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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十四:琉璃美人煞(三)

十四十四:琉璃美人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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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一章 变(一)
  簪花大会的名额很快就定下了,由于今年没有轩辕派的加入,五大派的比赛只剩下四大派,各方不得不将参赛年龄限制进行修改,各自又加了三人进去。这样一来,许多还未满十八岁的弟子也有机会参加今年的簪花大会了。
  这日一早,璇玑和禹司凤就被叫到了正厅,被告知今年簪花大会,他二人也在参加弟子的名单里褚磊一面在名单上添加名字,一面道:“今年是个例外,就算参加了,也不用报着必胜的心态,权当体验一下罢了。”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璇玑。果然不出所料,她先是一愣,紧跟着就露出不耐烦的神态,叽叽咕咕,“我也要参加?可是我一点也不想……”
  “不想也不行。”褚磊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不在乎输赢,关键是体验一下大会的气氛,对你们修行有好处。”
  打架和修仙有联系吗?璇玑想不通,可是大家好像都很喜欢的样子,明明都是凑热闹。
  “你姐姐玲珑的名字我也报上去了,”褚磊低声说着,顿了顿,又道:“如果……他们还能回来。”
  璇玑心中一沉,顿时难过的什么都不想说了。
  褚磊心中也是一阵涩然,良久,才挥了挥手:“你先去吧,也不用太担心。”
  璇玑见爹爹虽然表情平静,可是眼底有深深的黑影,鬓边的白发也骤然多了几根,这才明白他心中其实是最焦虑的,可是身为一派之长。又不能轻易乱了方寸,不过强忍罢了。
  她咬着唇,忽然轻道:“我再去高氏山找找!”
  说罢转身就走。褚磊急忙拦住:“你不要冲动!去了也没用,如今情况扑朔迷离。不可再涉险!”
  “说不定他们还在高氏山的某个角落里等我们去找呢!”
  璇玑一想到玲珑和钟敏言他们几个衣衫褴褛,兴许还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地等着他们,心中就好像有一把刀在狠狠切割。其实她也明白再去也是枉然,那天她和禹司凤早已把整个高氏山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但心底到底还是存着希望地,只盼在某个没人发现的山洞里,还留着他们的痕迹。
  褚磊叹道:“隔了这么久,天大地伤也好了。你不要擅自行动!”
  他俩的争执很快就引起了旁边人地注意。副宫主正在和禹司凤说给他参加簪花大会的事宜,只回头淡淡看了一眼璇玑,没有说话。容谷主和东方清奇都纷纷来劝。
  “小璇玑,听你爹爹的话。你这一去吉凶未卜,难道叫你爹爹一下子丢掉两个女
  东方清奇拍了拍她的肩膀,暗暗摇头。
  容谷主沉声道:“高氏山的妖孽已除。应当没有危险。他们这会想必已经在赶来地路上,这当口,莫要节外生枝。”
  璇玑怔怔望着褚磊手里的朱砂笔。半晌,忽然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装作不知道定海铁索的事情?那些妖……能把神器毁了。还带着毕方鸟。四处作乱……说不定就是他们把玲珑给……”
  她不敢说出那个字,那样会凌迟她的舌头。
  众人都是默然。东方清奇尴尬地咳了一声,笑道:“小璇玑,这些事不是凡人能插手的……”
  话未说完,却听副宫主咯咯怪笑起来,娇滴滴地说道:“岛主谦虚了,修仙者怎么也算不上凡人。褚小姐,不如我告诉你为什么他们要装作不知道,因为事情关系到五大派的根基……”
  “胡闹!”容谷主骤然发怒,起身将袖子一拂,厉声道:“还请副宫主不要扰乱人心,口下积德!”
  他这话可以说厉害之极,几乎就指明了他在妖言惑众,一时间众人都无话可说,场内气氛沉闷之极。璇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这当口适不适合再继续问下去。
  副宫主被他这么一呛,倒也不恼,只拍手笑道:“容谷主说得有道理,本座不过是放屁而已,不值一听。褚小姐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吧。”
  他嬉皮笑脸,毫无正经,惹得容谷主对他怒目而视,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哎呀,怎么走了?莫非是被本座的屁给熏跑了?”
  那副宫主还在发疯卖痴,褚磊暗暗摇头,东方清奇低声劝他:“副宫主,言重了。”
  副宫主咯咯笑道:“言重的总是本座,以后干脆捏紧鼻子做人,顺便把屁眼也紧紧,该放屁就放,人家不高兴,就赶紧缩回去喽!”
  众人见他身为天下大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居然如此粗俗,不由都无言以对。他一面笑,一面起身,把袖子一拂,学着容谷主地模样,掉脸走了出去,一面又道:“司凤呀,你留下陪他们吧,本座先走一步,省的留下来惹人讨厌。”禹司凤啼笑皆非,又不好接口,只得胡乱应一声。
  东方清奇忍不住说道:“副宫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老何必说那么多。”
  副宫主走到门口,还在笑:“本座说的多吗?说得多好啊,说得多好。总比一声不响做很多地人来得真小人一些。眼下这时候,还死守秘密,以为暗地就能解决一切,等真相大白的时候,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
  褚磊与东方清奇见他如此口无遮拦,不由相顾骇然,他人却早已消失在门外了。
  到后来璇玑还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回头见禹司凤朝她微微点头,她也跟着颔首,对褚磊说道:“爹爹,我和司凤还是想去高氏山查看一下。很快就回来,您不用担心。”
  褚磊正想着心事,竟没听她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璇玑不由大喜,立即和禹司凤跑了出去。
  “司凤你也要参加簪花大会吧?”她边跑边问。
  禹司凤点了点头,“派中弟子年纪大地都已参加过,年轻弟子又不好挑选,副宫主便让我试试。不过……”
  “不过什么?”
  他微微一笑,“不过我觉得赢不了,不可小看了师兄们。”
  “你想赢?”璇玑很好奇,“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而且我也不想参加簪花大会,和几个人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禹司凤笑道:“不想归不想,但既然参加了,就要尽自己地力量做到最好,否则毫无意义。”
  璇玑愣了一下,顿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抱怨归抱怨嘛,既然无法避免要面对一件事了,那就该尽力做到最好,不然就是对不住自己的时间。
  “嗯!司凤说地总是对的!”她点头,“那我也尽全力好了。打架我应该不会输。”
  那不叫打架啦……禹司凤失笑。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二章 变(二)
  两人跑到浮玉岛大门,却见门前站了足有两三排弟子,个个都腰配宝剑,警惕地望着周围的情况,与先前他们来时的悠闲神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禹司凤与她互看一眼,狐疑地走过去,拱手道:“世兄,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些人一面回礼,一面道:“倒也没什么事发生,不过掌门吩咐下来,这几天要多派人严守大门,不得擅自放人入内。”
  果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莫非与定海铁索有关?
  禹司凤想了想,又道:“我们有些事情要暂时离开,还请世兄放行。”
  那些人摇头道:“不可,掌门交代下来,任何人要出入浮玉岛,都必须携带令牌。没有令牌,我们可不能放人。”
  璇玑奇道:“可我们不是浮玉岛的人啊,难道也要令牌才能出去?”
  那些人倒有些为难了,的确掌门的交代不可不听,但这二人不是浮玉岛弟子,只是客人,从来也没有过不让客人离开的道理。
  为首的看门弟子沉吟半晌,才道:“这样吧,我去问问掌门。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
  “等等……”禹司凤唤住他,“岛主如此戒备,是不是有敌人要来?”
  那人为难道:“这位少侠莫要为难我们,此为浮玉岛的事情,与两位……没什么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没关系还不让人走,这里的事情怎么也变得诡异起来。
  “我们只是想帮忙,五大派同气连枝,若是浮玉岛遇难,不可说无关。还请世兄告知详情。”禹司凤说得不卑不亢。但那人还是摇头,“不可。少侠莫要为难我。既然是要出去,还等我请示过掌门再说。请二位少待……”
  璇玑上前一步,正要找其他人再继续问个仔细。忽觉头顶上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急速坠落,周围顿时暗了下来。
  众人急忙抬头,只觉浑身猛然一震,险些摔倒,紧跟着周围灰尘飞扬。好像有无数个炸药在身边齐齐炸开,爆裂声不绝于耳。众人都被这惊变给吓呆了,怔怔地站着动也不动,璇玑见十几个黑色的拳头大小的炸药朝门口这里掉下来,立即抽出崩玉,用力往空中挥出,银光犹如凤凰一般展翅飞起,带着泠泠地风声,一瞬间就吞没了那些不知何处而来的炸药。
  只听半空中骤然响起剧烈的爆炸声。气浪和巨大地声浪将地下的众人都冲击得无法站立,璇玑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禹司凤急急抓住她地胳膊,厉声道:“我们上去看看是什么人捣乱!”
  旁边终于有反应过来的弟子。扯住他们。急道:“不可!浮玉岛上方密布剑网,人无法通过!”
  他们这才想起当时陆嫣然在海碗山布剑网。人和妖都过不去,但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就毫无问题。想来上面是有人摸透了剑网的弱点,竟然投了无数的炸药下来先乱他们地阵脚。
  眼看前一批炸药将这里炸得千疮百孔,空中又暗了下来,第二批炸药接踵而至,如果再这样炸下去,好好的浮玉岛就会变成烂玉岛了。
  禹司凤拽着璇玑,冲出前方弟子的封锁线,在白玉台上御剑而起,瞬间就飞到了高空,却见远远地,有许多人在那里缠斗,想必正是前来闹事的人与浮玉岛看守弟子发生了冲突。
  他二人急忙赶去帮忙,只见对面围了密密麻麻一圈穿着黑衣,腰上挂白铁环的蒙面男子。璇玑心中一惊,这些人的服饰,正是在高氏山毁坏定海铁索,并把他们打伤的妖!他们脚下也没有剑,居然凌空飘浮不会坠落。每人手里都提着两个大箱子,正往下面投掷炸药。圈子里有好几个人正在挥剑发招,然而被敌人团团围住,纵然再厉害的招式,也没什么作用,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那几人应付起来也渐渐吃力,璇玑将崩玉在手中轻轻一转,剑身立即发出淡淡的银辉,她捏个剑诀,剑气激射而出,前面围成圈地黑衣人毫无防备,一瞬间就被她撂倒数人。
  禹司凤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身形如电,剑如游龙,在那圈子外围飞速地一转,痛呼声登时不绝于耳,包围圈一下子被他们强行打开了个突破口,禹司凤用剑逼开攻上来的黑衣妖,一面高声叫:“里面的人快出来!”
  被包围在圈子里苦苦支撑地几人反应倒是极快,一见有人来助,不等他说完,便强行从突破口冲了出来,还有人在大声道谢:“谢谢啊!兄弟!快去通知东方岛主!”
  禹司凤听那声音耳熟,不由急忙回头,双方打个照面,不由同时惊叫起来!
  “司凤!”
  “敏言!若玉……你们……”身后忽然利风劈下,禹司凤来不及说完,挥剑去挡。周围的黑衣妖越围越多,每个人都是身形快如鬼魅,应付起来吃力无比,显然他们是要新做一个包围圈,将他们几人再次困在里面堵死。
  “这里我们应付,你先去通报岛主!”钟敏言浑身是汗,脸上还溅了无数血迹,看上去狼狈之极。更不可思议地是,他背后好像还背了一个人,所以行动不如往常敏捷,刚刚抵挡了两下,很快就被潮水一般地黑衣妖给逼得退了回去,身上也不知挂了多少彩。
  璇玑挥剑砍了半天,见怎么也砍不完,自己却渐渐被那些妖给围在当中,什么也施展不开,心中不由一阵烦闷,干脆把剑一收,捏着手印要放仙法。
  禹司凤厉声叫道:“璇玑!不要用御火术!他们身边带着炸药……”
  还没说完声音就断开了,想必他也被困得很无奈。
  御火是她最擅长的法术,其他地比如水箭啊,天雷啊,效果都不怎么的,不能用御火术,那就只有乖乖等死了。
  璇玑暗暗一咬牙,管他三七二十一,炸药炸了再飞走就是了!
  禹司凤只觉一股滚烫的炙风擦过后颈,他骇然回头,只见数条火龙狰狞而起,带着漫天火星,在空中疯狂地摇头摆尾。他暗叫不好,急急挥剑逼开面前拦路的数妖,抢先一步飞离包围圈,回头用尽全力大吼:“快逃!”
  话音一落,只听“轰轰”无数声巨响,半空中突然开出无数朵黑烟的花,黑的发亮的炙风,卷着青烟,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人在那剧烈的气流中,简直就像一片破叶子,毫无控制能力,一瞬间就被冲散开来。
  禹司凤只觉头昏眼花,耳朵和鼻子里都是剧痛无比,想必是被声音巨浪给撞伤了。他在空中翻了不知多少个筋斗,若不是死命咬牙憋住一口气,只怕早就从剑上摔了下去。
  最后那滚滚的炽热的气浪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他大口喘着气,满脸是血,绝望地抬头看向半空,那里除了滚滚的浓烟,一个人也没有,那些黑衣妖只怕早就被自己带来的炸药给炸烂了。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
  “璇玑!敏言!”他哑着嗓子,再也叫不高,却不放弃,一直一直叫着他们俩的名字。可是除了面前的浓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胡闹……太胡闹!他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不敢想,如果他们都死了……
  一瞬间,只有一瞬间,怎么会…“喂!司凤你没事吧?!”前面突然传来钟敏言的大嗓门,紧跟着好几人突破了烟雾,御剑飞到他面前,禹司凤眼怔怔地看着他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钟敏言浑身都是伤,连额头也被炸得鲜血淋漓,靠在同样狼狈的若玉身上,血淋淋地朝他咧嘴大笑。
  而若玉身旁还有几个穿浮玉岛服饰的女弟子,个个都受了伤,当头那女孩子面容姣美,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嘴里一个劲叫:“司凤!司凤!”
  居然是陆嫣然。
  禹司凤呆呆地看了一圈,最后在最边上看到了浑身都被熏成黑色的璇玑,她连脸蛋都成了黑色的,见他望过来,她兴奋地对他挥手,一面飞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大叫:“你看,我成功了!司凤你看到了吗?”说完她又回头对钟敏言招手:“六师兄!若玉!你们没事吧!”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璇玑就是个不可貌相的典型,看上去最乖,其实最能胡闹。
  禹司凤终于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只觉手脚都被吓得发软了,最后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拍,叹道:“先下去再说。”让我们一起为汶川地震中被困的人们祈祷吧!!
  保佑他们早点被救出,保佑伤亡数字不要再增加!

  第三章 变(三)
  东方清奇早已带着诸多弟子赶来查看情况,见到这几个孩子狼狈的模样,立即上前搀扶,一面问道:“什么人在捣乱?”
  陆嫣然他们几个出门历练刚回来的弟子先给他行礼,这才说道:“我们也是刚刚回来,见这里围着许多陌生人,便上来查问,谁知他们一言不发先攻了上来。弟子们不查,被他们困在其中。后来钟世兄和若玉大哥也到了,还是不敌。若不是司凤和璇玑帮忙,只怕……”
  东方清奇听见爆炸声立即就追了出来,浮玉岛上方的剑网只能挡住活物,却挡不了死物,这个弱点他很清楚。只不过他也没想到居然当真有人胆敢带着大批的炸药,送死一般地过来炸。
  “捣乱的人呢?”
  陆嫣然看了看璇玑,很有点赞叹佩服的味道:“璇玑用火龙引爆了他们的炸药,想来都炸得没痕迹了。”
  东方清奇又惊又喜,“这孩子太鲁莽!这可是在空中,万一受伤,可是要命的!”
  璇玑只是傻笑,大家不都还好好的么,都躲得很快呀。
  东方清奇见钟敏言受伤最重,额头上的鲜血还在滚滚而下,急忙命弟子取药,亲自替他擦拭伤口,包扎好。忽见他背后背着一人,是个年约三旬的男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鲜血从人中一直流淌到下巴上,正不省人事,不由奇道:“这人是谁?”
  钟敏言痛得龇牙咧嘴,勉强笑道:“这位大哥说要来浮玉岛找亲人,我见他体弱多病,不好长途跋涉。便带着过来了。路上,他对我们照顾良多……唉,不过被炸药的气浪一冲。不知他能不能挺住。”
  众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此处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东方清奇命弟子们带众人回岛上。自己又带了一些人四处巡逻,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褚磊他们早已焦急地守在大门外观望,终于见到璇玑他们回来,虽然受了伤,但于性命无碍。众人都甚是欣慰。褚磊本想冷脸斥责一番璇玑的胡闹,方才居然趁他不备偷偷逃了出去,但见女儿立下大功,又被熏成了黑炭人,再多的责备到了嘴边也变成了抚慰:“……没事吧?爆炸震荡不小,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璇玑摇头:“我没事,不过六师兄他们都受了伤。”
  钟敏言见到师父师兄他们,顾不得身上伤口疼痛,激动得一个箭步上来跪拜在地:“弟子参见师父师兄!”
  褚磊急忙把他扶起。仔细看了看伤口,确定没事,这才安慰了两句。忽见只有他一人来,心中不由一惊。急道:“玲珑没有和你一起吗?”
  钟敏言呆了一下。“璇玑他们也没找到玲珑?”
  听到这番对话,众人心头都凉了大半。谁也没找到玲珑。她孤零零一个女孩子,想必早已遇到了不幸。
  褚磊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璇玑他们几个也是呆若木鸡。一旁地陆嫣然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她也发觉了玲珑没在人群里,想来一定是遇到了危险。想到当时和她冰释前嫌,约定以后在浮玉岛相见,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她一时忍不住流下泪来。
  钟敏言捏紧拳头一言不发,顾不得伤口剧痛,转身便走。禹司凤急忙扯住他,“你要做什么!”
  “找玲珑去。”
  钟敏言和若玉一路艰难,好容易到了浮玉岛,只盼禹司凤他们找到了玲珑,谁想对方也在期盼自己带着玲珑……玲珑玲珑,怎么独独丢了她一个人?!
  禹司凤拉他不住,只得放手。褚磊怔了半晌,忽然沉声道:“谁也不许去!”
  钟敏言急急回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硬是被他咬牙忍住涩意,低声道:“师父,弟子没照顾好师妹,非死不能抵过!”
  褚磊疲惫地摆了摆手:“不是你们的错!都去正厅,把经过好好讲一遍!”
  原来钟敏言和若玉在当晚也遭遇了那帮黑衣妖地突袭,那些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有严谨规范的组织,统一穿着黑衣,腰上挂白铁环,为首地那只妖,也带着毕方鸟。
  “毕方是上古妖魔,他们居然能抓得那么多相助?!”褚磊也忍不住震撼。
  钟敏言揉了揉额角,继续道:“我和若玉都被打伤,无路可逃,只好跳进洪泽湖,被湖底的暗流冲了很远,第二天才勉强能上岸,在山下一户好心人家里养伤……哦,就是这位大哥的家。”
  他指向躺在对面长凳上的那个男子,那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鼻子不停地流血,几个浮玉岛弟子正悉心照顾他。
  “等伤差不多快好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高氏山以及附近地地带搜寻,想找到璇玑玲珑他们的踪影。可是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后来我们就想或许他们带着玲珑先到了浮玉岛。这位大哥听说我们是去浮玉岛的,便央着一起来,说他有个弟弟在浮玉岛做事,许多年都没见了。如今他们的老母亲已经病逝,自己也体弱多病,无人照顾,只能来浮玉岛投奔弟弟。所以便带着一起来了……只是还要麻烦诸位世兄,查找一下这位大哥的弟弟,也好让他们兄弟团聚。”
  钟敏言慢慢说完,只觉累极,撑着头难过的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一旁的若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声。谁也没想到,管了高氏山的一场闲事,代价就是丢了玲珑,早知如此,那山上就是住了十个八个仙姑,每年娶百八十个男子,他们也不插手了。
  众人也都是默然,不知说什么好。璇玑呆了半天,才道:“玲珑肯定是被那些黑衣服地妖怪抓走的!他们的目地是破坏定海铁索!爹爹。你明明知道定海铁索地事情对不对?你们这些大人都知道!为什么不说?我们应当赶紧把玲珑救回来啊!”
  褚磊脸色铁青,不说话。一旁地容谷主叹道:“褚小姐是伤心过度了,定海铁索一事未必与你姐姐失踪有联系。何况我们确实也不清楚……”
  “骗人。”璇玑定定看着他。低声道:“你们知道,但不想说。”
  容谷主被她这样一岔。顿时有些无言。
  “璇玑,不要胡闹!”褚磊沉声斥责,他看上去也是心力憔悴,叹道:“倘若玲珑是个有福之人,应当会化险为夷……在这里担心也没用。你们都受了伤。下去休息吧。不要再说废话。”璇玑默默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忽听旁边躺在长凳上那人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喃喃道:“这……这里是?”
  钟敏言一见那人醒了,急忙凑过去,“欧阳大哥,你没事吧?这里是浮玉岛。我们已经到了。这便委托他们将你弟弟找来。”
  原来这人也姓欧阳!璇玑和禹司凤心中都是一动,莫非正是欧阳管事口中地那个体弱多病地大哥?
  那人虚弱地一笑,握住钟敏言地手。轻道:“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得一身是血。须当小心些才对。”他抬手用袖子把钟敏言流到下巴上地血给擦了,颇有些长辈的慈爱风范。
  钟敏言眼眶一红。颤声道:“大哥……玲珑她……我还是没找到玲珑!”
  那人怜悯地看着他。叹着气,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先把伤养好了,再去找。只要不放弃希望,总有相逢的一天。”
  钟敏言竟然极听他地话,当下点了点头,把眼泪逼回去,亲自将巾子拧干了,替他擦去鼻子下面的血。
  对面有弟子听说这人姓欧阳,早早便去通知欧阳管事了,过得一会,欧阳管事急冲冲地赶来,一见到长凳上躺着的那人,先是一愣,跟着便叫了一声:“大哥……你怎么会来。”
  果然是欧阳管事的大哥!
  他过来将那人扶起,见他脸上满是血,立即回头向弟子们要冰袋。
  那人轻道:“我若是不来,你便打算一辈子不回家了,是不是?”欧阳管事怔了一下,低声道:“我正打算将岛上杂事处理完毕,便回家。”
  “你不用回去了……”那人闭上眼,脸色苍白,“娘已经走了,至死也没能看到你最后一眼。”
  欧阳管事咬了咬牙,面上露出悲戚的神色,不知说什么好。那人又道:“我原先也不想来,但娘交代过让我替她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我看你脸色红润,想必也不会吃苦,娘的心愿也了。你且留下吧,不用回家了。”
  欧阳管事犹豫了一下,“那……大哥你呢?”
  那人微微嘲讽一笑,轻道:“我自然是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不劳你操心。”
  欧阳皱眉道:“此事从长计议,娘既然已经去世,那以后就只有我兄弟二人。大哥身体不好,我应当照顾。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不用烦
  那人怔怔望着他,半晌,喃喃道:“你……果然变了不少,这些年怎么……”
  欧阳脸色有些微妙地一变,正要说话,忽听门外有人轻轻吹着口哨,他起身道:“大哥只管养伤,不要胡思乱想。晚间我再来探你,保重。”
  说完他便走了,留下那人独自发呆,钟敏言有些看不过眼,低声道:“他怎么这样!大哥受了伤,又千里迢迢赶来看他,有什么急事也可以放下了吧!”
  那人摇了摇头,有些疲惫,轻道:“他变得越发多了……敏言,我累得很,想睡一会。你和你的师兄妹们说说话吧。”
  钟敏言见他闭目养神,便不再打扰他,回头见禹司凤他们正定定看着自己,他咧嘴苦涩一笑,招手让他们一起出去说。
  “总是要找到玲珑的。”
  钟敏言蹲在正厅外花台下。用手指使劲扣着下巴上干涸地血块。他比先前要冷静了许多,然而语气却坚决依旧,看上去更有一种令人不敢拒绝的决绝。
  “眼下师父他们都在忙着调查袭击浮玉岛的事。应当没功夫管咱们。咱们把伤赶紧养好,找一天偷偷溜出去。回高氏山再找找玲珑。”
  他说着,一面坐了下去,谁知花台那里被炸得坑坑洼洼,他没扶稳,一屁股坐塌了下去。甚是狼狈。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好在炸弹只炸在靠近大门这里,里面地部分倒是丝毫没有损坏,否则就可惜了如此美景。
  “这……娘养的……”钟敏言本想骂句脏话,宣泄一下愤懑地情绪,碍于在场有璇玑她们几个姑娘,只得含糊不清。“那些妖怪到底是怎么搞地!毁坏定海铁索就罢了,还抓走玲珑,袭击我们。这会更跑来浮玉岛闹事了!是不是和咱们干上了啊!”
  禹司凤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道:“此事只怕还没这么简单。我看几个掌门人都支支吾吾言辞闪烁,想必里面还有什么内幕……”
  说到这里。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电光火石一般地。有一个想法就这么跳了出来。
  “什么内幕?”钟敏言急得一个劲问。
  他摇了摇头。转头问璇玑:“你身上带着地图吗?拿出来看看。”
  璇玑把地图铺在地上,众人围上去。就见禹司凤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半天,从正北地点睛谷,一圈下来,停在正南的南山轩辕派。
  “你们看,咱们五大派都在这个圈里。”他取出一支炭笔,在上面画了个巨大的圈,将东西南北四方的大派都圈在其中,中间却是首阳山少阳派。
  “什么意思?”若玉和陆嫣然看了半天也没明白,钟敏言却有些悟了,当即用手把那一圈中,自己去过的地方都报了一遍:“东南地望仙镇海碗山,正东的钟离城高氏山,东北是浮玉岛,正北便是点睛谷……”
  他越说越小声,众人也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海碗山高氏山都埋着定海铁索,而定海铁索又是以先天八卦的格局设下的,意味着四面八方都会埋有一根。东北这里是浮玉岛,从那些妖魔的行径来看,第三根定海铁索,必定是在浮玉岛这里了!难怪那些大人们提到定海铁索如此言辞闪烁,他们根本是知道这件事的!兴许定海铁索是祖上千百代之前传下的需要镇守的神物,所以众人才万分谨慎,轻易不谈。
  “轩辕派这次没派人来谈簪花大会地事,而且大门紧闭,无人出入,你们说,会不会是被那些妖魔……”璇玑一下想到了轩辕派,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轩辕派被那些厉害的不知从哪里聚集起来地妖魔给灭门了,定海铁索也被毁坏。所以……浮玉岛门前派了那么多看守弟子,所以……爹爹他们在浮玉岛待了那么多天,所以,那些人要来袭击浮玉岛。他们的目地是要破坏浮玉岛这里地定海铁索!
  想到了这一层,众人都是相顾骇然,这样说来,不单是浮玉岛,就连点睛谷,离泽宫也不能幸免于难!
  “可是……少阳派在中间啊……也不在先天八卦的格局上,那里大概没有定海铁索吧。”
  璇玑点着地图上地首阳山,喃喃说着。
  禹司凤皱眉想了一会,“会不会……他们说的那只妖魔,就在……”
  他支支吾吾,钟敏言立即帮他把话说完:“就在少阳派下面?!不可能吧!我从来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禹司凤低声道:“到这里都只是我们的推测,事实是否如此还不能确定。想来那只妖魔当真那么厉害,上古的神明应当会将他镇压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天下仙灵之气最充足的,非昆仑山莫属……罢了,此事不是你我能蠡测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回一趟高氏山,把玲珑找到是要紧。”
  陆嫣然急忙道:“我也去找!我和你们一起,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禹司凤见她刚风尘仆仆地赶回浮玉岛,就要离开,也是个重情义的姑娘,心中对她的厌恶不由去了大半,温言道:“先养伤,各自休整。过两天再走。”
  陆嫣然起身笑道:“那天分别的时候还说呢,下次你们来浮玉岛,我带你们玩,谁知你们都比我到得早。这样吧,晚上我请客,镇上有一家很棒的食肆,咱们去吃点好的。下回等把玲珑带回来了,再好好玩。”
  众人都下定决心要去找玲珑,到底人多力量大,心里都不再那么郁闷,各自回房休息不表。

