然就是让她做向导,带他去外面转悠。
左老师含情脉脉的眼神毫不掩饰,而且他对爸妈那种自然的关心、体贴,真的没办法忽视。时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陶江海大大咧咧,不往深处想。陶妈妈私下问她,左老师真的有女友?她无语。
过去五天了,她就像以前做他助手时一样,每天都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晚上回了公寓,左老师的电话就能把她的手机打到没电。那些话忽而缠绵,忽而深沉,忽而调侃,忽而揶揄,忽而挑逗,忽而威胁,让她又气又羞又恼。开车时,他总是一手温柔地揽住她的腰,一手扶方向盘。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不管她怎么躲闪,他能吻得她接不上气。他会带她去高级餐厅享受一顿正宗的西餐,也会跟她站在路头小摊前,抓着一根鸡翅大嚼。他把车开到海边,放上一首慢歌,握着她的手,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海。下一刻,他疾驰到车流中,任她失声尖叫,然后再把车停在路边,搂着她轻柔地安抚。就算她冰着脸不理他,他也有办法哄得她重新展颜。
陶涛现在才知道左修然以前真的很算君子,因为等两人真成了恋人,他做的都是让她瞠目结舌、脸红耳赤的事。回想自己与华烨的恋爱,简直就是小儿科。左修然在她的面前打开了恋爱世界里另一扇匪夷所思的大门,但却令她惶惑,令她惊惧。好像她刚刚跌倒,没等站稳,他就拖着她往前疯狂地奔跑。感觉如同放在山石上的鸡蛋,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可似乎,又无力反抗。左老师来势太猛,急风骤雨,一把矜持的小伞不起任何作用。
“干嘛?”她对他做用不着礼貌,口气很冲。
“刚刚和谁通电话了?”他他冷冷地质问。
“无可奉告。”
“是不是要我现在飞车过去,当面问个清楚?”
“随你的便。”
“好,五分钟后见。”今天下雨,她宅在房间里打游戏、看电影,没下楼,陶江海夫妇也没出门,他被困在陶家客厅里,对着楼梯叹息,一天都没见着她人。看着窗外,清月半挂,雨停了,拉她出来吃烧烤不错。
“别,”五分钟》从他的公寓开车到桂林路,不堵的话,通常都要二十分钟。但这人很会疯,难保做不出把青台的马路当F1车道使。“同学打电话拜年。”她编句话搪塞他。
“男同学?”有点失望,但语气却放柔了。
“哪个像你处处桃花开,女同学!”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别总揪着别人的从前斤斤计较,你为什么不谈谈我现在的表现?哼,小心眼。那通电话之前,有四十二分钟你干吗去了?”
她低头看着手机,哦,是有一个未接来电。“洗澡洗头发。”她实话实说。
那边突然沉默了,然后她听到一声重重的喘气,接着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嗓音,有着无法形容的魅惑,“现在穿着睡衣吗?什么颜色?”
她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从暧昧跃近亲密,“左修然,你……疯了……”她想义正严词地怒斥,想凛冽地责骂,一出口却只蹦出这几个字。
“嗯,我已经疯到脑中描绘你只着薄薄的睡衣的样子,领口微敞,我看到你秀眉的脖颈,白皙中泛着粉红的肌肤,湿法、红唇……”
“啪”地一声,她挂上了电话,还嫌不够,又把电池从手机中取出,座机的话线拔掉,门上锁,窗帘拉严,可心还是控制不住的“怦怦”直跳,不知是羞躁还是惊恐,一抬手,脸颊滚烫。
真的真的疯了,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公然调情,以为她是个随意的女人吗?可是如果恋爱中的人,在吻过、搂过之后,这些只不过是上了一级台阶。但他们在恋爱吗?
扶着床沿慢慢蹲下身,将脸捂在双手之中。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溢满了泪水。
她想起了与华烨的第一次。她以为他会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也会是唯一一个。早在离婚之前,他们夫妻间的亲密就已近乎冷淡成冰。如果不想人生孤单,不是左修然,也会有别的一个男人,将拥有她身体的全部,对她说脸红而跳的话,做儿童不宜的事。而华烨也会在许沐歌面前呈现他失控的那一面。
她紧紧闭上眼睛,阻止泪水再次往外奔涌的冲动。她告诉自己,当一切不能改变,只能勇敢面对现实。
第二十四章 温暖呼叫转移
作为长假最后一天,上班族们抓紧玩抓紧吃,街上人挤人,车也不好开。陶涛故意把手机关了,漫无目的逛了几小时的街,两条腿快失去知觉时,才找了家日本面馆,点了碗面,汤汤水水喝到碗底朝天。接着,进了家书屋,在里面翻了两个小时的时尚杂志,三点时,她走出书屋,在街角一家花店买了束花,看时间耗得差不多了,才打车去部队大院。
这个时间,午饭早过了,离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季萌茵说几句话就能告辞。下了车,冲着站岗的小士兵微笑地颔首,把花捧捧好,上楼敲门。
季萌茵穿了件灰色的开衫,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看到陶涛,笑了:“来啦,小涛!”
“妈妈,过年好!”陶涛有些窘,忙把花递给季萌茵。
“真漂亮。“季萌茵接过,让陶涛换鞋,把大衣挂衣架上,找了个敞口的水晶花瓶,把花插进去。
陶涛环顾下四周,闻到一丝药味,看季萌茵脸色是不好,不仅咬了咬唇。
季萌茵走进卧室,过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还有一个白色的瓶子。“盒子是给你的,瓶子是给你妈妈的,你爸爸没份。”
她愕然,抬起头,季萌茵笑意盈盈,“不是什么大礼物,南海特产,一条珍珠项链和一瓶珍珠粉。那个珍珠粉听说祛斑效果很好,你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季萌茵又给她看在海南的照片。都是风景照,没有几张里有季萌茵的身影。海南的海比青台更蓝更远,难怪称之为“天涯海角”。
“妈,”她把杯子放下,“我答应我妈妈要早点回去的。我该走了。”
“等下,小涛。”季萌茵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把你喊过来,是想你了,还有我想向你郑重地道个歉。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你,小涛!”
上一次她过来拿行李,季萌茵说华烨是月亮,她是太阳,言下之意仍想尽力挽留。而今天这声对不起,陶涛明白,季萌茵已经知道华烨心有所属,复合无望所以这么抱歉。
“这和妈没有关系,不需要道歉。毛衣在哪?”她吸了口气,淡然地笑笑,站起身。
季萌茵眷恋地抚摸着陶涛的脸颊,眼中有泪光闪过。她执意要送陶涛到楼下,陶涛劝住了,外面太冷。站在楼下,陶涛允许自己最后再抬头看看季萌茵家的窗子。这一次,是真的说再见了。
“陶涛,你在这儿干什么?”经艺和许沐歌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
经艺瘦到脱形,真的就是皮包骨,但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还很是有神。许沐歌一张脸如同白纸,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定定地盯着她,手中提前两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说话呀,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这儿有你朋友,还是有你亲戚?”经艺推了陶涛一下。
陶涛没有说话,她不擅口舌之争,也不屑于与眼前这两个人争执。华烨那帮朋友的思维模式和常人是不同的。何况又有什么可说,能说的?倒是有点感叹她们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想必是笃定了华烨的爱,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她视若无睹,越过她们,径直向前。经艺大概被她这种见如空气的态度惹火了,冲到她面前,轻蔑一笑:“怎么,心虚了?其实你不说,我们也有数。想不到你还会走迂回路线,缠不住华烨,找季阿姨哭诉来了?见过脸皮厚的,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厚的。”
陶涛有些忍耐不住,讥诮地翘起嘴角:“你的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富,不过,我想你是有切身体验,才会下这番结论。但是拜托,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喜欢和人家的男朋友或老公有牵扯的。谈到缠,在你们面前,当然要甘拜下风。”
经艺脸色有些泛白,陶涛虽然没有点明,但她自己心知肚明。萧子桓的绝情,是她心里面不能碰触的痛。一想到他,就是撕心裂肺的疼。陶涛语带讥诮,她怎么能不抓狂?手在空中飕飕舞过,掴向了陶涛。陶涛没有防备,脸颊一阵火热。
“经艺,你干吗?”不懂内情的许沐歌显然吃了一惊。
经艺已经没了理智,语无伦次地指着陶涛:“不行,我就是要教训教训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信口雌黄。哼,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明明知道华烨爱沐歌,却不要脸地勾引华烨,让他对你负责。现在呢,还不是被甩了。华烨从来就不喜欢你,要你不过是打发一时寂寞,生理上需要发泄罢了。”
陶涛的右脸烧得厉害,她紧紧咬住牙,才抑制自己冲向经艺的冲动。被疯狗咬了一口,自己没有必要再咬它一口来报仇。那一刻她真的觉得悲哀,为自己,更为华烨。人以群分,他的身边有这样一群发小,华烨已经算得上出淤泥而不染了。
“真的应该把华烨叫过来,让他看看你如此仗义为他打抱不平,他怎么也得表达一下感动吧!不过,我却替他感到悲哀。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专情的男人,想不到在你们眼里,他为了一时寂寞,居然能随意和别的女人上床?那么你可得朝朝暮暮看紧他,别再给他寂寞的机会。毕竟像我这样不识时务的女人还是大有人在。”不过脸上的伤痛,陶涛故意瞟了一眼许沐歌。
“你这是威胁?”在一旁的许沐歌也沉不住气了,自从电影院见过朴忠贤,她就变得神经质的敏感,预感自己避之不及的往事会因这个女人影影绰绰地浮出水面。
“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感情从来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能威胁什么?患得患失、慌不择路可不是你们的作风。”陶涛低下眼帘,蔑视地摇摇头,“可是,也有人说过,耶鲁走久了,总会撞上鬼。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呢?我已经离婚了,至于华烨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爱你到永远,你找华烨保证去,我给不了你什么。我不想摆什么高姿态,也不评价华烨如何如何,但只要他身边一直有你们,与他离婚,我觉得是种解脱。”
“那是你不配。”经艺吼道。
“确实不配。”陶涛点头。
“以后,季阿姨有我来照顾,你不必再过来了。”许沐歌拿出了华家当家主妇姿态。
陶涛笑笑,并不接腔。事实上,她已心力交瘁。她都正式放手,为什么还要受这种侮辱?让她不对华烨多一份怨怼都难。她完全可以揪住许沐歌并不光彩的过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许沐歌擅长的,她未必做不到。可是,抱歉,她现在真的对华烨没了想法。没有,真的一丝都没有了。
“那再好不过。”陶涛转身,走的飞快。
“干吗就这样放过她?”经艺不甘心地怨道。
“再打一巴掌?”许沐歌叹气,“幸好华烨不在这,不然他会向你翻脸。”
“不可能。”
“你不了解他。”
“难道他还在意那个女人?”经艺指着陶涛远去的身影。
许沐歌没有说话,埋头往楼梯走去。早晨和华烨通电话,提出来向季萌茵拜个年,华烨说等两天,季萌茵身子不舒服,不太想见人。她一听就上了心,觉得是个机会,又怕一个人来会冷场,扯上刚从国外回来的经艺一起。有经艺在,季萌茵应该不会让她很难堪。
当初她一回国就过来看望季萌茵,顺便打听文工团招不招人。季萌茵沉默了一会,对她说,她可以帮她进文工团,但她必须答应不准打扰华烨的生活。她笑着点了头。
那天季萌茵在医院责问她时,她脑袋一热,仰头答道:“我做到了,可是我不能阻止华烨他干扰我的生活。”
季萌茵什么也没说,盯了她几秒就走了。她知道她把季萌茵给得罪了。
经艺敲的门,好一会,才听到里面有脚步声。
“小涛……哦,是经艺啊!”季萌茵还没绽放的笑意马上消失,神情相当冷淡。她没看许沐歌,只看向经艺,“华烨结婚之后,就搬到听海阁了,不住在这。”
许沐歌脸上立时一阵红一阵白的。
经艺讪讪地笑道:“季阿姨,我们不是来找华烨的,是特意来看您的。”
“看我?为什么?”季萌茵堵在门口,没有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季阿姨,听说你不舒服。”许沐歌小心翼翼地赔笑。
“你和我非亲非故,我不舒服与你有关系吗?”
许沐歌勉强地笑了一下,“季阿姨……”额头直冒冷汗,神情尴尬。
“季阿姨,是不是怪我们预先没打个电话,好像冒昧了。”经艺忙插话。
“我们都住在大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谈不上冒昧,但不需要这样特意跑来。”
“那……”经艺拿眼瞄许沐歌,不知是走还是不走。
许沐歌鼓起勇气又抬起头:“季阿姨,那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不要了。”季萌茵冷淡地眨了下眼,“华烨对你怎样,我无权过问。但我是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这里不欢迎你。”
许沐歌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季阿姨,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天冷,我不送客了。走好!”季萌茵不等她说完,“砰”地关上了大门。
经艺扯扯僵如石雕的许沐歌,小小声地说:“走吧,沐歌,她的脾气出了名的古怪,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不是……”许沐歌连连摇头。季萌茵以前是对她冷淡,可不会像这样不讲情面。“是她……一定是的……”
“谁?”经艺拧拧眉,忽然恍然大悟,“是陶涛那个女人吗?她在季阿姨面前讲你的不是?怕什么,那是她妒忌,中伤你,只要华烨爱你就行了。”
许沐歌沉着脸,抓着礼盒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咬牙道:“如果她真的……真的说了,我不会放过她的……”
夜色如墨,左修然站在阳台上,任黑暗在室内肆意流淌,他没有开灯。在陶家呆到晚上九点,陶涛仍没有现身,识趣地告辞。他若再呆下去,那傻丫头怕是要在外面过夜了。昨晚他一半是情不自禁,一半想逗逗她,没想到,她吓到了。
一阵夜风从窗户吹进,冰凉如水。看时间,十点多了,他闭下眼,转身进屋,抬手按了下开关,随光明一同来到的还有门铃声。
陶涛站在门外,低着眼帘,满脸是泪。左修然蹙起眉头,一眼就看到她一脸的异样。他凑近,脸色一沉,“这是谁干的?”那一瞬他居然有种心疼得不能自己的感觉。
她慢慢抬起头,嘴唇微微战栗了一下,朦胧的泪眼找不到焦距,“左老师……”
感觉他轻叹了口气,将她的脸轻柔地移了过来,带着万千珍视,慢慢地亲上脸颊,温柔怜惜,一点一寸地吻遍,然后慢慢下移,在唇上辗转吸吮。那么小心,那么谨慎,生怕稍有不慎,她好像会从指缝间消失。长睫扑闪了两下,她幽幽地闭上眼,怀抱这样温暖,亲吻如此温柔,她累了,想不动也不愿去想。
“涛涛!”他声音沙哑地喊她的名字,将她抱起。她缩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和着自己的。什么时候关的门,什么时候熄的灯,不知道,意识回来时,她已躺在他卧室的床上。感觉他的手伸进衣内,手指的薄茧轻触肌肤,不轻不重,若即若离,那触感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引起一阵难言的战栗,她张开唇,迎上他的,与他忘情回应。
灼热的体温加注压力满满覆盖着她。身体一经接触,唤醒了她强自压抑的内心感触,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在瞬间被激活,她不由自主地贴向他,渴望更密切没有缝隙的接触。
他的唇一路向下,灼热地滑过她的脖颈,胸口,甚至难以启口的地方。她半合起双眼,心激烈跳动,有一点理智像余音跑过来闪了一下,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任情潮漫上四肢,漫上心窝,直到他将她燃烧成一团火焰。
“还疼吗?”他抚摸着她红肿的脸颊,轻声问道。她转过身去,“没……”他不再问了,慢慢从背后拥住她,说一些感叹与赞赏的呓语。这种温情似乎比刚才的激情更打动她,令她酥软、溶化,最终变成香烟一缕。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他好像打了个电话给陶江海,说她和他一起在外面参加朋友们得聚会,让陶江海不要担心。她翻了个身,睡沉了,他暖暖的气息喷在劲间。
左修然醒来时,嘴角带着笑,但笑意还没绽开便冷在唇边,床上只有他一个人。陶涛穿了一件毛衣,环抱着双臂,倚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外面。
天还没大亮,东方才泛出一缕鱼肚白,新的一天犹如平常一般平静。
他挑挑眉,下床,从后面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柔声问:“这件衣服暖和吗?”
“我……要回去了,今天要上班。”她低着头,强作镇定。
“恩,再抱一会,就送你走。”下巴搁在她的发心,一说话,连同发丝都颤颤的。
说一会,就真的一会。他给她找了新毛巾和牙刷,洗漱时,她抬眼看了下镜子中的自己,随即又垂下眼。牵了手出门,想挣开得的,没成功。
“总公司今天也要……上班了吧!”这是从昨晚到现在,她主动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扬起嘴角,专注地看着她:“我还有些事要做,暂时不回北京。”
她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十指,有些无力。可能考虑到她的顾忌,他没把车开到公司门口,在路边让她下了车,凑身吻吻她的脸腮:“好了,现在把什么都卸下,不要做个问题宝宝,追根究底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啊,安心地享受我的追求就好。我是个大度的人,不管是时间还是感情,我不介意是多付出的那一个人。乖乖去上班,晚上见!”