  第四章 变(四)
  经过这次突袭,浮玉岛的戒备足比先前强了百倍。东方清奇带着子弟们在周围方圆百里御剑飞了许多来回,确定再没有可疑人物,这才回岛,又将岛内弟子编成小队,轮流在外巡视,一旦发现可疑情况,立即回报。
  褚磊几个他派掌门人也不曾歇着,帮忙视察岛上人员伤亡,清点人数,忙得连饭也不曾吃。璇玑他们几个都或多或少受了伤,故而没人委派任务过来。好容易挨到傍晚,各自逃过岛上严密的监视,御剑飞往浮玉镇。
  年轻人聚在一起,纵然各自受伤,又为玲珑和定海铁索的事情挂心,到底还是有说有笑的,很有一番热闹。
  原来陆嫣然回来这么迟,是因为在路上寻找同门耽误了不少时间。本以为同门是在太华山逗留,谁知自己一直找到了南山附近,才把他们追到。听说是因为沿途听到轩辕派的一些事,同门便去打探消息的。
  “我看啊,那个轩辕派只怕真是出大事了。”陆嫣然喝一口酒,脸红红的,说话也大胆了许多,“听附近的人说,几个月前那里动不动就有大批的人进出,像搞什么庆典似的。谁知没两天派里就没人了,成了个死城。我们本来说要进去看看,但又怕惹来是非,只在门口待了几天,竟然真的没半个人出入,里面也没一点声音。我看……只怕和这个什么定海铁索的事脱不开干系,凶多吉少呢!”
  禹司凤摇了摇头:“轩辕怎么说也是天下大派,不可能无声无息就被人灭门。这个门派从上到下都有点诡异,不是好兆头,要小
  陆嫣然笑吟吟地丢他一个媚眼。可惜他却像个瞎子,压根没看见,回头替右手受伤的璇玑夹菜。
  璇玑右手一根手指的骨头被震裂。包的严实,连筷子都不好抓。只能用左手勉强“戳”点东西来吃,基本上吃不到美食对她来说不亚于酷刑,这顿饭更是吃得愁眉苦脸。不过比起对面满头都包满绷带,吃饭还要把绷带往下拉地钟敏言,她却悠闲多了。
  浮玉镇靠海。陆嫣然更是点了许多他们从未吃过的海鲜,有些连若玉他们这些也在海边长大的孩子都没见过。酒过三巡,老板又端上来一大盆清蒸海蟹,通红地壳子,前面的大钳子看上去像剪刀一样。
  禹司凤小心剥了一根脚递给璇玑,她接过来,却不吃,只是盯着发呆,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轻道:“要是玲珑在,可不知有多开心。她就喜欢吃螃蟹……”
  她忽然提到玲珑。别人也罢了,钟敏言刚送到嘴边地蟹肉再也吃不下。慢慢搁在一边。心中酸楚无比。
  陆嫣然见状急忙打哈哈,笑道:“等她来了。我便请她吃更好的!这次嘛,就当咱们偷偷背着她吃喽!”
  钟敏言勉强笑了两声,忽然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豪气,捏紧酒杯大声道:“我钟敏言若是找不到玲珑,一辈子也不回少阳派!”
  说罢将杯里的酒一口喝干,催着陆嫣然赶紧再添。众人纷纷叫好,陪他一起喝干,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钟敏言肩上忽然被人一拍,众人急忙抬头,只见杜敏行和陈敏觉二人戴着斗笠,笑吟吟地站在后面。
  “咦?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怎么也来了?是要喝一杯吗?”
  钟敏言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杜敏行笑着推开,道:“师父有命,让我和敏觉先回少阳派,通知上下加紧防范,只怕那些妖魔四处流窜作乱,跑去少阳派撒野。”
  众人心中都是一动,钟敏言急忙道:“那……师父还交代了什么没有?那些妖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有那个定海铁索……”
  陈敏觉倒是不客气,抢过他地杯子喝酒,一面道:“这个谁知道!定海铁索的事师父不是说咱们不好插手吗?偏你有这样多的问题!”
  他又挑了根蟹腿,笑:“你们几个,受了伤也不安分,还背着人出来喝酒。等我回少阳峰,再和师父师母告你俩的状。”
  众人都拉他二人坐下喝酒吃螃蟹,勉强劝了几杯,杜敏行担心师父的命令,便催着陈敏觉先走了。几个年轻人又吃了点螃蟹,只觉酒足饭饱,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又怕回去之后被人闻出酒气,问老板要了许多茶叶,放在嘴里一通嚼,这才偷偷回到浮玉岛。
  璇玑喝了不少酒,回到屋里倒头就睡着了。睡到半夜,只觉外面风声越刮越大,隐约有种让人无法安心的波动在蔓延,她被惊醒,发觉半边窗户被风吹开了,外面树影幢幢,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夜半醉酒惊醒,最是口干,她揉着眼睛下床倒水,夜风扑面而来,她猛然一惊---妖气!
  看起来下午果然还是让一些妖魔趁乱混进了浮玉岛。
  璇玑披上外衣,提起崩玉从窗台上跳了下去。今夜的风很大,乌云一团团,把月亮遮在后面,四下里安静无比,只闻风声。那风吹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妖气时隐时现,捉摸不透,璇玑只得一点一点往前找。一直走到对面的庭院,忽见几人坐在树下谈天,抬头见到她,那三人也都是一愣。“璇玑,”禹司凤急忙走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璇玑愣了一下,“呃……我……你们不是也……”
  原来禹司凤他们三个少年男子隔了许久没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只觉在那食肆里有女人在旁边,聊得不痛快,故而又偷偷带了酒,回浮玉岛继续聊。
  钟敏言翻着白眼。“问你呐!你问我们干嘛?”
  璇玑摸了摸鼻子,轻道:“我好像感觉到有妖气,所以顺着味道找过来。你们什么也没看见吗?”
  禹司凤摇了摇头。钟敏言叹道:“又是妖气……浮玉岛怎么会有妖气?你到底是从哪里闻到地……”
  若玉却说道:“说起来,我好像刚才听到一点什么动静。不过以为是风声,所以没在意。既然璇玑这么说了,咱们不妨找找,万一真有妖类混进来,也好提醒大家警戒。”
  钟敏言正喝着酒聊着天。很痛快,突然被打断,也只得闷闷地进屋拿剑。
  “喂,要是没有妖,你可得赔我三坛好酒。”钟敏言瞪了璇玑一眼,忽又想起那些他不愿意想起的回忆,神色微微一变,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璇玑抓了抓垂在肩上地小辫子,为难地看着他。若玉笑道:“璇玑不要理他,他这人就是小孩儿脾气。敏言,回头我买几坛好酒给你就是了。不要对女孩子这么凶。”
  钟敏言撇了撇唇角,有些烦躁。提着剑走在第一个。道:“好了,走吧走吧!妖气在哪里?璇玑你来带路!”
  璇玑点了点头。正要走,忽觉头顶上方地天空亮了起来,橘红色地光映在对面钟敏言地脸上,他脸上地表情是惊诧地。
  “又是……什么?”他抬头,指着上方火红地光芒,星星点点地落下,遥远得像是夏天的萤火,但明亮的却像燃烧的星星。
  众人都是茫然地看着那些橘红色的光芒缓缓落下,直到西北角火光冲天,一阵阵激烈地敲梆子声响起,有人在大叫:“着火了!快取水!”
  禹司凤第一个反应过来,撒开腿就跑,一面急道:“不好!又有妖来袭击了!”
  这回投的不是炸弹,是无数根燃烧的箭头。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齐齐朝大门那里跑去,老远就见到东方清奇和褚磊几人站在那里,他们要躲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只听东方清奇有条不紊地吩咐弟子们灭火,他忙了一天都不曾休息,眼里满是血丝。
  交代完毕之后,他自带了十几名大弟子御剑上去除妖,却被褚磊拉住,叹道:“我和容谷主去,你留在岛上,别让孩子们惊慌。”
  东方清奇正要反对,却见守在大门外的众弟子惊慌失措地奔过来,许多人后襟都着火,疯了一般乱跑,一面嘶声叫嚷:“掌门!那些妖攻进来了!”
  他心中一紧,被褚磊推了一把:“留下!”定睛再看时,褚磊已和容谷主带着那十几名大弟子御剑飞远了。他沉默半晌,抬手扶住一个后背满是火焰的弟子,痛心疾首地叫道:“来人!取水来!”
  话音一落,后面早有弟子们捧了水桶过来,哗啦啦当头淋下,那些人身上的火焰顿时熄灭了,然而烧伤不可避免。
  东方清奇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抽出腰间宝剑,厉声吩咐:“真兰,润月!你们这一队照顾受伤的师兄弟!翩翩,玉宁,你们这队与我死守大门!”
  话未说完,大门那里早已潮水一般涌进无数穿黑衣挂白铁环的妖,当前一队不等他们攻上,齐齐蹲下拉弓,弓上架得都是点燃地火箭。嗖嗖几下,刚好顺风激射过来,浮玉岛众弟子只得挥着剑将那些火箭扫落,落在地上又要烧起来,一时顾不得取水来灭。火是见风就长的,今夜风急,四下里一吹,火苗猛然窜了有一人多高,顿时让众人乱了阵脚。
  群妖一齐攻了上来,与浮玉岛弟子们缠斗在一起。东方清奇肩上中了一箭,衣服被烧开一个洞,他挥剑斩断箭尾,咬牙将眼前数个妖魔斩倒在地,一旁有弟子被火烧着,鬼哭狼嚎一般地,撕心裂肺,他浑身都忍不住惊得发抖,嘶声道:“守住!都守住!”
  背后忽然有数人急急窜上,禹司凤急道:“岛主,我们来帮忙!”
  他五人一圈排开,剑气激射而出,立时将群妖冲进来的势头缓了一缓。东方清奇见是他们,心中一宽,咧嘴笑道:“不错!谢谢了!”

  第五章 变(五)
  先前被那些妖魔狂攻猛烧的浮玉岛弟子们,终于也渐渐回过神来,不再像先前一样乱作一团,不断有更多的弟子从岛上四面八方赶来相助。渐渐地,攻进来的妖魔们吃不住力,纷纷撤退。
  “留下三十人,其余的人守在后面,不要在大门附近逗留!”
  许久未曾见的翩翩发话了,他依旧是红衣红剑,比先前看上去更是稳重不少,在他周围倒了一圈妖魔,个个都是一剑致命,可见其剑法这些年越发精妙了。
  众弟子很听他的话,正好大门附近的妖魔也已击退,便有条不紊地自己组队去各处巡逻救火,猎杀漏网之妖。
  东方清奇见天上还不断有火箭射下,数量虽不如先前那么多,但今夜有天助,风急云涌,火箭一落在地上,见风便长,若不及时扑灭,很快就会酿成巨大火灾。想来褚磊和容谷主虽然御剑上去除妖,但对方一定数量众多,一时胶着难以除尽。
  “玉宁,你再带一些弟子上去!”他回头对正指挥弟子们取水灭火的那个白衣女子吩咐着,她急忙称是,当即清点了十余人,一路从大门那里杀了出去。
  这时陆嫣然这些年轻弟子们也满头大汗地赶来,被翩翩飞快编成十人一组的小队,取水灭火,总算暂时把火势给压了下去。第一批攻进来的妖也被璇玑他们追杀得差不多了。这一场变故,当真是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年轻人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有的笑有的呆,有的捂住脸大哭起来。
  东方清奇见对方攻势已弱,上方落下地火箭也越来越少。当即便吩咐:“快把受伤的弟子们抬去玉水院!请欧阳管事照料!”
  所喜被烧伤的弟子不是很多,只有一两个人处于昏迷状态。其余伤者还可以勉强支撑着离开。陆嫣然和几个师姐们把人带走,没一会,又惊慌失措地跑来,急道:“掌门,找不到欧阳管事!”
  东方清奇微微皱眉。“四处都找了?”
  “是地,大家……都没见到欧阳管事。”
  东方清奇一摆手:“请你们的师娘照料!”
  陆嫣然又飞快跑走,没一会,更加惶恐地跑来,满脸是汗,颤声道:“掌门!掌门夫人她……也找不到!”
  东方清奇沉默片刻,“罢了,你们几个不用再来,都留在玉水院照看伤者。”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暗橘红色地天空阴沉沉。慢慢地,那暗橘红色也褪了下去,恢复成墨蓝的夜空。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褚磊他们已经把剑网上方盘踞的妖清除了。果然很快褚磊他们就带着诸弟子回到大门那里,两位掌门人还好。其余弟子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连玉宁的头发和衣服也被烧得不成样子。褚磊手里提着一个重伤的妖魔,看了看周围。道:“这里情况如何?”
  东方清奇摇头:“无甚大碍,只是受伤弟子众多。这个是……?”
  褚磊将手里重伤地妖丢在地上,淡道:“活捉回来的,已经下了软香酥,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想自杀更是绝无可能。可以好好问问。”
  璇玑见那只妖魔脸上的黑布已经被人摘下,露出下面野兽般的脸,上面鲜血淋漓,狰狞之极。此妖虽然动也不能动,但气势上居然丝毫不输,目光灼灼,恶狠狠地瞪着众人,那模样让他们一下想起了海碗山那只被他们杀死的妖,心中都是一紧。
  容谷主袖袍一展,放出捆妖绳将他从头到尾紧紧缚住,这才低声道:“妖魔向来居无定所,从不成群结队。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受何人指使?”
  那妖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容谷主一脚踏上他的胸口,足下用力,直将他的肋骨踩得咯吱咯吱响,璇玑听得背后一阵恶寒,不由自主抓紧了禹司凤的衣服。
  “你不用与我倔,我自有无数法子炮制你。痛快点说了,我便痛快点了结你。”
  容谷主地声音一向平板无起伏,平日里听来甚是稳重温和,但在这等场合下说来,竟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妖受不得,嘴角流下鲜血,低声道:“此事本没有你们凡人插手余地……你们却偏要争强上位……白白、留了笑柄。若是与群妖作对,还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若不是我们相让,十个浮玉岛也……”声音骤然断开在痛呼里,他的肋骨被人生生踩断数根,一口气上不来,竟晕了过去。
  容谷主面不改色,回头吩咐:“拿水来。”
  几个年轻弟子战战兢兢地取了一桶水,泼在那妖脸上。在场都算是名门正派地弟子,虽然以除妖平乱为己任,但从来也未曾见过残酷的拷问,更兼在他们心目中,妖魔是没有人形不会说话地厉害野兽,眼前这只妖和人几乎没有两样,看在眼里难免不忍。连钟敏言也皱起眉头,心中很是不舒服。
  那妖被冷水一泼,又惊醒过来。容谷主蹲下身子,定定望着他惨绿地眼睛,沉声道:“其实你就不说,我们也知道。我听闻西方大荒地不周山附近有群居之妖,那里连通阴间之所,常人从不轻易前往。你们是想破坏了铁索,闯入阴间去救那人,对不对?”
  他这话说的甚低,只有那妖能听见,果然他听了之后浑身一震,却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嗤笑一声,道:“苍鹰之事,蝼蚁也敢插手!关押他地是神明,与他同类的是妖,与你们凡人何干?”
  容谷主眉头一皱,褚磊冷道:“妖孽之辈,人人得而诛之!何况你们作乱人间。害了多少无辜之人!还在这里夸口!”
  那妖低声道:“上古起,你们这些凡人就人心不足蛇吞象,造了天梯天树。妄图向上爬……如今又来干涉神明之事……不怕、再遭报应?”
  话音一落,却听后面有人咯咯怪笑道:“这话说得好。好呀!人心不足蛇吞象……但你们害了许多凡人是真,现在说这些话,不嫌牙酸?”
  众人急忙回头,却见一直不见踪影的副宫主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羽毛扇。从头到脚又干净又整齐,和这里的狼狈景象简直格格不入。
  容谷主哼了一声,将那妖提起,道:“清奇,把这妖关在你岛上地地牢中,改天细细审问!”
  副宫主又笑道:“还地牢!地牢早就空啦!你们仔细算算,莫要着了人家的道!”
  东方清奇心中一惊,深深看了他一眼,回头吩咐翩翩几句。他立即会意,转身便走。过得片刻,红影一闪。又赶了回来,惊道:“掌门!地牢大门不知被何人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此话一出。年轻弟子们还好。三位掌门人都是悚然变色。容谷主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抬手一拂。整座浮玉岛的景象立即映在其中。他额上满是汗水,似是在艰难地找着什么。
  副宫主又道:“依我看嘛,大门这里都是人,他们肯定是朝其他可以离开浮玉岛地地方走喽!”
  东方清奇拂袖便走,他自然知道所谓别的出口是什么地方----北面地山坡!四面是茫茫大海,要进岛绝无可能,但要从那里出去,只要熟悉地形,绕过看守弟子,轻而易举便可逃离浮玉岛!
  谁又熟悉浮玉岛地形?
  欧阳!东方清奇恨了一声。褚磊立即随他赶往北面山坡,璇玑他们互相看了看,也跟着跑去,只留下容谷主,慢慢收了铜镜,一掌劈中那妖的胸口,将他打得狂喷鲜血,晕死过去。
  “副宫主,你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他冷冷说着。
  副宫主打了个哈哈,抱拳道:“不敢不敢,本座一向孤陋寡闻,怎比谷主见识广博,连那人押在阴间都知道……”
  容谷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过去,一路上却没看见半个人影,最后齐齐停在山崖边。
  “掌门,这里没人。”翩翩四处看了一下,立即给出结论。
  东方清奇眉头紧锁,盯着两旁浓密的树林,似乎要将它们瞪穿了,将藏匿于其中的人找出来。
  海风卷着山风急急吹过,众人地衣衫都被吹得猎猎作响,璇玑忽然捂住鼻子,指向林中,轻道:“那边……有妖气。”
  她一个小女孩儿的话,本来也没人听,何况妖气这种东西也不是说闻到就闻到的。褚磊皱起眉斥责她:“你不要捣乱!什么妖气!”
  璇玑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是妖气!动作很快!要到山崖边上了!”
  她猛然抬起手指,指向林中黑暗的地方。东方清奇回头道:“给我一把弓!”后面立即有弟子把长弓铁箭递了上来,他运足真气,长臂拉开弓弦,手腕稳如铁,一面道:“小璇玑,在哪个方向?”
  璇玑抬手一指,他箭尖对准那个方向,灌注真气于铁箭,手指骤然一松,只听破空之声乍响,那根箭激射而出,林中果然听见有人闷哼一声,紧跟着又传来女子的惊呼,风声荡过,树顶簌簌几声乱响,两团黑影轻飘飘地从树顶飞了起来。
  “想跑?!”东方清奇抽出另一根箭,拉满,嗖地一声,正中其中一团黑影,扎手扎脚地摔了下来。
  众人急忙追去,跑到林中,却见对面也急急跑来一人,穿着黑衣短打,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袱,面容清丽绝俗,居然是东方夫人!她一见到众人,脸色登时苍白,不过看上去倒不怎么害怕,只停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东方清奇,只当他要说点什么。
  出乎意料,东方清奇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什么也没问,只一摆手:“看住,不许让她跑了!”
  几个弟子虽然诧异莫名,但也不敢不听师尊,只得过去将她围住。东方夫人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半晌,才道:“老爷,你这样对我!”
  东方清奇仿佛没有听见,自去林中将受伤掉落的两个人缚了过来,果然其中一个便是穿夜行服的欧阳管事,他背后中了一箭,脸色犹如白纸一般,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地被他拽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全身上下裹着麻布的人,看不到脸。
  众人万万想不到内贼居然是自家人,而且一个是掌门夫人,一个是岛上的大管事。大管事平日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地书生模样,谁想他竟然藏的极深,方才那腾空而起的轻身功夫,就连岛上修炼十余年地大弟子也做不到。
  东方清奇定定地望着两人,良久,将手里的弓箭丢在地上,道:“你们……瞒地我好啊。”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六章 变(六)
  欧阳管事垂头不语,那东方夫人被弟子们团团围住,虽然没人敢动她一下,但也休想离开半步,不由急道:“老爷!你怎么这样对我!”
  东方清奇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诉苦,只是看着欧阳,低声道:“我把你当作兄弟,你却背后插人一刀。不如把前因后果都讲一遍,告诉我,为什么?”
  欧阳沉默半晌,才轻道:“人妖殊途,哪里来的许多为什么。十二年前你救了我,我为你尽心做事,还了这份恩情。如今恩已还完,你我从此再无干系。”
  “你是妖?!”不光是东方清奇,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欧阳淡道:“怎么,知道我是妖,就觉得一切理所应当?我抢了你妻子,还带走要犯……就因为我是妖……这个结果你应当能接收吧。”
  “欧阳先生!你不要……”翩翩忍不住插嘴,却被东方清奇挥手打断。
  “我记不得曾救过你,所以对你也谈不上什么恩情。倒是你尽心尽力为我浮玉岛做事,这十年我很感激。今次我可以放你走,但此人不得带走。”
  东方清奇指向那个佝偻着身子缩在欧阳身后的那人,他浑身上下裹着麻布,什么也看不到。
  欧阳摸索着后背的伤势,一咬牙狠狠拔出了那根铁箭,丢在地上,洒了一地的血。东方夫人在后面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甚是怜惜地唤了他一声:“桐郎……不要紧么?”
  欧阳静静望着东方清奇,淡道:“他被你们世世代代押了这么多年,也该重见天日了。按你们凡人的道理,你对我有恩。我本不该做对不起你的事。但你的恩情我已经用十年还完,如今等同与陌生人,我自是要将他带走。而你要杀要剐,也是你的自由。”
  说罢他抬手将那人提起。足尖在地上一点,居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转眼就拔地三四尺。东方清奇哪里能容他在眼前逃走,当下抽出腰间宝剑,那剑名为惊鸿。可以任意长短,随心而变,当年在鹿台山便是靠此剑伤了天狗与蛊雕。
  欧阳眼见背后一道寒光直刺过来,晓得厉害,不敢硬撞,当即在空中轻轻一旋,让了过去。忽听下面传来东方夫人幽怨地声音:“桐郎你是要抛下我一个人走吗?你忘了答应过什么?”
  他猛然一怔,动作在空中凝滞了一下,东方清奇立即瞅中破绽。手腕一转,那剑犹如蛟龙摆头,硬生生扭转过来。欧阳待要躲闪已是不及,抓着那人的手腕被惊鸿刺中。手指顿时没了力气。那人直标标掉了下来,被翩翩一把捞住。跟着便是一愣----此人不叫不嚷也不动,而且身子重如生铁,险些就要脱手而出。
  欧阳见人被夺走,立即落地来抢,东方清奇拔剑与他斗在一处,只觉他身子软绵绵地,剑尖刺上去也是一滑而过,好像刺中一块厚实的油皮。自己与他相处十年,直把他当作亲兄弟一般,又怜他不会功夫,每每好意要教他,却总是被婉拒。
  如今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婉拒了。他身法轻灵柔软,简直比浮玉岛地功夫还更软上一层,一拳一脚毫不费劲,赤手空拳就挡去了他所有的攻击。他明白这是在相让,欧阳是妖,倘若当真发力,纵然是修行多年地修仙者也承受不得。凡人与妖魔神灵的差距,是天与地一般的,纵然拼命追赶,也大多是枉然。
  想到此处,东方清奇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完全信赖的?全心爱恋的妻子心有他人,直截了当地背叛自己;当作兄弟地那人瞒了自己十年,临走还要将浮玉岛最大的秘密抢走。自己修仙几十年,天下五大派之一的掌门,何等风光耀眼!到如今才明白坐井观天是什么滋味。
  他心神紊乱,手下的招法也跟着乱起来,冷不防被欧阳一把抓住惊鸿剑,他大吃一惊,立即要抽回来,谁知他的手竟犹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褚磊见状不妙,当即要上前相助,却被他厉声喝止,电光火石间,惊鸿被欧阳一把抢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刺入东方清奇的右胸。
  “得罪了!”欧阳松开惊鸿,右足在地上一点,轻飘飘地让过褚磊的剑,回手用力抓向被翩翩扯在身前的那人。翩翩早已预备了他要来抢,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松手,紧紧攥着那人身上地麻布,谁知那麻布吃不住力,两下里一用劲,刺啦一声就裂开了,那人面目,终于也在月光下显露峥嵘。
  他身材瘦小,佝偻着背,身上长满了雪白的毛,连脸上都是,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不过最可怕的不是他地容貌,而是他手里攥着的两根漆黑有手腕粗细地黑铁棍。两根铁棍分别钉入他地脚背,只能用手扶着,不然动一下便痛彻心扉。
  众人也想不到麻布下裹的是这样一个人,如此地惨状,都呆住了。
  欧阳将那人一把捞起,跃上树顶,道:“神明将定海铁索的钥匙封于他体内,将他与那人分隔万里,永生不得相见,却不是让你们这些凡人用酷刑来折磨!他犯的罪,自有神明责罚,与凡人何干?人我今日带走了!告辞!”
  “等……等等!”东方清奇捂住右胸,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他被刺穿了肺部,呼吸间疼痛无比,说话也变得十分吃力,“你……说酷刑折磨……然而此事……我并不清楚……浮玉岛祖训……地牢里关押的是上古神明责罚的要犯……谁也不得将他放走……但也决不许折磨……”
  欧阳没有说话,沉默片刻,转身要走,却听树下东方夫人凄声道:“桐郎!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停了一下,半晌。才低声道:“夫人,我负了你。然而你爱的到底是我这个卑鄙的妖,还是爱我可以助你修行。帮你永驻青春?”
  东方夫人万万想不到他有此一问,一时忍不住泪盈于眶。颤声道:“你原来……从未信过我。你说的话……不过是骗我帮你找到这人……”
  什么效仿神仙鸳鸯,从此永生不分离,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都只是她一人地空想。好大的一出独角戏。她那样喜悦地期盼着,小心翼翼地策划着。帮他找到了这人,带他们相会,从此与过去一切告别,知晓幸福的真谛……谁知她只尝到了反复无常地苦涩。
  欧阳低声道:“我从不相信任何人。妖就是如此卑劣的,你尽管恨我好了。”
  他纵身而起,让过褚磊和翩翩快若闪电地两剑,在空中闪了一闪,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东方夫人眼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只觉自己整个世界也死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那缠绵的歌声还留在耳边。谁也不信她真的动了心。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妖,简直就是回到了少女怀春时代。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这位君子却轻飘飘地转身走了,不要她,无视她,忘了她。
  是谁说过善恶终有报,她如今终于尝到了苦果。她就是一个坏人,罪大恶极地坏人。
  可谁有说过,坏人就不可以爱上一个人呢?
  东方清奇右胸受了重创,终于不支倒地,旁边的弟子们慌乱地过来搀扶。褚磊和翩翩追了很久,也没追上欧阳和那只古怪的妖,最后只得悻悻归来,与众人一起把东方清奇抬回房间,止血疗伤。
  只是,谁也没有看她,谁也不来招呼她,仿佛她就是一团空气。
  她怔怔流了很久的泪,忽而又吃吃笑起来,慢慢地,转身走了。
  谁也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谁也……不再关心了。
  这一场妖魔闹事,终是因为内奸而让他们占了上风。璇玑他们几个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浮玉岛下面没有定海铁索,禹司凤的那个推测不成立。地牢里关的是一只老妖,体内封有定海铁索的钥匙……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那些妖魔就是为了救出那只上古的大妖魔,而且是不惜任何代价地。
  至于其他四派的情况,暂时还不好推测。从这些妖魔的厉害程度来看,轩辕派必定难逃此劫,十之八九是被灭门了。点睛谷,离泽宫和少阳派,三派中是否藏有定海铁索,还是一个秘密。如今浮玉岛元气大伤,妖魔们想要地东西也已经抢走了,想必暂时也不会再来捣乱。
  不过欧阳管事的事情,还是给了浮玉岛弟子们一个不小地刺激,谁也不知道他十年前来到岛上,究竟单纯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今日地行为?然而无论如何,他重伤掌门的事情不可否认,浮玉岛弟子与东方清奇地感情极其深厚,不亚于父子,由于欧阳伤了掌门,自己又逃走,所以都是满腹怨气。
  这日一早,璇玑他们几个跟随翩翩来到浮玉镇,将先前被东方清奇驱逐出师门的那些弟子领回来,并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那些弟子听说掌门重伤,都是痛哭流涕,又听闻驱逐出师门乃是事出有因,心中先前的那点怨气哪里还会存在,早已变成了满腔的感激。璇玑见他们哭得厉害,便悄悄拉了拉禹司凤的袖子,贴着他耳朵轻声道:“他们还不知道是东方夫人的缘故呢。说起来,这几天都没再见东方夫人,你有见过她吗?”
  禹司凤摇了摇头,“现在大家都避免提到她,你也别提了。我想她还有点脑子,就不会留下,想必这会早就离开了吧。”
  璇玑叹了一口气,“欧阳管事为什么不把她带走呢?我觉得她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禹司凤微微一笑,低声道:“喜不喜欢,也不重要了。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猜忌和多疑混杂在一起,尤其他们身份特殊,要全心去信任别人,不可能吧。”
  毕竟所有人都不想被感情伤害。
  璇玑挠了挠他的手心,软绵绵痒酥酥,他心头不禁一荡,只听她低柔的声音轻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不要猜忌多疑吧……那样很累,也不会快活。”
  他在心中暗叹一声,所谓的喜欢,从来都是一半痛楚一半甜蜜,因为过于在乎,所以患得患失。不知情之苦,便不能尝情之美,然而知晓情之美,那其苦涩缠绵酸楚,便只有个人自己知道了。
  “你还小……还……不懂吧。”他低声一笑。
  璇玑急忙道:“我、我不小了!我知道的!我喜欢玲珑,六师兄,爹爹,娘亲,师兄们……我从来也不会猜忌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多疑?”
  真是个傻瓜。他在肚子里偷偷骂。
  “不过……”她忽然小小声说着,很有点羞涩的味道,倒让习惯了她心不在焉作风的禹司凤愣了一下,低头看她,只见她脸色红若朝霞,乌溜溜的眼珠在他脸上滚过,长长的睫毛微颤,最后扶住耳后那朵还未干枯的玉簪花。
  “我好像更喜欢你多一些。”
  扑通一声,他买来的烤肉面饼全掉在了地上。璇玑嘿嘿一笑,忽然觉得有些慌,掉脸就走,只留他一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脚边躺着可怜的烤肉和面饼。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抱起胳膊,想着想着有些痴了,禁不住一会笑一会叹,转身想找她,却见那一抹白衣早就走了老远,他竟有些不敢追上去,只得孤零零跟在后面,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行人回到浮玉岛,钟敏言本想找欧阳大哥再说一会话,谁知四处找不到人,只得拉住一个经过的弟子,问他:“世兄,请问欧阳大哥现在哪里?”
  那弟子一听欧阳大哥四个字,脸色登时巨变,用力挣开他的手,冷道:“我不知道!”
  钟敏言见他神色不佳,不由奇道:“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先前我带来的啊!还和欧阳管事认亲了呢!”
  那弟子冷笑道:“欧阳那贼人伤了掌门,浮玉岛上下恨不得生啖其肉!什么管事!他也配?!”
  说罢他上下看了一番钟敏言,又道:“那欧阳是个妖,他大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也是个混进来做内奸的。容谷主早就派人将他关押起来,严刑拷问。你若是个好样的,就别被妖言迷惑!”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钟敏言大惊失色地站在那里。
  关押?!严刑拷问?!欧阳做了什么事,和他大哥有什么关系?他一路和欧阳大哥行来,他哪里是什么妖!分明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想到这么虚弱的人被严刑拷打,他心中忍不住抽痛。容谷主的拷问本事,那天晚上他就见识过了,欧阳大哥被他那么一踩,哪里还有命在!不行,他得找师父去说情!
  想到这里,他赶紧转身回客房,找褚磊去了。

  第七章 变(七)
  钟敏言,男,今年一十八岁,少阳派敏字辈最小的男弟子。
  基本上钟敏言平时是个很随和的人,当惯了小师弟,也习惯了笑嘻嘻地答应师兄们的吩咐命令,很少有人会知道,他本身性格有多么固执。很多时候,他都是凭着自己的想法来断定一个人,而且死不回头。
  在他心里,只要找到师父,那么基本就等于万事大吉。师父是世上最恩怨分明,公正磊落的人。
  可是事实往往令人失望。
  在他找到师父,并且把欧阳大哥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褚磊只是淡淡地皱了皱眉,甚至眼神都没有从手里的书卷中移开一下,“容谷主自有分寸,你不用操心。倘若他是个人,问清了并无嫌疑,自然将他安然无恙送回老家。”
  呃……不对呀。钟敏言呆住了。难道师父不是应该点头称是,然后立即找容谷主求情吗?
  他试着说服:“师父,欧阳大哥是个好人。我和若玉受了重伤,多亏他每天榻前熬药照顾,若没有他,弟子如今还不知伤重亡于何处。他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弟子不能……”
  “敏言。”褚磊终于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责备地看着他,“你涉世未深,如何轻易断定此人是好是坏?退一万步来说,他若是早有预谋,专程在高氏山等你落网,最后混进浮玉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一个人是好是坏。有没有居心叵测,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可是多年的习惯让他乖乖闭嘴,选择沉默。
  褚磊见他兀自有不服的样子。便又道:“咱们过两天便要离开浮玉岛。你老实些,不要胡闹!”
  钟敏言悻悻地走了。他只觉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原本他以为是这样的,往往结果出乎意料。小时候他整日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快些看看外面的世界,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地男子汉,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许多大人总是羡慕孩子无忧无虑。
  其实,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看的角度不同了。人们狡诈相争多疑的心,让这个世界变得无比复杂。所谓地成长,就是渐渐学会用同样的心保护住自己,很久之后,也忘记真实地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回到自己的客房后,他闷头倒床上睡大觉,一会想起欧阳大哥一路的照顾。一会想起师父说的那些阴谋,只觉心中乱糟糟地。
  他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在瘟疫中死了。唯一地大哥也为了照顾年幼的他,饿死在逃离家乡的路上。后来碰巧被师父救下。带回了少阳峰。再也不用为衣食住行而烦恼,身边又有许多同龄的师兄。不会觉得孤单。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自己在这世上是孤零零的,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发自真心的爱护他,照顾他。师父师娘虽然慈祥,但到底隔了一层敬畏,师兄师妹虽然亲切,但毕竟存在相争之心。他一人来了,最后还是一个人走,想到这里,他往往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
  虽然后来有了司凤若玉这些好朋友,但好朋友和兄弟的感觉是不一样地。他在高氏山受了重伤,完全不能动弹的时候,欧阳大哥出现了。他细致地照顾他和若玉,每天都鼓励安慰他们,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有一天,他终于想起,所谓的兄弟,大概就是这样。欧阳大哥虽然不是他地亲大哥,但在他的记忆里,大哥就是这样地。
  现在一切突然颠倒了,有人说大哥是坏人,把他关押起来拷问,他那样体弱多病地人,只怕没打两下就要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钟敏言想到郁闷处,使劲用拳头捶着床板,把床捶得咣咣响。
  若玉刚好推门进来,见他大白天的闷头躺床上拿被子出气,他何等聪明,早就知道为了何事,当下微叹一声,走过去说道:“敏言,这些事我们做小辈地不好插手。你也别烦了,如果欧阳大哥不是奸细,相信容谷主一定会把他放走的。”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钟敏言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现在所有人都因为那个欧阳管事的事情,对欧阳大哥恨到了骨子里。什么放走!我看是要把气撒在他身上,让他做个替死鬼!”
  他开始也不过说说气话,但转念一想,或许真有这个可能性。欧阳管事是个妖,居然在浮玉岛藏了十年也没被人发现,欧阳大哥是他的大哥,妖类的大哥自然也是妖。容谷主对人还会手下留情,但对妖,可是绝对狠辣!
  “若玉!”他忽然叫了一声。
  若玉看着他,道:“你要怎么办?去救人?”
  钟敏言咬紧下唇,他也不知怎么办,但要他坐等欧阳大哥被人拷打死,却是一万个不能。
  若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方才见到浮玉岛弟子送饭去地牢,晚上应当还会送一次……”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钟敏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半晌,终于起身道:“好!我们晚上去!就算师父责怪,我也不管了!”
  若玉笑道:“你师父怎会责怪你,仗义救人,本是美德。他总会明白的。”
  钟敏言下定决心晚上去救人,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只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恨不得一口气把太阳吹下山,赶紧把人给救出来。
  “我去找司凤!我们三人一起……”他转身想走,却被若玉一把抓住,“等等,人多反而不好。何况司凤为了面具一事正被副宫主忌讳,此时他不宜再出任何过错。你我二人就足够了。”
  “面具的什么事?”钟敏言愣了一下,顿时想起这次再见,禹司凤的面具确实没了,副宫主一定是为了这事恼他,当即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当时情况紧急,谁还顾得上面具!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吧,上回宫主也没罚他。”
  若玉笑了笑,“那是他用永不得回故土的惩罚换来的……”
  “什么?”钟敏言没听清,他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先去观察一下地牢附近的地形,看晚上怎么行动。”
  晚上吃饭的时候,钟敏言和若玉同时因为“伤口疼痛”的问题,缺席了。“难道是伤口崩裂?”璇玑一面夹菜,一面有些担忧。
  禹司凤若有所思,笑道:“想必崩裂的还挺严重。待会我给他们送饭吧,顺便看看伤势。”
  “我也……”
  “璇玑别跟着了,”他笑,有些戏谑意味,“都是要脱衣查看的伤口,女孩子去不方便。”
  是这样吗?可是他笑得很不怀好意。璇玑定定看着他,似明非明。
  禹司凤知道她一向聪颖,只不过人情世故上不太通,没看出钟敏言对欧阳大哥的信赖,所以这次她抓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睫毛一颤一颤,好像两只蝴蝶的翅膀,他不由笑得更深了。
  “我那里有伤药绷带,司凤待会送过去吧。”一直没说话的褚磊终于开口了,倒让禹司凤一愣。他看了一眼这个平日里古板严肃的少阳派掌门人,心中忽地了然,他们这些人做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眼下褚磊这样说,就代表他默认了钟敏言的胡闹,他心中一松,登时对他更是敬佩。
  饭毕,果然褚磊取了绷带伤药让禹司凤带去,一面又道:“敏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欢惹麻烦,这次下山历练,司凤还要多看管他一些。”
  禹司凤第一次被褚磊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有些受宠若惊,心中到底还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对一个离泽宫普通弟子如此器中,抬头打量他的表情,但见他目光柔和,隐隐含有赞赏之意。
  “璇玑……也烦你多照顾了。”
  禹司凤脸上猛然一烧,登时悟了。待要解释几句,又显得无聊,客气两句又是矫情。想到自己的秘密被他轻而易举看穿,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乱,然而得到长辈的首肯默认,又令他欢喜,一时间竟然呆若木鸡,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向足智多谋冷静自持的禹司凤,终于也有尴尬的时候了。褚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是欣赏这少年,本想与他长谈几句,谁知门外忽然一阵骚动,璇玑砰砰用力敲门,叫道:“爹爹!司凤!又有人来浮玉岛了!”
  两人都是大惊。

  第八章 变(八)
  暗地偷袭人这种事,钟敏言以前没做过,以后未必会做,不过今天他却要做一次。
  他和若玉两人在地牢附近转悠了很久,终于等到天黑,两个浮玉岛弟子提着饭盒来送饭。若玉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绕到后面,一人一个手刀,那两个浮玉岛弟子哼也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钟敏言一面脱他们的衣服,一面又急急忙忙从怀里取出软香酥,朝他们脸上喷。若玉飞快地换上了送饭弟子的衣服,一面催促他:“快点!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钟敏言第一次做坏事,害怕之余还有些兴奋,好容易把衣服换上,提着饭盒,和若玉朝地牢里走。没走两步就被看守的弟子拦下了。
  “令牌。”
  令牌是什么东西?钟敏言一怔,旁边的若玉却早已气定神闲地从怀里取出一张朱红色的小牌子,递过去。钟敏言有样学样,也掏出令牌递上,耳边听那两人问:“中午让你们传话给师父,要些伤药绷带,可带了吗?”
  若玉点头道:“带了,还是最好的呢。那人叹道:“那便好……真是可怜啊,被拷打成那样……依我看分明是个人,可容谷主他……”
  另一人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别多话,让他们进去送饭吧。”
  钟敏言提心吊胆地跟着若玉朝阴暗的地牢里走,抬眼见他气定神闲,手都不抖一下。心中不由佩服。
  浮玉岛地牢潮湿而且阴暗,大约是靠海的缘故,越往里走。地上积水越深。到了顶里面一道铁门处,漆黑发臭的积水已经没过两人地脚面了。看门的弟子把铁门打开。放他们进去送饭,钟敏言只觉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呛得几乎要呕吐。
  定睛一看,里面一条极窄的走廊,漆黑地积水眼看是要没过小腿。旁边是一个个鸽子笼一般的牢房,大多是空地。
  钟敏言只觉心跳的厉害,脚下的积水冰冷恶臭,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折腾出来,不知是因为惊骇还是愤怒。旁边一个牢房里忽然传出铁链轻轻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死寂地地牢里骤然响起,钟敏言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猛然回头,眼前的景象令他喉咙中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再也站不住,慢慢跪在了积水中“大……大哥?”他喃喃叫着被重重铁索钉在墙上的那个人。或许,他此刻也不算是个人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两个膝盖骨更是白森森地突了出来。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滴。很快又结成新的干涸的血珠。
  他微微动了一下。抬头望过来----或者不能说望,因为他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都被人缝合了。钟敏言手里地饭盒再也抓不住。砸在积水里。他狠狠抓住铁栏杆,眼睛里一阵火辣,肚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烧,每一寸皮肤都感到了那种剧烈的疼痛。
  “我……我马上救你!”他颤抖着从袖子里取出钥匙,一根根地试,可是手抖的太厉害,那钥匙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又落进了水里。钟敏言恶狠狠地咒骂一声,额上青筋暴露,胡乱用手去摸索。,总是不得要领。
  若玉叹了一口气,弯腰将那串钥匙捞上来,轻道:“不要这样,让他心里也难受。”
  钟敏言背过身去,用力擦掉脸上地泪水,若玉将牢门打开,他立即冲了进去,掏出宝剑朝那些铁索上狠狠砍,只砍得火星四溅,那铁索上也只留下几道杂乱的白色痕迹,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鬼铁索!”他边砍边骂,最后几乎脱力,也没砍断一根铁索。
  “大哥!是我!我来了!你……你能听见吗?我是敏言!你再忍忍,我明天借了崩玉来救你!”
  钟敏言满眼泪水,抓住他地肩膀,只盼他能给一点回应。触手地地方满是血污,其实钟敏言自己也知道,他根本撑不住,很快就会死掉。他只是个普通人,还得了重病,为什么平白无故会被关进地牢这样折磨?
  欧阳大哥动了动脖子,鲜血淋漓的唇间喃喃念着什么,钟敏言急忙把耳朵凑过去,哽咽道:“你说什么?大哥……我是敏言……你大些声音……”
  他却只发出类似叹息地声音,眼皮上的血落在钟敏言脸上,烫的他浑身汗毛倒立,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容谷主怎么能这么对你!我……我马上去向他求情!求他放了你!”
  钟敏言转身就走,若玉死命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咱们是偷偷进来的!要是让别人知道,十个欧阳大哥也死了!”
  钟敏言两眼赤红,声音嘶哑:“我……我不明白……他明明是人……不是妖……明明是人……谁都能看出来的……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们这些修仙的,不是说要照顾百姓,不让他们受苦么……”
  若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息:“此事过于复杂,不好说……要犯被人抢走,对内对外都不好交代,容谷主和东方岛主……也有他们的苦衷吧……”
  钟敏言紧紧盯着他,喃喃道:“你、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打算拿大哥做替罪羊了?在他身上迁怒?”
  若玉苦笑两声,没有说话。
  钟敏言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他忽然觉得浑身都很重,很重,重得他无法站立,只能缓缓蹲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脑子里嗡嗡乱响。
  若玉看了一眼外面的铁门,催促道:“咱们呆的太久了。得赶紧离开。明天再找机会进来吧!”
  “不行……”钟敏言轻轻说着,“我……我不能丢下他……”
  若玉大急,正要再劝。忽听上面那人低声道“敏言……”
  钟敏言暴跳起来,死死扣住欧阳大哥的肩膀。颤声道:“是我……大哥你再忍忍……我、我太没用了,今天没办法救你出去!”
  欧阳大哥嘴唇动了动,轻道:“不用了……欧阳……我弟弟他,走了吗?”
  钟敏言死死咬牙,“他、他自己一个人逃了!丢下你不管!猪狗不如!”
  欧阳大哥喃喃道:“他走了……也好。娘生前最挂念地就是他生死未卜……虽然。我……一直觉得他变了不少,不再……像是以前那个活泼的弟弟,但……他总是我的血亲……”
  钟敏言忍不住道:“大哥!他是妖!他亲口承认地!他怎么……会是你弟弟?”
  欧阳大哥怔了很久,才轻道:“他……怎会是妖……啊,十二年前那次……难道,那时候他已经死了?被妖物附身?所以……他才变了那么多……才要离开家乡……”
  钟敏言见他虚弱不堪,不适合再说话,便低声道:“大哥,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你再忍忍。明天晚上我一定把你救出去。现在我得走了……你……你保重!”
  说罢他又是泪如泉涌,抱着他不肯放手,只觉自己要一离开。世上唯一的牵挂便要断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亲人地感觉,可一转眼便要失去它。
  欧阳大哥喃喃道:“别救我。若是真为我好。便杀了我……不用再受罪“大哥!”钟敏言急得几乎要冒火,“不要随便说死!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他只是摇头。“你不知……那老者的手段……敏言,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大哥……求你这一次……”
  钟敏言还要再劝,忽听铁门被人飞快打开,外面的看守弟子冲进来,一见他俩与要犯说话,立即拔剑厉声道:“原来是奸细!快去通报掌门!”
  后面立即有人答应着掉脸就走,若玉知道这一闹开,哪里都不好看,当下取出弹弓,对准那些弟子的膝盖,一串铁弹珠嗖嗖弹出,痛呼声登时响起一片,总算把他们缓了一缓。
  “快走!不要嗦!”若玉反手过来抓钟敏言,不防那些弟子攻了上来,他只得勉强招架,一面又要防着有人出去报信,直从牢门这里一直斗到大门,死死守住门口,不让一个人通过。
  钟敏言满头是汗,急道:“大哥!我……你……”
  他再也劝不得什么,这次过来救他被人发现,看守必然严厉十倍,那容谷主也必然认定了他有同谋,拷打一定更加严厉。
  他依依不舍地抓着欧阳大哥地手,只觉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分裂成两半。那边若玉在勉强招架着看守弟子,催他快走,这边大哥只是静静看着他,轻道:“杀了我,敏言……不要让大哥继续生不如死……”
  他痛吼一声,手里的剑举起,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颠倒缭乱,他完全适应不过来。
  “敏言……”那人柔声说着,“以后又是你一个人了,大哥……担心的很。”
  钟敏言闭上眼,狠狠地把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喷了他一身。那一瞬间,浑身的毛孔都缩紧,毛骨悚然的滋味。他只觉这一切像是个噩梦,或许醒过来什么也不曾发生。他没有把欧阳大哥带来浮玉岛,也不曾亲手把他带往死亡之路。
  很久很久,他才茫然地睁开眼,对面这个血肉模糊的血人,早已断气了,唇边还挂着一抹安心的笑。他给了他一个痛快地死,没有痛苦的,一眨眼就到了奈何桥。
  他好像也跟着死了大半,浑身僵硬,手里的剑再也握不住,咣当一声掉进水里。
  冷,很冷。他想把自己紧紧缩起来,又想抱着大哥地尸体大哭一场。他说的没错,从此又只是他一个人了。若玉渐渐招架不住那些弟子地攻势,只得回头急叫:“你……你别发呆!快走啊!”
  可他却像个木头人,动也不动。若玉实在无法,正要抽身回去拖着他一起逃,不防门外忽然冲进一人,快若闪电,那些守卫弟子也没料到他们还有援军,一时不备,被他一手点倒一个,一瞬间就对付了大半。
  若玉急急定睛,却见禹司凤气喘吁吁地站在对面,低声道:“怎么这样慢!快出去!”
  “你……”若玉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回头望望钟敏言,他还跪在欧阳大哥地尸体前,一动不动。
  “那人……抵不过折磨,求敏言给了他一个痛快。”若玉叹了一声,“他只是个普通人,奈何……”
  禹司凤走过去,一把拎起钟敏言,道:“你发呆有什么用?快走!莫要让别人发现是你们做的!”
  他见钟敏言还是怔怔地流泪,便叹道:“你心里难过,可以回去慢慢哭!现在马上走!玲珑回来了!”
  玲珑回来了!这五个字简直是惊天霹雳,立即把钟敏言激荡地神智给震了回来。他抬手抹去泪水,急道:“当真回来了?!”
  禹司凤从水里将他的剑捞起,抬手抛给他,一面又道:“只是有些不对劲,你快去看看!”
  钟敏言强忍悲痛,回头又看了看欧阳大哥的尸体,禁不住泪盈于眶,颤抖着对他拜了三拜,喃喃道:“大哥……黄泉路上走好!小弟不能相送了!”
  说完咬了咬牙,收剑回鞘,转身便走,再也不回头。