下了车,傻傻地在路边站了好一会,陶涛都没琢磨清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一天上班,照例是噼里啪啦地放了许久的鞭炮,然后是全公司职工聚集到大会议室,老总们先拜个晚年,接着是动员职工们收心准备踏实投入到工作中的报告。主持会议的是常务副总,新总经理还没到位。
技术部占了一排,飞飞与陶涛挨在一起。飞飞看着陶涛一次次欲言又止。散会出来,她轻轻扯了下陶涛的衣角:“你还好吧!”声音轻如蚊蝇。
陶涛点头。
“你和华律师后来没吵架?”飞飞咽了咽口水,问得很艰难。
陶涛坦然地眨了眨眼:“我们没有机会再吵架了。我和他离婚有好一阵子了。”
飞飞命令自己镇定,嘴巴还是控制不住地张成O形,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一天,陶涛在办公室里简直受到的是国宝级的待遇,每一个人对她都笑得非常温和,看着她的目光同情而又不舍,什么事都不让她沾手。
这样的氛围让陶涛有点窒息,她出了办公室,去茶水间倒点水聊天,让自己缓口气。茶水间隔壁是人事部,门口堆了许多彩带、礼花还有气球,人员出出进进,为明天的新车建材活动而忙碌。据说市领导也会过来。自然新总经理也要粉墨登场,大家很是期待。
这时,曾智华从人事部走出来,脸色阴沉灰暗。同在茶水间的消息灵通的同事,忍不住低声八卦:“这位正在办手续呢,你可别过去刺激他。”
“什么手续?”
“离职啊!”同事轻描淡写地回道。
“呃?”陶涛甩甩头发,把耳朵露出来,她没听错吧!
“离任审计是春节前结束的,报告送到总公司,上面一直没给个回音。昨天总公司的几位老总和董事长临时碰了个头,决定撤销曾智华总公司副总的植物,一次性结清工资与养老保险。年前忙,他的工资关系还在青台这边,所以就在这边办了。”
“这么严重?”
同事撇了下嘴:“你看他一句话都没说,听说已经算宽大处理了,如果把这事捅到检察院,怕是要蹲大狱的。不过,总公司也够狠。曾总一直闹情绪,处处找关系。想方设法留在青台,这不把总公司给惹火了,才这样整他的。”
“喔喔,怪不得人家都说领导是个高危职业,听着都复杂。”
“还是做咱老百姓好,嘿嘿!”
几个人相视而笑,各自回办公室。没跨进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议论声、唏嘘声很大,她一进去,突地鸦雀无声,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瞄向陶涛。陶涛低着头,无力地叹息。“叮咚”一声,有短消息,她打开一看。
“如果我说这一天我根本没办法做事,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一个人坐在桌前傻傻地笑,你会相信吗?”她掂了掂手机,合上机盖,唇角浮出一丝隐隐的笑意。
下午随龙啸去总装车间查看了下生产情况,交待车间主任配合剪彩的几个要项。车间主任说几句,都会提到“左老师这”“左老师那”的,陶涛耸耸肩,把脸别向一边。
回到办公室,龙啸说今晚技术部加班,但陶涛和飞飞除外。飞飞嘟着个嘴,娇嗲地飞了龙啸一眼:“同一个办公室的,我哪好意思特别,我也留下吧,给你们倒到茶,买个夜宵什么的也好。”
龙啸含情脉脉地看了看她,咧着嘴直乐。
陶涛没有说客气话,到了下班时间就拎着包出去了。她在,她们讲话 都有顾忌。
刚出公司大门,黑色奥迪刷地就驶了过来,好像一直在那等着。陶涛回头看看,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忙钻了进去。
“鬼鬼祟祟的,你在干什么坏事吗?”左修然替她系上安全带。
她呆了呆,看向他,嗫嚅了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故意把所有的事简单化,不去想她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有时太清楚了,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
左修然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今天想你的时候,突然想不起来你是什么样子了。有没有特别漂亮的图片,送张给我,我放到钱夹里,想你时掏出来看看。”
“没有。”在他的注视下,她只觉一颗心有点飘飘荡荡。
“真没有?”他坏笑着凑近她的脸。
“我不上相的。”她绷着个脸。
他挑了挑眉,突然拿过放在方向盘前的手机,对着她“咔”地拍了一下,“那我只好自己来了。”
“不要,快删掉。”她张牙舞爪地上前来抢。
他举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她眼睛瞪得溜圆,撅着嘴唇的气恼样,哈哈大笑:“别小气了,很漂亮呢!”推开她的手,很宝贝地把手机放进口袋。
她气呼呼地别过头,不理他。
“好了,这张算是私密照,只给我看,绝对不外泄。你重送一张靓丽的,那张让我在朋友面前显摆显摆。”他搂过她,轻哄道。
“你那么多红颜知己,随便挑一张好了,我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有什么好显摆的。”说完,有点后悔,这语气听着怪酸。
“我觉得很好啊,抱着挺舒服……”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绷着脸,想发怒,脸却忍不住被染上淡淡的嫣红,“这边风景很好吗,你走不走?”
“走。”他宠溺地一笑,发动了车,“我们先去商场买衣服,然后再吃饭。”
“买谁的衣服?”她紧张地转过身,不知怎么有点生气。如果他要送她衣服或者别的,她会一口拒绝。他都是这样对待上过床的女人吗?
“还能有谁的?你看我只带了那么个行李箱,在青台都好几天了,总得换换。”
她松了口气,咕哝道:“不去,我品味很差的。”她记得那件从垃圾筒里捡回的衬衫,他是如何如何的不喜欢。
“确实不高。”他眨了下眼,观察着前方堵塞的车流,见缝插针地往前驶去。
“那你让我下车,你自己去好了。”
“不行!品味不高,不是你推脱的理由,日后慢慢培养吧。”他说的还很无奈。
“你还真勉强!”她嘲讽。
“没办法,你不肯将就我,我只有将就你了。”
华烨今天又应酬,案子胜诉,客户拽着晚上一块喝酒庆祝。
菜上了几道,华烨第三杯酒端在手中,邹秘书扯了下他的衣角,冲他手中塞了个手机,“许小姐找你。”
华烨喝酒上脸,已经差不多快成关公了。他想起来,开庭时把手机关了。
忙拉开门到走廊上接听,“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许沐歌不知是紧张,还是委屈,语气郁结。
“不是。”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吃饭了吗?”
“我要保证身材,晚上不吃东西的。烨,你今天都很忙?”
“是的,早晨陪客户签合同,下午开庭,现在应酬。”他没有提与陶江海见面的事。
“除了客户,有没别人给你打电话?”
“还有你啊!”
她娇柔地笑了:“你看最关心你的人是我吧!我想听你的声音,却找不到你,不知有多着急,还是从张弘那里才找到你秘书的手机号。烨,你能不能为我另外配一部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两部手机太麻烦了。我就是开庭会关机,其他时候好找的。我如果要出去,打电话告诉你的。”
“你会什么都告诉我吗?”
他怔住,不太明白她这样问的意思。
“烨,我可能太爱你了,不知怎么,总是觉得稍不留神,就会失去你。但我又安慰自己,我怎么会失去烨呢,从前到现在,我和烨的心都没分开过。烨,我们之间要坦诚相待,什么事都不瞒对方。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一定要明明白白告诉我。”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一种凝重的疲惫压上心头,闭上眼,“沐歌,你在说什么啊!”
许沐歌声音一低:“我昨天去看季阿姨,她把我拦在门外,说不认识我。”
华烨睁开眼:“你太着急了。”
“我怎么能不着急,她是你妈,是我很在意的人,我想讨好她。”
“你不需要这样做,给她时间,我妈妈是通情理的人。”华烨有些无力。
“烨,你说她会接受我吗?”
他回答不上来,季萌茵心里还是舍不下陶涛的,又一直不能释怀沐歌去法国的事,想接受有点难度。
电波那段,传来许沐歌颤颤的叹息声,他只得安慰,“慢慢来!”
“烨,我三十一了。”许沐歌苦涩地笑笑,然后说了“再见。”
贴着耳朵,机身都暖了。他缓缓放下手机,肩耷拉着。房门里面,喧哗声不绝于耳,每个声音都那么高亢而又兴奋,他感觉有些闷,走到尽头,那儿有一扇窗。隔着玻璃,看到外面起雾了,霓虹灯的光束模模糊糊。他好像也陷进了一团迷雾,关于和沐歌的明天,他心里面没有一点规划,只是想先相处着,可沐歌显然不是这个想法。
第二十五章 爱意彷徨
腾跃公司的大门前,一大早就是彩旗飞舞,鲜花簇簇,五颜六色的气球筑成一道绮丽的拱门,两边穿着大红旗袍的礼仪小姐丝毫不惧寒风的肆虐,手捧鲜花,俏脸笑得像花似的。
办公室里的职员今天上班都很早。八点零几分,新新出炉的汽车从车间开出,在大门前,正式向公众展示,所以的人都要到外面观礼。
正月初九,在青台和严冬无异。陶涛特意裹了一条围巾出来,看着领导席上西装革履的市领导和老总们,她不禁打了个冷战。现在才八点,离汽车出厂还有八分钟,她低下头,搓搓冻僵的手。身边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还发出讶异的惊讶。
“涛,涛,是左老师!”站在她身边的飞飞猛烈地推她,害她差点跌倒。
“干吗,大惊小怪的。”她抬起头,顺着飞飞的手指看过去,领导席上多了一个人,深青色的羊绒西服,大红的领带,头发整齐地往后梳,露出整个额头,意气风发地正与席间的人——握手。
“真的,真的是左老师,你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飞飞像个花痴似的又是跳又是叫,幸好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投向领导席,但站在她后面的龙啸脸绿了。
“哦!”陶涛摸了下鼻子,低头继续搓手。
“好久没看到左老师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帅。”
后面传来几声清咳,飞飞回过头,讪讪地吐了下舌:“我……就是感慨下,没别的意思。”
“看看他坐的位置,以后不要叫左老师,该说左总。”龙啸冷冷地说道。
飞飞愕然地扭过头看着坐在领导席中间的左修然,轻轻地用脚踢了下陶涛,“你听到没有?”
“有!”鼻子发痒,陶涛眨着眼,把喷嚏抑下去。
“你不惊讶?”飞飞喷了陶涛一脸的口水。
“干吗惊讶,不就是认识的人吗?”陶涛郁闷地抹了抹脸,掐掐脸颊,真冷!
“你太薄情了,好歹和你同室几个月。”
“只要你热情就好了。”龙啸凉凉地飘来一句,飞飞翻了个白眼,不甘心地闭上嘴。
几声礼炮响过,领导席上的人全部站了起来,一辆红色的汽车徐徐从车间的方向驶了过来,两个车模在车子四周风情万种地摆着各样的姿势,镁光灯响成一片。
礼仪小姐送上剪刀和缀满花球的红绸,左修然与市领导一起举起剪刀,红绸飘落,掌声如雷。
他朝人群瞟了一眼,微扬嘴角。
陶涛在看车模,心理面想起了陶嫣然。她见过一次嫣然走秀,是青台的车展,那时她才读高中,萧子桓拉着她去看的。她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美成那样,那腰身那长腿,那回眸时的嫣然一笑都令人屏息。
和嫣然比,这两个车模只能说一般,没有嫣然高,也没有嫣然美,秀车时也没有嫣然专业。可是嫣然现在憔悴得已经找不到当初的痕迹了。结婚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
“从总工到分公司经理,左老师是升还是降?”飞飞忍不住,推推陶涛。
陶涛收回视线,正好捕捉到台上那人唇边的笑意,她闷闷地别过脸:“不知道。”
“你也太淡定了,好像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飞飞斜睨着她。
陶涛没有接话。她不是淡定,台上的那个笑得很神秘的男人昨晚已预先告知过她了。两人离开公司,直奔市中心。晚餐就是一碗沙县小混沌,吃的时候还不停地狂催她。其实经典的男装就在屈指可数的几大专柜,差不多好的就是贵的好挑。她心里面有数,由着他催,仍慢条斯理地喝汤、嚼馅。
不知是不是他脸上写着“有钱”两个字,一进专柜,几个营业员堆着笑脸,朝着他簇拥上来。他朝她一努嘴,“她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然后两臂一架,没他的事了。
她吃得饱,看到中央摆着个沙发,正想坐过去歇会儿,目标突然转向她,她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过一件大衣,目光扫了下价牌,五位数往上走,问道:“是家常穿还是上班穿?”
“明天剪彩穿。”她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热烈地凝视着她。
她站在那儿没动,仿佛在考虑手中的衣服是否合适,接着她转过脸,对上他深究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不说话。
一边的营业员从另一边货架上拿来一件深色羊绒西服,“剪彩那要穿得庄重点,先生的气质本来就高贵,穿这件就更显身份了。试试看吧!”话是对他讲的,眼睛却瞄着她。其他几位营业员也在旁边附和,好像这件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她不出声,他没表情,营业员有点发憷,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这两人什么意思。许久,她才轻轻点了下头,“那就试下吧!”
“好!”他歪歪嘴角,笑了,把外衣脱了递给她,接过营业员手中的西服。营业员要为他理肩,扣纽扣,他摇摇头,让她们退到边上去。穿好了,也不到镜子前看一看,就在她面前转过来转过去,柔声问:“行吗?”
她承认他是天生的衣架子,营业员的眼光很好。
“还好!”她低头看着地面。
营业员又为这件西服配了长裤、衬衫、领带,她没要费一点心,只需点头或摇头。结账出来,他手中拎满了纸袋,还腾着一只手去牵她。上了车,没有急于开车。半暗之中,他扳过她的肩:“为什么不问?”
“和我又没关系,干吗问?”她平静地反问。
“我以后是你的最高上司,没关系吗?”他扬扬眉,像有点苦恼,“原来接任的总经理是董事长前妻的侄子,我以前没想法,可是你把我的整个身心全占去了,我实在被折磨到不行,只好决定向你靠拢。我好歹是个总工,平级调动就该是总经理。好不容易在春节前攻关成功,才把这位置抢了过来。感动吗?”
“你这么用心良苦,把我调去总公司不是更省事?”
“我有这样想过,可是你妈妈刚动过大手术,还在康复期,调你去北京太自私了,算了,还是我来妥协吧!”
好一副深明大义的口吻,她嘲讽地一笑,并不完全信他的话,但说没有一点感动那也很假。
她说为什么不回北京上班呢,原来是埋了这样一枚炸弹。
“不过,你的工作不能有一点懈怠,作为总经理,对所有的职员是一视同仁,决不假公济私。”他又说道。
“去你的,谁想沾你的光?”她噗地笑出声。
“该沾的时候就沾吧!”他凑近她 的脸,细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真没有生气?”
“你工作调动,我气什么?”
“陶涛,总经理也就是个职务,一任就是四年,其间要好好表现才有可能连任,如果表现一般,我可能还得去做我的工程师。所有,你别把头仰那么高,平视我就好。”
“知道啦!快开车,都十点了。”
他含笑用力抱了抱她,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
剪彩结束,领导和嘉宾们区酒店开新闻发布会,然后是酒会,观礼的职员冻得鼻子通红跑回办公室取暖。
龙啸作为中层领导,也去酒店了。头不在,其他人也不想做事,喝喝茶,天南海北地乱聊。聊着就聊到了曾智华和左修然。聊完,一致感叹:官场险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左老师这回马枪杀得可真够狠。
飞飞幸灾乐祸地说道:“当初,曾琪像花痴似的追着左老师,一直追到北京,现在知道是左老师把她爹给整下去,怕是要哭倒长城了。”
“要说左老师,不,左经理这人城府很深的。”一个同事看了看外面,低声说道。
另外两个男同事点点头:“之前,他一点口风都没露,我们给他送行时,还哭得泪汪汪的。估计曾智华要恨死他了。”
“恨他有什么用,你自己把屁股擦擦干净不就好了,人家有证有实。”
“我喜欢左老师做总经理,他和我们最熟,以后对技术部一定会格外照顾。”飞飞说道。
“照你这样说,那陶涛很快就要升职喽,她可是他的助手。呃,陶涛呢?”
陶涛不在位置上。
陶涛没走远,就在走廊上接电话,是叶少宁的。
“我要去迪拜了,泰华公司在那边中了个标,我英文不错,让我过去负责,工期两年,下个月出发。”
她握着话筒,很久都说不出话。叶少宁是她的常客,初一那晚她直接拒绝他之后,他再没出现过,她心里面怪不是滋味,但也不知该怎么去改变。她珍惜叶少宁,如同珍惜杜晶,除了不能承诺他爱情,其他完全可以两肋插刀。
“听说世界上许多著名的建筑都在那边,有钱人、美女在扎成堆,你去那儿开眼界了。偶尔发几张图图,与我分享分享。”她故作轻松地笑道。
“没问题!小涛,这两年我应该是很忙的,不是故意在等谁,而是五十度地沙漠上发生罗曼史的机遇太低。当我回国时,你如果心情整理得差不多,我能旧话重提吗?”
她眺望着窗外的街道,眼睛眨个不停,”未来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还是……什么也不能答应你。”
叶少宁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但我还是期待我回国与你重逢的那一天,说不定你那时想法和现在就不同了。知道杜晶什么时候走吗?”
“过完元宵节。”
“那我在她后面出发,争取能抽出时间和她一起吃个饭,你能来吗?”
“嗯,你定下时间通知我。”她落落大方地答道。
说到杜晶,气氛一下从刚才的僵硬变得自如起来,两人又聊到了朴忠贤。合上手机时,陶涛脸上一派阳光明媚。进了办公室,嘴角始终噙着笑。
难得有一个清静的夜晚,好不容易早睡,陶涛却被电话铃声吵醒。电话那端很安静,隐约有呼呼的风声、遥远的车笛声。“今晚他们全像疯了,一个个拼命地灌我的酒,什么几喜同庆,我……喝醉了。”为了证实他的话,紧接着,“咚”地一声,好像人她、跌倒了。
“你可以用白开水代替呀!”她没好气地回道,“没事吧?”
“有事,屁股疼!”他哼哼唧唧地抱怨,“中国的这酒文化,真是不敢恭维。我要是真用白开水代替,那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侮辱,没法子呀,只能喝,喝,喝!涛涛,我回不了公寓,怎么办?”
“让你秘书送啊!”还是个长得很有几分姿色的女秘书呢!曾智华下台,原先的秘书调去后勤部,常务副总从销售部另外物色了一个能写会说会唱酒量不错的美女立马顶上。
“秘书有秘书的事,送我回家是女朋友做的事,两者之间我从不混淆。我在海晶酒店的维也纳厅。”
陶涛撇嘴,吐词这么清晰,中间停顿、转弯很自如,一定醉得不厉害,索性装傻。“没别的事,那我挂了!”
“嗯,我女朋友要是不来,我就强撑着自己开车回家反省,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让我女朋友这样对我不闻不问!”他很识趣地先挂断电话。
她咬牙切齿地把话筒挂上,身子探进被子里,把声音全隔绝在外,任自己坠入黑暗中,催促自己快快入睡,什么都不要想。
十分钟不到,掀开被子,对着天花板大口喘气,任命地穿衣下床。
从车库里倒车出去,上了马路,差点撞上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直惊出一身汗。稳稳神,探出车窗朝外看看,呼吸陡地停滞,是华烨的车,淹在阑珊的灯光之中。
大脑有一刻是空白的,回过神时,人已站在车外,华烨站在她的对面,散碎的灯光从树荫间漏下,只觉得他一张脸是迷离的、模糊的。
这是离婚后,没有外人在场,第一次两个人面对面。
《上山采蘼芜》中,被抛弃的妻子遇到前夫,问:“新人复如何?”她也想娴雅大方地问他:现在的二人世界很惬意吧!但是话一出口,却成了“你怎么会在这?”语音甚至有些颤抖。
“我……路过,停下来抽支烟。你要出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对!我赶时间……”没道别,她急急转身拉开了车门。再等下去,所有的伤心事就会翻江倒海漫上来,她会想起他对许沐哥的呵护与体贴,想起他们现在的甜蜜,想起经艺掴她的那记耳光……她怕控制不住在他面前又掉下泪来。她的懦弱,绝不在他面前流露。
“小涛……”他在后面轻轻呼唤她。
扶着车门的手一抖,她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立即上车。
“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要注意安全。”怕她离开,他话到嘴边却还是改了口。
她清清冷冷地站在树影里,一动不动。
“我已经上过两次庭,都非常顺利。妈妈嗓子还没怎么好,我每天都回家看她。哦,邹秘书要结婚了,婚期放在情人节那天……等我一下。”嘎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低头看了号码,果断地把手机给关机了。
多么熟悉的场景!陶涛讥讽地一笑,在从前她还是他妻子时,当他和许沐哥一起,是不是也像这样从容地按掉她的电话?如今颠倒过来,犹如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已经走出来了,可他还是保持着回忆的惯性,对过往一再徘徊。
“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关心、问候、知会。你要是想看大海,请继续向下,要是想喝咖啡,那么向上走几步,但不要停在我家对面。邻居们看到,会说长道短,我也不想被我的男朋友误会。”说完,打开车门,疾驰而去。
夜色中的华烨面容一僵,瞬即黯如死灰。
到酒店有点晚,一问,才知道客人半小时前就散了。陶涛扭头就往停车场跑,一辆辆车看过去,没有左修然的车,转身又去了咖啡室,扫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那个人。她忙拨电话,那人慢条斯理、优哉游哉地告诉她:“我在露台上看看星星、吹风!”
“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下来,多一秒我就走人。”不等他回应,她就收了线。
酒店大堂此刻很安静了,天花板上吊着的那像水珠般层层叠叠漫下来的盏盏水晶灯已熄去,只有镶在柱子边沿的壁灯柔和地将光洒在光洁照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得陶涛的身影有几分透明。她烦躁地转着圈。耳朵敏锐地竖起,听着电梯门开关的声音。
电梯门“当”地一声开了,她抬起头,愣住,出来的人也愣了有那么一秒,尔后冰着脸直直地向她走来。
心,微微紧了那么一下,有点意外,应该在北京上班的曾琪怎么会在这里?
曾琪停下脚,一双俏目半眯,丽容上,轻蔑与愤怒交错闪过。
“听说你离婚了?”曾琪问道。
陶涛本想打声招呼,一听这话,索性闭口,等她发难。
曾琪嘴角浮出几丝讽刺:“你是挺识宝的,不过,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会幼稚地以为真的就能和他白头偕老?”
曾琪仰起头来,笑得凄楚,还有几分狰狞,“在你的左修然对我和我爸做出那么多事后,我怎么能不操心呢?青台公司是我爸爸用几年的心血才创下现在的规模,他是腾跃的太子爷,想坐享其成。我爸没有二话,双手奉上,他还嫌不够,把我爸爸逼到神经错乱的地步。而他对我……我是喜欢他没错,他对我没意思直接说好了。假惺惺地把我调去北京,好像给了我希望,却是把我扔在技术部像个小妹一样端茶倒水、打扫卫生。”
曾琪握着拳头、声嘶力竭的样子,让陶涛觉得有些可怜。曾智华的事,曾琪有可能不全清楚,才会觉得不公。曾琪是一个学服装设计的进总公司技术部,不做小妹,还能做什么?她感到震惊的是从曾琪口中说出的左修然的真实身份……腾跃的太子爷!
“他别以为他有多尊贵,真要庆幸董事长的前夫人死得适时,不然他现在还是个其父不详的野种!对外说是董事长的继子,是在国外深造归来的精英,妈妈是个陶艺家。总公司的人心照不宣,他那张脸就像从董事长脸上扒下来的,分明就是某此偷情的证据。哼,这风流习性真是有遗传,父子俩爱好倒是一致。偷情是不是很爽,很刺激?”她戳着陶涛的肩,逼近陶涛。
陶涛往后退了一步,脸微微发白。
“我瞧不起他,也不稀罕他,那破工作我已辞了。现在,我要让你们尝尝偷情的后果!”
“你到底要干什么?”陶涛眼睛转了转,努力保持平静。
曾琪又冷笑了,“我要把你们的故事发到网络上去,让若干的网友分享你们的甜蜜呀!我想你们不红都很难。”
陶涛轻抽一口冷气。
“别想用金钱贿赂我,没用!不过要是你答应我几件事,我说不定能考虑考虑。”
“说说看!”说话人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左修然,笑容可掬地看着两人。然后上前揽住陶涛的腰,柔声道,“对不起,晚了两秒。还好你没走,不然我今晚真得睡街头了。好啦,好啦,别眨眼,去开车,我被那小风一吹,晕乎乎的。”
他捏了捏陶涛的手,看在曾琪的眼中是那么的亲昵,脸腾地涨得通红。
陶涛迟疑地看着左修然,“别晃来晃去,我眼花,快开车来!”他硬把她往外推去。
看着陶涛消失在旋转门外,左修然眼睛微微一眯,笑容即刻敛住,露出的是他在陶涛面前从来没用显露出来的严肃甚至冷酷的表情,他定定地望向曾琪,“别说几件事,就是一件事也免谈。你又不稀罕我,为什么要自降身份,纠缠着不放呢?我是偷情还是沦落,你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当然,你说的故事,我倒是很期待你的文笔!让你这一提醒,我也想起了审计组说起的什么账目,让他们也发上去!今年春节,你和你父亲还能坐在一起守岁,明年你就去农场与他隔窗相望吧!”一字一顿,话语虽轻,却足以敲打人心。
“你……”
“想玩威胁谁不会?”左修然冷漠地挑眉,眸光慑人,“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对陶涛做出什么,我不谈让曾智华坐牢,吃枪子都有可能。现在给你父亲的离职金,还能凑合给你开个服装设计室,你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还是要和我来真的?”
曾琪的一张脸由红慢慢变白,她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左修然,最后缓缓低下眼帘,泪流满面。“左修然,你真的好狠……”
“比不上你。”他耸耸肩,斜视着她。
陶涛刚把车开到大门口,左修然就出来了。“曾琪呢?”她朝里看了一眼,没人。
左修然敞开一双长腿,把座椅放下,微躺着,“走了。”
陶涛张张嘴,话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车悠悠地滑入夜晚的车流,拐弯时,一只长臂伸过来,左修然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搁在方向盘上的手上,很用力,又很温柔。
“如果以后过得很好很幸福,关于过去,别人会说那是好事多磨。如果以后日子又折磨又痛苦,想起以前,别人肯定说是因果报应。过去的已经发生了,抹不去,现在的也正进行中,阻止不了。将来,还来得及改变。涛涛,你想要哪种结论?”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喊她涛涛,不像是朋友与爸妈那样亲切喊“小涛”,这好像是他独创的、专属的一个称谓。
“很好很幸福,哪有那么容易?”她喃喃轻叹。
“所以要争取要投入呀!”他坐起了身,“你愿意吗?”
“我没有什么特长……”她感觉到他目光的滚烫,心不由得狂跳。
“你相信婚姻、尊重婚姻、珍惜婚姻!”他一字一句地说。
“呃?”她愣住!这也算特长?
他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华烨知道许沐哥生气了。
她今晚在海边的音乐厅有一场演出,是第四个节目,十点就能出来,他说好去接的,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去了桂林路。再赶到音乐厅,演出已经结束,观众散去,工作人员在装道具,许沐哥独自坐在化妆间里。
看见他,她一言不发地拎起演出服和化妆包往外走去,他想接过,她一躲,看也不看他。
他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她没理,自己拉了后座径直坐了进去。华烨叹口气,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车。
等他坐好,她突然探过身,熟稔地从他口袋中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又看看电池的格数,羞恼地把手机用力地甩进前座,接着,把脸别向窗外,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脸上瞬即流满了泪。
“沐歌……”他皱起眉头。
她还是不理他,他沉默了一会发动了车。一路上,她没换姿势,不发一言,泪流不止。
车驶进书香宅第,抬起头,发觉她公寓里亮着灯,没话找话道:“今天天没亮就出去了?灯都忘了关。”
“你怎么觉得就是忘了关,说不定是屋子里有个男人呢?”她侧过身,瞪了他一眼,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
他苦涩地一笑,把车停稳,回过身:“沐歌,对不起,下次我不会迟到了。”
“不是迟到的问题……”眼眶又红了,嘴唇不住地哆嗦,“所有的人都能欺负我、欺骗我,你不能,你是我的华烨。要是你也对我不好,这人生哪还有什么珍惜的?”
“别乱说话,我……”他深呼吸,叹了口气。跑去桂林路,想看看陶家别墅的灯光,想着说不定还会碰到陶涛,结果真碰到了,却被她呛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晚上是和小涛在一起吗?”许沐哥止住泣声。
他只能沉默,在她受伤的眼神中,感觉自己真犯了什么罪不可赦的错。
“是你找她,还是她找你?”
“都没有,我们是路上遇到了。”他无力地捏捏鼻子。
“看到她,你心理面是怎样想的?”
“沐歌……”他绷起脸,语气有点微怒。
“在国外,离婚夫妻可以处得像好朋友一样,见面是正常的事,但是真的没有爱了,最多是友情。然后两人还会一同反省婚姻失败的原因,以便于在下一次婚姻中,不会犯同样的错。烨,我虽然在国外生活了两年,思想上还是很传统。可以见小涛的,但如果有我在场,就不会有机会让我们生嫌隙、有误会了。除非你有什么话不想让我听到。”
明明是许沐哥在说,可华烨的心瞬间像被电击了一下,触动着自己心底某个忽视已久的角落,他呆呆地看着许沐哥。
她含泪笑了,“我的要求是不是很苛刻?唉,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其实烨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不谈这些,帮我把东西送上去吧!”她把化妆箱塞到他手中。
到了门口,她没有拿钥匙,直接敲了敲门。
门开了半条缝,露出一张黑黑的带有几分稚气的女孩的脸,“哇,是大姐呀!”拍了拍胸口,屏住的一口气长长地吹了出来。
整个门拉开了,女孩整个身子露了出来,腿臂粗粗的,看上去很结实很健康,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看到华烨,怯怯地躲到许沐哥后面。
“小芬,快叫华大哥,他是大姐的男朋友,也是未来的老公。”许沐哥把演出服放下,笑道。
华烨怔住。
女孩一听,把头彻底埋下,脖颈和耳背都红了,任许沐哥怎么拉都不肯抬头。
许沐哥一笑,让小芬去厨房给华烨倒杯茶。“是老家的一个亲戚,二十岁,来青台打工,没地方住,在我这儿呆几天。”
许杰就是青台市人,亲戚都在市区,小芬难道是沐歌妈妈那边的,可不是不来往了吗?华烨有些讶异,更讶异的是沐歌这装饰德很优雅的小空间里竟然让一身乡土气息的小芬住进了。经艺有次想留宿这里,她都没肯,经艺在他面前抱怨好几次,开玩笑说可能只有他才有资格。
小芬占据了客厅的沙发,上面堆着她红红绿绿的衣服,墙边靠着她的大布袋,可能是她的行李箱,茶几上有零食、瓜子壳。有洁癖的许沐哥拉他到餐厅喝茶时,眼睛扫过沙发,却很平静无波地扫回来了。
小芬把茶端过来,自己坐回沙发,把电视开了,调到一个综艺节目,旁若无人地看着。电视声音有点吵,许沐哥拧拧眉,走过去,把声音调小了些,“小芬,今天都做了什么了?”
“我剪了指甲,还出去修了头发。我也有看书的……”小芬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
“晚上看部有意义的电影,别看这些无厘头的东西。烨,我们去卧室讲话。”许沐哥扫了眼电视,向华烨招招手。
华烨迟疑了下,走了过去。许沐哥把房门关实了,拉着他坐到床沿上,腰身一扭,坐上了他的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身子僵住,不自然地说:“别闹,小芬在外面呢!”
“就抱一下。”她娇嗔地将唇贴近他的脸颊,吐气如兰。
他咬着牙,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下,已经太久没有释放的欲望不受控制地叫嚣起来,神经末梢都跳出一串电流,气息立刻就粗重了,掌心跟着滚烫,浑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向身体的某一点汇集。
“烨!”她嘤咛了声,红唇微张,吮吸住了他的唇瓣,两人默契地紧紧搂住了对方。她身子一侧,他随即覆了上去,手伸进她的头发,深深地吻住她。修长的脖颈,轻柔的呻吟,微闭的双目,俏挺的鼻梁……一切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可是心里面却像有一根弦吊着,紧紧地攥住他的几根理智,仿佛在告诫他这样子做很对不起谁。
谁呢?谁呢?