  第九章 变(九)
  玲珑回来了。而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奄奄一息的杜敏行,和少阳派的端平端正两个弟子。
  所有人都聚集在正厅,每个人的脸上神情都十分凝重。端正站在厅中,正叙述一路过来发生的事情。
  “师娘见师父去了浮玉岛久久不归,又听闻浮玉岛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派弟子二人前来相助。在高氏山遇到了敏行和玲珑师妹。敏行不知被何人打成重伤,玲珑师妹也……有些不对劲。我二人在高氏山搜索了一番,不见有他人,不敢耽误行程,所以便急急过来了。”
  褚磊眉头紧锁,半蹲在一个红衣少女面前。她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简直像个木头人,正是失踪许久的玲珑!璇玑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叫她,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除了偶尔眨眨眼,她几乎就像是石头做的。
  “爹爹……玲珑她?”璇玑见褚磊替她诊脉完毕,不由急急开口相问。
  褚磊默然无语,抬手在玲珑眼前挥了挥,低声道:“玲珑,听得见爹爹的声音吗?”
  她还是不动,面容死板。
  璇玑忍不住要哭,死死抓着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褚磊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一旁的容谷主过来看了看玲珑,在她头上摸了两下,微微一惊:“好厉害的手段!”
  褚磊急道:“谷主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谷主点头,正要解释,忽然门外急冲冲跑进三个人。正是禹司凤他们。钟敏言和若玉刚刚换下浮玉岛弟子的衣服,随便洗了把脸将血迹冲走,顾不得仪容整齐就过来了。
  钟敏言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椅子上穿着红衣的玲珑。心中不由一颤,急忙跑过去。“玲珑!你这些天跑哪里去了?”他连问好几声,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睫毛也不动一下。
  他惊诧莫名,望向璇玑,她忍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喃喃道:“玲珑她……她不知道怎么了……又不动又不说话……”
  钟敏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能抬手在玲珑面前不停地挥着,急道:“玲珑!你不要吓人!这是怎么了?!”
  褚磊沉声道:“敏言不要说话!听容谷主说!”
  他猛然住口,绝望地望向那个花甲老人,忽而想起地牢中欧阳大哥的惨状,心中对他不由自主起了一些恐惧和避讳。
  容谷主自然是没在意这个小弟子有什么异状,接着说道:“这个叫做摄魂术,是极高深地一种法术。通常为巫蛊之士所用来诅咒或者暗杀。你们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所以能言能舞。有七情六欲。但倘若将其中二魂六魄都抽走,只留下一魂一魄。人是不会死的。但不能说话,没有知觉。也和死人差不多了。”
  众人听说都是骇然。钟敏言急道:“那……可有解救的办法?!”
  容谷主沉吟道:“办法倒是有,但找不到会如此高深巫术地人。只要将这孩子的二魂六魄取回来,用同样地法子放回身体里,自然就能恢复了……虽然不知是谁这样做,又为了什么目的,但是会这种法术的人少之又少,施法的人自然不会解救她,所以……”
  这一下连褚磊也有些撑不住了,微微一晃,一旁的禹司凤急忙将他扶住。钟敏言眼怔怔地看着玲珑,她完全没有变,乌黑地眼睛,殷红的嘴唇,可是,没有一点生气。那眼睛再也不会恶狠狠地瞪他,那美丽的嘴唇再也不会吐出让他心驰神摇的话语。
  他不能承受这一连串的变故,先是欧阳大哥,接着是玲珑。他现在只想放声大吼,没命地奔跑,奔跑,然后把自己深深埋在地里,永远也不要出来,这样就永远也不会痛苦了。
  “我去找!”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众人急忙回头,却见璇玑定定地站在那里,低声道:“我去找回玲珑的二魂六魄!我去找人救回她!我一定会把她救回来!”
  众人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时懒懒的,看上去还有些呆板的少女居然有这样大的勇气。褚磊有些动容,最后却摇了摇头,“璇玑,这不是儿戏。天下之大,你从哪里找?”
  璇玑咬了咬唇,认真地说道:“只要慢慢找,一定能找到!不管多少年,我一定要把玲珑救回来!”禹司凤点了点头,“我也一起。”
  璇玑感激地看着他,他回她一个淡淡地微笑。就是这样的微笑,让她觉得,无论什么样的困难,有司凤在身边,就一定能过去。他简直就是她仰仗倚赖地神。
  钟敏言嘴唇微微一动,起身道:“我也去。不管多少年,就算死了,也要找到。”
  褚磊正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阵呻吟,一人喃喃道:“师兄……这里是……?”
  正是方才一直重伤昏迷的杜敏行,他醒了过来。褚磊急忙蹲下身子,低声道:“敏行,是我。不要动,你地伤口刚刚包扎好。”
  杜敏行被端平端正带回来地时候,几乎是个血人,浑身上下有无数道伤痕,都是又细又薄,像是被什么纤细的武器所伤地。
  他眨了眨眼,终于有些回神,忽然一把抓住褚磊的手,急道:“师父!高氏山……那帮妖魔……把敏觉抓走……玲珑师妹她失了魂!”
  褚磊心中一凛,沉声道:“莫急,慢慢说!”
  杜敏行大口喘气,紧跟着剧烈咳嗽起来,璇玑急忙把茶水端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两口。只觉他目光融融,定定看着自己,里面似有什么情感在纠结缠绕。她虽然有些懵懂。却也禁不住手腕一颤,茶水泼了大半在他胸
  好容易顺了气。他才轻道:“师父派我和敏觉回少阳派,我们经过高氏山的时候,本想四处找找有没有玲珑师妹,谁知……遇上了那伙妖魔,好生厉害。弟子斗他们不过,险些丧命。然后玲珑师妹……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她似乎与那为首的妖认识,大声斥责他一番,让他放了我和敏觉。谁知……那人只是冷笑,说了一句:是时候了。随后不知对玲珑师妹用了什么法,她顿时变得……好像个木头人。那人把敏觉抓走,又将弟子重伤,让我带话给师父你。就说……旧日恩怨只当一笔勾销,他迟早会踏平少阳派……毁了定海铁索……”
  众人听说这一番曲折,都有些莫名其妙。那人说旧日恩怨。莫非是褚磊的仇敌不成?但褚磊身为少阳派掌门,生性严谨。处事一向公正磊落。甚少与人结怨,到底是什么人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对付少阳派?无论如何。对方与那些企图破坏定海铁索地妖魔是一伙的,知道了敌方是谁,要救玲珑和陈敏觉,就容易多了。
  璇玑忽然望向容谷主,淡淡说道:“谷主,你上回和那只妖说,他们的老巢是在不周山,对不对?”
  容谷主猛然一怔。他当日地话,近乎耳语,除了那只妖本不该有任何人听见。那副宫主兴许有什么别致的法子可以偷听到,也罢了,眼前这个黄毛丫头居然也听见了,不能不让他吃惊。她这话一出,褚磊也忍不住望向他,很显然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群妖地老巢是在不周山。
  “你……”他竟然无话可说。
  璇玑问道:“是不是真的?”
  容谷主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点头,“不错……我也是听说的。至于事实如何,那只有去了才知道。”
  璇玑道:“我就是要去不周山,把二师兄和玲珑的魂魄带回来!”
  钟敏言他们纷纷响应,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不周山把妖魔的老巢给捣个稀巴烂。
  褚磊皱眉道:“胡闹!凭你们几个地本事,如何能斗得过妖魔?莫忘了东方岛主都重伤在妖魔剑下!你们几个孩子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说得自然也有道理,一想到还重伤卧床不能动弹的东方岛主,先前那股豪情好像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去了也是送死,可是不去,玲珑和陈敏觉又怎么办?
  褚磊又道:“此事从长计议,不可鲁莽!眼下守住少阳派,不让妖魔猖狂是首等大事。那不周山,谁也不许去!”
  璇玑定定看着他,轻道:“在爹爹心里,女儿和弟子的命,竟然比不上少阳的面子褚磊登时大怒,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然而见到她丝毫不畏惧的眼神,灼灼闪亮,那巴掌却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了。他缓缓放下手,沉声道:“不是面子!而是生死存亡的事情!你想少阳派也变得像轩辕派那样,被灭门?数百人的性命,与两人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你想不明白吗?”
  璇玑低声道:“我是不明白。定海铁索的事情你们明明知道,却从来不说。事情发生了,又遮遮掩掩,迁怒在别人身上……我是不知那被关押地什么妖魔有多厉害,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死守着定海铁索不放。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是破坏铁索,不是灭门。”
  褚磊忍无可忍,铁青着脸,一掌拍向旁边地红木烛台,那烛台立即碎成一片一片的,散了一地。
  “你不明白地事情还有很多!”他厉声道,“你不明白那妖魔若是被放出来,生灵涂炭会死多少人!更不明白五大派同气连枝,守护地到底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懂,却在这里与我争辩,璇玑!你太让我失望了!”
  语罢,场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望着璇玑,盼她服输,说两句软话,将这场尴尬化解掉。谁知她只是淡淡一笑,轻道:“妖魔若是杀人了,再将它杀了就好。它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杀?我不愿意用玲珑和二师兄两条命,去换那些不确定的东西。总之,我一定要救他们。”
  “你……”褚磊恨不得将她踢出去,永远也不要再见。
  容谷主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了,褚老弟息怒,小丫头你也少说两句!兹事体大,不是你们小孩子胡闹地时候。你也见识过那些妖魔的手段,总不能为了赌气,就将整个少阳派弃之不顾。更何况,你们这些年轻弟子当前的任务不是这个,而是簪花大会。在此之前,谁也不要捣乱。夜深了,都赶紧回去休息。让你们大师兄也好好养伤。”
  璇玑自己也知道说得过分了,走到门口,才回头轻道:“爹爹,我不是要放弃整个少阳派。我是想……大家都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开开心心。所以……玲珑的事我不放弃,少阳派,我也绝对不放弃。”
  褚磊脸色铁青,一时间只觉无比疲惫,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颓然坐了下来。

  第十章 变(十)
  在璇玑心里,玲珑一直是个好姐姐。虽然经常大呼小叫,争强好胜,但这样的她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她最喜欢玲珑神采飞扬的模样。
  她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玲珑会变成木头娃娃一样,乖乖地被人牵着走,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论对她说什么,她的眼神都不再有变化。容谷主说过,被抽走两魂六魄的人,其实与死人无异。
  璇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也不知怎么相信。玲珑还活着,会呼吸,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还眨着,仿佛随时会跳起来大喊她的名字,然后紧紧拥抱她,扭成麻花一样问她这些日子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我找过的……”她喃喃说着,想摸摸玲珑红润的脸颊,可是眼前的那个人如同青烟一样散了开来,那只是个幻象,真正的玲珑还躺在原地,眼皮也不曾动一下。
  璇玑眼睛里一阵疼痛,泪水不由自主落了下来,滴在玲珑苍白的脸上。她用手指轻轻擦干,低声说道:“玲珑……你不要死……我一定把你救活……”
  窗外晨光微蓝,这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夜,终于慢悠悠地过去了。璇玑眼怔怔地望着晨光中玲珑玉白的脸,终于抬手把满脸的泪水擦干,吸了一口气,起身推开门----不管爹爹他们怎么说,她一定要去不周山把玲珑的魂魄带回来。
  门口堵着四名浮玉岛弟子,见她推门出来,便有些神色尴尬,纷纷抱拳行礼,当中一人道:“褚小姐是要去哪里?我等可以为你带路。”
  璇玑瞪圆了一双哭红的眼睛。像只小兔子,摸不着头脑,“我……我认识路啊。为什么要带路?”
  那几个弟子都有些为难,只得笑道:“掌门吩咐下来。这几日不管褚小姐要去哪里,我们都得作陪。眼下也快点卯了,褚小姐是要去吃早饭吗?”
  璇玑不是笨蛋,这时候再反应不过来就真的是个呆瓜了。她涨红了脸,低声道:“这算什么?是来监视我吗?我是犯人吗?”
  那些弟子见她有恼怒的意思。急忙笑道:“褚小姐言重了。只不过昨天岛上又有奸细混进来,将地牢看守弟子打伤,又杀了要犯,现在还没调查清楚究竟何人所为。褚小姐远来是客,所以掌门便命我等前来照应……”
  璇玑淡道:“都是借口。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要什么照应。我去什么地方后面都有四个人跟着,很好玩吗?那我去茅房你们也要跟着?”
  那四个弟子里有男弟子,听她这样反驳,脸都红了。奈何掌门地命令他们不敢违抗,眼见璇玑大步踏出房门,就算真是要去茅厕。他们也不得不跟着了。
  璇玑见他们真的像牛皮糖一样跟上来,心中又恼又郁闷。想到他们说的昨晚奸细混进来刺杀要犯。她顿时联想到了钟敏言他们地“伤口崩裂”问题。难怪司凤昨天晚上说话支支吾吾,原来是他们做的。居然把欧阳大哥给杀了……又是这样,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这种被排斥在外面地滋味,很多年前她就尝过了,很不好受,想不到如今又要再次体验。她忽然停下脚步,后面四个浮玉岛弟子也急忙停下。璇玑回头瞪着他们,只觉气恼得不行,真想拔剑将他们赶走。
  正想得杀气腾腾,却听后面有人叫她:“璇玑,你在做什么?”
  原来是钟敏言他们,璇玑正要过去和禹司凤诉苦,却见他们每人身后也跟着好几个浮玉岛弟子,大家都尴尬地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你这里也……”钟敏言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声音中带着浓厚的鼻音,听起来疲惫无比。他也是一夜没睡,眼中布满血丝,不知有没有偷偷哭过。
  禹司凤叹了一声,“大概是怕我们一时冲动跑到不周山,居然派人来看管……真没想到。”
  若玉见一堆人站在庭院里发呆也不是个办法,便道:“我们进去看看玲珑,可以吗?”
  璇玑默默打开门,钟敏言在门口怔了良久,终于慢慢走了进去。其他三人都很有默契,把门关上,三人站在门口和其他弟子两两相望,大眼瞪小眼。
  钟敏言这两日遭受的颠覆,比以往十几年来的都多,他有些无法承受,肩上仿佛被人一层层加了许多东西,压得他气也喘不过来。
  他一直深深信赖的,引以为豪地某种东西在那个晚上,被轻轻打碎了。他一直深深爱恋的,舍不得伤害的宝贝,在无意间丢失了。
  现在他好像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自己的存在好像也变得毫无意义。
  屋子里有些阴暗,床上躺着一个红衣少女,半旧的绸被搭在她的身上,漆黑长发散了床,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钟敏言慢慢走过去,眼怔怔地望着她,心中好像被人用刀锋狠狠擦刮着,痛得他缓缓跪了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一些勇气。
  很久很久,他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玲珑……都是我地错……”
  他不该在高氏山丢下她一个人,更不该最后放弃搜索跑来浮玉岛。
  记忆里那个如花少女,乌溜溜的眼珠,似嗔似喜看着他,面上红晕乍现,最后一咬牙,嗔道:“钟敏言,你倒是给我一个交代!”
  是的,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喜欢她,很早以前他就在幻想,以后一辈子都与她一起过。他应当早早就告诉她,抓着她地手,不管她如何挣扎,也要轻声而且坚定地说给她听,他喜欢她,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她。以后成婚,他们要生很多孩子,他喜欢女孩儿,要长得和她一样。
  修长的手指拂过少女木然地脸庞,有几滴水轻轻落在她衣服上,很快就晕染开来。
  “玲珑,你等着我。我们很快会再见地。”
  钟敏言吸了一口气,起身拉开大门,璇玑三人还在门口等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进来说。”他低声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浮玉岛弟子。
  四人一起走进屋子,将门关上,禹司凤见他脸上还有泪痕,便无言地拍了拍他地肩膀,不知说什么是好。
  钟敏言沉声道:“这样不行,每天都有人跟着,一直到离开浮玉岛。想必师父也不会让咱们再继续历练了,必然押着一起回少阳峰。我们得想个法子把这些人甩开。”
  璇玑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当即道:“直接杀出去吧!”
  禹司凤按住她,“冷静点,这时候不能暴躁。无论如何,这也是各位掌门的好意,怕咱们白白送死,闹僵了反而不好。我想,这些人也不可能一整天都跟着咱们,总有换班疏忽的时候。咱们等到夜深人静,他们都乏了,再偷偷溜出岛。”
  “那他们要是一直不疏忽呢?咱们就一直等着?”璇玑近来被这些事弄得脾气很大,倒有点玲珑那种不顾一切的鲁莽劲了。
  “璇玑。”禹司凤叫了她一声,没说别的,只静静看着她。
  她垂下头,半天,才低声道:“我……我知道啦。我忍着就是。”
  禹司凤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孩子。很多事情急躁了反而办不好。咱们在屋里呆久了,他们肯定也会加强提防,不如出去走走。”
  若玉点头道:“确实,省的让他们知觉咱们商量着逃跑的法子。对了,说起来……谁知道不周山在哪里?我只听过,却从来没去过。”
  众人都摇头,看来谁都是听过不周山的大名,但没事谁会往那个地方跑。
  “我有地图。”璇玑赶紧取出地图铺在地上,谁知四人看了半天,几乎看成了斗鸡眼,也没在地图上找到不周山三个字。
  若玉揉了揉额角,叹道:“上古神话里,水神共工不敌火神祝融,撞倒了不周山,所以人间兴起灭顶洪灾。那不周山既然能顶天,想必是极巍峨雄伟的山脉,怎么地图上居然没有。”
  “你……说的是神话啊。会不会……其实根本没有不周山?或者……它现在不叫不周山了?”璇玑还在地图上一点一点搜索着。
  禹司凤沉吟道:“听说那地方和阴间连通,更有神荼郁垒两员神将守护阴间大门。传说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以前听师父说,不周山是在西方大荒地附近,咱们不如一路西行,到时候再打听吧。”
  众人商议完毕,这才开门出去,那些浮玉岛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笑道:“世兄们要用早饭么?”
  钟敏言老气横秋地嗯了一声,还补上一句:“上回吃的那个紫米粥不错,麻烦世兄们帮忙说一声。哦,还有,浮玉岛腌制的那个什么小菜味道不错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心想难道我们是当下人的么。然而师命不敢违抗,只得答应着去办。
  璇玑见他们一脸郁闷地走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钟敏言出了一口恶气,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一旁的禹司凤和若玉两人只有苦笑摇头。

  第十一章 花后语
  郁闷归郁闷,说到底这事和浮玉岛弟子也没关系,吃完早饭,四人不好总聚在一起,便各自散开了。
  璇玑本想去北面山头那边看看风景,但后面总有四根尾巴黏着,甩不甩都不好,只得沉着脸往回走。过了桥对面是一座杏花林,她记得上次和司凤在这里听见东方夫人唱歌,只可惜才两三日,就已经物是人非。她正看得出神,不防对面也浩浩荡荡来了几个人,正是禹司凤。璇玑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急忙招手,待看清他后面是那些负责看守的浮玉岛弟子,那脸又垮了下来。
  “傻子。”禹司凤笑吟吟地走过来,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反正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杏花?”
  璇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抬眼看看他身后跟得死紧的浮玉岛弟子们,越发觉得没兴致了。
  禹司凤回头道:“我和褚小姐想去杏花林中赏花,不劳诸位世兄陪送。”
  立即有人反对道:“这……不好吧,杏花林中岔道多,万一迷路……”
  然而更多的人早知道禹司凤和璇玑的亲密关系,心想人家小两口大概要找个幽静的地方说情话来着,自己跟着也没什么趣味,当真是吃力不讨好,于是另一人笑道:“两位请,我们在外面等候就好。”
  璇玑一听他们不跟着,立即笑开了花,抓着禹司凤的手,掉脸就进了花团锦簇的杏花林,一面走一面回头,见他们真的没跟上来。便哈哈笑起来:“司凤你好厉害,怎么只说一句他们就不跟着了?”
  禹司凤但笑不语,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拧。低声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迟钝的。”
  她真地很迟钝吗?璇玑用眼神问他。禹司凤勾起唇角,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忽见她耳后的玉簪花有干枯的迹象,他四处看了看,回头对她笑道:“你等着。”
  他握住一根树枝,轻飘飘地纵身一翻,从树顶上摘下一串开得最艳地粉色杏花。璇玑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抬手将自己耳后的玉簪花拔了,将那细细地花枝插在她发髻上,柔声道:“还是这种颜色适合你。”
  她脸上又莫名其妙地红了,眨了眨眼睛,垂头低声道:“别把那花扔了……我、我留着做书签。”
  禹司凤握着她的手,两人在杏花林中慢慢走着。入眼满是盛开的粉色杏花,斜里横里缭乱枝头,云蒸霞蔚一般的艳丽色彩,似乎要蔓延到天边去。做天上无边无际的云。他们就在那云中漫步,身体和心都是轻飘飘醉醺醺。其实,也没什么可以说地。但嘴里的话就是停不住,随便找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说个半天。
  是不是所有少年都曾经历过这种傻瓜似的阶段?有时候他们自己都觉得傻。于是便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微笑,仿佛用眼睛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最后走累了。就靠在树下歇息。璇玑见四下无人,便道:“咱们不如趁着这时候偷偷溜走,肯定没人知道。”
  禹司凤摇头:“那敏言他们怎么办?何况杏花林这里岔道众多,万一走错了,岂不是前功尽弃。”璇玑只得放弃这个想法。抬头看着他,只觉他身量似乎又高了不少,司凤本来就长得很好看,修眉星目,平日里神色冷冷的,加上他肤色苍白,令人觉得很不好亲近。不过她知道,他笑起来十分温柔,不管她怎样胡闹,他都不会责怪,更不会暴跳如雷。
  她有些看得痴了,心中不知怎么的,很慌,当下的沉默让她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只得干笑道:“那个……天气真好啊……”
  他见璇玑睫毛微颤,脸上红红的,知道她是没话找话讲,心中不由一荡,忍不住抬手抚向她地脸,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如今就在岛上,怎么不过去与他说话呢?”
  这声音清亮柔和,很是熟悉,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
  璇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都蹲下身子,探出脑袋去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浓密的杏花将他二人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然而一红一白,红得犹如烈火,白地仿佛新雪,一看就知道是翩翩和玉宁两人。
  难道他们也来这里谈情说爱?两人又互看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谈情说爱四字,各自心中都有些慌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也”。
  玉宁怔了半晌,忽然冷道:“你总在我面前提他干嘛?你要是钟情与他,怎么不自己去说!”
  这话很有些赌气意味,对面地翩翩立即笑出了声。她急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地?”
  翩翩悠然轻道:“我笑一个傻瓜,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好几年,却始终不敢与他说上一句话。”玉宁涨红了脸,急道:“和你……有什么干系!”
  翩翩忽而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道:“和我没有什么干系,但我会担心。那一年你失手伤了端正,心中懊悔不堪,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敢去看他,只能偷偷留了伤药在他房门口,面对他的时候又刻意做出一付高傲地模样,让众人说你自恃傲慢,让他恨你入骨,又是何苦?”玉宁被他说得几乎站立不住,抬手狠狠地推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第二次与他比试,你故意败在他手下,成全他的好名声,令他扬眉吐气,你又是何苦?”
  玉宁挣扎了半天,毫无效果,只得颓然放弃,良久,方道:“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吧!你……你应当把你自己的事情管管好!少来烦我!”
  翩翩正色道:“错!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双剑合璧,你却总是这般自作主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难道你以为我什么事都应当顺着你不成?”
  玉宁无话可说,心中忽然觉得无限委屈,忍不住垂泪道:“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是我错了。以后……我、我再也不会强你。你若觉得不甘,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要打要骂……他眯起眼睛,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总是傲慢倔强,就连哭的时候都昂着脑袋,死也不认输。这样的她,往往令他有一种冲动,想看看究竟要折磨到什么地步,她才会认输,稍微清醒一点。
  “既然要我打骂,就该有点诚意。”他笑,“闭上眼,我要狠狠出一口气。”玉宁恨恨地瞪他,使劲闭上眼,只等他扇巴掌也好,揍她几拳也好,赶紧了事。
  翩翩静静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忽然抬手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不容任何反抗挣扎,吻上她的红唇。
  “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他贴着她呆滞的唇,喃喃说着,“为什么总是忘了我在这里。”
  他利落地放开她,转身就走玉宁眼怔怔地看着他烈火一般的背影消失在云蒸霞蔚的杏花林后,膝盖忽然一软,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出声。
  璇玑只觉手腕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想走,却被禹司凤拉住衣袖,示意她不要出声。
  玉宁发呆发了很久,终于还是慢慢起身,走出了杏花林。
  两人不知什么因缘巧合之下,居然看到这么一出戏,心中都跳得厉害,互相看一眼,都是似笑非笑。半晌,禹司凤才清了清喉咙,故作自然地笑道:“想不到,关系……还挺复杂。”
  璇玑摸着脸,只觉烫手心,呆了半天,才低声道:“原来玲珑当时说的是对的,玉宁真的喜欢端正师兄……不过翩翩……”
  她想到他低头去吻玉宁的场景,顿时说不下去。
  两人在地上坐了半天,都觉得尴尬,干脆起身往回走。禹司凤见璇玑若有所思的样子,眉头苦苦皱起来,仿佛在想什么难题,便奇道:“你在想什么?”
  璇玑忽然抬头定定看着他,低声道:“司凤,你……你是不是……”
  是什么?她说不下去,他问不出口。那么多的征兆,那么多的无意触碰、注视,她竟然什么也没发现。这样涩然懵懂的暧昧,实在是令人美妙又痛苦。
  禹司凤看着她新雪一般洁白的面孔,似乎面对着什么难题,咬着嘴唇,苦苦思索的模样。心中忽然觉得有些苦涩,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掉,坠着心脏,有一点点的疼痛。
  他抬手,捻去她发间一片花瓣,轻轻说道:“是的。璇玑,我喜欢你。比所有人,所有事情,都要喜欢。”
  少年黑玉一般的眼眸晶莹璀璨,那一瞬间她只觉呼吸都要停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停止,她什么也听不见。