电视机嘻哈的笑声透门而入,他猛地睁开眼,狼狈地坐起身,“沐歌,我该回去了。”
“等下。”许沐哥指指他腿间隆起的部位,羞涩地伏到他怀里,“小芬会看出来的。”
他红了脸,默默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面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凉。
“我会尽快帮小芬找到房子的。烨,以后多陪陪我!我好想你!好吗?”最后这几个字她是用气声说的,柔柔弱弱,娇媚诱人。
他轻轻地在她腮边落下一吻,淡淡地笑了笑。
下了楼,他没急着开车,先点燃了一支烟。烟燃到一大半时,他摁灭烟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悲哀,他抱沐歌时,陶涛的身影却跳了出来。从他们结婚起,他的身子已经习惯对陶涛忠实了。他不是没有冲动,就是无法全心投入。不,说不定是因为小芬在外面,他硬找个借口让自己冷静。他和陶涛都离婚了,牵挂她是因为不放心,她总像个孩子,生怕她被照顾得不好。她适应能力比他强,看上去比他过得要好得多,也强悍许多。不能再想陶涛了,不应该也不合适,他更多地该把沐歌放在心里,他闭上眼,对自己说。
元宵节过后,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天持续晴着,从南方远道而来的暖风,仿佛在一夜间把青台的春天唤醒了。
和陶涛又见过一次,在法庭上。陶嫣然真的向法院起诉,要求与萧子桓离婚。陶嫣然本人没有到场,只有她的律师一个人来的。子桓倒是去了,律师是美食府与江鲜馆的法律顾问,也是他的朋友。华烨那天是陪子桓过去的,坐下来,才看到陶涛坐在萧华夫妇旁边。
视线相交,两个人先是一愣,然后礼貌地颔首,目光挪开。
陶涛穿了一件米白色加长毛衣,里面随意扎了条紫色丝巾,浅灰色的瘦腿牛仔裤,头发剪到及肩,清新的气质像公园里第一株报春的柳。台上坐着的书记员与审判长年纪都不大,不住地拿眼睛瞟她。
陶涛好像比以前漂亮了,是恋爱的缘故吗?他端坐在下面,心里面说不上来是酸还是苦,还是辣。在别人眼中,按道理他没理由可再抱怨。沐歌要才华有才华,要容貌有容貌,要气质有气质,还是他初恋的女子,他们各自绕了一圈,又双双回到原点,仿佛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他没有拂逆命运,顺应了它的安排。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对沐歌却像找不到从前那种爱的感觉。他仍关心她,仍宠溺她,有时间就陪她。小芬搬出去之后,有一天晚上,他留了下来。这是两人分别两年多之后再次融入对方的身体,久别重逢,应该是疯狂到几点,他却异常冷静,整个过程像在完成某个仪式。沐歌睡熟之后,他将手掌贴近心口,那里的某一处微微疼痛。
在陶涛身边时,他会想沐歌。在沐歌身边时,他会情不自禁想陶涛。都是想,却又有不同,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是感到过去真的过去了,有许多感觉再也找不回。
庭审非常不顺利,子桓的情绪很决绝,不管法官问他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想离婚,除非我死!”他的律师陈诉了他对陶嫣然的思念和歉意,还在庭上放了一段他和陶陶从前相处的带子。他带陶陶去游乐场,带陶陶买零食,替陶陶擦小嘴,把陶陶架在肩上,父子俩笑起来一个模样。他在带子里说:嫣然,我现在学着做一个好父亲,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让我能成为你称职的老公?
法庭上鸦雀无声,他看到陶涛在抹眼泪。法官很人性化地建议双方好好沟通,替孩子着想,尽量撤诉。众人起席,纷纷向门外走去。他走在陶涛的身后,看到她在接电话,声音小小的,嘴角噙着笑。躲在门外的经艺拉住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再抬头,陶涛已经走了。
沐歌和季萌茵的关系仍很僵,这让他和沐歌目前也只能停滞在恋爱的状态。许沐哥酸酸地问他:“如果你妈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是不是就这样耗着?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妈妈重要?”
他沉默不语。季萌茵的嗓子好了又哑,哑了又好,头发大把掉落,人渐渐消瘦,他要带她去外面看看,她摆摆手,说是职业病,吃点药就没事了。他怎么劝慰也没用,想住到家里陪她,她也不同意。这几天,她又像是整理回忆录了,把从前的影集和录影带全翻出来了。
周六,沐歌要他陪着回去看许杰,喝了几杯酒,许杰又催起两人的婚事。他看着坐在一边的沐歌,她低着头,脸上露出疲惫,眼角下方隐隐有眼袋,肯定熬了夜。他说:“等妈妈身体好转点吧!”
“那你们是准备住原来的房子,还是另卖?”许杰问。
“另外买。”他沉吟了下,说道。陶涛虽然把属于她的东西全带走了,可是他总是能轻易察觉到她留下的痕迹。昨晚在书房找资料,一拉抽屉,看到一叠田字格,他盯着愣了半天。陶涛孩子气的曾要他写一千遍她的名字,还要他洗碗,还要他自己拿钥匙开门。如此种种,想起来是那么温馨。
“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介绍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好像不错,我们明天去看看?”许沐哥一直在关注房屋的开盘动态。
他放下筷子,斟酌着想怎么回答,手机响了,他起身走出超市。电话是季萌茵打来的。
“华烨,在哪呢?”季萌茵的嗓子还有点哑,但能发出声。
“在沐歌爸爸这里吃饭。”
“嗯,明天下午四点回家一趟,我找你有事。我有可能晚点到家,你记得带上钥匙。”
“行,妈妈,你吃了吗?”
“吃了!华烨……”
“妈妈你说!”
“没事,天气是暖了,但减衣不要那么快,防止感冒。你胃不好,酒一定要少喝。”
华烨有点意外,妈妈很少这样家常式的叮嘱,“我记下了,妈妈。”
“去吃饭吧,明天见!”
“明天见!”
回到屋里,许杰去厨房端茶了,许沐哥端详着他:“季阿姨有什么急事?”
“没有,让明天回家去下。”
“有提到我吗?”
“我们没说几句话。”
许沐哥叹了口气,拿了筷子沾点酒在桌上乱画,他看着,不知说什么好了。季萌茵虽说尊重他的选择,但她是不肯转弯的人。她不说沐歌哪里不好,直言不喜欢。华烨知道她是对沐歌当初弃他而去法国不能原谅。她也不提陶涛,可他知道她想陶涛。
陶涛爱喝的蜂蜜茶,家里总是放着一罐的。是不是她期待有一点陶涛能再来做客?华烨叹气。
第二十六章 情感震荡
陶涛发现,如果她的太平世界是粉饰的,那么左老师就是粉饰的那把刷子。
春雨缠绵的下午,他突然来技术部,问了龙啸总装线维护的事,等龙啸汇报完毕,他冷不丁看了下一直埋头工作的陶涛,笑道:“我要是追陶涛,大家会不会帮我?”
众人一愣,以为他在开玩笑,再看陶涛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的样,不像有假。
“左总,你啥时侯有这想法的,”飞飞挤挤眼,语气酸酸的,引得龙啸射来一记冷飕飕的眼刀。
“想法早就有,可从前有贼心没贼胆。”
这一说,别人都笑了,“追吧,左总,咱们会提供天时、地利,还有人和。”
有了这预告,再有龙啸与飞飞证实陶涛离婚是因为小三插足,这样他与她并肩去餐厅,同车上下班,别人都不会一惊一乍!
对于两人在公司里的相处,她一直不知如何拿捏是好,很想转入地下进行,没想到 ,他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他并没有多少时间陪她,有时一天只能发一条短信,但他有办法能让她感觉到她的世界被他给填满了。一包她爱吃的零食、一张温馨的小卡片、写在便笺条上三两句悄悄话、花园里偷掐的一朵野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再在电梯上碰到,他会越过众人,把她拉到到自己的身边。有她和他同时参加的会议,一结束,他会站在门边等着她出来,告诉下面还有什么安排。晚上没有应酬,他便会早早去技术部接她回家。他出差的日子,她回到家,发现桌士放看自己喜欢的菜,阿姨笑眯眯地告诉她,这是他打电话回来特地拜托阿姨做的。
陶家早就成了他的大半个家,除了晚上不住这里。陶江海与陶妈妈对于他们的交往很矛盾,想支持却又不敢太支持。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千娇百贵,但左修然实在宛如天上的星,生怕这一切就像是水中倒映的皓月,明亮、皎洁,一碰水面,月光就散成了零碎的波纹。可看着他对陶涛的呵护怜惜一天天有增无减,不禁想也许自家女儿真的是命好,也就把心放下了。
杜晶和朴忠贤是正月二十回法国,她开车送他们去的机场。杜晶还不知道她的身边有了左修然,很担心她。朴忠贤曾向她要许沐歌的号码,想和许沐歌见面。
她推说没有。既然与华烨离婚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她不想再牵扯。她不愿许沐歌认为她对华烨有所企图,也不愿华烨以为她忘不了他。
人不是机器,记忆一旦格式化,就什么都抹去了。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的,何况还是自己曾经很爱过的。杜晶抱着她,要她坚强点,说要给她找一个帅帅的法国小伙,她指指朴忠贤,戏谑地说杜晶这眼神不敢恭维。
二十天后,叶少宁去了迪拜,和几个管理人员从公司出发去机场。她没有去送,两人就在电话里道了别。
陶江海的家居广场已经轰轰烈烈地动工了,准备在六月初开张。
左修然的总经理工作也步入了轨道,方方面面都在他的规划内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龙啸在办公室悄悄说,这两个月客户预订的汽车屋,已呈供不应求之势,都排到明年初了,左总为了奖励大家的努力,将在年中发一次红包,金额不会太小。
同事笑问:“我们一个人只有一份,龙头,你们两口子可是双的,怎么花呢?”
龙潇温柔地看着飞飞:“保密!”
午餐时,陶涛看到飞飞无名指上多了枚戒指,笑着问飞飞是不是龙啸求婚了,飞飞难堪得红了脸。原来飞飞周末晚上留宿龙啸的公寓,不想被到青台看望儿子的龙爸爸龙妈妈撞上了,这下逼着要见飞飞父母,举行个简单的订婚仪式。这是枚订婚戒指,订婚之后,绝婚就提到日程上来了,在这之前,龙啸得买房筑个窝呀!
天气越只越暖,陶涛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过得不错。
春夜,站左左修然公寓的旧台上,呼吸着从外面吹进来的暖暖气息,他从后面抱着她,与她一月棍望着天丁的弯月,四周宁静而安详,她想:这样其实也还好。
周四下班,陶涛关好电脑,把桌上的图纸放进柜中,手机响了。“涛涛,我在停车场。”左修然澡音微微有些沙哑。
五天前,他去云南出差,说是下周一回来,提前了两天,陶涛有些意外。跑到停车场,奥迪车窗半敞,她看见他的脸色露出一丝疲惫,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来开车吧!”她站在车外,体贴地建议。
左修然挑挑眉,让她先近来。等她坐好,一把拉过,用力地抱了抱,吮吸着她脖颈间的清香,长长吁了口气。
“其实,我现在车开得很不错了。”脸撑不住地羞红了,她佯装很镇定,真的有点想他了。
“我有领教过,确实很不错。”他摇头叹息,摸摸她的头,发动了车。
这人真是大言不惭,上次陪她去4S 店给车保养,
师傅看着车,为车直叫屈。她还一脸无辜地说.
“我最近没出啥事!”
师傅指着车身上一道道刮伤:“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不小心碰哪了,不算什么。”
师傅膛目结舌地瞪了她半天,最后转过身来对他说:“你是他男朋友吧,不为青台人民的安全着想,你也该珍惜她是不是?
他点头。
“那么奉劝你,要么吃点苦送她上下班,要么省点钱给她请个司机吧!”
他当场就很不厚道地笑翻了,她在一边气得脸通红。
到了桂林路,他没有下车,吻着陶涛的掌心,收起了笑意,很认真地对她说:“下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对找很重要的人,你要表现好点哦!” 他摸摸她的头发,闭了闭眼,“帮我问叔叔阿姨好!”
等她进了院门,他才发动引擎离开。
“我维着是修然的车,怎么不进来吃饭呢,”阿姨接过陶涛的行李箱,朝外看了看。
“他有别的事。”陶涛进洗手间洗手,听不到屋内有别的声音,“我爸妈呢?”
“散步去了。”
“哪有人饭前散步的?”陶涛笑了。
“饭后温度凉,老板怕太太冻着,说她打了一下午麻将,要出去活动活动腿脚。”
“那我先收拾行李,等他们回来再吃饭吧!”陶涛拎着行李箱上楼,走到拐弯处,听着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咕浓了下,心想肯定是左修然打来骚扰的。一看号码,她愣住了,是许久没有联系的华烨。
她犹豫的时间很长,铃声很有耐心地响了一次又一次,她咬咬唇,按下了接听键。
“小涛……”华烨的声音很暗哑,不像是称呼,而像是一声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你好!”她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道。
“小涛。”华烨又发出一声呻吟。
她等着他的下文,他却沉默了,她只得“嗯”了一声。
“小涛,妈妈……今天下午走了… … ”
她的心“咚”地颤了一下,紧紧抓着楼梯扶拦,“去哪了?”
“和我父亲……团聚云了。”
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艰难地行驶着,炫目的霓虹灯、华光溢彩的街景,在陶涛眼前一一闪过,仿佛一时承受不住这么多的颜色,她闭上了眼睛,嘴唇哆嗦个不停。不久之前,季萌茵还把她叫去,给她泡蜂蜜茶、看相册、送她礼物,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对不起”。这个不久是昨天还是前天?抬手拂去遮着眼睛的几根头发,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这是什么?她看着掌心的水珠,发觉自己在哭。
后座上,陶江海脸色灰白,陶妈妈一脸愕然,两人的手紧紧地挽在一起。走到季萌茵家楼下,只看到楼梯口停着一辆车,楼道间安静得可怕。开灼的人是华烨。看到陶涛,他努力扯了下嘴角。沙发上坐着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华烨介绍说足军区的政委,卧室里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跑来跑去。陶涛没有看见许沐歌,也没看到张弘和经艺那一帮子朋友,心里面不禁一震。
有个医生从里面出来,脸色严峻地把政委喊了进去。华烨低下眼帘,把三人领进餐厅。
“什么时候的事?”陶江海问。
“医生说是下午三点左右。还没有对外宣布妈妈过世的消息,她希望别人认为她是因病不治,而不是……”华烨闭上唇,把头扭向一边,紧紧闭上了眼。
“不是什么?”陶江海追问道。
“不是自杀。”
陶妈妈惊愕地瞪大眼,陶江海震慑得嘴巴半张。
“你说自杀?”陶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华烨轻轻点头,“她昨天给我打电话,让我今天下午四点过来,要带上钥匙,叮嘱我注意身体,少喝酒。我有事耽误了一下,到的时候是五点半,屋里亮看灯,客厅和厨房没有人,我推开卧室的门,她睡在床上… … ”华烨喉结剧烈地耸了耸,像是在拼命抑制着心中的悲痛。”屋子收洽过了,她洗了澡,从里到外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一丝不乱,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新的,她看上去和以前上台前演出时一样,很自信很恬美……床头拒上放着这个……”他递给陶涛一封信。
政委在卧室里喊华哗,华烨走了过去。
陶涛退着他的背影,泪在眼眶里打转,颤抖地展开了纸张。
陶江海和陶妈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能从刚才的讶异中恢复过来。’
“华烨,妈妈此刻很清醒,也很理智,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但还是要向你说声想救,请你遥策妈妈达住做的决公。去年的秋末,妈妈退下来前,检查出喉咙里有胜瘤,侄还不算二重,可以选择手木切除,也可以选择服药医治。如果动手术,喉管将要被切去邵分.以后我就得用气管出声,也可能就永远不能再发出声音,对于一个歌唱演员来沂,这很残醉,我选择了服药。一开始是有些效果的,但到了冬天,效果越未越微弱。我到海南去疗养,其头是去做检春,南每军区有位喉部专家,他坦承地告诉我,我必须接灵手木,不然癌细胞有可能就会扩故,手术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我考虑之后,还是拒绝了。
“在得知自己患病之后,我没有一点恐惧,倒有着要旅行前的几分激动。华烨,我终于能去见你爸爸了。三汁二年不见,他可能没变,我却成了一个老太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来。癌细胞是在春天既扩散到脑部的,医生说我接下来有可能会失明,也有可能会瘫痪。总之,我即将成为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橇策管子,每天有输不完的点滴,漫慢等待死神召见的那一天。于是,在那样的事发生之前,我决定自己离开了。收拾行装的时候,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了。大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终有一天是要离别的,但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相见。没什么遗德,华烨!别埋怨妈妈向你隐瞒了病情,你有没有在我床前端茶送水,有没有为我忙前忙后,不重要,从小到大,你没有让妈妈操过心,这就已经很好了。在我见到你爸爸时,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他,我们的儿子很优秀。不要羡慕我与你爸爸的感情,最美丽的爱还是长相厮守,哪怕磕磕绊绊,但能尝到生活 百味。留下一个人守着爱,太孤单。所以妈妈现在很自私地下了这个决定。
关于你的感情,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妈妈都尊重你,相信你。因为谁都不会对自己的人生草率,你一定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选择了你的所爱。妈妈祝你幸福!
妈妈另外留下一封信给军区,所有的仪式一切从简,不要开追悼会,火化之后把妈妈葬在你父亲的墓旁。妈妈是个喜静的人,这样子就很好。”
淘涛眼前模瑚一片,泪怎么拭都拭不尽。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来,她抬起眼,华烨站在她面前,眼中溢满了悲痛。
他的手扣一了她的手腕,重得让她觉得疼痛。仿佛一个虚弱不堪的人,没有了她的支落,就会倒地不起。
“政委同意对外宣右是病发身才,医生已签好死亡签定书。马上后勤处有人过来把妈妈移到礼堂,明天要在那里参办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
“恩!”陶涛看着他努力冷静的样子,更是悲从心起。
“来看看妈妈吧?”华烨说。
陶涛点点头,两人一同走向卧室。医生已经走了,陶江海夫妇也在里面,两人脸上都是泪。
陶涛只匆匆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妈妈她可能更愿意我一直记着她从前的样子。找会当是去远行,而不是过世。”
“你还是最懂她。”华烨哑声说。
陶涛苦涩地笑:“打电话让张弘他们过来陪陪你吧!”