  第十二章 潜逃
  让我们一起为灾区人民祈祷,愿他们坚强勇敢,安然度过这一劫难。
  吃饭的时候,钟敏言见璇玑夹了一筷子最讨厌吃的生姜放嘴里大嚼特嚼,把肉当作生姜丢在桌上,最后抱着碗慢吞吞地啃,好像那是美味的白米饭一样。他悄悄拉了拉禹司凤的袖子,低声道:“她受什么刺激了?又和师父吵架了?”
  禹司凤摇了摇头,没说话,筷子稳稳地伸出去,夹中一根平时他最讨厌吃的辣椒,镇定自若地丢进嘴里。
  这两人都疯了。钟敏言百思不得其解。
  对面的端平忽然笑道:“说起来,到浮玉岛也有两天了,怎么没见到那对很有名的双剑合璧?叫什么……翩翩和玉宁,对不对?”
  璇玑一听到这两个名字,饭粒顿时卡在喉咙里,一通猛咳,脸涨的通红。
  一脸老实样的端正倒了一杯水递给璇玑,才道:“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不是摆设随时给你参观。”
  他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玉宁的心思!璇玑一面低头喝水,一面替玉宁惋惜。
  “哎,可不能这么说。端正你和那两人说起来还有些渊源呢,怎么着也该过来招呼一声吧!”端平挤眉弄眼,很有些“看那小娘很不错,你怎么不上”的味道。
  端正一本正经地说道:“比武切磋,受伤乃是常事,什么叫渊源?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哪里来的什么渊源。照你这样说,和一个人比一次武就是一个渊源,哪里记得过来。”
  假正经啊。假正经!他被玉宁伤了之后明明恨得要死!这会又来装大度。端平翻他一个白眼,不说了。
  璇玑还在想着。他们怎么会一句话都没说呢?当时玉宁的手腕被他伤了,他还去送药呢,也算……说过一句吧,呃……“谢谢”两个字应当也算是说话的。
  一顿晚饭乱七八糟地吃完,众人都各怀心事地回屋休息。钟敏言正要走。忽然袖子被人一扯,禹司凤朝他递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当即笑道:“哎呀,说起来咱们几个好久都没玩牌了。我那天去镇上,见一副仿造地碧玉骨牌很不错,就买了回来。怎么样,要不要玩几把?”
  玩牌?璇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什么时候玩过牌。她怎么不记得。
  若玉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三人一起回头朝她笑,璇玑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笑道:“好、好啊!上次输给你三钱银子,今次一定要赢回来!”
  钟敏言嗤之以鼻:“切。小丫头痴心妄想!要赢本大爷。再等一百年吧!”
  四人说说笑笑地跑到钟敏言房里玩牌了,那些浮玉岛弟子眼巴巴跟了他们一天。见他们根本没有半点要离开浮玉岛的意思,不由暗地埋怨师父狠心,派给他们这么个无聊的工作。于是也有些漫不经心起来,慢慢跟在他们身后,蹲在房门前开始闲聊。
  说起来也巧,钟敏言还当真买了一副骨牌,四人围在桌前,噼里啪啦搓着牌,璇玑忽然轻道:“我……我不会打牌啊。”
  钟敏言咬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笨……做个样子而已。随便出牌就行了。”
  说完他却取出荷包,倒出两锭五钱大小地银子,笑嘻嘻地推上去,“来,要赌就来痛快的!放钱放钱!”
  他是故意地!璇玑无奈地看着他,明明知道她不会打牌,还来这么多钱的,分明是要捞一笔!她只得取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手忙脚乱地堆牌。
  钟敏言取出骰子,正要掷,璇玑忽然拍手笑道:“这个我知道!清一色一条龙!我胡了!”
  说罢把面前的牌一推,正是一色的筒。钟敏言大吃一惊,手里的骰子扑通一声落在地上。果然人说不能欺负新手,她第一把来玩,就来了个天胡!那两锭五钱地银子,还没放冷呢就成人家的了。
  那些浮玉岛弟子在门外凄凄清清地干坐着,耳边只听里面大叫什么二筒三条,七万红中,他们倒好,在里面热热闹闹玩牌,还不知要玩到什么时候,自己却要在门口坐一夜,连睡觉都不成。
  终于有个人憋不住,也从袖子里取出骰子,笑道:“听他们玩怪手痒的,咱们也来赌点大小如何?”
  这提议顿时赢得众人的好感,干脆都聚在窗下,大啊小的叫了起来。
  正玩得上瘾,忽听窗台上微微一响,似是有人打开窗户来看,众人急忙抬头,只觉一股幽幽的清香扑面而来,顿时目涩骨软,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一地。
  钟敏言把软香酥的小喷瓶塞回袖子,回头招手:“都撂倒了,快走!”众人从窗口无声无息地跳出去,静悄悄地朝北面山坡那里赶。浮玉岛大门还不知守了多少弟子,根本不能指望从那里走,只有碰碰运气,下海游上一段,离开了剑网的范围再御剑飞走。
  北面山坡那里大概是因为欧阳管事的缘故,也增设了许多看守弟子。好在那里有森林做掩护,一路不通可以走其他方向。四人好容易七拐八绕来到了入海口,周围黑漆漆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只有海浪刷刷地声音。
  众人把剑缚在背上,卷起衣袖裤脚,正要跳下去,忽听海里一阵扑通扑通的拍水声,似是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朝这里游过来。
  钟敏言急忙拔出剑,退了两步,见那东西上岸喘气,他举剑就要刺,那团黑影立即发觉,嗖地一下蹦了起来,带着咸涩的水花,跳了老高。
  “啊!是你们!我可算找到你们了!”黑影发出欢呼声,娇滴滴软绵绵,听起来像是个女子。
  钟敏言本来还想再刺,听她说话,那剑便缓了一缓,众人定睛看去,却见那团黑影毛茸茸湿淋淋,两只大耳朵甩来甩去,眼睛又亮又圆,居然是一只狐狸!
  璇玑奇道:“呃……是你……你怎么……”
  是高氏山地紫狐,她怎么会跑来浮玉岛?
  紫狐狠狠抖了抖身上的水,急道:“别问为什么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游上来!都是那该死地剑网……我跟你说,亭奴失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他是个鲛人,又不会走路,万一被什么愚民看到捉住了,他那么心慈手软,肯定舍不得伤人……还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呢!”
  众人都是大惊,钟敏言急忙道:“你们怎么会走散?那天你们不是在山洞里避雨吗?”
  紫狐叹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璇玑,道:“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小丫头!亭奴见你们在山下放了预警信号,就说要去帮你们。结果到了山下就遇到一群恶狠狠地妖怪,还没说两句话就放出毕方鸟来烧,我们只好跳下洪泽湖避难。他是鲛人嘛,精通水性,我可不行!下水就被暗流给冲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等好不容易上了岸,我就找不到亭奴了……先前听你们说会来浮玉岛,所以我想一个人找总不如许多人一起找……我、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过来!亭奴他……帮了你们这样多,你们可不能不管他!”
  众人闻说,都是默然。紫狐见他们不说话,急得一个劲甩着大尾巴,叫道:“你们真的不管他?!太没良心了吧!我还以为你们是好人呢!亭奴要是死了,我……我一定找你们算账!”
  说完她自己却忍不住大哭起来---一只狐狸大哭地模样,虽然悲惨,却不知怎么的很有些滑稽。
  璇玑叹了一口气,轻道:“我们当然不会不管他,可是……我们现在急着去找不周山。”
  她将玲珑和陈敏觉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紫狐听完摇了摇耳朵,得意地笑道:“你们去了也是白去嘛!就凭你们几个,连我都斗不过,更不用说那些妖啦!而且他们是要破坏定海铁索,放出那个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完见众人都无言地看着自己,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得很不看场合,当即咳了两声,又道:“摄魂术我听过,确实只要找回她的两魂六魄放回去就没问题。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不周山,不过作为报酬,你们要先找到亭奴!”
  钟敏言急道:“你知道怎么去不周山?!”
  紫狐笑道:“那当然,我小时候经常去玩呢!不过,山顶有神荼郁垒守护阴间大门,谁也不能靠近。只要不去那里,其他地方我都可以带路。”
  听她这样说,钟敏言忍不住动容:“神荼郁垒?!当真有神明镇守在那里?我以为……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
  紫狐用一付“你真孤陋寡闻”的眼神怜悯地看着他,娇滴滴地说道:“凡人嘛,肉眼凡胎,除了自己谁也看不到的。不要说神荼郁垒了,每座山都有山神土地镇守,昆仑山更是天帝在下方的花园,里面随便捞一个都是神仙。你们要看,以后什么时候都能看,现在咱们先去找亭奴。找到之后呢,我就带你们去不周山。很快的哦,御剑飞也不过半天的功夫。”
  璇玑第一个卷起裤脚跳下海,被冰冷的海水刺激得一个寒颤,回头对他们招手:“快!走吧!咱们去找亭奴!”

  第十三章 此情须问天(一)
  当被软香酥迷晕的那些浮玉岛弟子,第二天早上迷迷蒙蒙地醒来,发现屋内空空如也,急急忙忙赶去向诸位掌门汇报的时候,璇玑他们早已游过大海,御剑飞往救助亭奴的途中了。
  此刻璇玑鼻头通红,揉着眼睛,到底一夜没睡,大晚上的又费劲在海里游了一个多时辰,上岸后又马不停蹄御剑飞行,就是铁打的人也有些吃不消。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找亭奴?”她问完,突然鼻头一痒,连打好几个喷嚏,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哗……肯定是爹爹在骂我们……”她吸了吸鼻子,红通通的鼻头和眼睛,看上去越发像一只小兔子了。
  紫狐趴在她肩膀上,柔滑的皮毛随风飘动,漂亮又神气,听她这样说,便道:“我看未必是你爹爹在骂人,你可要小心点,别生病了。”
  想了想,觉得这话太亲密,便哼了一声,又道:“要是病了,耽误去救亭奴,就是你的错!”
  璇玑不以为意,抬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好像在拍一只闹脾气的小狗狗,淡道:“放心啦,我一定会把他找到的。”
  紫狐厌恶地把脑袋别过去,气恼极了:“小丫头不分尊卑!狐仙大人的脑袋也是你能拍的?”
  璇玑不顾她吱吱呱呱乱叫,又揉了揉她软绵绵的耳朵,笑道:“为什么不能摸?你本来就是一只狐狸,狐狸就是让人摸的。”
  她肚子里的道理永远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狗狗猫猫是用来摸的,为什么狐狸也是让人摸的呢?
  紫狐尖尖地嘴巴一动。本想和她争辩两句,忽然鼻子嗅了两下,急道:“快!下去下去!我好像闻到味道了!”
  众人急忙降下云头。只见脚下是一大片城镇,远远望去亭台楼阁。甚是华美,比先前的钟离城又气派了许多。
  禹司凤眼睛一亮,笑道:“这里是庆阳,我以前来过。还有故人在这里呢。”
  紫狐一个劲拍着耳朵,吱吱叫道:“你来过那可再好不过了!这里有亭奴的味道!太好了。青耕和当康也在!亭奴一定没事!快下去找他!”
  众人依言落在半里外地荒山野郊,步行前往庆阳城,毕竟御剑降落在人烟众多的地方容易引起骚动,所以一般修仙者都会选择偏僻地地方御剑飞行。
  璇玑凑过去问紫狐:“青耕和当康是什么?”紫狐白了她一眼,大尾巴一甩,从她肩膀上跳下,妩媚十足地往前走,一面道:“还以为你多厉害呢,这个都不知道……哼!亭奴是很老很厉害的鲛人了。身边当然有豢养的妖物,时刻保护他为他做事。青耕和当康就是他的宠物嘛!”
  璇玑奇道:“他很老很厉害吗?那怎么会被你抓住关起来?”
  紫狐顿时无语,支吾了半天。忽然恼羞成怒,急道:“我是拜托他帮忙!谁说我抓他了!再说……他住我那里反而更好!省的一些不相干地神仙妖怪总来找他麻烦!”
  “神仙妖怪为什么要找他麻烦?”璇玑很不会看眼色。还在问。
  紫狐气呼呼地瞪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有完没完?!
  “他……他以前遭人陷害。通缉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榜单撤下,但仍有许多不解事的东西来烦他。你别问那么多了,人家的事情,你问了干嘛?”
  璇玑很无辜:“明明……是你自己和我说的……”
  人说狐狸善变,真是一点不假。本来就是她自己说的欢,她也不过凑个热闹来听,这会怎么变成她的错了。
  “你真讨厌!”紫狐又气又羞,就算是铁做的罩门,被她这样乱戳,戳啊戳,也会戳破了。她就知道天下长得好看的小姑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阴险狡诈的很。
  她尾巴一甩,转身滴溜溜跳上禹司凤地肩膀,两只爪子抱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一面不怀好意,娇滴滴地说道:“这么讨厌的小姑娘,谁喜欢谁就是没长眼睛!”禹司凤淡淡一笑,没说话。
  “你笑什么?”紫狐对少年男子立即和颜悦色起来,眯着一双妩媚地眼睛,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轻轻一舔,虽说她没胆子做什么采阳补阴,但这么个极品少年放在眼前,不占点便宜实在和自己的本性不合。上次好事被人打断,她到现在还有些扼腕呢。
  禹司凤摇了摇头,抬手抓住她地大尾巴,轻轻提了起来。
  紫狐吱吱呱呱乱叫:“你要干什么?!臭小贼!老娘地尾巴是你能抓的吗?!放开放开!”
  还没叫完,就被禹司凤塞进了宽大地袖筒里。
  “这里黑糊糊的,透不过气!”她用爪子抓了抓袖口,硬是给她刨出一个洞来,把尖尖的嘴巴伸了出去。忽然尾巴被什么冰冰凉的东西给缠住了,一股大力把她往回拉。
  紫狐急忙回头,只见袖子里黑不隆冬,里面有两点鬼火般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她猛然闭上嘴,只见一圈银光闪烁的蛇尾缠了上来,从尾巴到大腿,然后冰凉的信子吐在了她的鼻子上----
  “她终于不嚷嚷了。”钟敏言抹了一把汗,一路上就听紫狐在那里叽叽呱呱,虽然她声音很好听,但总是在聒噪的狐狸还是很烦人的。
  “啊啊啊啊啊啊!蛇----!是蛇!!!”
  尖利的大叫声从禹司凤的袖子里传了出来,紫狐在里面死命扒啊扒,哭爹喊娘。
  “蛇蛇蛇---
  禹司凤微微一笑,拍了拍袖子,轻道:“小银花。要温柔一点,和睦相处。”
  钟敏言捂着耳朵,浑身冷汗地看着禹司凤唇边淡淡的笑意。忽然觉得招惹谁都别招惹这个人。
  很可怕!
  就这样一路吵吵嚷嚷,庆阳城就在眼前了。
  庆阳可以说是西边这里最大的一座城池。比先前的钟离城繁华气派了不知多少倍。
  这一路下山历练,经过地城市一座比一座华美,遭遇的事情也一件比一件离奇,虽然璇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所谓的“开眼界”,但不知不觉中。他们好像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所以这次来到地庆阳城虽然大,他们几个再也没有像当初在钟离城那么花痴,乡巴佬似的巴在各种建筑前看了。
  禹司凤对这里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客栈,众人安顿下来,先回房叫了热水洗澡,换下一身结满盐巴地衣服。他们几个连夜逃离浮玉岛,在海里游了半日,上岸之后又怕被人追上。气也不敢喘一下,连赶是赶地御剑飞走,直到现在才稍微歇息下来。
  璇玑早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洗好澡连头发也来不及晾干,倒头就睡。禹司凤他们还强撑着。坐在楼下喝酒聊天。
  钟敏言见他袖子里安安静静。再没半点声音,不由担心道:“你的小银花有毒吧。别把这狐狸咬死了,咱们可去不成不周山了!”
  禹司凤没说话,旁边的若玉笑道:“敏言,那可是上千年修行的狐妖,小银花是还没成精的灵兽,毒不死地。不过吓唬吓唬她罢了。”
  钟敏言打了个呵欠,他也是差不多两天两夜没睡觉,满脸疲色,但心中有事,总挂念着,就是睡了也不安稳。
  “那狐狸不是说这里有亭奴的味道吗?快把她叫出来问问,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们也好找到他。”
  他拿根筷子在碗上叮叮当当敲着,很是不耐烦。
  禹司凤把袖子一甩,缩成一团的紫狐从里面咕咚一下掉在了椅子上。她双目紧闭,身上还缠着一根手腕粗的银蛇,两个动物都是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死了?!”钟敏言手里的筷子吓得掉在了地上。
  禹司凤还是不说话,伸手把软绵绵的小银花抓起来,它懒懒地抬头看看主人,在他手腕上依恋地卷了起来,又躲回袖子里睡大觉了。
  “你要是再装死,我们可不救亭奴了。”
  禹司凤淡淡说着,话音刚落,那只狐狸就生气勃勃地跳了起来,刺溜一下钻进他怀里,爪子在他胸前挠啊挠,又哭又叫:“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贼!小贼!臭小贼!居然这样折磨我!”
  禹司凤抓着她的后颈皮,把她提起来,这只毛茸茸的动物兀自不服气,四肢使劲地折腾,充满一种“我要抓死你”地气势。
  “你不是说闻到了亭奴的味道吗?他是不是在这座城里?”
  紫狐一哭二闹三上吊,折腾了半天,发现对方根本不理睬自己,只得偃旗息鼓,恹恹地抹着眼泪,委屈道:“我怎么知道……刚才在上面能闻到他和青耕的气味,可是到城里味道又没了。”
  “喂喂喂!你不带这样耍赖地!骗人也找个好借口吧?”钟敏言又开始愤怒地敲起瓷碗。紫狐对他可没那么客气,把尾巴一卷,高傲地哼道:“我用得着来骗你们这些臭小子吗?没闻到就是没闻到,而且不但闻不到亭奴的味道,其他很多味道都闻不到。这里大概住了一种气味很重地妖,把别人地味道都盖住了。”
  “又是妖!怎么到处都有妖!”钟敏言现在一听到妖魔两个字,脑袋就有三个大。依你看,那是什么妖?会害人吗?”禹司凤低声问着。
  紫狐耳朵动了动,摇头道:“我不知道。其实很多妖修成人形之后,就喜欢和人一起生活,做一个真正的人。难道是妖就一定会害人?”
  钟敏言懒得和她扯那么多,急道:“罢了罢了!该我们要做亏本生意。司凤,咱们先把这味道很大地妖赶走,再找亭奴吧!”
  禹司凤沉吟半晌,忽然道:“我有个想去拜见的人,就在庆阳城。除妖的事情,我希望等见过他之后再说。”

  第十四章 此情须问天(二)
  每个繁华的城市总有一些阴暗的角落,轻易不会让人发现。那里聚集了所有的乞丐,地痞,赌徒,通缉犯……很简单,好孩子是一辈子都与他们无缘的。
  禹司凤说要去见一个人,听他那尊敬的语气,众人以为必定是个世外高人,说不定还穿着白色长衫,手里端着竹制茶杯,里面的茶色犹如绿玉一般。谁知他竟带他们在城里拐来拐去,最后来到这么个鬼地方。
  钟敏言见这里屋檐低垂,巷子窄的只容一个人侧身过,地下污水垃圾乱七八糟,臭不可闻,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司凤,你那个故人……难道住在这里?”他还不太相信。
  璇玑见巷子里还有好多岔道,许多人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大大咧咧地蹲坐在那里,有的闲聊有的叼着烟斗,见到他们这一群衣着整洁,容貌俊俏的少年男女,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很有那么几个人眼光淫邪,时而吹一下口哨,说两句胡话。
  “什么叫兔儿爷?”璇玑耳朵尖,早就听见他们那些不正经的话,转头去问禹司凤。
  几个少年都是一呆,又尴尬又恼怒。钟敏言哼了一声,禹司凤装作没听见,若玉只得干笑道:“这个嘛……市井荤话,知道了也没意思。”
  璇玑见那些人大口抽烟,喷出来的幽蓝烟雾随风飘过来,带着药石的芬芳,还挺香的,那味道有点像少阳派仲阳峰那里的丹房,练丹药的时候散发出地氤氲香气。
  “是五石散!”钟敏言脸色微变。急忙捂住鼻子,见璇玑还抬头去闻,急忙一巴掌拍向她的后脖子。“傻瓜!那是有毒的!上瘾之后就人不人鬼不鬼,你还嗅什么!”
  璇玑被他打得“啊呀”一声。后脖子上痛麻一片,不由捂着痛处,无奈又郁闷地看着他。他肯定是故意地,还记恨那晚输给她一两银子,这是标准的报复!六师兄一向小气!
  钟敏言咳了一声。掩饰心虚,见禹司凤来到一座破烂地屋门前,抬手敲了两下----那门很虚弱地被他敲倒了,咣当一声摔在地上,顿时污水溅了老高,吓得众人急忙跳起来躲。
  “喂!我说你那个故人不会真住这里吧?!”钟敏言忍不住了,这地方怎么看怎么不正经,司凤的那个故人,不会是个大坏蛋吧?
  禹司凤眉毛都没动一下。很自然地踏着腐朽的门板走进去,里面是个同样破烂的小院子,种着两棵快要枯死的松树。周围堆了许多他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地家具和杂物。
  “敏言,人不可貌相。世外高人。那个……做事一向不按条理……”
  若玉费力为他开脱,冷不防脚下咯噔一声。门板被自己踩空了,他半只脚都浸在污水里,只惊得脸色都绿了。禹司凤在里屋的门上敲了两下,结果里面没半点声音。他有些不甘心,用力再敲---还是没反应。他急了,抬脚就把门给踹飞,厉声道:“柳意欢你给我滚出来!”
  又一扇可怜的门死在他脚下,屋里依然静悄悄的,众人忍不住好奇,探头往里面看,只觉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里面简直不能叫人住的屋子,应当叫“猪圈”,或许猪圈还比这里干净清香一些。
  这下连璇玑也受不了,捂着鼻子倒退好几步,差点被熏得眼冒金星。禹司凤在屋里仔细看了一圈,确定了没人,只得抽身出来,把那扇裂开的门扶起来,勉强搭在门框上继续履行它身为“门”的职责。
  大概是他们的声响惊动的隔壁地人,一个老者扶着拐杖走过来,道:“要找意欢啊,现在这时辰,估计还在河边画舫里睡着呐!你们不如去那里找他。”
  画舫?众人都有些奇怪,这玩意应当是只有有钱人才能上去的,看这个人的家简直一贫如洗地不行了,大概老鼠都不愿光顾,他居然有钱去画舫睡觉?
  禹司凤的脸色大变,急道:“所谓地画舫……莫不是娇红坊?”
  那老者露出很猥琐地笑容,一副“我就知道你们几个年轻人不学好”的样子,嘿嘿笑道:“庆阳地画舫,除了那里,还有更出名的吗?”
  禹司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恨了一声,只得转身出去。
  璇玑悄悄去问若玉:“娇红坊是什么东西?有吃的吗?”
  若玉为难地想了很久,才干笑着解释:“这个嘛……大概、也许、应该……有的吧……不过……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里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娇红坊是庆阳最有名的妓院。有名之处不在于里面的妓女绝色,或者服务周到,而是因为它里面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进,哪怕你是隔天就要杀头的囚犯;什么样年纪容貌的女人都可以做妓女,哪怕你是年过七十的老妪,最关键的是,这里价格低廉的让人无法想象。
  禹司凤他们找过来的时候,除了懵懂的璇玑,每个人的脸色都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钟敏言好不容易躲过一群莺莺燕燕的凤爪,脸上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亲了一口,留下一团胭脂印,看他的样子,简直恨不得脱一层皮似的,急得汗都冒出来了,连声道:“找不到就算了吧!回去吧!”璇玑刚才被一群好心又热情的美女姐姐们抱了又抱,亲了又亲,说她可爱。她说一声饿了立即有人给她端过来一盘点心,她很厚脸皮地接过来吃了,还蛮好吃的,于是她觉得这个娇红坊很有意思,是个好地方。
  众人上了画舫二楼,当头就一个龟奴迎上来满脸堆笑。紧合合地招呼:“哟,几位少爷面生呐!不是本地人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别客气只管当作是自家!”
  说完见璇玑手里端着点心,一面吃一面四处看。她容貌秀丽,肤色莹白。当真是罕见的好货色,那龟奴眼睛顿时亮了,赶紧凑过去嘘寒问暖,一面又问:“姑娘,娇红坊从来不苛责这里的姑娘们。客人地打赏,酒水的分红,一概归她们自己。姑娘他日有兴趣了,随时可以考虑过来……”
  禹司凤不等他胡说八道完,便冷道:“我们来找人。”
  那龟奴这才发觉他们几个腰间都佩剑,面上杀气重重,想必是跑江湖的,当即不敢再聒噪,只赔笑道:“好说好说!这位少侠要找谁?”
  “柳意欢。”禹司凤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地。听起来更是杀气十足,只吓得那龟奴腿软,连声道:“小的不知道……各位大爷请自便……那啥……不用客气……”
  说罢连滚带爬地跑了。
  没人带路。众人只得自己一间一间地搜,当中撞破了多少生意也不消说。光是那些光着身体的妓女们的尖叫。就足以让他们耳鸣三日。
  一直搜到二楼最后一间雅房,禹司凤的脸色早已和青菜一样青了。他根本懒得敲门,直接一脚踹破纸糊的门,不出所料,里面又传来妓女地惊呼声。
  然而那惊呼声还没下去,却听一个懒洋洋的低沉声音响了起来,“吵死了,女人没事就叫啊叫,生了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叫。”
  禹司凤一听这声音,登时长长出了一口气,板着脸,踩着门板走进去,冷道:“你又来这种地方!教我好找!”
  众人一听这话,晓得是找到正主了,个个都迫不及待跑进去看看他们花了大半天功夫,找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璇玑动作快,先溜了进去,只见屋正中铺着一张羊毛地毯,上面放着一个矮脚桌。桌后半躺半坐着一个长发男子,也不束起来,乱七八糟地垂在肩膀下,连眉目都遮挡了大半。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袍子,胸口敞开大半,甚是雄伟。
  见璇玑一直盯着自己,那人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这样懒散无赖的一个人,目光居然锐利如刀,一扫过来,竟让璇玑瞬间感到头皮发麻,不由自主想退一步。
  禹司凤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这无赖男人身边还战战兢兢地趴着两个妓女,似乎是想逃的样子,然而被他一手搂住一个,逃也逃不掉,只能惨兮兮地发抖。
  “我找你有事。”禹司凤淡淡说着,随手剥了一颗葡萄塞嘴里。
  那男子----应当就是柳意欢,懒洋洋地撑坐起来,对后面呆滞的三人招了招手:“一起过来坐,别客气。来……吃水果!”
  他那种姿态简直就是把妓院当作自己家,两旁的妓女趁他招手,赶紧溜了。璇玑三人也只得坐了过去,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撑着脑袋,定定看了一会禹司凤,啧啧两声,咧嘴笑道:“不错,面具被摘了。我还要恭喜你呐!”
  说罢又朝璇玑那里看去,她一见有吃的就很镇定,听话地拿着一串葡萄往嘴里塞。
  必然是她了。柳意欢微微一笑,在桌上轻轻一拍,大声道:“好!说罢,你这样大费周章来找我,为了什么事?”
  禹司凤轻道:“麻烦你开一下天眼,我们要找一个鲛人。”
  <  这是一部为复仇而活地小女子后宫奋斗史
  相府嫡小姐出身的莫瑶,在十五岁那一季的杏花天雨中遇见了皇三子云祁墨,两情相悦时,更互许下终生不弃地誓言。
  然而,就在云祁墨求娶赐婚恩旨那一晚,皇帝酒醉后,宠幸了原本该成为他儿媳的莫瑶。一夜之间,莫瑶从王子妃变成了皇妃。
  面对皇后地算计,面对帝王地恩宠,面对……那一段将永远成为过往的爱情,莫瑶咬牙选择了入宫复仇。
  欠她地,她一定会如数的讨回来,哪怕玉石俱焚,也再所不惜……

  第十五章 此情须问天(三)
  “哗!天眼?!”柳意欢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你以为开天眼就是吃葡萄那么容易?”
  他见禹司凤纹丝不动,定定地看着自己,只得耸了耸肩膀,叹道:“那……什么鲛人值得我去开天眼?就我所知,你们这一派早就……”
  “是朋友。”禹司凤打断他的话,“很重要的朋友。”
  柳意欢哈哈一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众人也急忙跟上去,一凑近只觉他身上一股刺鼻的酒臭,忍不住纷纷捂着鼻子让开。
  “小凤凰。”他笑着一把揽住禹司凤的肩头,把他带的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他胸口,“你要我开天眼,不光是为了看鲛人那么简单吧?”
  他问的很小声,似乎晓得有人耳朵尖能听见,还用手捂住。禹司凤没说话,脸色却有些微妙的变化,苍白的脸颊居然有些泛红,那种俊秀又青涩的模样,惹得柳意欢一个劲去捏他的脸,捏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
  “好好,我知道了……小凤凰还要看看自己的事情。”柳意欢躲过他挥上来的拳头,嘻嘻哈哈地飘下楼了。
  钟敏言他们尴尬地凑过来,干笑道:“司凤……你那个故人……他、呃……”
  他看起来好像比流氓还流氓,比酒鬼还酒鬼,比地痞还地痞……再看看禹司凤,干干净净的青袍,从头到脚又清爽又整齐,完全是一种优质俊秀的好孩子典范,居然会有这种朋友。真让人想象不能。
  禹司凤笑了笑,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别看他这样。其实是个热心的好人,而且本领很大。要找亭奴。还有接下来去不周山地事情,先来找他是没错的。”
  “哦……”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么只好姑且相信一下。
  谁知下楼后,只见柳意欢被一群龟奴表子围住,在那里大声嚷嚷着。也不知吵些什么。那柳意欢醉眼朦胧,笑吟吟地听那些人叫喊,听得一会,便回一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和气生财地道理也不懂?”
  说罢大手一伸,将一个花容失色的妓女揽在胸前,低头在她脸上重重亲一口。
  那花枝招展地老鸨却嘟着一张血盆大口,口沫横飞地拿着小算盘与他算账,咄咄逼人:“我说柳大爷。今儿一声大爷叫出来您也不觉着寒碜!您老也是咱们这儿的常客了,和气生财用在您身上那就是废话。您时常赊账那也罢了,今日还招了一群恶狠狠地强徒来我这里砸场子。我这要是再和气生财,多少个场子都给您砸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一口把帐都算清。赊的钱都掏出来,不然您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柳意欢只是笑。混不在意的模样,后面几个年轻人见老鸨这样蛮横,不由齐齐走来,禹司凤皱眉问道:“他欠了多少钱?”
  老鸨见是个俊秀少年,不由一呆,一旁的龟奴赶紧低声告诉她此人就是今天带头来闹事地强徒,她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强笑道:“银子倒还是小事,我们这里做的也是小本买卖,似他这样几月一赊账,老本都要赔光……”
  禹司凤懒得听她嗦,冷道:“到底多少钱?”龟奴急忙取了账本,颤巍巍地算账,最后报了个数:“连着这三月的酒水花娘,一共是五十七两四文八钱。”
  禹司凤从怀中取出一颗明珠丢在桌上,“这东西足够他再来三个月的。莫要再嚷嚷,我们有急事,快让开!”
  众人见那明珠璀璨剔透,知道是极品,忍不住眉开眼笑,急忙让出了大道来。柳意欢哈哈大笑,得意洋洋迈开步子摇摇晃晃往外走,好像掏钱的大爷是他自己一样。
  璇玑肚子饿得咕咕叫,先前若玉说这里有吃的,她以为大家会在这里吃一顿,谁知这么快又要走了,那早饭怎么办?回头见对面桌上放了一篮精致点心,她盯着看了半天,一旁几个乖觉的妓女急忙提了递给她,璇玑心满意足,回头对他们很友好地笑了笑,摆摆手,当作告别。
  柳意欢出了大门,又勾住禹司凤的脖子,笑着低语:“这帮东西没眼色,那深海明珠是个极品吧?虽说离泽宫最不缺的就是明珠珍珠,不过那等极品给他们也是浪费,回头我帮你偷出来。”
  禹司凤淡道:“不用了。不过你这种毛病,也当改改。省地……”
  说了一半却不说了,柳意欢露出很猥琐的笑容,在他脸上轻佻地一捏,笑道:“小凤凰是为我担心?这么多年没见,小粉团变成了大粉团,心地倒一点没变,好的很呐!”
  禹司凤推开他地手,懒得与他这种无赖劲计较。后面几个人知道他一向是个冷淡高傲的性子,如今竟被一个大无赖当作女子一般戏弄,他居然不恼,不由纷纷咋舌。回到他地住处,还是那么破旧阴暗,柳意欢苦笑地看着自己被人踹破地门,叹道:“这两扇门好歹还有些功用,你倒粗暴得很!”
  “不要废话。”禹司凤扯着他进屋,回头对钟敏言他们招手:“进来,我引见一下。”
  “这位是我的……亦师亦友地旧识,柳意欢柳大哥。”
  还没说完,他就被柳意欢在脸上轻佻地又捏一下,那无赖干脆贴着耳朵,低声道:“什么叫旧识?小凤凰太没良心……啊----!”
  他惨叫一声,原来是被禹司凤一拳打中鼻梁,痛得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
  很显然禹司凤对他这种无聊的举动早已习惯了,脸色不改,继续介绍:“这位是我的同门,若玉。这两位是少阳派的弟子,褚璇玑,钟敏言“哦哦……天下五大派的弟子……荣幸荣幸啊……”柳意欢捂着鼻梁,鼻音浓重地说着。
  众人见他这种模样,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好,只得随意抱拳。冷不防他忽然凑上来,在每人面前停一下,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一遍,看到璇玑的时候,还要伸手去摸,吓得她愣愣地退了好几步。
  “呃,不用怕……啊哈哈。”他干笑两声,摸着下巴,又道:“这位是……若玉?哦,是你同门?”
  若玉眼神微微一变,跟着却笑道:“若玉见过柳大哥。”
  柳意欢只是呵呵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过聪明人往往不会做好事。可别聪明过头喽!”
  若玉风轻云淡地笑问:“柳大哥的话很深奥,若玉不解。”
  “不解就不解吧哈哈,总有解的那天!”
  柳意欢摆了摆手,走到钟敏言面前,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钟敏言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又兼他身上酒臭酸臭什么味道都有,他憋呼吸憋得脸都快绿了,只得板着脸冷道:“你、你看什么?”
  柳意欢怔怔看了一会,才淡道:“我看一个傻瓜,空有一腔热血真情,最后却被人骗。”
  钟敏言心中一凛,狐疑地瞪着他,谁知他一爪子抓上来,拍在他额头上,很疼,耳边听他低沉的声音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分得清还好。分不清,那就是你的命。”
  “什么东西!”钟敏言捂着额头,痛得他想发飙。
  柳意欢再也不理他,又绕到璇玑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半天,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璇玑毛骨悚然不说,就连禹司凤也忍不住低声叫他:“柳大哥!”
  柳意欢冲他摇手,又看了一会,才道:“不得了啊……这小丫头……”
  璇玑奇道:“怎么个不得了?”
  她见这人神秘兮兮地,每个人都说几句话,像是警告像是预言,不由好奇他会对自己说什么。
  柳意欢摸了摸下巴,口水流了出来,好像眼前这个少女不是人,而是用黄金宝石堆出来的值钱货,他的眼睛充满了一种见钱眼开的神采,亮的吓人。
  “唔,不得了嘛……就是不得了。”他喃喃说着,“你这个人,危险的很。以后要出大事的。”
  什么意思呀?璇玑一头雾水。柳意欢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来来,小凤凰,让我看看你。”
  他把禹司凤扯到面前,定定看了一会,最后却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这个傻子。何苦空欢喜一场。”
  禹司凤脸色一暗,“我以后……不好么?”
  柳意欢摇了摇头:“好或者不好,别人怎么说呢?你自己最明白。”说完他用力一拍手,用脚把周围的垃圾使劲踢开,空出一个空间,一屁股坐下来,笑道:“镜中花水中月,一场虚空,一个劫而已。来来,不用愁眉苦脸的,都坐下。我看你们几个,是做大事的人呢!”
  众人见地上脏兮兮,根本没地方坐,然而他刚才说了一番话,似明非明,此刻见他便觉得此人深不可测,竟不敢忤逆了,只得蹲下来。
  柳意欢又道:“那个鲛人嘛,就在城里。不过要把他救出来,需要费点功夫。所以,不能急。”

  第十六章 此情须问天(四)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鉴于禹司凤“诚心”地邀请,柳意欢也大摇大摆地跟过来,离开了他那个“猪圈”。
  刚进房间,就听见床底传来中气十足的叫骂声:“臭小贼!死小贼!敢把老娘捆起来,我抓死你!咬死你!”
  柳意欢摸着下巴,转了一圈,奇道:“咦?你们这里居然还关了一只千年狐狸精?这可真是罕见呐!”
  禹司凤把被捆成麻团的紫狐从床底捞起来,她立即呜呜大哭,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死没良心的小贼!我……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等见到了亭奴……都是为了他!我找他算账!”
  话没说完,只见一颗脏兮兮的脑袋凑过来,结成饼的头发下面,露出一双亮煞煞的眼睛,眨了眨,很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她委屈的哭声一下子断开,狐疑地瞪着他。
  柳意欢伸出手指,在她耳朵上戳了一下,惊叫:“活的!天啊!居然是真的狐狸精!你们怎么抓到的?”
  禹司凤将捆在紫狐身上的捆妖绳解下,见她蠢蠢欲动似是要报复,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别闹了,不是要找亭奴吗?我找了一个人前来相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紫狐的火气给搞得烟消云散。她兀自有些不甘心,但好像禹司凤在旁边,她的火气就发不出来,只得乖乖点头,把眼泪鼻涕一股脑擦在他袖子上。
  “这人是谁呀?一脸淫贼样……能帮上什么忙?”紫狐见柳意欢贼忒兮兮的样子,打心眼里就反感。
  柳意欢挺了挺胸膛----蛮健壮雄伟的。可惜就是太脏,“狐仙大美女可不要小瞧人。你鼻子闻不到的东西,我地眼睛可是能看见。”
  他指了指自己看不出原本肤色的额头。一付卖弄的模样。
  紫狐敷衍地看了一眼,忽然呆住。尾巴一甩,好像看到宝贝似地,一把巴住他的脖子,尖尖地嘴巴在他额头上闻来闻去,一面用艳慕之极的口气叫道:“天眼!天眼!!你这淫贼居然有这么个好东西!”
  众人先前只听说开天眼。但好像根本没见他有什么举动,这会见紫狐这么激动,不由都朝他额头上看去,只见那充满污渍的额头上,凸起一道小肉缝,用暗红色的丝线钉了起来,一来他脸上脏,二来他头发太长,先前众人居然没发现。
  柳意欢摸了摸额头。笑得依旧猥琐,“这玩意可不能随便乱碰,真的全开了。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地。”
  紫狐眼巴巴地看着他,忽然张口咬住他的衣服。娇滴滴可怜兮兮地开口道:“大爷。小的有眼无珠,方才冒犯了大爷你。可别怪罪!你……你能帮我看一个人么?”
  柳意欢鼻子一哼,不可一世地抱着胳膊,个二五八万,道:“我一个淫贼哪里能看到什么,狐仙大美人太客气啦!”
  紫狐眼泪汪汪,委屈的要死,虽说狐狸性本狡诈善变,但像她这样眼泪说来就来,还真是少见。她见柳意欢始终不为所动,干脆一咬牙,就地一滚。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先前在高氏山的那个紫衣美人俏生生立在屋中,怀里抱着自己的狐狸原身。“大爷,求求你嘛她开始色诱,抓着他脏兮兮的袍子,摇啊摇。
  柳意欢眼睛都看直了,喃喃道:“先前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还真是个大美人……”
  众人见他那色迷迷的模样,不由无语。
  柳意欢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上下看了看紫狐,也不见他有什么开天眼地动作,最后摸了摸下巴,笑意浓厚:“看不出来,你真痴心呐。”
  紫狐脸上一红,急道:“那……怎么样?他在哪里?有希望救出来吗?”
  柳意欢摇头:“不可说,那可是犯了神明的禁忌。至于能不能出来,你莫要问我,自有更合适的人可以问。”
  “我……我该问谁?”
  他把肩膀一耸:“该问谁问谁喽!反正不要问我,这事不可说。而且……”
  他目光中忽而带了一丝怜悯,柔声道:“你何必如此,他心中分明……”
  “别说。”紫狐轻轻打断他,笑了笑,“我自己愿意地。”
  柳意欢闭上嘴,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转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叫:“开饭开饭!光让老子干活,却没点好处,要饿死老子不成?”
  柳意欢开天眼地事,让众人有些心事重重,对他说地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既觉得害怕,又觉得疑惑,连璇玑都心不在焉,吃饭地时候苦苦皱眉思索。
  倒是当事人自己全然不顾,撒开了喉咙猛吃,吃的撑死。
  饭毕,他老人家又洗了个澡,美美睡上一觉,直到子时才起来。众人早已在房门外等候多时,见他推门出来,都有些呆愣。原来柳意欢换了装束,乱糟糟的头发也束了起来,衣服也变干净了,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现在他看来精神十足,倒也有点英武的味道。
  他见众人都不说话,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嘿嘿一笑,道:“如何,我也算是个美男子吧?”
  钟敏言狠狠翻了个白眼,紫狐恹恹地趴在璇玑肩膀上,嘀咕:“卖弄什么……就你这样穿上龙袍也还是个淫贼……”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咱们什么时候走呀?”紫狐眼睛亮晶晶,充满了心虚的微笑。
  柳意欢打了个响指:“就现在,马上,立刻……咱们出发,去庆阳首富周大人家里参观一趟。”
  禹司凤对庆阳很熟悉,一听周大人三字,眉头便轻轻皱了起来,低声道:“那是官府上的人,惊动了不太好吧。何况,这种官宦人家,自有镇邪的宝物,妖孽很难作祟。”
  柳意欢笑道:“咱们不偷他家的宝物,也不惊动里面的人。不过是趁夜偷香,见见他家二小姐而已。听闻周府二小姐,艳名远播,不看岂不可惜?”
  “喂!你少胡说行不行!”钟敏言终于忍不住他口无遮拦的风格,发作起来,“你要做什么坏事,自己去做!我才懒得奉陪!”
  柳意欢一点也不恼,还是笑嘻嘻:“那个二小姐呀,过几天就要嫁人了,听说是招的入赘女婿呢!天下美人,一旦嫁了人就不能看,不趁着她婚前偷窥一番,将来可不要后悔。”
  “你有完没完……”钟敏言怒了,恨不得饱以老拳。
  禹司凤倒觉得他话中有话,一把拉住钟敏言,奇道:“柳大哥,你的意思是,那二小姐是妖邪?”
  柳意欢把手一拍:“还是小凤凰聪明,也难怪那叽叽喳喳的傻小子被人骗,当真活该。我告诉你们哦,这个二小姐很有些不简单,今晚过去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清楚。至于你们找的那个鲛人,要是再迟来几天,大概就要成人家的上门女婿喽!”
  众人都是大惊,紫狐更是慌得差点从璇玑肩膀上栽下去,好容易扶稳了,才惊叫:“亭奴他被人逼婚?!他……是个鲛人……怎么成亲……”
  柳意欢笑意更深:“成亲不过是个幌子,我看那个鲛人很有些不俗,想必是个老妖了,单那几千年的修行精华,也是无价之宝。嗯……这会他身边两只妖怪急得很呐,被那厉害的妖物镇住了……咱们要去周府,还得准备点东西先。”
  说罢回头,见钟敏言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他哈哈一笑,道:“就你了,别看。快去准备两坛滚热的黑狗血,再来两罐滚烫的热油。什么时候准备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第十七章 此情须问天(五)
  因为柳意欢的一个吩咐,钟敏言一整晚都黑着脸,比锅底还黑。
  基本上钟敏言这种脸色,就代表着警告:烦着呢,少惹我!所以熟悉他性格的几个年轻人都很默契地选择无视他,省的不小心引火上身。
  柳意欢才不吃他那套,嘻嘻哈哈地走在前面,把准备好的狗血滚油全丢给钟敏言一人提着,自己还在前面催促:“快点快点!就是蜗牛也爬的比你快好不好?没吃饱饭么?”
  璇玑见钟敏言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开了,俨然是死死憋住怒火,不由提心吊胆地走过去,轻道:“六、六师兄,我帮你提一罐吧……”
  “不、用!”钟敏言从牙齿里吐出两个字,见璇玑还在旁边晃,不由火道:“你还晃什么?!往前走啊!”
  璇玑本来想叫禹司凤他们来帮忙,被他一吼,吓得猛然一怔,只得抓着小辫子,为难地看着他。
  他有些自悔冲动了,面色稍稍缓和下来,把那四个滚烫的瓦罐搂在胸前,抬手抓了抓头发,低声道:“你、不用管我。早点去救出亭奴,就能早点去不周山,然后可以早点让玲珑……”
  他没说下去。璇玑见他眉宇间流淌出一种深刻的悲哀,与他平日里精神十足火焰般的耀眼颇为不同。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也变了不少。月色朦胧,他的脸看起来像是被一团柔光遮蔽住。只有一双眼,烈烈燃烧般的闪亮。这种神情,令她电光火石般地。想到四年前小阳峰前,他下了潭水去捉鱼。从水底浮上地那一瞬间,水珠顺着他俊朗的轮廓滑下,双眸璀璨如星,亮亮地看着自己。
  她心底猛然一颤,竟似被一只小小的手捉住了什么脆弱地地方。狼狈地别开脸。
  “会好的……玲珑和二师兄、都会被救回来地。”
  她喃喃说着。
  钟敏言略带讥诮地一笑:“又说这种没边没际的话。你去救?你的本事够用吗?”
  “我、我一定能把他们救回来!不是没边没际!我是认真的!就算……拼上命也……”
  他的手忽然轻轻拍了上来,按在她额头上,掌心灼热。结结巴巴地话生生断开。
  “你不要拼命。玲珑已经……我不能再让……她妹妹出什么事。绝对不能。”
  说完他突然一笑,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推,璇玑怔怔地退了一步,见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明朗的笑:“你是个小丫头嘛,只管跟在我们后面就好!这回应该听话些了,叫你逃就逃。别唧唧歪歪的,明白吗?至少……你逃出去了,还有一些希望可以反击。若是全军覆没……哈哈,那可太丢少阳派的脸了。”
  前面的柳意欢又开始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吼叫:“你们几个是不是没吃饱饭啊?走快点行不行?照这样走法。天亮了也走不到。到时候没救成。可别怪我!”
  钟敏言哼了一声,抱着四个瓦罐加快脚步往前跑。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忽远忽近,不可捉摸。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他是如此难以靠近,像一只飞得很远的美丽鸾鸟,从来不会回顾一下。
  肩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禹司凤低头对她微微一笑,低声道:“跟上,别发呆。”
  她对上他深邃的黑眸,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往下落,不知为何想到那片瑰丽地杏花林,深红浅粉如雨一般跌落,这少年说喜欢她。
  她又一次狼狈地别开脸,乱如麻,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动,胸口被很多东西堵着,背后一阵凉一阵热。
  “那周府里有件上古神明遗落人间的宝物,想看看么?”
  禹司凤笑吟吟地问她。
  璇玑愣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是、是什么宝物?”
  禹司凤悄悄拉过她,轻道:“嘘……别叫他们听见,否则一定要偷出来。那东西没办法说明,见了才知道。上至九天之外,下至黄泉幽冥,它没有不知道的。”
  他故意说得很玄,果然把璇玑地好奇心给勾出来了,眼睛瞪得好像小猫,眼巴巴等他多透露一些消息。
  谁知他只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到了那里我再指给你看,现在打点精神,快走吧。”
  璇玑跟着他跑了起来,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是要逗自己开心,方才她地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便岔开她地注意力。
  司凤真的很好,她知道。
  然而这样想起地时候,居然会觉得伤感,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悄悄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袖子,他却永远比她快一步,头也不回,将手反转过来,用力握住她的手,回头笑道:“害怕?”
  她心中狂跳起来,脸上微微发烧,急忙摇了摇头。
  庆幸这样阴暗的夜色,遮挡住尴尬的一切;庆幸趴在肩头装睡的紫狐,一句话也没说,让她不至于难堪。
  深夜的庆阳城,除了小巷里准备收摊的小食摊,没有一个人。风声从小巷里流窜出来,呜呜咽咽,卷起些微的残雪,在地上打转----离开四季如春的浮玉岛,外面的世界依然是晚冬早春,寒冷彻骨。
  一直巴在璇玑肩膀上睡觉的紫狐突然动了动,尖嘴巴上的胡须颤颤巍巍,紫色的毛皮随风拂动。
  “青耕的味道!”她突然叫了起来,从璇玑肩上猛然跳下,身形犹如闪电,一眨眼就窜到了老前面。
  众人当即转换方向,跟随紫狐往左边跑去。一拐弯,赭红色的高大墙壁便代替了方才的白色矮墙,众人都知道,这代表他们已经在周府外围,赭红色的墙,只有官宦人家才能用。
  紫狐就在高墙尽头的角落里堵住一个东西,急切地叫嚷着什么。璇玑只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简直分不清到底是妖气还是臭气,直把紫狐的妖气都盖了下去。
  她皱眉捂住鼻子,味道是从周府里飘出来的。看来柳意欢说得没错,周府里果然有妖邪!而且味道很重,难闻之极。
  “你除了吱吱叫还会别的吗?!说点有用的东西啊!亭奴在哪里?!”
  紫狐急得要挠墙,暴跳如雷。
  众人跑过去,只见一只青羽白尾的小鸟被她堵在角落里,大小犹如一只喜鹊。大约是因为被紫狐吼了,它也急得直跳,吱吱乱叫,像在辩解。
  “我看看。”柳意欢走过去,将那只青耕抓在手里,只见它脚上拴着一片鲜红的布条,看起来像是嫁衣的料子。
  “那是亭奴的衣服!先前我闻到的味道应当就是这个。亭奴被这里的妖给困住了,当康在护着他,青耕飞出来寻找救兵。”
  紫狐跳上璇玑的肩膀,把鼻子埋在她后领里,又叫:“这里不晓得住了个什么妖,味道这么大!我都快被熏昏了!别的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柳意欢摸了摸青耕,将它放飞,回头笑道:“它刚才说,这里住的是一只非常厉害的蛇妖,快成龙了,正到脱皮的时候,所以味道奇大。它和当康对付不了,亭奴马上就会有危险。”
  “蛇妖成龙?!”紫狐唬了一跳,“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来没见过成龙的蛇!”
  那可得多厉害啊!来的这几个小辈,加上她和有天眼的柳意欢,只怕也是过来给人家塞牙缝的!
  “你怕什么!”柳意欢笑着朝璇玑那里望了一眼,低声道:“死不了的,只怕到时候死的还是那蛇妖。”
  紫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那个小丫头有点邪门,能放出三昧真火的话,就算真的成了龙,没飞天成功,就有办法治她。
  “二小姐的闺房在东南角,咱们得分开行动,省的激怒了她,被一口吞掉。”
  柳意欢随手点着:“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从这边过去。我和大美人还有带着罐子的小子,从那边走。到时候听我号令。”
  众人一齐点头,身影一晃,都从墙头跳了进去。