“你是不是要走?”华烨紧张地看着她,伸手抓住她,她盯着他没有血色的手指,紧紧咬住了唇。“有后勤部的人处妈妈的事,你不会太累。”她留在这帮不上忙,也不合适。
“不要走,小涛,留下来陪会我!”华烨脸上流塞出一丝无助,“我只是在撑,其实我现在什么都想不了。”
“华烨,”她仰起头深呼吸,只觉喉陇哽得难受,“不要再让习惯影响你的判断,现在陪着你的人应该是许沐歌。”
“小涛……”他的脸浮出无法言说的苦涩,嘴巴张开又合上。
在推开卧室的门,察觉季萌茵没有呼吸的时候,他一个人陷在屋中无边的空寂中,哭不出来,叫不出声,他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她。他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握住她的体温,依着她,把所有的悲伤、难受、无助都摊在她的面前,让她安慰他、温暖他。
可是这些话,他没有资格再能对她说出来,她已不是他的谁。
门又开了,进来十多个穿军装的人,屋子显得有些拥挤。陶涛与爸妈向华烨告辞。他看着陶涛,陶涛把脸扭向了一边。他向他们欠欠身,感谢他们过来。把他们送到门口,楼梯上,“咚咚”地又上来了几人。
“华烨,季阿姨… … ”走在最前面的是许沐歌,一句话没说完,她突然打住,直勾勾地看着身边的陶涛,脸瞬间就青了。
“自己多保重,有什么要帮忙的,打个电话。”陶江海拍拍华烨的肩,眼红红地又扭头看了看卧室的门。
陶妈妈打量了下许沐歌,拉着陶涛先下了楼。
“那就是华烨现在的女友,”在楼下,她问陶涛。
陶涛点头,夜风习习,她抬头看着季萌茵那层的窗户,灯火通明。这不是季萌茵有一星灯火,柔柔的,淡淡的,静静的。
陶妈妈叹了口气,说了句:“长得是不错。”
灵堂布置好已是凌晨四点,东方的天空泛出一缕鱼肚白,青台崭新的一天缓缓拉开大幕。
华烨两眼不满了血丝,胸前佩着白花。还是不能免俗,季萌茵毕竟是前任文工团团长,仪式还是要举行的。她睡在水晶棺材里,换了一身簇新的军装。棺前鲜花堆满了半堂,一副她演出时巨大的照片挂在墙上 ,优雅尊贵依旧。
华烨仰头看着她,身边走来一个人,他侧过头,是许休歌。
“冷不冷?”她只穿着一件护衫,没有涂唇彩的嘴唇显得有些苍白。
甲眼址谙示他到角落去。他拧拧眉,随她过去了。“华烨,,整张脸因为生气而显得扭曲。
许沐歌深吸一口气,用眼神暗示他到角落去。他拧拧眉,随她过去了。“华烨。为什么?”她压着嗓音问,整张脸因为生气而扭曲。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为什么通知的第一个人是陶涛而不是她。“妈妈喜欢她。”
“季阿姨坐起来告诉你的吗?”许休歌冷笑,“你要是想编,麻烦你也编个有说服力的。”
“沐歌,能以后再说这事吗,找现在很累。”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不想只等,这胆战心惊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陶涛把我在国外的事都告诉了季阿姨,所以季阿姨才不喜欢我,我,是不是?”
他倏地睁开眼,吃惊地看着她泪水纵横的脸。
“是的,朴东成不是同性恋,我和他结婚时,他已经五十八岁,比我大整整二十可是他在巴黎乐坛有威望有人脉,他可以帮我很快完我的梦想。可是他… … 真的变态,因为我堕过一次胎,他就认为我不完美了… … 我不得已隐瞒了我们的恋况那是一次错误的结果,我必须放弃。我求他不要和我离婚,不要逼我回国。万空芍了那么多才去了巴黎,我不能这样子回国。他真的狠心,很快就找到了新的音符,接触了我所有的演出合约,要所有的导师不让我课业达标。我……站在塞纳河边……
烨,我发疯地想你,想着我们的从前。我徒地意识到我曾经是多么多么幸福。我已经拥有绿卡,可以居留巴黎。但我回国了,我要找寻我失去的最珍贵的东西。这些事情我一直压在心底,我不敢然给你知道,怕你看低我、远离我。可是老天不留情,朴东成的的儿子居然是陶涛朋友的男友,我知道陶涛不可能会放过我的……”
“我不知道。”
“呃?”她张大嘴,呆呆地看着他。“季阿姨没有告诉你?”
“妈妈也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要再恐慌了,烨,你有什么想法吗?”华烨平静无波的面容,许沐歌心中愤恨、不甘,愤恨华烨最悲痛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她,恼火他居然还在时刻袒护陶涛。
华烨把脸转向门外,这是天已经完全亮了,浅浅的晨光照在门前的树上,把没来得及蒸发的几滴露珠映得晶莹剔透。“比起你去巴黎那件事,这些又算什么?”他轻轻得说,很奇怪自己心理面没有一点感觉,好像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关系,也许麻木已经变成了自然。
他们的孩子是一个错误的结果?大她二十岁的老公?她是不愿离婚的?她是逼回国的?他自嘲地摇头。她向来有本事让他的生活雪上加霜,把他的心从薄凉逼到冰寒。
“你不生气?”许沐歌捂着嘴,刚才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华烨痛骂她,指责她,她会觉得还有救,这是在意的方式。他这样子的镇定自若,要么是早已知道,要么是当她无关痛痒的人。
后者显然不成立,他们现在是情侣,他们已经有了……
“现在是生气的时候吗?”他看到军区有两位首长从外面走进来,忙迎过去握手、施礼。
她扶着墙壁,无力的瘫软,缓缓地蹲下身子,在心中把陶涛恨得咬牙切齿。
吊唁的人越来越多,经艺是中午来的,看她肤色黄黄、弱不禁风的样子,拖她到外面吃饭去。华烨不能离开,张弘让餐厅送餐过来的。她也需要出去吸口新鲜的空气,就随经艺去了一家韩式餐厅,点了两客石锅拌饭。等餐时,手机响了,号码很陌生,她正好要去洗手间,边走边接电话。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戛地停下脚,是那个女人。语气降到冰点,“你哪来我号码的?”
不待对方解释。
“当年你离开青台时,你有问过我放不方便、好不好?”她又厉声问道。
电话那边絮絮地讲了很多,没等说完,许沐歌一扫人前的文静高压气质,音调很高地挡了回去。匆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她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个女人的消息,过得非常好,在国内外到处开展览,著名的艺术家,某某董事长夫人。那又怎样,她就是不齿那个女人。还有那个所谓的弟弟,一想起就恶心。
“怎么去这么久?”她回到餐桌,服务生正送工餐点,经艺另外要了瓶啤酒,已经喝上了。
“哦,心里面有点闷。”她拿起汤匙,把豆芽和蛋黄搅拌开。
“因为季阿姨突然去世吗?我听我爸说,其实她有癌很久了。”
“哦?我没听华烨说过。”
“她让医生帮她瞒着,华烨也不知道。但是按道理还能活个一年半载,走得是有些突然。不过,她这一走,你和华烨前途就坦荡了。”
“没那么客易,华烨和陶涛现在有点扯不清。”
“她敢,我找人剁了她。”经艺拍了下桌子。
许沐歌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伤了她,正好让华烨心疼,这不是再帮了她一把吗?”
“那就由她去?”
“我要慢慢想,现在先吃饭,我得陪着华烨,不能再让她有机会插进来了。”
结账出采,经艺去了酒吧,她回到灵堂,华烨站在窗前接电话,她走过去,他用眼角瞄了下她。
听到他说:“明早火化,然后直接去公墓… … 好的,小涛,来不了没事,以后去看她也一样… … 再见。”
他合上手机看看她, “吃过了吗?”
许沐歌走上前替他理理衣领:“吃得很饱,准备晚上和你一起陪季阿姨。对了,烨,要不要打电话让我爸爸来祭拜下阿姨?”
华烨一愣:“不要了,他腿脚不方便,这里很偏远的。你这两天没有演出吗?”
“下个月要到基层慰问演出去,现在正排练看,我请过假了。烨,那些不重要,休息下吧,你看上去脸色很差。”
“我没事。沐歌,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 他捏捏鼻子,眉心拧成了一个结。
她理解地笑了笑:“我懂的,那我坐这不出声。”‘他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什么也没有说,却转身往外走了出去。她看看他,整个人僵成了化石。
第二十七章 所谓真相
左修然一整天没到公司上班,陶涛想着李蒙茵,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也没有顾上问他。下班回家,看到他坐在餐桌边,一边喝着阿姨为他熬的汤,一边听阿姨说季萌茵的事。
阿姨见他回家就进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两个人,告诉陶涛妈妈去萧华家串门,说陶嫣然从东北回来了。
“你见到嫣然姐了?”陶然惊讶地问。
“我没看到,这不陪修然说话呢。”
“哦!”陶然看着那汤是冰糖住莲藕,润嗓的,抢过来喝了一口。
他等她喝好抱着她去露台,一开口呛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你到底喝了多少?”她皱起眉
“不知道,但足足睡了一整天,要不是赌一口气,这总经理真没意思……跟我德国去?”他把她搂进怀里,挑起一缕发丝把玩。
“德国有什么好的?”她放软身子,任他轻轻柔柔的落下来。
“那边的冬天特冷,可是在那儿,你没有任何机会再流泪。”他吻着她红肿的眼睛。
她扑闪着睫毛:“我不是……毕竟我们相处过一些日子,她走得突然,难免伤心……”
他点点头:“明天要去给她送行吗?”
“不去了。”
“放心,爱你的人一个都不会少,有人走了,也有人正在来的路上。”
“什么”
“明天好好的平静一下,后天我们一起陪个人吃饭。”
“对你很重要的那个人?”
“记性不错,奖励一个。”他贴近她粉嫩的脸颊,吻出一枚红印。
她推他,揉着脸:“不是说下周么”
“她等不及,不说一声就来了,我没有办法,我一会还得去接机,把她安置下来。”
“你这满身酒气要是被警察拦下,一测准得罚款”
“罚就罚呗,做人哪能总是循规蹈矩,犯个小错而已。”
她给他逗笑了,埋在他怀里,两人又抱了一会,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目送汽车远去,想他跑过来好像就是为了抱下她,她浅浅的笑了。
他一出门,陶涛就往萧家跑,进了院,果真看到淘淘骑着小车在暮色里转着圈,咧着小嘴,笑得甜甜的。萧家的客厅里站了好几个邻居家的大叔大婶。陶妈妈就在其中,陶嫣然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很靓丽,不像去年的那么灰暗、憔悴,穿衣也是时尚多了。萧子桓站在他的身边,神情却大好。
“嫣然姐。”他喊了一声,挤进去。
陶嫣然笑着站起:“小涛,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和淘淘,再也不走了吧?”她拉着陶嫣然的手。
“她敢走,我打断她的腿。” 萧子桓在一边发狠。
陶嫣然翻了个白眼,“你有那资格吗?”
“我有,当然有我现在还是你老公。
“很快就不是了。”
“没有那一天的,你给我乖乖的呆在舞台,专心的吧陶陶带好。要是你在出门拍那种露胳膊露腿的照片,我就……”
“你就怎么样?我那只是工作,你呢,和其他女人喝酒喝到一张床上就可以了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不就是喝醉了吗?”
“鬼才信。”
大叔大婶们本来想劝陶嫣然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萧子桓,现在看两个人吹胡子瞪眼的,谁还敢出声,一个个找了个借口,都走了。
陶涛也被妈妈拖走了,不过,她没有像妈妈那样叹气,说“造孽”这样的话,她在陶嫣然与萧子桓的争执中,看出一丝端倪,嫣然好像并不是在生气,仿佛在与萧子桓嬉闹,在有意折磨他,如果你和一个人真的生气了,你会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讲的。
陶妈妈说嫣然这次是被萧子桓硬绑回来的,她又出去做车模了。穿了件露肩礼服,正在走秀,萧子桓冲上台,扛起她就去了机场。嫣然说正好,那就回青太吧手续给办了。
“他们不会离婚的。”陶涛笑。萧子桓虽然是一个浪子,他愿意为了嫣然放弃一大片大森林,当他意识到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之后,他会再次把嫣然的心门打开的。
“最好别离婚,不然孩子太可怜了。”陶妈妈又叹了一声,仰起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辰,“他明天火化么?”
陶涛看看妈妈,“妈,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好女人。”
陶涛挽紧妈妈的胳膊,随着他一同看着天,不过陶妈妈此刻想的是季萌茵,而她想的是华烨。
过了今夜,他在这世上就真的无父亦无母,但他身边有许沐歌。如果他们还没有离婚,她想他不会比现在更好了,因为爱可以磨平所有的伤痛。
因是周日,陶涛起床晚了点。明明睡了很多,精神去萎萎的。瞧着镜中无精打采的自己,心想找个理由今晚不要和左修然出去了。她猜这个重要的人有可能是左修然最特别的碰友或他的家人,和他们见了面,等于准备将两人的关系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她从不因自己离了婚就感到矮人一截,但左老师复杂的家庭背景,他现在的身份,他处处留情的历史,都让她不禁升起一种惶惑的感觉……他们还会有明天吗?
可他总是让她猝不及防,恋爱如此,这次也是如此,她还没想清楚,人已被他拉到了餐厅。他还要去接那个重要的人,让她进包间等着。
又是幽兰餐厅。领位小姐领着她,拐了个弯,拉开门,冲她微微一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她抬起头,看到门上写着“惊蛰”两个字。心,突地一抽。惊蛰,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第三个节气,意思是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惊醒蛰伏在地下冬眠的昆虫,仿佛沉静了很久的事和人都将缓缓浮上水面。
包厢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温度和湿度都调到人体最舒适的状态,空气里有花的淡香、草木的青涩气,如果不是灯光如此强烈,感觉像坐在花园中用餐一般。
服务员给她倒了茶,把菜单递给她,她笑了笑,说等客人到了再点餐。服务员点头,把门掩上,退到外面等候。她捧着茶杯,走到窗前,对着玻璃上映出的身影,抚了抚头发。今天她没有刻意打扮,一件紫色碎花的吊带裙,外面穿了件白色超薄羊绒的坎肩,淡妆,看上去淑女而又不失大方。
时间好像走得特别缓慢,她看了两次手机,才过去一刻钟而已。没什么可紧张的,可她就是紧张了,连喝了几口水,想让自己镇定点,一杯茶很快见底,她想请服务员倒茶时,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心,忽地一下提到了嗓子口,她深呼吸。
“妈,就是这间。”一个非常熟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陶涛疑惑地瞪大眼,看着门缓缓地打开,像定格的画面,一点点出现。两只紧挽着的手臂先跃入她的眼帘。她的目光慢慢向上移,跳到嗓子眼的心硬的像铅块,堵得严严实实的。
只要视力不错的人,都能看出站在门口的两人是什么关系。只是另一个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头发被刻意染成了银白,更衬出高雅的气质。两人的面容、身材、眉宇之间, 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铸成的。陶涛艰难地眨了下眼。
“很意外是吗?”许沐歌看着陶涛,一对俏眸充满了得意。
白发女子拍拍许沐歌的手,温和地冲着陶涛笑了笑:“沐歌,这大概就是修然的朋友。”
“朋友?修然他难道会来真的?”许沐歌一扬眉,笑了,笑得很讥诮。
陶涛的心在一个无底洞里往下掉,晃晃悠悠。
白发妇人不解地看向女儿:“沐歌,你们认识?
“修然以前的助手,她……也是华烨的前妻。你知道修然那性子,就爱胡闹。我让他别碰她,如果华烨爱我,终会回到我身边的。修然调皮,不听,硬说要逗逗她……”
“你和左修然究竟是什么关系?”温度这么舒适,陶涛却手足冰凉。他用尽全部心力才平静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许沐歌嘴角嘲讽地看向陶涛:“要不要我提示下你来猜呢?还是直接给你终极谜底?”