  第十八章 此情须问天(六)
  “月黑风高,窃玉偷香……”
  柳意欢在前面哼着古怪的小曲,偌大的周府,他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地晃荡,偏偏就是碰不到一个人。天眼就是有这种本事,让钟敏言不服都不行。
  紫狐趴在柳意欢的肩头,鼻子一直动啊动,叫苦连天:“臭死了臭死了!都快不能呼吸了!”
  柳意欢哈哈一笑,“狐狸嘛,也不见得好闻到什么地方去。最后还不是要修炼媚香来引诱人。”
  紫狐大怒道:“放屁!老娘一根毛都比这里的妖香!”
  她见柳意欢在周府里晃来晃去,好像是找不到路的感觉,又急道:“天眼开了没有?你别浪费时间啊!”说罢爬上他的肩膀,鼻子在他额头上戳啊戳。
  “别闹。”柳意欢一把将她扯下来,笑道:“它若是全开了,你这只小狐狸也别想活。现在这样足够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悠哉悠哉地从袖子里把手伸出来,指着对面一栋华美的建筑,道:“喂,小子,把狗血撒在门前窗下。动作快点。”
  钟敏言在肚子里破口大骂,板着脸依言撒了狗血。那是刚刚宰杀的黑狗滗出来的血,浓的好似黑墨,腥气冲鼻,又被柳意欢施了别致的法术,一撒在地上便渗透进去,仿佛活的一样,攀着窗台墙壁,印在上面黑黑的一块,看上去很是恐怖。
  “好了,过来吧。”柳意欢见黑狗血都撒完了,便对钟敏言招手,跟着往地上一蹲。不动了。
  “呃?就这样?!”钟敏言压低了声音对他吼,“不冲进去吗?”
  柳意欢蹲在地上,抱着胳膊。把脸一板,冷道:“谁冲进去?你?想死的话就冲吧。没人拦你。”
  钟敏言被他堵的哑口无言,狠狠地把罐子往地上一丢,掉脸就走了老远。
  紫狐趴在柳意欢的袖子上,一个劲咬着他地衣服,急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只用黑狗血就够了?”柳意欢笑道:“当然不够。不过嘛,咱们又不能冲进去,也不能白白蹲这里让她出来吃了咱们,只得先想个法子把她困在屋子里出不来,到时候随机应变咯!”
  正在脱皮的蛇对一切温热的东西感觉极其灵敏,她此刻一定能感觉到外面地黑狗血腥气,说不定开始蠢蠢欲动了----动也没什么用,狗血里他加了咒法,她一步也出不来。只能困在屋里,这个嘛,就叫做瓮中捉鳖。
  三人又等了很久。里面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像那黑狗血撒下去没半点效果。钟敏言急得又跑过来。低吼:“到底怎么办?就在这里耗到天亮?!”
  柳意欢哈哈一笑。正要继续糗他两句寻开心,忽然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撒在门前窗下的狗血突然发出血红地光亮,钟敏言和紫狐都被这异变惊得退了一步,浑身戒备。
  柳意欢稳稳地盘腿坐在地上,拢着袖子,面不改色,咧嘴笑道:“二小姐,不要妄动,否则烫伤了你的冰肌玉骨,未免大为不雅。”
  屋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地下十九层的泉水一般,寒冽彻骨:“坏我好事,你们是什么人?趁我未发嗔,速速滚出去,否则,休怪我狠毒。”
  柳意欢猥琐地咧嘴笑,忽而横肘往地上一躺,抠着鼻孔,哼哼道:“你出不来,我进不去,谁也别恐吓谁。你我在庆阳城这几年,彼此相安无事,不过嘛,谁教你抓谁不好,非抓那个鲛人来成亲,那也别怪我先发制人。快,把鲛人交出来,咱们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好的很么。那声音冷笑道:“原来是你这个淫贼。你有什么本事,居然敢和我叫板,最后也不过是趁人之危地小人而已。区区黑狗血奈何的了我?未免小觑了人!”
  那腥风更加兴起,左右上下夹攻过来,将众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钟敏言铿地一声抽出宝剑,一时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砍,下面依旧悠哉的柳意欢嗤笑他:“人还没出来呢,你砍什么?这点小小法术也让你慌了神,少阳派弟子就这样啊。”
  钟敏言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咕哝一句:“要你管!”
  柳意欢啧啧摇头:“我才懒得管你这傻小子。”他见那妖风不退反而更加炽烈,便大声笑道:“二小姐省点力气吧,除非我撤了法术,不然你一步也出不来。美女就应当柔顺些才可爱,快把鲛人放了,两不亏欠。”
  果然那妖风渐渐退了下去,屋内沉默半晌,忽然呵呵一笑,森然道:“我本是要留个善果,不随意杀生,既然你们不顾性命前来坏我好事,开一次杀戒又有何妨!”
  柳意欢神色忽然一凛,从地上一激跳起,转身抓住还在发呆的钟敏言,用力一扯,只见原本他站立的那地方忽然烧了起来,幽绿的火焰,足有一人多高,带着森森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三人见地上被点燃的青草迅速干枯发黑,最后变成了一片片细碎的冰屑,轻轻地碎了一地,不由都是大骇。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紧跟着门窗在一瞬全部大开,里面漆黑幽深,仿佛有黑雾团团笼罩,钟敏言浑身绷紧,只待里面地妖一出来他就拔剑砍下去,谁知门口人影一晃,却是一个华服女子,长裾披帛,长发委地,文文弱弱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
  “她是……?”钟敏言退了一步,小声问柳意欢。这女子柔美纤弱,一看就是典型的官家千金,他竟不知如何下手。
  “说你傻你还真傻,刚才对风砍,这会正主来了你却发呆!她不是妖是什么?!柳意欢忙着在撒出去的狗血上加咒语。懒得给他解释。
  钟敏言一时无语,但要他跑过去对一个官府千金喊打喊杀,还真有些难以下手。
  那女子一直走到门边。仿佛被什么东西框住,再也前进不了一步。她抬起流云袖遮住樱唇。轻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柳意欢脸色忽然巨变,厉声道:“油呢?!快去!”
  说话地片刻间,那女子已经一步跨出门框,窗下门前闪着红光的狗血一瞬间全部熄灭,哗哗地聚在地上。滚动不已。她地长裙扫过高高地石阶,身后黑色巨大的雾气团聚起来,蠢蠢欲动,竟像是一条盘踞成一团团地巨蟒。
  钟敏言提了油罐,当头就要淋下,不防身体忽然被什么东西死死卷住,胸口几乎要炸开,难受得话也说不出来。眼前忽然一花,那女子惨白柔美的容颜凑到了眼前。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看着他,低声道:“可怜。还是个漂亮地孩子呢。”
  他心下惊恐无比,转身欲逃。然而浑身都被无形的东西给缠住。非但动弹不得,而且渐渐有窒息的倾向。眼见那女子的手伸过来。死人一样的惨白,指甲足有三寸多长,尖利如刀,寒气入骨,他唬得嘶声大吼起来,当头将两个油罐狠狠砸过去。
  那女子冷不防他还有气力挣扎,被两罐热油泼在脸上,痛得尖叫起来,整个人化作一团黑色地雾气,发疯一般地盘旋打转。
  钟敏言浑身一松,落在地上,只觉手脚都近乎脱力,揭开袖子一看,上面一大片青紫的勒痕,想来自己是被这蛇妖的尾巴给卷住了。
  后背心忽然被人大力一拽,柳意欢在后面笑道:“干的不错!傻小子。”
  他兀自还有些后怕,提了宝剑,与他一起抬头看那一团黑雾,扭曲盘转间,竟似一条巨大无比的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莫说今天来的几个人,就是再来十倍,它也能一口吞掉。
  “这下可难办了。”柳意欢喃喃说着。紫狐一口咬住他的脚脖子,痛得他大叫起来,“喂!你做什么?!”
  紫狐眼睛紧紧盯着空荡荡的门口,低声道:“你们把她引开,我进去找亭奴!”
  说完不等柳意欢答应,她紫色地身影便刺溜一下钻过了空隙,奔进了屋子里。别擅自决定啊啊啊啊!”柳意欢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进去,拦都来不及,忽听脑后风动,他抓着钟敏言急急让开,只见那盘旋扭曲的黑雾绕了上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森然道:“本来还想放你们一马!今次一个也别想逃!”
  这下是真地难办了。柳意欢难得开始发愁,钟敏言急道:“还呆什么!上啊!”
  “你自己上!”柳意欢翻他一个白眼,“没看见人家是脱皮的蛇?真身都没出来,你去砍啊!看你有没有本事砍中!”
  那就在这里发呆不成?钟敏言万分后悔与这个无赖搭档,干脆不理他,自己抽出宝剑朝着那团黑雾乱砍乱刺,结果真地如他所说,半点都伤不了她,反而被她一口绿火喷过来,差点把衣服给烧着了。
  “你也过来帮忙啊!”钟敏言回头朝柳意欢怒吼。
  柳意欢慢悠悠地站起来,叹道:“哎呀哎呀,失算了。没想到真地不能全身而退。不如我先逃走吧……”
  卑鄙啊!钟敏言气得差点晕过去,正要恶狠狠地骂他,忽听屋内紫狐尖叫一声,盘旋在屋外的黑雾猛然缩了回去,不知出了什么事。
  过得片刻,只听那二小姐在里面笑道:“那些人与我为难也罢了,你一个狐妖也要为难我。也罢,目前我行动不便,暂时不与你们计较。待我成龙之日,再取你千年功力。”
  言毕,门窗瞬间合拢,偃旗息鼓,所有地声音都消失了。
  钟敏言惊恐地回头,见柳意欢真的在找路逃跑,不由气得一把抓住他,大吼:“你还当真要跑!”话音一落,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小角,放在唇边轻轻吹动----没声音,钟敏言愣了一下,只听柳意欢贼忒兮兮地笑了起来,把手摊开,懒洋洋地说道:“没逃,只不过叫援兵而已。”

  第十九章 此情须问天(七)
  禹司凤三人另外一边行动,他们就比较小心谨慎了,没有天眼的本事,不得不随时小心有守卫看见自己
  禹司凤走了一段,忽然左右看看,回头对璇玑招手:“过来,这里。”
  璇玑和若玉不解其意,都走了过去,若玉奇道:“那边不是柳大哥指的方向吧。”
  禹司凤轻轻一笑:“咱们暂时岔开一下,无妨的,马上便过去。”
  若玉不解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得随他走。三人在府内弯弯绕绕,所喜禹司凤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极熟,竟没有迷路的时候。
  “司凤,你以前来过这里吗?”璇玑忍不住问。她想象不出禹司凤会是个趁夜潜入富豪家的大盗,他一向是个标准好孩子的样板。
  禹司凤低声道:“我在庆阳和柳大哥住过一段时日,他没事……就喜欢来周府花园赏夜色,我经常陪他来。”
  原来还是被那个柳意欢拖累的,此人真是会惹事。
  “到了。”禹司凤停在书房前,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便轻轻拔下剑来,无声无息地把门上的锁给绞了,那两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面冲天的霉味扑面而来。“哗……这里是不是很少有人来啊?”璇玑捂住鼻子,就着月色朝屋里望去,只见里面灰尘满地,蛛网缠连,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打扫了。门一推开,里面,大概是成窝的老鼠被惊动,纷纷往外跑。
  “别看这样,这里可是周府放宝物的地方。”
  禹司凤牵着璇玑的手。用剑将头顶的蛛网拨开,三人小心翼翼地潜进去,只见里面所有地家具上都蒙了一层白布。大约是年代久远,早已变成了发黄的灰色。主房窗后有一个小门。门上挂着落满灰的珠帘,珠帘上密密麻麻贴着符纸,不知里面镇着什么。如此夜深人静地时候,忽然在官宦人家旧弃的书房里见到符纸,顿时有一种神秘莫测地感觉。
  禹司凤显然也对那符纸极为忌讳。不太敢靠近,只带着两人走到近前,低声道:“帘后便是那宝物了。”
  璇玑见里面黑不隆冬地,什么也看不见,只得说道:“我……我看不到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禹司凤点了火折子,屋里多了亮光,便见那帘后空间很小,只放了一个一人高的架子,用白布蒙住。上面同样密密麻麻贴了无数符纸。
  那是什么?璇玑忽然觉得心中一跳,仿佛有一种悠远的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什么?
  “我也是听柳大哥说地,这是上古神明遗留在人间的一件宝物。叫做八荒万劫镜。它知道世间万物的来龙去脉,更通晓苍生的前世因果。可惜这些符纸很有点诡异。连常人都不能触碰。不然,偷来看看也是不错的。”
  禹司凤灭了火折子。见璇玑看着那镜子发怔,便轻笑道:“只能这样看看了。可不能用手摸,不然会有大麻烦。”
  璇玑只觉他的声音虽然在耳边,但似乎隔了很远,她听不清。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蒙在白布下的那个东西所吸引了。
  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似乎又闻到了硝烟地味道,金戈铁马轰鸣的声音,有些埋了很深很深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有人在轻轻召唤她:来……你来……过来……
  她被那种魔魅般地声音所惑,慢慢抬起手,揭开了珠帘。
  “璇玑不可以碰!”禹司凤急急低叫,声音忽然断开----那些符纸一被她接触,便犹如遭到火烧,轻轻碎开,化成了灰烬。
  她揭开珠帘,着魔一般地走了进去,抬手缓缓将那块白布摘了下来。白布下是一面古朴的铜镜,周围纹以四方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正中地青铜镜只有两个盘子拼起来那么大,里面波光滟滟,人就站在它对面,居然连一丝影子也照不出来。
  那声音轻轻地,仿佛在唱歌,贴着耳朵,喃喃地告诉她:来看……来看看我……
  她抬眼朝那铜镜正中望去,里面地波光云雾渐渐散开,露出一张清晰无比的女子地脸,修眉红唇,肤色犹如冰雪琉璃一般,低头说着什么,忽而一抬眼正望过来,那双眼像是碎冰碾就而成,没有一丝温暖和感情。
  璇玑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锤子,无数个声音和画面流水一般地汹涌而来,她立在当场,手足无措,看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回忆,一时竟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念你屡立功勋,如今只要低头认罪,便可解脱那万劫之灾轮回之苦,为什么如此固执?
  有人冷冷地问她。
  兴许是她成日杀戮,杀得迷了本性,居然……但终究是一大功臣,刚刚修得正果上界,如此时刻,还是不要极刑处置。
  你自己来说!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假借他人之口替你说好话么!
  她心中凛然,眼怔怔地望着那白衣女子,她浑身都被捆牢,然而纹丝不动,竟没有一点狼狈的模样。冰雪般的眸子一扫过来,冰冷地,她张开红唇,低声说了一句话。
  璇玑只觉万箭穿心一样的疼痛,脑中仿佛有无数根小剑在刺,她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一把抱住脑袋。
  她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你们授意的,连质疑都不允许存在。如今,为何又要问我是对是错?”
  镜中其他声音怒吼起来,真是太过放肆,如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臣子,应当处以极刑,再受万劫轮回之苦,以警他人。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做的那一切,真的错了?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天道茫茫,冥冥中总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对,那样错。你不可以有自己的声音,不可以忤逆,不可以轻慢……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那,有什么是可以的?
  于是只有冷笑:“死就死!”
  禹司凤二人见她站在铜镜前发呆,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抱头痛呼,正要抢进去扶住,冷不防她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禹司凤再也顾不得忌讳符纸,一个箭步上前兜住她,只见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竟是满面痛苦的神色。
  “璇玑?!”他急叫,轻轻在她脸上拍了两下,然而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沉沉靠在他怀里,像是睡着了。若玉也急急过来看她的情况,捏住脉搏,摸索半晌,才道:“是晕过去了,似乎受了什么刺激。”
  他抬头看了看那面古朴的铜镜,奇道:“她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说罢自己站了起来,正要朝里面看,忽觉胸前挂的小龙角簌簌震动起来,发出龙鸣一般低沉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惊,互看一眼,明白是柳意欢那里出事了。

  第二十章 此情须问天(七)
  “你又搞什么鬼!”钟敏言抓着柳意欢的前襟,打定主意死也不放手,此人这般狡猾,一放手必定是溜之大吉。先前见禹司凤敬他,紫狐怕他,还以为是个人物,谁想无赖就是无赖,他果然没看走眼!
  “好啦好啦……”柳意欢见他发怒,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收收火气,我不跑,放手先。”
  “不放。”钟敏言执拗起来,老黄牛都比不过他。
  他提着柳意欢一直走到门口,才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不把人救出来你就别想走!”
  柳意欢叹道:“你当我神仙啊?这么个老妖,你刚才也看到了,还在蜕皮呢都这么厉害,怎么救?”
  “就这样救!”钟敏言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冲进去……然后救人!”
  柳意欢像看疯子一样瞪着他,道:“你冲你冲!别拉上我……我还不想那么快去死!”
  “那怎么办?!干等着?等他们俩被吃掉?!”
  柳意欢叹了一口气,“你这种火烧火燎的脾气哦……不是说了等援兵?等那小丫头来了,就万事大吉。你现在急什么?”
  小丫头?是说璇玑?钟敏言白了他一眼:“你把璇玑当神仙啊?她哪里能杀得了这只妖怪!”
  柳意欢奇道:“她怎么不是!她分明……”
  话未说完,只听后面急急奔来几人,正是禹司凤他们。钟敏言见禹司凤怀中抱着璇玑。她双目紧闭,竟似是晕过去的模样,心下不由大惊。急道:“怎么了?有人袭击?!”
  禹司凤自己也是后悔万分,只得把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这里情况如何?我见你们吹了小龙角,是不是有意外?”
  谁知没人理他,钟敏言只是皱眉看着璇玑,柳意欢凑过来连声叫可惜:“小凤凰太鲁莽!啊呀!我知道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让她看那个……肯定受刺激了!这下可要完蛋!我们只好等着紫狐和那鲛人死了!”
  若玉急道:“怎么?紫狐也被抓走了?”
  钟敏言恨恨道:“都是这人!临阵逃脱!半点义气都不讲!”
  禹司凤低声道:“柳大哥。那蛇妖是躲回去了?依你看眼下应当怎么办?”
  柳意欢摸了摸璇玑的额头,沉吟半晌,只得叹道:“没办法了,先退吧。再等下去反而要惊动周府的人,那就是大大不妙。”
  众人见那大门紧闭,地上还留着搏斗地痕迹,知道这次的蛇妖不好对付,加上璇玑又莫名其妙晕过去了,此地更不可久留。只得按原路返回。
  钟敏言还有些不甘,回头看了一眼,谁知那一眼就闯了大祸。只听那屋里的女声笑道:“想这样简单走掉,做梦呢!将那烫伤我地小子留下!”
  众人都是大惊。尚未来得及回头。只觉一股妖风扑面而来,天空骤然暗下。那足有百丈多高的巨蟒黑雾从屋里又窜了出来,这回直奔钟敏言。他慨然不惧,从怀中取出符纸,捏了手印,厉声道:“老子本来也不想走!”
  他一把将符纸抛出,顿时化作数道雷光,轰鸣着砸向那团黑雾。柳意欢厉声大叫:“不要用雷!”然而还是迟了,雷光砸在黑雾上,非但没让她有半点损伤,身形竟似更大了一圈。他只急得直跺脚,快步上前提住钟敏言地后领子,发火地将他往后一抛,森然道:“她就是属雷的老妖!你用雷就是助长她的功力!”
  果然那蛇妖长尾蠢动,一圈圈缠绕过来,朝他身上一甩,柳意欢登时被击得倒飞出去,倒在地上生死不卜。
  钟敏言心急如焚,用雷也不行,用剑砍也没用,那他只有坐以待毙了?!抬眼见那蛇尾朝自己扫过来,他急忙要躲,还是迟了一步,被蛇尾绊住脚,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头顶猛然一冷,绿光幽然闪起,他知道那蛇是要喷火了,就地一滚,果然方才的草地立即被烧了起来,一寸寸化为冰屑。
  禹司凤和若玉也顾不得照顾璇玑,纷纷捏印准备用仙术相助,不防柳意欢从地上爬了起来,咳了两声,艰难地说道:“别……别用仙法!你这傻小子,快带着那丫头逃走!小凤凰……你们俩留下!”
  钟敏言当即反驳:“我也留下!让司凤带着璇玑走!”
  柳意欢厉声道:“你留下就是自找死路!你又不会克她的法术!快给老子滚!碍手碍脚地!”
  钟敏言本想再说,忽觉眼角有银光闪烁,他心中猛然一颤,急忙回头去看,只见璇玑侧身躺在地上,就如同四年多前那个晚上,右手高高地抬起,掌心银光吞吐,仿佛藏了一颗星星在里面。
  他倒抽一口气,本能地转头望向其他人,见他们都没注意,当即咬了咬牙,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衣,丢头把璇玑盖了起来,弯腰扛起就跑,一面回头急道:“我回客栈等你们!”
  说罢三两下就没了踪影。柳意欢哼哼笑道:“碍事的总算走了。你这老妖,敬酒不吃吃罚酒,离泽宫的人也是你敢招惹的。”
  禹司凤见他唇角有鲜血流下,便急道:“柳大哥!我和若玉做掩护,你先走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很有些张狂的模样,“走个大头鬼!不让她吃点苦头,就不认识我柳意欢柳大爷!喂,你们俩,到后面躲好了!别抬头!”
  他自己很英雄式地朝前走两步,一付英勇就义的慷慨大义模样,谁知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英雄气短地---摔了一跤。
  禹司凤急忙过去扶住他,叹道:“大哥别逞强了。快走吧!”
  他将禹司凤推开,忽而抬手扯下钉住额上天眼的暗红色丝线,唇齿流血,咧嘴而笑,看上去竟有一种狰狞地狂态,沉声道:“你是第三个尝到天眼滋味的人,应当很荣幸了!”
  禹司凤和若玉只觉周围忽然光芒大盛,仿佛有一颗太阳从天涯落下,刺的人眼睛一阵剧痛,就连闭上眼,眼前都有亮亮地鲜红色。他们急忙用袖袍遮住头脸,耳边听得那蛇妖似乎低低叫了声,紧跟着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呜咽的夜风,嗖嗖地吹着。
  良久,肩上忽然一重,有个人软软地跌了下来,禹司凤一把抱住,睁眼一看,柳意欢满脸是汗,脸色青白,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这下……可以回去了。小凤凰……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他眼眶一热,点了点头。璇玑似乎已经停止了奇怪地躁动,变得安静,软软地靠在他背上。
  他终于忍不住,把衣服揭开,见她眉头微蹙,不知做着什么梦,方才高高抬起的右手也垂了下来,那些吞吐地银光更是消失了。
  他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刚才见到她那种模样,本能地想到不能让其他看见。是的,众人眼里的璇玑是个有点迷糊又漫不经心的小丫头,他也一直强迫自己这样想,他不想她在别人眼里被当作妖怪或者是什么别的可怕的东西。
  他一定是太好心了。钟敏言苦笑。
  肩上的少女忽然一动,似是醒了过来。他把衣服抽回来,回头道:“怎么样?醒了?”
  璇玑“唔”了一声,忽然从他肩上一个翻身,似是要坐起,钟敏言急忙把她放在地上,咕哝道:“没事的话你自己回客栈吧,我还要回去找司凤他们呢!”
  谁知她竟不像平时那样呆呆傻傻地答应,而是双眉紧蹙,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半晌,才道:“我……我刚才……”
  钟敏言急忙道:“刚才你晕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
  璇玑怔了良久,才轻道:“我……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钟敏言心中有鬼,赶紧拍拍她的肩膀:“什么奇不奇怪!根本就是个普通人!你赶紧回客栈!想那么多干嘛?”
  不防她忽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他喉头一颤,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待要解释,似乎是越描越黑,只得推脱地转身,“我走了!你赶快回去!”
  “六师兄!”她叫了他一声,钟敏言只得回头,“又什么事?你怎么这么嗦!”
  璇玑怔怔看着他,低声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真的很奇怪?”
  钟敏言有些无语,沉默半晌,忽然一巴掌拍上她额头,清脆的一个响声,痛得她“啊呀”大叫。
  “没事你不如想想怎么救玲珑!乱七八糟的想什么呢!什么奇不奇怪?你自己是怎样的自己最清楚了,还要别人来说吗?”
  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
  钟敏言赶紧趁热打铁:“可能是那个蛇妖妖气太臭了,把你熏得晕头转向。快回去睡觉吧!”
  她果然很乖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钟敏言松了一口气,忽而想起四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心中到底还是忍不住发寒。这早春的夜晚,让人从身体到心口,都阴冷阴冷的。