“许沐歌,你不要太过分。”左修然想一阵风似得从外面刮了进来,他一把推开许沐歌,挡在陶涛面前。
“修然来了,那就让修然来介绍下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妈,我们来这边坐下。”许沐歌拉把椅子坐下,从容而又优雅地叠起双腿,彷佛是坐等好戏上演。
“修然?”白发女子皱起眉头,保养适宜的面容上罩上一层寒霜。
“妈,你怎么把这个女人叫过来了?”左修然转过身来看陶涛,“陶涛……”
陶涛像个梦游患者一样,怔怔地看着他。他喊白发女子“妈妈”,许沐歌也喊她“妈妈”,他们是什么关系?华烨说过许沐歌有一个会画画会做陶艺的妈妈,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左修然说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曾琪告诉过她,左修然虽然是腾跃董事长的继子,可谁都知道实际上他是一个偷情的证据。
电光火石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初来青台,她去海晶九点接他,在走廊上遇到许沐歌,刚好赶上那一场“巧合”的外遇误会。
他开车载她经过海岸线超市,让她看见华烨坐在超市里面与许杰把酒换盏。
左修然带她去健身,遇到正在相亲的许沐歌。她介绍他们认识,明明是姐弟,他却装作如陌路人,演技堪称一流。
做了他助手的三个月,他的温柔、体贴与周到,他不着痕迹的诱惑,在她心里装着华烨时才刀枪不入,等她被逼到了绝崖边,和华烨离婚了,他才开始在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可这只是开始,他在除夕那夜,直接坐车来桂林路只要她,然后大张旗鼓开始了对她的追求。谁告诉他她恢复了自由身?继续攻城掠地,不过为确保她和华烨再无复合可能。
两姐弟天衣无缝的精心谋划,一步步让本已疏离的她与华烨越走越远,也一脚踏进另一个男人的柔情陷阱。
若她不是被设局者,她也要为这盘诱敌深入的无间道大剧喝上一声彩。如今,尘埃落定,他带她来见需见的人,大戏也已落幕。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恩怨情仇皆已了,不必再纠结他们之间再有人和分赃不均的纠葛,她早该鞠躬下场了。
“我想我可能走错房间了。”陶涛用最后一点力气,缓缓站了起来,甩开左修然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阿涛,你听我说……” 左修然面色大变,想要拦住陶涛。
“修然,今天妈也在,这件事我们姐弟俩有错在先,我们确实该向小涛道歉,不过你玩得太过火了。”许沐歌一脸恳切。
“你他妈给我闭嘴!”他回头对许沐歌大吼。
“妈,这些年,你到底怎么管教他的?”许沐歌偏过头看向左妈妈。
“修然,你坐下来,把这一切好好地说给我听。”左妈妈抓住左修然的手臂。
在左修然回头时,陶涛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他的手臂。走廊上寂静得可怕,她走下餐厅的台阶,听见她的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外面,暮色已深沉。马路上拉生意的出租车来来往往,她很快就拦到了一辆车。拉开车门,她回头看了看,依然灯火如昼,客人如川。
这样子结束也不算太坏,至少很干脆,不用拖泥带水了。他们果真没有明天。她闭上眼,对司机说:“去听海阁!”
听海阁的保安还记得她,冲她笑笑,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报纸了。她没有什么意识,听从两腿的摆布,不停地往前走,停下脚时,她已站在从前公寓的楼下。
她仰起头,一扇扇窗户里都有一盏盏灯,曾经属于她的那一盏已经熄灭了。心里不是很悲痛,也不觉得震撼,反倒清晰如一面镜子,照得人心通透,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不怨别人,无论是许沐歌还是左修然,他们是耍阴谋还是阳谋,如果她和华烨之间的爱固若金汤,别人又怎么挤得进来? 婚姻是一种信念,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 从许沐歌回到青台,慌的人岂只是华烨,她不也是整天惴惴不安?在许沐歌面前,她没有一点做华烨妻子的自豪与底气,在她的内心深处,也认为华烨爱的人是许沐歌,华烨娶她是个错。所以当华烨徘徊之时,她一步步退缩,最终转身,成全他和许沐歌。
她与华烨,还是爱得太浅。与其说华烨有错。她又做对了多少?她有想争取过华烨吗?她更多的是想保护好自己,让自己少受一点伤害。
当左修然以不可抵挡之势追求她时,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是她不曾体验过的。并不是猝不及防,而是她动心了。她向往被人这样爱着,向往这种明朗而又温暖的两情欢悦。 许沐歌或大修然,早早看穿了她的本质,她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爱华烨,所以她才有此刻的羞辱。
“陶小姐?”黑暗里走出一个人影,看见她,一愣,随即呵呵地笑了。 她认出是华烨的邹秘书,手里提着个大挎包,“来找华烨的吗?”她问道。
“华律师这几天住在部队大院,我给他拿几件换洗的衣服。你……”
“我来这边有点事。”她随便搪塞道。脑中思绪纷乱,无意编出什么借口。
邹秘书很体贴,没有现追问。“那我先走了。喔,陶小姐,我妻子怀孕了,呵呵,再有六个月,我就要做爸爸了。
“恭喜呀!”她真诚的说道。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邹秘书挥挥手,消失在路径边。她没有停多久,反身往外走去。没有再打车,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
青台今夜的星光非常明亮,风微微的,海浪的声音是那么轻柔,再有一个月,天气变热,青台将会游人如织,浴场如浴室,桂林路上,放假的孩子们骑着单车,尖叫着在树阴间驶过。
不知不觉,走到了海岸边下面就是墨黑的大海。如果吧眼睛一闭,纵身跳下去,就不用再看到不想看的人,也不用再去面对发生的事,一切很安宁、很平静。她不止是相信婚姻,她也相信世上残存着简单的爱情,那种顺应心底感受,因为爱而爱的爱情。
当她和华烨的婚姻失败之后。她以为左老师真的是上帝送给她的一盏明灯,可以带给她新的光明、温暖,原来只是海市蜃楼。
幸福,遥不可及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捂着脸,泪水沾湿了掌心。一点也不意外左修然等在院门外,微弱的光线中,依稀看出他焦灼、抓狂。可惜这个桥段太老套,她很难再被感动了。
“涛涛!”他看见她。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她。他感到他的手是冰凉的,他的身子在发抖。
他有些迷惑的看着他,他紧张什么?他这样的人分手应该很潇洒的。
“涛涛,一切不是许沐歌所说的那样,你要听我解释。”他捧起她的脸,疼惜地凑近,想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她皱着眉,很烦“解释”这个词,他现在这样说,以前华烨也爱这样说。
“以后吧,我今天有点累,我想回去睡了。”她缓缓地把视线挪开。
他不说话,定定地凝视着她,突地托起她的下巴,不等她的惊呼出声,就狠狠地吻了下去。当热度贴近热度,才能感觉她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唇滚烫,落在她的唇上,像会把她灼伤。她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木木地任他吻着,一动不动。他霸道地撞击着她的牙齿,想钻进口中,汲取她更多的温暖,她紧抿着唇,眼睛眨都不眨,冷漠地看着他。他慌乱起来,乱到心几乎窒息。
“涛涛,我爱你!“他埋在她颈间,哑声在她耳边痛苦的嘶吼。
“谢谢!“她低下眼帘,双腿战栗,”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涛涛,答应我什么都不要乱想,也不要下决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晨过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她轻轻地点点头:“好!“
“我送你进去!“他揽住她的腰,推开院门。
“不用送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她平静地说到,“爸妈都睡了,不要把他们吵醒。”
“那我看着你进去。”他说。
她默默的转过身,没有走几步,他突然从后面跑过来抱住她,那力道仿佛生生地将她嵌进他的骨头里。
“对不起,涛涛,今天是我错了,我该早点告诉你的。其实很早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过要告诉你。可是我还没准备好,我一直在犹豫。我怕告诉了你你就不会给我机会来爱你。”
“没有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他艰难的露出笑容,“回去吧,外面冷。”
他应该抬起手甩他几个耳光,或者高声斥责他的无耻和卑鄙。却拾不起一丝力气。有些话说出口,刺痛了他,也刺痛了自己。从前种种,就是欺骗,越温柔,越受伤。不如平静,不如沉默,让一切匆匆的来、悄悄的走出她的生命吧!
“那明天见!”左修然吻着他的后颈,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看陶涛心意鉴定,这才离开。
她摸着黑上了楼,真的什么也没想,脱了衣直接躺在床上。起床时,头重脚轻,脸色苍白得让阿姨都惊呆了。他还没吃饭,在左修然到来之前就出了家门。
当龙啸走进办公室时,他把刚刚打印出来的辞职报告书递了上去。
她捧着纸盒,歉疚的对龙小欠了欠身:“对不起,我不能等到一个月之后在交接,我今天就要离开了。如果要付出什么违约金、罚款,我全部接受。”并非逃避,也不是赌气,实在已到达她的极限。在留下来做他的下属,如何才能风过无痕,洒脱地再见面依然是朋友?龙啸捏着辞职报告,目瞪口呆。在同事们讶异的目光下,陶涛走出了办公室。龙啸不敢擅作主张,把报告直接转到左修然手里。左修然刚进办公室,一看报告,忙追到楼下,陶涛已下楼去了停车场。他追去停车场,他开了车正要离开。他拦着,让她下车,她漠然的看着他,没有动弹。他去开车门,车门锁着。僵持中,她抿了抿唇,突地拿下墙壁上挂着的灭火器,对准车窗砸了过去。车身猛烈的震荡,玻璃如飞花,遂成一片片。他站在车外,她坐在车里,四目双对,交织着无言的悲哀。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手一松,灭火器咕噜咕噜滚到墙角。
他转过脸,不肯与他对视:“原因我在报告里写清楚了,我要回去帮爸爸打理生意。”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盯牢她看。
他把头扭向另一边:“左总经理,麻烦你让开,我赶时间。”
他一动不动,眸光冷凝:“好啊,想走就从我身上开过去。”
“左修然,你所有的愿望都已实现,游戏该结束了。”
他狂笑,笑出了泪:“涛涛,你认为我们这几个月只是一场游戏,没有别的意思?”
她看到他眼角的晶莹,心莫名一窒。她见过笑得张扬肆意的他,仿佛任何事任何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很少露出忧愁之色,他带给她数不尽的意外,总是让她笑,轻易的抹去她的烦恼。眼前的他看上去很憔悴,想来潇洒的发型凌乱的散在头上,平日笔挺的衬衫皱的像抹布,下巴和两腮上,胡茬都冒了出来。
他让她不懂,可她已没有力气去猜测分析。他们已成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有没有意义,着重要么?你是许沐歌的弟弟,对不对?”她深呼吸。
“如果你睁大眼睛,用心地看着我,你就会知道她讲的话是真是假!”
她嘲讽一笑:“你在告诉我你和她不是姐弟?”
他闭上眼,握了握拳头:“是的,我们是姐弟。但涛涛,这个不足以把我判了死刑。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他们是同母所生,这无法否认。正因如此,在他幼时,她用热水泼他,骂他野种;十几年后,在青台邂逅,依旧不肯相认,假装与他不认识;现在明知他爱陶涛,却故意给陶涛捏造出那样一通话。那个人正是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她不仅那样伤害他,在陶涛伤心欲绝的气走后,对母亲冷嘲热讽。她瞒着他急巴巴把妈妈从酒店接出来,并不是母女叙情,无非是想抢在他前面见到陶涛。母亲当天就回了北京,含着泪上的飞机。当时他就对许沐歌说,这次要不是怕母亲伤心,要不是你是个女人,我会揍得你这辈子再也抓不住琴弓。
她静静地听着,带着冷笑:“你说过血缘是无奈的,也是剪不断的。她和华烨结合,我们若在一起,有朝一日,四人不定还能围坐一桌打麻将。那场面会很有趣,是吗?”不知何时,她也开始变得牙尖嘴利的刻薄。无数的谎言堆砌起来的真情为何,她已不想知道。若他不隐瞒,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让他走近半步。
“不,”左修然的脸陡得如纸般惨白,“她是她,我是我,我们不会与他们见面,我带你去德国,离青台远远地。”
陶涛含着泪摇摇头。
“涛涛,这些都交给我来办,你不用操心。”他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
她是他第一个说出“爱”的女人,以前的男欢女爱,阅尽花丛的他顶多逢场作戏得说一句,宝贝你真让我喜欢。“爱”,这个字让他觉得可笑却又不敢亵渎。当你真的为一个人心动时,“爱”就会脱口而出,承诺也变得轻易。相爱容易守爱难,他也曾担心自己给不了她永远。可她却像一个挖之不尽的宝藏,让他贪心的想要很多,直至她的一辈子。他有能力也有自信让她在以后的岁月都快快乐乐的过着,可是她却说不要了。
“左老师,”陶涛弯起嘴角,扯出一丝凄凉的笑意,“你看,我只要看着你,我就不能不想起他们。想起他们,我就会疼的喘不过气。我想平静的生活,求求你,放过我!”
“华烨在你心里就那么重?”他失控的拍着车门,玻璃残片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染红了掌心也浑然不知。
“他至少是诚实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你还是不相信我?”他闭上眼,疼痛由心向全身蔓延。
“左老师,再见!”车子抖动了一下,艰难地越过他,向外面驶去,风呼呼地从车窗里吹进来,头发乱得挡住了她的视线,戳痛了她的眼睛。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华烨花了一周时间料理季萌茵的后事,军区大院里的那套房子,他没有整理,一切还摆设得像季萌茵生前的样子。独自坐在沙发上,有时会觉得她并没有死,她不是在卧室里写东西,就是在厨房做饭。无论做什么,季萌茵都是安静的。
邹秘书又打电话来了,手里的几个案件因为季萌茵过世暂时搁着,但有两件不能再等,他请其他律师代理出庭。开庭好像不太顺利,邹秘书在电话里婉转地催着他回事务所上班。
隔天去事务所开会,然后与客户见面,无休无止的工作,直到天都黑了,事务所里没几个人在,他才缓缓合上案卷,揉揉额头。忙碌的时候不觉着什么,一旦静下来,那种孤寂感就漫上心头。
以前,听海阁公寓里有陶涛,军区大院的公房里有季萌茵,他回哪里,都是回家,现在,这两处只是两套房子,称不上“家”了。他叹了口气,很想找个人说话。手无意识地摸向手机,还没想清楚给谁打时,他已拨通了陶涛的电话。
“下班了吗,华烨?”陶涛先说的话,他无由地感到欢喜。
“正准备走,你呢,下班了?”
“我在苏州。”
“怎么去苏州了?”
“帮爸爸考察下工艺品,家居广场准备设两个工艺品柜台。这个季节,江南最美了,我就和妈妈、阿姨一块出来转转。”
“那玩开心点!”他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他们之间太久没有这样随意地说话了。
“你怎样?”他听到她叹了口气,像是有几丝伤感。
“我会慢慢好的。”
“嗯,我挂了。”
他愣怔了好一会,刚要合上手机,铃声又响起,他以为是陶涛打过来的,急切地忙按下接听键,“小涛?”
“左修然。”冷冷的语调。是他?
两个人约在事务所附近的一家酒吧。
他走进酒吧,左修然已经到了,坐在吧台上,冲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他在他旁边坐下,也要了同样一杯酒。
“听说你母亲过世了,节哀!”左修然转过吧椅。
“谢谢!”
两人浅泯着酒,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敬你!”左修然碰了下他的杯子。
他拧拧眉,“什么理由?”
左修然挑了下眉,“你和许沐歌准备结婚了吗?”
他警觉的看着他,“这个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一定知道她有个羞于提起的弟弟吧!”他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喝尽,打了个响指,让酒保续杯。“世界很小,我就是。”
“小涛知道么?”他腾的站起身,浑身的线条瞬间紧绷,额头的青筋跳起,脑中闪过的是陶涛孩子般惊惶无措的脸。
左修然点头。
“她说什么了?”他突然意识到陶涛去苏州,并不是考察,有可能是去散心。
左修然轻笑,“你为什么要先问她,不说你听到后的感受呢?其实你早就知道?”
“小涛还是个孩子,这会让她承受不住的!”他一把揪住左修然的衣襟,“你接近陶涛是不是有其他企图?”以一个律师敏锐的直觉,他想起许沐歌隐瞒的过去,左修然又突然恋上陶涛,太巧合了!
“那你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孩子?”左修然掰开他的手,失落地炸了眨眼,“我对
她唯一的企图,就是她的一辈子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他颓然地坐回椅中,无言以对。
“她虽然像个孩子,可是我们哪一个都不想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她被欺负了,还不会反抗,多好!”
“小涛她不是懦弱,她是……笨,是傻。”
“怪不得那样好骗,呵,那许沐歌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左修然笑笑,“一个男人为所爱的女人能做的底线是什么?”
他不解的看着左修然。
“就是穷途末路,我也不会放弃。”
左修然招手买单,拍拍他的肩,“我很羡慕你。”羡慕他在陶涛心中占据的那个位置,羡慕他是陶涛最初遇到的那个人,羡慕他拥有过陶涛那么多日子,有可能还会更多,羡慕他能让陶涛笑,也能让陶涛哭。
许沐歌对陶涛那样恶劣地歪曲事实,她还能那般平静,就像跟她毫无关系。他们是分手还是继续相爱,她也显得并不在意。
辞职报告递上来的第二天,她人就不见了,陶家别墅也是大门紧锁,他找到陶江海的家具城,陶江海冲出来让他立刻滚,不然就要揍人了。
他打她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在他给华烨打电话时,华烨脱口喊出“小涛”,显然她和华烨还保持着联系,不心酸是骗人的。如果能有机会和华烨复合,他与华烨站在同一个起点,陶涛会选择他吗?华烨对许沐歌,陶涛对华烨,如出一辙。
他自认为他会让陶涛改变,谈他也有预感,若陶涛知道他和许沐歌的关系,他有可能会失去陶涛。他爱得小心,爱得谨慎,想让妈妈先见陶涛,等陶涛喜欢上妈妈,再慢慢提起许沐歌。第一次爱生一个人,他想珍惜,他只能选择自私。
他自嘲地弯起嘴角,走出酒吧。他的情感注定如昙花一现,不管他是否付出真心。只是从前他不会感到痛,此刻,他痛的不能呼吸,手足冰寒。
明知道已经无望,却不肯承认。爱,从来都不容易。
华烨也没有坐多久,对陶涛的心疼,弥漫了他的全身。像不得生出翅膀飞到陶涛的面前,看看她到底好不好?可是她那么难受,为什么在电话里不对他讲一声?难道以为他不会再关心她么?想起这些,不由得又有点失落。但他从左修然的话语音,依稀嗅得到一丝隐隐的迹象,陶涛似乎和左修然反分开了。
这很羞愧,可他承认,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咚的震了一下,无由得有点窃喜。
好几天没回听海阁,他都忘了拐角时有盏路灯打坏了,车驶过了角度,差点撞上花坛。把车修好,准备上楼,张弘电话打了过来。
“华烨,我刚刚听到一个内部消息。”张弘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在哪打的电话。“关于沐歌,团里面有可能要开出她。”
许沐歌在外面走穴,是那种地下酒吧。有人拍了她的照片发到网上,妆化的很浓,露肩袒胸,被团里的领导认出来。作为部队文工团的演员,这影响太坏。团里晚上开了会,就是讨论怎么处理沐歌。张弘和团里的秘书比较要好,他接到消息赶紧通知华烨。
华烨忙给许沐歌打电话,没人接听。他烦躁地咬了下唇,反身往外走去。刚打开车门,许沐歌回电话过来了。
“刚刚在洗手间,烨,你到家了。”
“你人在哪?”他冷声问。
许沐歌愣了一会,笑道:“在家呀,不然还能在哪?”
“我现在在楼下,你下来。”
许沐歌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了句:“烨,我……和经艺在外面玩,你等我半小时,我马上到家。”
“好!”他打开车门,又上了车。幸好只喝了一杯小酒,神智还非常清晰。进了书香宅邸,停好车,刚抽了一支烟,许沐歌的车开了过来。
“烨!”她急急地向他走来。
他把手中的烟头扔进一边的垃圾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可能太慌了,没来得及卸妆,浓重的眼影,鲜亮的唇彩,造型狂野的长发,风尘味十足。
“你知道去夜店玩,打架都这样打扮。”在他的目光里,她更加慌乱了。
他笑了笑,“玩的开心么?”那笑意没有抵达眼底,冷冷的,如同站在法庭上,质问对方证人。
“烨?”她不自然地咬了下唇,“你如果不喜欢我去夜店,我以后不去好了。”
“沐歌,你是习惯说谎,还是认为对我没有必要说真话?”他还在笑。那笑容刺痛了她,“季阿姨过世,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不过你这样重伤我,我很难受。”
“难道你不曾欺骗过我?”
“烨……”她抽气,“你不能原谅我的过去?”
“过去暂且不谈,说说现在吧,你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避开他的目光,身子转向一边,久久都不说话。
“你一点都不珍惜现在的工作?”她这份工作,是季茵萌平生第一次矮下身子,托人情为她争取的。那么要强的人,做这种事,有多么委屈,有多么无奈,无非是想让她过得好好的,从而他能和陶涛安宁地生活下去。
“你都知道了?”她盯着自己露在鞋外面的脚趾,无声叹息。
“张弘说团里要开除你。”
“不会的,那地方没有熟人。”她惊慌地转过身。
“照片发到网上,天涯海角处处是熟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烨,怎么办?我不能失去那份工作,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只是在里面拉拉琴、唱唱歌,等我凑齐了二十万,我就不去了。”
“你要二十万干什么?”
“我……有急用。”
“二十万似乎不是个天文数字,你向我或张弘、经艺开口,我们会拒绝你?沐歌,到了现在,你还在说谎。”
她拉住他的手,眼泪扑扑地往下掉,很快打花了妆彩,脸上立刻成了一块调色板,“二十万不是天文数字,可也不是小数字,我向你们任何人开口,你们都会问我干什么用,这事都会传到你耳里,我……不能说这件事,必须要我自己解决。”
“好,那你自己解决吧!我回去了。”他扭头就走。
“烨,你帮帮我,我不能失去工作。”她拽住他。
他抿紧唇,“怕是我无能为力。”
“可是吗,我做这件事也是为了你。”
“为我?”
她用手拭去泪水,把他拉到小区花园的树荫下,低低的说,“是的,这二十万,一些给了医院,余下的是给小芬。”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他懵了。
她抬起头,“小芬怀了我们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许沐歌接下去的一句话让他的笑容冻结在嘴角,“小芬只是代理孕母,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和你的。” 华烨愣住了,好像一是无法消化他的回答,“这怎么可能?” “我的子宫无法孕育胎儿,但不代表我没有生育功能。用我的卵子、你的镜子,在体外结合成受精卵,置入代孕母的子宫内,九个月之后生下我们的孩子。怀孕前,我带小芬体验过,她非常健康,连血型都和我一样。前几天她去产检,胎儿也非常好!” “你疯了!”华烨目瞪口呆,“代孕只能以医疗为目的,并符合法律规定,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我和小芬都协议好了孩子生下来后,他拿钱回老家,以后再也不会再见面,我是孩子的妈妈。我们只有一个孩子不会违反任何规定。”
华烨真的要抓狂了,“你不觉得的这么大的事应该要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吗?”
现在想也不奇怪了。许沐歌她怎么会对小芬照顾的那样周到细致,让小芬住进公寓,教她卫生、多看有益的书籍和电影,还为她租房……他在那留宿的几个晚上套套也是她处理的……是的,她也说过他会给她一个孩子……
“烨,我也是被逼无奈,你遗腹子,季阿姨本来就不喜欢我,如果在知道我不能生育,我更没希望了,我想如果有了孩子,我们在一起就会顺利很多。”
“可是孩子……孩子应该是爱情的结晶,而不是一个工具……”他的脸色蓦的灰白,气息不稳。
那天陶涛娇羞的推推他,说家里的套套用完了,让他去买一盒,他板着他的肩,脱口说道:“小涛,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那不是用孩子来绑紧他们摇摇欲坠的婚姻,而是他害怕她会因为沐歌的回国轻易放弃他。他娶她不是溺水者抓紧的那块门板。有她,他是安宁的。安全的,温暖的温馨的。有一个孩子像他或者像她,都可以,喊她妈妈,叫他爸爸,这个家事完整的、坚固的,任何人都抢不走的、攻战不下的。他了解沐歌的性子,轻易的就能激起他的同情心。他对沐歌的照顾,有习惯,也有同情,更多的是想让沐歌过得好好的,他就能全心全意的挨着陶涛。
他错了,沐歌只能是从前的女朋友,不是他的责任。不管是爱还是责任、义务,他都应该留给陶涛。他看到她手机里有左修然的照片,会吃醋。嫉妒。他因为她和左修然分开而暗自窃喜……他笨,告诉她他不会离开她,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其实那是爱,是爱……
他爱她!
在离婚后,失魂落魄如傻子跑去桂林路偷偷看她一眼。早晨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想起她,会悲伤,他总说她像孩子,而他这个成熟的男人,却渴望着她的庇护。
爱一个人,才愿意让她孕育自己的孩子,比肩偕老。
爱一个人,才会在她面前放下所有的疲惫与忧伤,不用假装坚强。
爱一个人,应该满心欢悦、嘴角含笑,而不是纠结,失望无边无际。
可是,他却一直将自己陷入一团迷雾之中,松开了她的手,让她错肩而过。幸好她还没有走远。他抬起头,双目晶亮,他要追上去,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松,不松……
“烨,难道你不想有个我的孩子?”许沐歌看着他的神情急剧变化,瞳孔猛地收缩,声音因为忐忑而有些发抖。
“当初,是你拿掉我们的孩子,现在你悄悄地找别人孕育孩子,哪一件你有顾忌到我的感受?沐歌,你一点都没变,永远都是自私地独行其事,毫不在意别人。”
“烨!”许沐歌脸色苍白,一阵失神。
“我们都是成人,但不是完人谁都会犯错,但不能错上加错。”
“错?我这样是因为爱。”
“不,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你自己。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就是没有孩子,也能相依到老。”
“你这样说太不负责任了,如果不是为你,我何苦这么委屈?”
“你这样做是把我当做一个靶子,你输不起而已。”
“烨,我不敢相信你能说出这样漠然无情的话,你忘了我们的从前了吗?”
“当你去法国的时候,我们也有八年的从前,你能轻易丢弃,为什么要求我一直固守?沐歌,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待。我爱上了陶涛。我对你所做的只是同情,而不是爱。”
“你骗我,不可能,你爱的明明是我,不然你为什么要和陶涛离婚?”她慌乱的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会不见似的。
“离婚不为你,是我让陶涛失望了。”
许沐歌两肩耸拉着,她的脸在路灯下露出绝望与无助,“烨,都走到了今天,你恢复了自由身,我们都有了孩子,你不会告诉我你想和我分手吧!”
他沉默着,心里漫出一阵阵凄凉与心酸。
“我公寓里有孩子的彩超图,我还听过他的心跳,已经能依稀看出他的样子。再过三个月,我准备向团里请假,说我怀孕了。我比较瘦,衣服穿的宽松,五六个月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我带小芬去其他策划那个是带两个月,等孩子生下来,你开车去接我,没有人怀疑孩子不是我生的。烨,我有妈妈等于没有妈妈,你从小就没有爸爸,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回国的和其他人家一样幸福的。可是现在团里要开除我,你说这些话……等于让我从天堂直接坠入地狱。”
沐歌,你不明白吗,孩子不是维系婚姻的工具,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应该是一个幸福的生命。
“那你是要流掉你的亲身孩子吗?”她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里满是愤怒的怒火。“你说我当初流掉孩子很自私,那个还只是一个胚胎,不足四十天。这个已经快五个月了,你这样做,就很伟大?”
华烨痛苦地闭上眼,“沐歌,如果让你的弟弟来选择,他愿意来到这个世上吗?”这句犀利的问话让许沐歌瑟缩了一下,“他……找过你了?”
“不要总这样猜度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他比你磊落、宽容太多。我们给了孩子生命,也许给不了他财富,给不了他天赋,但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正常而又平静、幸福的生长环境。”
“只要你爱我,这一切我们都会有的。”她幽幽地眨了一下眼睛。
“对不起,沐歌!”他抽回了手臂,“我做不到了。”
“如果我回国时,你对我冷若冰霜,我会生出这些希望吗?别说什么分不清同情与爱情,好,你离婚前分不清。离婚后呢?孩子是哪来的?你在我父亲面前说与我结婚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她足足有十秒,一口气吸进去又呼出来,“沐歌,你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这是我费尽心血才得来的孩子,也有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然要生。可能你不知道,小芬妊娠反应很重,现在月份这么大,已经不能做人流了。”
“沐歌……这样做将我们硬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痛楚地闭上眼,感觉刚刚沸腾的血流慢慢降至冰点,“你不要逼我!”
她哭了,夜风中传来飞鸟的嘀咕,海水在远处拍打着海岸,起风了,几片新落下的树叶在地面上打了个圈,飞远了。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泪光里,感觉他的脸是模糊的、遥远的,“也许我做错了,或许是真的错了,但所有的出发点,无非是想爱你多一点,想和你在一起。如果说错,那是爱错了。”
“你这样的人,不配说爱。”他声线沙哑地嘶吼着。
许沐歌拭去泪,脸上陡地闪烁出危险的光泽,“爱太虚无缥缈,也许我是真不懂、你尽可爱你想爱的人吧。而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会像你妈妈抚养你一样把他抚养长大。”
他凝视着她,眼中溢满绝望与忧伤,僵硬地攥紧手,“沐歌,代价太大了。”
“这世上能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好事儿吗?”她苦涩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定定地立在原地,什么都想不了,只有一点,他悲哀地清楚,刚刚还在咫尺间的幸福,转瞬已飘远。
第二十八章 就这么相爱吧
苏州的七月初,拙政园内婵声点点,越发多了几分暑气,幸好处处都有绿荫,还有亭台,在里面游玩,不算太热。
陶涛本来想一个人出来,陶江海坚持要陶妈妈和阿姨陪她。说是陪她,陶妈妈和阿姨玩得很欢,前几天游附近的几个古镇,特产卖了一大堆,今天上街又买了好几块丝绸,根本没西四逛什么园林,看到有特色的小店铺就挪不开脚了。
陶涛为了便于走路,脚上穿了双粉色的人字拖踩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感到脚底酥酥麻麻。第一次在上班日这样悠闲地散步、赏花、看鱼,但心情却很是沉沉的。
她不适合像和女强人在生意场上打拼,做个小职员很快乐,可是她不得不逼着自己用一个决策者的角度去考虑一些事。她早晚都是要接受家居广场的,现在知识提早了点,她这样宽慰自己。明天回青台,她抓紧时间来逛一下苏州最出名的园林——拙政园。园中游人不多,有那么一两条小径很幽静,只有她一个人在走,她拍了几张照片,便把相机收起了。
旅游还是有人同行比较好,一个人玩像应付式的,看什么都是匆匆掠过。如果……凝神屏息又情不自禁想起左修然了。虽然她不接他电话,但他每天都会坚持打来,一日几次。在晚上,他会在睡前固定发来一条短信:“涛涛,我睡了,晚安!梦中不准调皮,乖乖地让我抱、让我亲。爱你!”她握着手机,在床上会愣怔很久。他似乎担心她会忘记他们再一起的几个月,不时的提醒着她。只是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徒增伤感罢了。
“小涛!”陶妈妈和阿姨站在一个月亮门下向她招手,“热死了,我和阿姨身上都是汗,想回酒店冲下凉。”
“好的,那走吧,有没买到什么?”进园时,陶妈妈看到旁边有个店面专卖绘着花鸟图案的纸伞和折扇,一头扎了进去,她不想等吗,先进了园。
三人回到酒店,各自冲了凉。阿姨一遍整理行李,一边问晚上吃什么。“去江南公社吃饭吧!但我现在想喝点果汁,渴死了。”陶妈妈说。
“叫客房服务?”阿姨问。
陶涛掏出了钱包,“酒店旁边有家饮品店,我下去买几杯西瓜汁。”
陶妈妈看着她关上门,与阿姨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她要是哭出来,我心理面反倒瓶颈。她这样,我没底。”
“小涛眼里一点神都没有。唉,太太,你说左老师到底有没安好心?他那样子,我看着不像有假。”
“真也没用,华烨是他姐夫,逢年过节见面多尴尬。我家小涛不知咋的,在婚姻上总是不顺。”
阿姨点点头,又叹了一声,埋头继续忙着。
陶涛出了电梯,傍晚的太阳还很刺眼,她眯了眯,低下头快速往外面走去,突然听到总台处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她扭过头一看,怔住,是左修然那个很能干的女秘书。
“陶然亭的陶,波涛的涛。”女秘书对总台小姐说道,“一周前入住的。有这个人吗?”
陶然无奈地抿唇,转过身,果真在候客的沙发上,左修然冲她挥着手。
“左总,陶……”女秘书回过头,一眼看到了身后的陶涛,她微微一笑,咽下了后面的话,从陶然点下头,出了大厅。
“好巧!”左修然看着她不太情愿地走近,笑了笑。
他的脸色不太好,不像是疲惫,似乎极力在隐忍什么,眉心微微蹙着,“我去上海出差,顺路经过这里,没想到碰上你。一切都顺利吗?”
她坐下,手在膝盖上蜷起,不知怎么,呼吸有点颤抖,“都很好,我明天会青台。”
“嗯,火车?”
“是的。”
“那得坐很长时间,多备些水合零食,在酒店把澡洗好,车上不方便的。”
她抿了抿唇,只把目光定格在自己的手中,指尖发白、微颤,她控制不住的有紧张还有哀伤。
怎么会是顺路?打听到她来苏州,再找到她入住的酒店,他不知用了多少心思。
“我晚上必须赶到上海,从苏州到上海,要两个小时左右,我还能呆五分钟。”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左老师……”她用力地咬了下嘴唇,抬起了眼,“不要……这样做了。”
“涛涛,”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知道吗?我小时候是个拼命三郎,我刚去德国时,和人打架,虽然欧洲人块头比较大,可是只要我没彻底趴下,哪怕还有一点力气,我就会不要命地往前冲,所以我赢的机会很多。”
她咬着唇,摇头,“这不一样。”
“一样的,能够随意放弃的,那就不是爱。”
她瞪着他,一直看进他漆黑的眼底深处,那里面坦荡真挚,自信而又无畏。
“我这样一个私生子都能健康而又茁壮成长,没成为世界的败类,你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左老师!”她真是气他的不正经。
“涛涛,我有一个远大的志向。为一群女人坚持单身,那叫滥情;为一个女人坚持单身,那就是伟大的情圣。如果不能爱你,我就做情圣吧!”
她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五分钟到了。”
左修然站起身,“送我到车旁。”
他走得很慢,有些吃力,脸上却是一派平静温柔,“你哪里不舒服吗?”灯光映着他的肤色有一抹异常的苍白。
“相思算不算病?”他低头问。
她扭过头不理他了。
女秘书看到他们,忙下车拉开车门,车里还有一位司机。
“没有别的要求,偶尔接下我的电话,好不好?”他扶着车门,深深地看着她。
她苦笑,替他关上车门,“一路顺风!”
天色黑了,车门把他与她隔成两个世界,她有点想哭。
“陶小姐,”女秘书犹豫了下,张口说道,“幸好苏州不算大,要是你在上海,我真怕我这条腿会残了,这家酒店是我们找的第十二家,呵,正好一打。我都这样,左总还在病中的人可想而知了。”
“他生病了?”
“阑尾炎,在输液保守治疗中,不说了,我们晚上要赶到上海输液,明天早晨有个会议,本来是副总来的,听说你在苏州,他就过来了。”
车已消失在苏州初夏的街头,她还站着,一动不动,直到陶妈妈打电话过来,她才回过神,然后一夜、回青台的一路,她都是恍惚着。
她是家具行业的新手,刚开始不能接手管理工作,先跟在陶江海后面慢慢熟悉情况,每天都很忙,但很充实,很平静。
再次与华烨见面,是在与装潢公司签订合约时,他恰好是装潢公司的法律顾问。签好合约,他留她吃晚饭,是从前两个人常去的饭店。他给她布菜、倒酸奶,席间一直问她在苏州玩了哪些地方,倒也不算冷场。
吃完出来,他送她回家,没有在院前停车,而是把车直接开到了海边,“散会步吧!”
她迟疑了下,没有拒绝,与他保持半臂的距离,慢慢地走着。海风习习,海浪微微,青台的晚上还是非常凉爽的。
“小涛,以前,我似乎是个不称职的老公。”他用调侃的口吻说。
她僵了下,笑道:“我也做的不算好。不过,你有时候时挺让我伤心的。”
他停下脚,任海风吹动着衣衫,“有时回想起自己那时候的所作所为,用恶劣这个词是不能形容的。而我还认为你不懂事,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像个孩子在闹别扭。”
她呆住了,怯怯地喊了一声,“华烨……”许沐歌真的教导有方,他居然醒悟了?
“小涛,我一直欠你一句出自内心的道歉。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没什么……”迟来的道歉,还是让她哽咽。只是时光不会随一声道歉而倒流,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小涛。”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如果这个道歉在新年前,你还会坚持离婚吗?”
她愣愣地看着他,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他鼓起所有勇气想她挽留他。
她凄婉地一笑:“你和她之间的回忆、默契、情不自禁,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我真的没有那个自信坚持下去。”
他叹息,黑眸深邃幽暗,“你……和左修然怎样了?”
“我们不会有怎样。有些事没办法做到很潇洒很豁达,呵,我就是斤斤计较。”
她语气中的无奈让他有点酸涩,一些欲出口的话,他艰难地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也没资格再说这些话了。她还小,她的人生不应因她变得太复杂。
“对不起。”他看着她白皙的小手,真的抓不住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呀,是老天的恶作剧罢了。我妈妈说如果家里有长辈去世,喜事要放在四十九天以内,不然要等到三年后才能办呢,呵,真迷信。不过,你和许沐歌也差不多要结婚了吧!”
“小涛,这些话你不能问。”他的心疼到抽搐,仿佛他结婚她很开心似的。“我是对你做了许多蠢事,但在我们结婚的那半年,我……”
“不要说了,华烨,说点别得,这些让我伤感。”她捂住嘴,把眼中的湿热逼回去。
他点点头,“冷吗?”
“还好,我们回去吧!”
“小涛,”他喊住她,“我能不能……抱下你……”
“华烨?”她失声惊呼。
他慢慢地走近,张开双臂,将她小心地揽入怀中,一点点地加重力度,“小涛,做你老公,是我的幸福。”
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地滚落,她闭上眼睛,幸福又如何,晚了,什么都晚了……
第一波高温到达青台的那天,家居广场开张。陶涛作为董事长助理在门口接待客人,道贺的人很多,花篮很多,华烨送了,左修然也送了,另外还送她一大抱红玫瑰,成了那天宾客们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
抱着玫瑰回到办公室,一枝枝插进花瓶,她除了叹息就是苦笑。他们很少联系,关于他的事,都是从飞飞口中听来的。飞飞说他工作很拼命,青台公司上半年的业绩在几家分公司中排第一,总公司决定明年给青台公司增加一条高档车的生产线。飞飞戏谑地说,左总忙得连和女友约会的时间都没有了,他现在也抽烟了,有时会看到他夹支烟,站在楼顶上装深沉。
雨季的傍晚,阿姨指着外面一辆红色的跑车告诉她,那车又停路边了。这辆车是在一个月前,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停就停到深夜。她开车经过,心会狂烈地跳动。这车是青台公司的新成品,车主是左老师。从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站了一天,腿酸得都不像自己的。回到家,陶涛冲了凉,换了身衣服又下了楼。阿姨嚷着,煮了绿豆汤,喝一碗再出去。陶涛无奈只得坐下,陶妈妈走过来,笑眯眯地告诉陶涛,萧子桓终于把陶嫣然打动了,晚上两人抱着孩子,手牵手去店里了。陶妈妈感慨,浪子回头金不换。陶涛笑笑,觉得这不是回头,而是觉醒。
飞飞和龙啸今天领结婚证,陶涛在家居广场挑了一套米兰进口的床上用品送给他们做结婚礼物,三人约好一块吃晚饭。走进餐厅,飞飞和龙啸坐在餐桌旁,头挨着头,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看到她时,两个人一脸慌张地抬起头。
“你们怎么了?”陶涛瞧出两人有点不对劲。
“没啥……”飞飞死命地向龙啸挤着眼。
龙啸叹了口气:“别瞒了,我想陶涛也不会太在意。今天我俩领结婚证时,遇到华律师也在那儿领证。”
“哦,这个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许沐歌终于守到花开时,一定美艳而又芬芳。
“新娘不是一起看电影院得那个,很年轻,有点土气,方言口音很重,肚子这么大了。”飞飞瞪大眼,在空中比画了一下。
陶涛眨眨眼,不太明白。
“我瞧着像有六七个月的样,走路都是华律师扶着,照这个时间推算,在你们离婚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陶涛心跳像停止了,不对,他们离婚是因为许沐歌,华烨是专情的男人,不会有其他女人的。
“你们会不会弄错,他是陪她的亲戚不然就是客户过去的……”
飞飞叹了口气:“登记人员可能也意外,特地核实了下,问新郎是叫华烨吗?他说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太多的感受一瞬间涌入她的体内,交织成一种失控的茫然。
飞飞同情地看着她:“会不会是一夜情没处理好?”
陶涛突地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发了疯似的向外跑去。
她去了事务所,里卖弄灯火通明,一派凌乱。邹秘书说事务所搬迁去上海,大家都在整理资料,华律师不在。
她又去了听海阁,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最后她不抱希望地去了部队大院,门虚掩着,她推开,华烨坐在沙发上抽烟,听到声音扭过头来。
“小涛?”他有点吃惊。
她张开嘴巴,嘴唇颤个不停,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飞飞说……”
他慢慢走过来,淡淡地笑着点点头。“是的,我结婚了。”
“不是许沐歌?”
“对,我们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这句问话她是哭出来的。为什么没有娶许沐歌?她同意离婚,是成全他们的爱情,不是把机会让给别的女人。
她的心疼的碎了。
“我要为孩子负责。”
“你不是那样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她低着头,只觉得身体随着自己的哭泣,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华烨自嘲地轻笑,“你知道男人有时候都会管不住自己的。”他找到了小芬,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在门外坐了足足两个小时,然后把小芬带走了。
他把小芬与许沐歌的协议拿了过来,甲方变成了他,不过他要求和小芬结婚,这样孩子出生后,在出生证明上,将会有母亲也会有父亲。
能用金钱解决的事,就变得简单了。
他和许沐歌最终成了仇人,在法律上,生母才是真正的母亲,她非法找人代孕,没有任何立场争取孩子。事务所搬去上海,离开青台,所有过往都是云烟。没有了他,陶涛会再次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许沐歌被文工团开除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没有过问,他对她没有任何责任。
“撒谎,撒谎!”陶涛哭到抽气。
“小涛,”他抬起手,温柔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珠,“不要哭,我挺好的。”
他找过左修然,那个晚上,两个人聊了很多,喝了很多酒,他很佩服左修然,要么不爱,一旦爱上就不轻易放弃。如果当初他有左修然一半的果断,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他是个成功的律师,却是个失败的男人。
“我不会说谢谢,上天给你我的机会是平等的,就看谁抓得住!”左修然说道。
他点头,苦涩一笑。
“我不好,我不好!”陶涛哭道。
他深深地看着她,心里面又是酸涩又是悲伤,她的心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惜今生他们都已无法相爱了。多了个孩子,不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何况现在有一个男人比他懂她、珍视她。她值得最好的。
在婚姻里,每个人都要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稍一松开,就是另一个人生了。破镜重圆的故事只在小说里会发生,现实中,没有几人能这么幸运。
“你以后也会好的。”他低低地笑了,眼中凝结起一种厚厚的无奈。
离开了部队大院,陶涛又哭回了家,陶妈妈和阿姨不知出了什么事,问她怎么了,她只哭不语,仿佛把一生的泪水都在这一天哭尽了。
华烨搬去伤害的第二天,邹秘书到家居广场,送给她一个大大的信封,她慢慢拆开来,发现是一叠田字格,每张一百个格子,一共十张。每一个格子里都用钢笔、公公正正地写着她的名字,但是最后一张最后一格式空的,华烨在下面写道:你布置的作业,我完成了,这里是九百九十九个名字,还有一个我写在心里,我想这辈子我都不能忘记一个叫做陶涛的女子了。
她捧着田字格又泣不成声。
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爱她,是的,他爱上了她,可是他娶了别人。
又是青台的深秋,风从脖颈里钻进来已感到寒意,天空远了,海滩安静了。
家居广场财务总监的孩子在学琴,财务总监有天要开会没法去接孩子,找她帮忙。她推开琴室的大门,很意外老师是许沐歌。
“我们两个都没有赢。”没有华烨夹在中间,许沐歌的敌意减了,领着她参观琴室。被开除后,她现在靠教琴为生,仍是单身,昔日的高雅气质被生计抹得一干二净,一抬眼,额头显出几条清晰的纹路。
陶涛笑笑,没有接话。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娶小芬,我当时都傻了。他狠的时候真是绝,对我竟然用上律师的手段,我哪里是他的对手。”许沐歌黯然低下眼帘,“现在孩子该出生了吧!”
陶涛为她凄凉的语气怔住。
“你还没原谅那个花花公子?”她又问道。
陶涛咬咬唇,深吸一口气。
“我们姐弟关系很差,他怎么可能为我做出那样的牺牲?他倒是一再要求我松开华烨,说你很爱华烨。为此,我挺恨他,胳膊肘儿往外拐。你离婚时,我打电话向他炫耀,说华烨还是爱我。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陶涛喔了一声,清澈的眸子幽幽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
“我也知道他是无辜的,错的人是我妈妈和那个男人,可我看着他,就是觉得恶心。他好像真的喜欢你,那天我对你说了几句话,他就差和我拼命,还跑去向华烨告我的状。我们现在完完全全shi8陌生人了,没有任何联系……”
“孩子不耐烦了,我先走。”她不等她说完,轻轻颔首,走了出去。
晚上回到家,陶涛翻来覆去睡不着,把玩着手机上的蓝色链子,发着呆。今天左修然没有打过一通电话,很意外。
“睡了吗?”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很简短。
许久没有回应。
她坐起来,眨了眨眼睛,拨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是女秘书,她整个人傻住。
“陶小姐,我也正在考虑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呢!左总刚出手术室,麻醉没过,人还在昏睡。”
心怦怦乱跳,呼吸有些急促,“他怎么了?”
“还是那个阑尾炎又发作了,这次不能再保守治疗,只好做手术。我要赶个材料,你能不能过来下?”
“好!”说话间,脚已自动探下床找鞋。赶到医院,他已醒了。
病房的灯光,炽白冷清。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视线,俊眸漆黑,然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扯扯嘴唇笑了,要她给他找水漱个口、擦个脸。
“你刚动完手术,现在不要那么讲究卫生好不好?”在他面前,她无由地就想翻白眼。
“我想亲我女朋友。”他声明道。
“谁是你女朋友?”女秘书还在病房中,这人哪里像个商界精英?
“那你是我什么人?”他握住她的手,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药液里加了安静剂,没等她回答,他又睡着了,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她慢慢坐下来,抬手抚摸着他消瘦的面容,眼眶无由地发热。
她让阿姨熬了点鱼汤,还煮了粥,配了小菜。装进保温盒时,阿姨问谁身体不好,她笑笑。进了病房,他面色苍白地瞪大眼在出神,那样子是她不曾见过的,好像很失落。
她看得不禁心中一软。
“医生查过房了吗?”她故作轻松地问道。
“来过了,一切都好。”他看着她把粥从桶里倒进碗里,笑了,“这个保温桶看着真亲切!”
她把碗递给他,转身又去挤了条热毛巾,帮他拭了拭手。他没有急着去接碗,而将手按在她的心口处。
“你干吗?”虽然这是VIP单人病房,但还有护士出出进进!
他很严肃地看着她,“涛涛,你这里腾空了吗?”
她不禁红了眼眶。
“虽然我历史不太清白,可我早已改过自新,不带这样欺负别人的,有过几天考察就罢了,你整整折磨了我这么久。”语气一转,又转回昔日熟悉的狭促口吻了,“不怕我被别的女人抢去?”
“怕就怕得了吗?”她失笑。只有甘愿被束缚的爱才能走得更远。
他将她手中的碗挪到床头柜上,张开双臂,揽住她,见没有反抗,慢慢地拉近怀中,长长第舒了口气。
“我算是有前科的男人,你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也不是唯一的一个,做我生命里最后的那个女人,好吗?”生怕她犹豫,他又加了几句,“我不会让你猜测,也不会让你担忧,更不会让你委屈。你不要蹙眉头,其实人生不是漫长的,假如我今天得的不是阑尾炎,而是生命不治之症,我们还有机会相爱吗?”
“你胡说什么?”她狠狠地剜他一眼,心心底有根弦在轻轻颤动。不谈生死相隔,就是一松手,也便是一生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珍惜眼前人不比陷在回忆中幸福吗?”
她呆了片刻,抬起头,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心中一疼。她不能让华烨的故事在自己身上重演,她有幸福的权利。一段感情的结束,并不表示爱情的终结,它可以有新的开始。
一辈子,很短的。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愿意傻傻地等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慢慢遗忘过去的,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够执著地爱着却得不到回应而不说一句怨言。他是许多女人都拴不住的男人,怎么能在她面前这样没出息?
眼前,豁然开朗。他是谁的弟弟、谁的儿子、什么精英,她做过谁的妻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大把的美好时光,只属于他们。
“你到底饿不饿?”嘴角绽开一丝甜笑,看向他的眸光温柔了几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紧紧地盯牢她。
她眼睛转了转,歪着头,“以后,如果我和你爸妈起争执,你会站在哪一边?”
他没有形象地张大嘴,过了一会,才呵呵地笑出了声,笑得眼中一片晶莹,“笨蛋,当然是你这边了,你是我太太呀!”
他的太太……这是多么自豪而又幸福的词呀!
“真的假的?”
“比真理还真。”
“那我再问你,当初,你对我有没预谋过什么?”
“喂,笨丫头,你问题真多,快闭上嘴,我是个病人,你配合点,让我好好地亲一下。”真是幸福得要疯了,怎能不付诸行动呢?
她故意与他作对飞,把身子偏向一边,但看他蹙眉忍痛的样,心疼地叹口气,乖乖地把唇贴了上去。
他捧着她的脸,由蜻蜓点水到狂风骤雨,深深浅浅地吻着。
出院那天,她开车来接他。纵使对她的车技有百分百的质疑,他也不得不坐了上去。他有其他选择吗?爱上这个笨丫头,就等于上了贼船,后悔也来不及,何况他根本不会后悔。
幸好一路平安,跨下车,只见晚霞染满西方的天空,红色的枫叶在霞光中瑟瑟翻动。他屏息,双眸晶亮,仿佛平生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致。
她从车中拎下两个装着他换洗衣服的包包,他伸手想接过,她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去接手机。
“小涛,刚刚小芬为我生了个儿子。”许久没有听到华烨的声音,一时间感觉有一点陌生。
“啊,够哦那恭喜!”她忙说道。
“你好吗?”
“嗯,很好。”眼角的余光看到刚出院的男人迈着大步向电梯间走去,她急了,“喂,你慢点……”
“什么?”华烨问。
“没有什么,祝福你了,你快去陪你妻子吧!”她匆匆挂了电话,没有听到华烨的一声轻叹。
“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你走这么快干吗?”她生怕他扯动伤口,腾出手臂,将他的身子小心揽进自己的怀中。
这别扭的姿势让他觉得想笑,却又感到甜蜜,被所爱的女人这么关心着,那种感觉美妙得无法言表。
电梯上行,她仰起头,肩上压着两个包,稍稍有些气喘,“还有一会就到家了。”她说道。这里不再是他的公寓,而是他们的家,他看着她,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扬,“是呀!”
她问他当初对他有没预谋过什么?他闭上眼,他有过却没实施,他以为她的幸福只有华烨能给予。
但是许沐歌的预谋,却成就了他和她的幸福。
他不承认自己是幸运的,每一份幸福的拥有,都需要付出很多很多。如果他有过一丝犹豫,她会……
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想什么呢?快开门呀!”
他莞尔一笑,俯身吻吻她的发心,“好的,涛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