  第二十一章 此情须问天(九)
  没走两步那小丫头又跟了上来,“六师兄……”她叫。
  钟敏言头大如斗,又不好意思凶她,只得把脸一转,冷道:“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不是让你回客栈吗?”
  璇玑摇头,道:“我和你一起去帮司凤他们。”
  她怎么能一起!到时候万一再发个什么威,他可没本事制住了!如果其他人知道她是那个样子,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
  “呃……不用了!你一个小丫头能帮什么?拖后腿罢了!”
  钟敏言干脆掉脸就走,再不听她嗦。没走几步,却见前面迎头慢吞吞走来几人,正是禹司凤他们。柳意欢好像瘫痪了一样,软绵绵地被两人架着抬过来,连脖子都没力气动。
  二人急忙迎上,连声道:“怎么了?被那妖怪打伤了?”
  禹司凤摇头道:“回去再说。”
  他二人见回来的只有他们三个,紫狐和亭奴都不在旁边,心中不由一沉,只得闭嘴随他们进了客栈。
  柳意欢虽然身体不能动,嘴巴却歇不住,一躺到床上,就开始吱吱呱呱:“哎呀哎呀!浑身都没力气!为了这么个破妖怪就开天眼,真丢人!”
  钟敏言将信将疑,奇道:“你开了天眼?开天眼……会怎么样?”
  他见柳意欢额头上暗红色丝线没了,那个小小的肉缝耷拉着,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厉害的感觉。额头上一个小口子就能把那老妖给击退?
  柳意欢哼哼着:“你小子最没见识,和你解释也是白搭!总之开了天眼那蛇妖就没用了……今晚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去周府要人!”
  他见柳意欢说话也有些虚弱。只得点了点头,出门就把禹司凤拉过去,问道:“到底怎么制服那蛇妖的?”
  禹司凤抹了抹脸。叹道:“天眼不是凡间的东西,只要开一下就是惊天动地。柳大哥这次只开了一小半。倘若全开地话,整个周府都会碎裂。无论如何,那只蛇妖就算不死也已经废了所有功力。明早咱们就去周府要人,谅她也不敢阻拦了。”
  不是说周府是官宦人家吗?说要人就要人,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不过禹司凤看上去十分疲惫。他也不好多问,只得应付两句,掉脸回自己房间了。忽听他在后面问:“璇玑呢?”
  钟敏言心中一凛,喃喃道:“……大概回房了吧。”刚才把柳意欢抬上来的时候还见她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算来今晚当真出了不少事,她也有点怪怪地,难不成当真发现自己体质上的奇异之处了?
  他回头看看禹司凤,见他没什么表情,只得干巴巴地开了个玩笑:“夜深人静。正是说心里话地好时候,你还不快去找她。”
  禹司凤嘴唇微微一动,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却默然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钟敏言回房关了门。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心中烦乱不堪。像有一堆毛茸茸的小手刮挠着心脏。
  玲珑……玲珑……他在心底念了无数遍这两个珠玉般的字,心下不知为甚觉得有些酸楚,最后默默坐在地上,久久无言。月华如水,凝结了一地的银色如霜,禹司凤找到璇玑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胳膊坐在客栈屋顶看月亮。纤细地背影,仿佛折一下就要断开,柔丝万缕,随夜风轻轻摇摆着。这幅景象令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那些久远却鲜明依旧的回忆。
  她自然远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当年回到离泽宫,宫主曾笑着说她:此女危险。常人固执,撞上了南墙,头破血流,便也停了。她却是那种把南墙撞破,自己奄奄一息,也不回头的人。
  司凤,你要明白,她可不是那种路边柔弱的小野花,等你呵护爱怜的女子。你要当心,她将来会成为你的魔,你要入魔的。
  师父的告诫还响在耳边,但其实他说地,他都知道。璇玑不是她外表那样迷糊单纯的人,接触多了就会明白,她极聪明,而且很多事情在她心底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有时候觉得终于靠她近一些了,可是回头再一看,她明明飞得更远,永远无法将她完整地握在掌心。
  他想得入神,忽听璇玑在前面轻轻叫了一声:“司凤……是你?”
  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抬头看月亮,一面问:“怎么知道是我?”
  璇玑嘿嘿一笑,低声道:“你身上……有海地味道,一靠近就能闻到。”
  海的味道……他把袖子举到鼻子前闻了半天,除了汗味和泥土味,什么也没有。这女孩子永远有许多稀奇古怪地道理,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笑着坐在她身旁,问道:“在想什么?”璇玑摇了摇头,“我没有想事情,我只是有些混淆……”
  混淆什么呢?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样地端倪了,她似乎拥有另一个回忆,另一种人生,可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次却有些不同,那不再是梦里的东西,它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那些惊心动魄地事情,那个双眸犹如寒冰碾碎的女子,是她?真的是她?
  “你在八荒万劫镜里看到了什么,对吗?”
  璇玑轻轻一颤,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我看到很多……可是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我不是我,很陌生……但是没办法去忽略……”
  禹司凤“嗯”了一声,横肘躺在屋梁上,低声道:“那个大概就是你的前世吧。每个人都有前世……快乐或者不快乐,的确让人无法忽略。”
  璇玑忍不住转身看他,奇道:“那……前世的事情对现在有什么影响吗?我……我总是想着,觉得放不开。”
  禹司凤闭上眼,笑道:“当然没什么影响。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如果总是被以前的事情纠缠着,怎么过好今生呢?”
  璇玑半天没声音,他不由睁开眼,见她瞪圆了眼睛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月光下熠熠生辉。他心中一动,抬手拂去她的额发,柔声道:“璇玑,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她眨了眨眼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明快甜美,轻道:“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想了,眼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个翻身,和他并肩躺在屋顶上看月亮,心中突然觉得很畅快,好像阻塞了很久的东西突然一泻而空,就像回到小时候,心里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牵挂一样。
  “司凤,我们去不周山救回玲珑和二师兄之后……你、你别回离泽宫好不好?”
  他心中又是一动,转身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秀丽脸庞,低声道:“不回去……还能怎么办呢?”
  璇玑蹙起眉头,急道:“和我们一起啊!我们……反正我们做了错事,也不敢回少阳派了……等把玲珑送回去……我们……我们就……”
  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脑子里还没想那么远。可是如果要和禹司凤分开,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就如何?”他的声音低得犹如耳语。璇玑掉过脸,只觉他吐息就在面上,清朗缠绵的海风味道,两人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她怔怔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璇玑,你还没给我一个答复……杏花林的。”他拨去她浓密的额发,半撑起来,手指轻轻划过她秀美的轮廓。
  她动不了,呼吸间满是清朗的味道,似乎脚趾也要慵懒地蜷缩起来。
  “我……”
  似乎不知要说什么,也忘了该说什么。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低声道:“别说,我还不想听。”
  不想听为什么还要问呢?
  她眼睫微微一颤,只觉他嘴唇火热,轻轻覆上来,触得一下,立即退开。
  她心头猛然大震,瞠目结舌。禹司凤怔怔看着她,抬手在唇上眷恋一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第二十二章 此情须问天(十)
  “啊!”璇玑猛然坐了起来,入目的却是客栈房间的白色帐子。她胸口突突乱跳,忍不住抬手在唇上摸了摸。火热的触感。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的。
  以后要怎么办?她呆了半晌,在床上几乎把头皮抓破,也想不出个法子。眼看天色越来越亮,楼下也渐渐传来客栈开门招揽生意的声音,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得做,她不能一直赖床不起。
  啊啊啊么会变成这样!璇玑无奈地下床梳洗,镜中映出一个妙龄少女,双颊似火在烧,可压桃花,眼中似有水波荡漾。这是她褚璇玑?真的是她?
  在楼上又磨了半天,她才期期艾艾地下楼去,钟敏言他们几个都早已坐在大堂里吃早点,她一眼就见到那个青色的身影,心中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颤得厉害,本能地想逃避。
  不防钟敏言看到了她,当即叫道:“等你好久!怎么现在才起来!”
  她毫无办法,只得走过去,看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嗫嚅道:“我……起迟了……”
  钟敏言一把将她按坐下来,吩咐小二再送一份早点,又道:“我们正商量着今天去周府的事情。柳大哥昨晚将那个蛇妖重伤了,料她今天也不敢妄动。咱们就借着府内有妖的理由,将紫狐和亭奴救出来。”
  她点了点头,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见小二端了一碗豆浆过来,她拿起就喝,结果烫的差点把碗丢了。
  “小丫头怎么心不在焉的啊……”柳意欢贼忒兮兮地故意问。凑过去想摸摸少女被烫红的樱唇,却立即被禹司凤推到后面去了。
  “喝点冷水。”他蹲在她面前,递上一杯冷茶。很自然地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又道:“没烫伤。过一会就好了。”
  她眼神飘忽不定,将那杯冷茶攥在手里,最后似是下了决心,抬眼看向禹司凤,他却起身走了。
  不知为何她感到一阵失落。垂下眼再也没说话。
  “情况呢,是这样地。”柳意欢一面往嘴里塞油条,一面模糊不清地说着,“不才我在庆阳城,也小小有点半仙的名声。所以我这次放下身段,去周府跑一趟,你们呢,就当作我的部下,一切听我指挥。明白不?”
  他第一个瞪向钟敏言,这小子是最不听话地。钟敏言翻了个白眼,“明白了明白了……什么时候走?”
  柳意欢打个响指:“现在。马上,立刻----出发。”
  谁知庆阳城一早就有流言传开。说是昨晚周府里闹鬼。一会是青光一会是白光,把那个待字闺中的二小姐吓得至今不敢出门。躺在床上等大夫呢。
  众人听说,便知是昨晚打斗留下地痕迹被发现了,那蛇妖被天眼所伤,只能谎称病倒。大家商议一番,都懒得戳破她并非真正二小姐的真相。因为柳意欢说,真正的周府二小姐早几年就因病过世了,不知怎的被这个蛇妖看中了附身其上,这几年在庆阳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倒是经常帮忙祈雨什么的,还算有些功德。周大人夫妇年老体衰,大女儿出嫁远方,独子也早早因病身亡,身边只有这么个二女儿可以依靠,倘若被他们知道真相,老人家想必是接受不了地。
  果然因为昨夜“闹鬼”,柳意欢只说了一句府上有妖,于二小姐性命有碍,便轻轻松松被周家二老请进了二小姐的闺房。
  “请周大人在门前等候,千万莫要让人擅闯进来。此妖甚是狡诈,万一被他逃脱,于庆阳绝对是一场灾难。”柳意欢装半仙还真有点像,连说话都变得仙味十足,文绉绉地。
  须发花白的周大人知晓他在庆阳略有名气,当下更不怀疑,吩咐众下人锁了门,各自在门前等候。
  柳意欢笑嘻嘻地带着禹司凤他们走进内室,只见闺房雅致,层层帷幔轻纱,如梦如幻,纱后躺着一个美人,铜鼎里烧了一大把青木香,也盖不住她身上腥臭的妖气。
  “二小姐,如今可愿意放人了?”柳意欢打个哈哈,老神在在地走过去揭开帷帐,往她身边一坐。
  本来闺阁隐秘,男子根本不允许随意入内,不过她既然是妖,自然不用讲究那么多,禹司凤他们也毫不客气地呼啦一下涌进去,只见那二小姐脸色发黄,恹恹地躺在床上,双目灼灼,恶狠狠地盯着柳意欢。
  “好啦,再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可惜了这么个好皮相。快说吧,鲛人和紫狐被你关在哪里?”
  那二小姐盯着他看了半晌,唇边忽然露出一丝冷笑,轻道:“你这个天眼,来的不容易吧?是从哪里偷来的?也不怕上头的神仙来抓你?”
  柳意欢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嘻嘻笑道:“好东西就要给大家分享,这玩意神仙留着也没用,干嘛不送给我?”
  那二小姐似是对他这种无赖也毫无办法,干脆抿紧了嘴唇装哑巴。
  “不要逼我们用难看的手段嘛,合作一点。鲛人到底在哪里?”
  柳意欢的手指在床头不耐烦地敲着,二小姐闭着眼睛沉默半晌,才冷道:“连我把人藏在哪里都找不出来,居然还妄想我交人。竟然输给你这败类!”
  柳意欢微微一笑,正要再与这个美人插科打诨一番,忽听窗口那里传来一阵急促地鸟鸣声,若玉急忙过去将窗推开一条缝,青耕就从缝里刺溜一下钻了进来,拍了拍翅膀,叫声清脆,在屋里转了两圈,便停在那烧香的铜鼎后面吱吱叫嚷。
  柳意欢哈哈笑道:“我怎么找不到?我这就找给你看!他对禹司凤施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和钟敏言二人将那铜鼎搬开,果然后面有个暗门,用力一推便开了。众人费尽千辛万苦要找的亭奴,就被关在里面。怀里抱着奄奄一息地紫狐,脚边躺着一只小小的像猪一样地妖怪,放出青光将他全身笼罩,想来是结界之类地物事。
  “亭奴!”璇玑一见到他便急急跑过去,所喜亭奴脸色虽然苍白疲惫。但精神还好,见她来了便微微一笑,脚下的当康立即撤了绿光,和青耕二人围着他眷恋地转了一圈,渐渐消失了。
  “啊……他们!”璇玑吃了一惊。
  亭奴轻道:“它们都累坏了,下去休息而已。”
  璇玑过去上下将他打量一番,道:“你……你没事吧?受伤了吗?这妖怪没欺负你吧?”
  他摇了摇头,慢慢将轮椅推出去,谢了众人地解救。才道:“她是个快要成龙的蛇妖,这是最后一次蜕皮,抓我来是想用我地妖力助她早日成龙……蜕皮对蛇来说总是不舒服的事情。”
  钟敏言奇道:“可我们听说是你要被逼婚……”他朝柳意欢狠狠瞪了一眼。看起来一定是他说假话“当日她抓我,被周府的人看见了。不得已才编出这么个谎话来。后来她又谎称我趁夜偷偷溜出周府。于是这所谓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
  璇玑见他怀里的紫狐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不由惊道:“她怎么了?是不是……”难道死了?!
  亭奴摸了摸紫狐地皮毛,轻笑道:“她昨晚硬闯进来,想把我救出去,谁知却被蛇妖咬了一口,中了毒。不过无妨,过两天就没事了。”
  众人见没有任何伤亡,都松了一大口气,钟敏言笑道:“还挺顺利的,这下可好了。咱们可以安心去不周山了!”
  亭奴微微一怔,“你们去不周山做什么?”
  柳意欢道:“这里不是话家常的地方。我看那里有个后门,你们带着这个鲛人从那里出去。把狐狸留下,我给周大人一个交代。”
  钟敏言和若玉推着亭奴从后门走了,柳意欢提着紫狐的尾巴,她像死透了一样,动也不动。他哈哈笑道:“难得见她这种萎靡模样,到底也是千年狐妖,蛇毒都不怕。”
  禹司凤问道:“现在便出去吧?我怕呆久了有变故。”
  柳意欢点了点头,转身便走,那二小姐居然有些吃惊,沙哑着嗓子道:“你……你们不杀我?”
  柳意欢哼哼两声,“杀你干嘛?难道让周大人把我当囚犯抓起来?你这几年在庆阳也算做了点好事,这点过错嘛……神仙也会无视的。只要你别乱生妄念,想着用偷懒的法子成龙,正果就在眼前。”二小姐不由无言,良久,方道:“人妖殊途,今日你对妖类仁慈,他日未必有人领情。”
  “切!谁稀罕你们这些妖怪的情面!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庆阳柳意欢大爷是也。哪个妖看我不顺眼,尽管来!”
  他拍了拍紫狐的皮毛,再不与她嗦,推门走了出去。
  “周大人,妖我抓到了。”他将那紫狐倒提着在众人面前一晃,唬得他们纷纷倒退。
  “这……大仙……闹事的便是此狐妖?”周大人战战兢兢,不太敢靠近。
  柳意欢胡乱点头,将紫狐朝袖子里一塞,道:“令嫒受了些惊吓,不过还好未被妖气所伤。接下来嘛……就是大夫地事情了。我等既然除了妖,就此告辞。”
  说罢不顾周大人殷勤的邀请赴宴,飘飘然而去,还真有点大仙脱俗的味道。很多年之后,庆阳还流传着柳意欢仙人除狐妖地传说,传说里,他成了一位丰神俊朗,腾云驾雾的真神仙。至于这个传说有没有让柳意欢笑掉了下巴,暂时也不得而知了。

  第二十三章 此情须问天(十一)
  “你们……怎想起要去不周山?那里不是凡人能随便去的。”
  回到客栈,亭奴顾不上休息,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这事嘛……说起来有点麻烦……”钟敏言苦笑一下,将离开高氏山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匆匆说了一遍。
  亭奴的脸色渐渐缓和,最后轻道:“那是摄魂术,只要将魂魄取回来,我可以施法令玲珑恢复原样。”
  众人都是大愣,璇玑急道:“亭奴你会这种法术?!”
  亭奴点头:“这个法术以前学过,虽然算不上精通,但救回玲珑也是绰绰有余了。”
  大家都是喜不胜收,他们原先的设想是把那个抽走玲珑二魂六魄的人抓回来,强迫他施法救回玲珑,至于能否成功,还要看天意。如今忽然听得身边有人会这个法术,意味着只要把魂魄取回来就行,兴许连对战都用不上,那成功的几率完全是大大提升。
  钟敏言更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声道:“果然先找亭奴是没错的!”幸好当时他们没有把紫狐的恳求弃之脑后,造化弄人,看来冥冥中果真有天意相助!
  柳意欢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道:“这次去不周山,你可要小心点,千万千万。”
  钟敏言一怔,“柳大哥是担心我?”他傻傻一笑,心中对这个玩世不恭的人突然有了点好感,他倒是知道关心同伴。
  柳意欢只是微微一笑,再不与他多言,拍了拍手,朗声道:“你们这些小孩儿先安静一下。听我说。”
  众人正叽叽呱呱说的欢,见他这样,便都安静下来。柳意欢笑道:“这不周山呢。你们去得,我却去不得。只能留在庆阳等你们的好消息了。”说罢看了看亭奴,又道:“鲛人也留下,那里山水险恶,你坐着个轮椅难道推上去不成?让他们几个小孩儿去历练吧,我们这些老人家在家里等着就好。”
  大家闻说都呆住了。禹司凤急道:“柳大哥……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柳意欢年轻时去过许多地方,天下间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又加上有天眼相助,对他们来说就是如虎添翼。他来庆阳首先找他,原先就抱着请他相助地心思,谁知他突然说不去,单凭他们五人,又怎么找得到不周山,将玲珑的魂魄抢回来?
  柳意欢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我不去。这次都为你开了个天眼了,小凤凰可不能太不知足哟。”
  禹司凤愧然垂首。心下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柳意欢贼忒兮兮地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脸上捏啊捏。又笑道:“怎么。难过了?舍不得离开柳大哥?你呀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嘛……”
  和以前一样地分明是他才对,还是那么无赖。禹司凤无奈地把他推开。正色道:“那还烦请大哥给我们指一条去不周山的路。”
  柳意欢耸耸肩膀:“不用我指路,你们带着紫狐就行了。她认得,从小在山下玩大地呢!”
  禹司凤见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相助,自己不好再说,只得作罢。
  柳大仙在周府除妖的故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庆阳城,他在麻枣胡同的那个狗窝第一次被无数人参观赞叹,可惜大仙不在仙居里住,夜夜流连娇红坊。那老鸨甚会看眼色,晓得他是个奇人,哪里还管他要银两,巴不得他住在娇红坊里,多少人为了看他一眼赖在娇红坊不走,这可是拉拢生意的大好由头。
  柳意欢一天到晚在妓院里逍遥,见不到人影,留在客栈的几个人年轻人却急得火燎火烧。紫狐中了蛇毒,一直都没醒过来,还指望她带路去不周山呢。璇玑憋不住跑去问亭奴知不知道路途怎么走,他却摇头,学那个该死地柳意欢,装
  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柳意欢和亭奴知道什么,却一个字也不说,明明是几句话就能讲好的路程,他们非要等紫狐醒来给带路。“亭奴,那个不周山,听说是破坏定海铁索那帮妖魔的老巢呢。你……你不想去看看?”
  哀求不行,干脆引诱。璇玑现在就撑着下巴,坐在亭奴对面,两眼闪闪动人地看着他。
  亭奴手里端着青瓷茶杯,面色平静如水,淡道:“不想去。倒是你们,路上小心,不要和他们硬碰硬,能偷得玲珑的魂魄回来是最好。若偷不回来,下次还有机会。你们现在的本领,倘若和他们斗,便是自寻死路。”
  璇玑不以为意,笑道:“我在浮玉岛也杀了许多妖呢!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亭奴正色道:“那是他们相让,不想和你们修仙大派起生死冲突。若遇上高氏山那帮穷凶极恶的妖魔,莫说你,就连你爹爹也未必应付的了。”
  他地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玄奥?璇玑很是不解,奇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妖魔也有意见分歧的帮派?有些相让,有些就强硬?”
  在她心里,妖就是妖,乌合之众,乱七八糟地聚在一起。一想到他们兴许和凡人一样,也有各个帮派,秩序井然地行动,她就觉得不可思议。
  亭奴叹了一口气,轻道:“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贸然跑去,不亚于送死……你听好,不周山虽然是他们地老巢,但本身破坏定海铁索的行动是很多力量分散开自己组织地。粗粗来分,便是亲善一派与激进一派相争。亲善地那些,只要破坏铁索便好,并不打算与凡人有什么冲突;激进的却不然。依我所见,抽走玲珑魂魄地必定是激进一派做的好事,所以此去一行,以偷得魂魄为主,千万莫要发生冲突,明白吗?”
  璇玑怔怔看着他,喃喃道:“亭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亭奴猛然住嘴,良久,才轻声说:“很久以前,他们就开始筹划了。这些计划不是刚刚开始的。”
  他见璇玑定定看着自己,便勾起嘴角,在她头上摸了一下,柔声道:“这一去自己小心,不要再莽撞冲动了。我在庆阳等你们回来。”
  亭奴似乎知道很多东西。璇玑捂着被摸的脑袋,推门走了出去。
  回想四年前和他相识的过程,再看看如今,似乎和那个无助苍白的鲛人完全不同。他身边既然有青耕和当康护着,又怎么会被人抓起来伤成那样呢?还是说,这一场相识相认,又是冥冥中注定的?
  拐个弯,迎面走来一人,正是她躲避不及的禹司凤。璇玑心下大震,掉脸就想跑,正踯躅的时候,他却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将她拽进了屋子里。
  她大吃一惊,一脑子乱麻,被他按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大眼瞪小眼,心里头好像藏了一只小兔子,跳得太厉害。
  他……是生气了?要骂她?
  禹司凤从怀里取出一个纸袋,塞进她手里,轻道:“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吧?这个是刚做好的。”
  璇玑慢慢拆开纸袋,里面却是两个刚出炉的蒸糕,热乎乎地冒着热气,显然是他刚买回来的。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蒸糕,当时在鹿台镇……
  璇玑垂头咬了一口,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禹司凤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低声道:“慢些吃,不要噎着。”
  说完自己却起身要走,璇玑大急,叫道:“你……你要去哪里?”
  她一跳起来,桌上茶也翻了,茶水泼了一桌子。禹司凤的袖子被她一把扯住,急急切切地,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他也有些吃惊,回头看她,只觉她脸上突然红了起来,娇若朝霞。
  “你……你也一起吃吧……”她结结巴巴地说完,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下来。
  他笑了笑,“我吃过了。现在去找敏言商量去不周山的事宜,你自己玩吧。”
  “等……等等!”她另一手也拉住了他的袖子,蒸糕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禹司凤定定看着她,似是在问她要说什么璇玑支吾了半天,渐渐平静下来,咬了咬嘴唇,轻道:“我想过了。咱们把玲珑救回来之后,就找个像浮玉岛一样的地方,一起……一起……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等了半天,他却不说话,璇玑心下又开始慌张,乱七八糟地说道:“那个……还有柳大哥……亭奴……没事还可以回少阳峰看看玲珑和六师兄……再去离泽宫……看看你师父师兄弟……”
  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结结巴巴的话一下子断开。璇玑怔怔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凑过来,贴着耳边,低语:“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她猛然一呆,抓着他袖子的手不由自主松了开来。禹司凤站直身子,淡淡转头,望着窗外氤氲的雾气,轻道:“璇玑,我是个自私的人。没有得到绝对之前,我什么也不相信。”
  绝对……什么绝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望着他,他又是一笑,在她唇上轻轻一抹,转身走了。
  璇玑独自在屋中坐了很久。坐了很久,还是没有明白。

  第二十四章 此情须问天(十二)
  在钟敏言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的第三天,紫狐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他奶奶的,居然敢咬老娘!”
  一睁眼,发现周围围了一圈人,和她大眼瞪小眼,唬得她差点跳起来。亭奴急忙按住她,笑道:“总算醒了,现在觉得如何?”
  紫狐龇牙咧嘴,哭丧着脸,闷声道:“她咬哪里不好……非咬这么个地方……嗳哟……痛死!”
  说罢低头看,果然尾巴下面裹着一块纱布。她是被蛇妖咬中了屁股。众人都忍不住闷笑,又将救出亭奴的经过讲了一遍,紫狐心满意足地甩着大尾巴,笑道:“救出来就好!这下我就放心了!”
  钟敏言道:“人救出来了,你就该实现诺言,带我们去不周山吧!”
  紫狐叹了一口气,“我自然不会忘记这事,但那蛇妖的毒好生厉害,我手脚酸软,根本走不了远路。余毒未清之前,都走不得啊。”
  他一听就急了,正要与她争辩,却被禹司凤拦住,转头温言道:“其实只需要你给我们指路,别的也不麻烦你。至于解救玲珑的事情,更是不用你出手。”
  紫狐嘀咕道:“话虽然是这么说……难道我还当真在旁边袖手旁观吗?”
  众人与她相处一段时间,渐渐地隔阂也小了不少,明白她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她身为妖类,又为了行动方便化作狐狸与他们同行,但在他们心中,已经渐渐将她当作一个同伴了。听她这样说。众人都有些感动。
  钟敏言揉了揉鼻子,道:“那……你就袖手旁观吧!这事真的很急,不能再耽误。只得委屈你了。”
  紫狐眨眨眼睛,终于点头:“好。那你们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可以走。”
  众人嗡地一下,欢呼着散开了。亭奴摸了摸紫狐的皮毛,柔声道:“当真没事?到了不周山可不要逞强。”
  紫狐忽然正色道:“我其实也急着要去。虽然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但现在我已经猜到了。”
  亭奴不由一怔,紫狐大声道:“他被关在阴间。是不是?!你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我这次去就是要把他救出来!”
  亭奴沉默半晌,方道:“不要胡闹,你去了能做什么?多少比你厉害的大妖都救不了他,你怎么救?不要说去阴间,你只怕连大门都没靠近就被神荼郁垒给杀了。紫狐急道:“我就是要去救!那些妖怪救不出来是因为他们不诚心!天底下还能找出比我更诚心的吗?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把他救出来地!”
  亭奴不由默然,良久,忽然推着轮椅开门出去,一面淡道:“你已经不是以前天真的小妖了,自己应当有想法。我不会干涉。但是一切后果你自负。”
  说罢便关上了门。
  由于紫狐余毒未清,手脚还不灵便,璇玑便将她塞在胸前。露出一只脑袋给他们指路。
  亭奴推着轮椅将他们一直送到城外荒郊,远远地。只见一个人坐在草丛里。一靠近就是一股刺鼻的酒气。禹司凤又惊又喜地凑过去,果然听那人哈哈大笑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那乱七八糟地头发,乱七八糟的衣服,正是柳意欢。
  “柳大哥!你……”是改变主意要和他们一起去不周山了吗?禹司凤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柳意欢跌跌撞撞地靠过来,瘫在他肩上,用力抬手一拍,呵呵笑道:“我来给小凤凰送行了……此一去……危险地很,千万小心……我还要等着你回庆阳陪我喝花酒呢!”
  禹司凤哭笑不得,只好点了点头。不防他一把勾住自己的脖子,贴着耳朵低声道:“有什么不对的,赶紧回来。千万不要恋战,明白吗?”
  禹司凤心中一凛,定定看着他,他却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小狐狸小狐狸呢?”柳意欢喊魂一样的叫,一转头,终于看到了缩在璇玑怀里地紫狐,当下张开一口白牙,猥琐地笑着,走了过去。
  “你干嘛?”紫狐警惕地瞪着他,只觉他大手一伸,将她提了起来,酒臭味扑面而来,慌得她尖声大叫。
  “让我再看看你……以后可难看到了呢!”柳意欢说着,在她毛茸茸的脸上狠狠亲一口,惊得她都僵住了。
  “嗯,小丫头也要保重。”他反手把僵硬的紫狐丢给璇玑,对她笑了笑,“人总是能救回来的,不要太急了。”
  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见他又朝钟敏言那里走去。钟敏言对他一向是没好脸色的,见他摇摇晃晃走过来,当即就厌恶地想让开,谁知他只抬头看了看他,冷笑一声,并没说话,然后就绕到了若玉那里。
  “唔,还是你这个聪明人。”柳意欢拍了拍若玉的肩膀,笑得有点诡异,“聪明人不可以做坏事呀……”
  若玉淡然一笑,抱拳道:“柳大哥言重了。”
  “你有完没完了……”钟敏言嘀咕一声。柳意欢眼睛一瞪,大声道:“懒得和你这傻瓜说话!傻瓜最可悲的不是他傻,而是自己明明傻的要命还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你这个白痴!”
  钟敏言登时大怒,涨红了脸要与他争辩,柳意欢却摆了摆手,转身推着亭奴走了,一面道:“各自珍重吧!有空回来庆阳,我请你们喝花酒。”
  “这人简直可恶之极!”钟敏言气冲冲地自己先御剑飞走了,若玉笑道:“柳大哥也是一片好心,敏言不要过虑。”说罢也跟着飞了上去。
  地上就剩璇玑和禹司凤面面相觑,紫狐很识相地装睡,不出声。良久,禹司凤才轻道:“走吧。”璇玑急忙过去抓住他的衣服,急道:“等一下!司凤……你……你上次和我说地话,我还不明白!”
  禹司凤没有说话,她又道:“我……我不想和你分开!可是你为什么要说什么绝对……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司凤你是下定决心要回离泽宫吗?我们以后再也不能见?”
  想到他以后要回离泽宫,兴许又是十年八年不能见面,她心里只觉得无限酸楚。如果是别人逼迫,她可以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将他抢回来,不管遇到什么艰险,她也不在乎。但,如果是他自己要走呢?要怎样才能让他留下?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多么希望他留下?
  禹司凤眼睫微颤,低声道:“真不明白地人,应当是我。”
  璇玑见他转身要走,忍不住纵身上前一把抱住他,急道:“不要走!你……你听我说完!”
  紫狐被他俩压得差点晕死过去,急得吱吱乱叫:“先让我下来行不行?你们两个小情人要谈情说爱,难道还要找旁观者?!”
  两人都是一愣,眼看着紫狐艰难地从她怀里爬出来,颤巍巍地走了几步,趴在一旁的草丛里,回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什么时候要走……再来叫我。现在……你们随意,当我不存在好了。”
  被她这样一打岔,两人还有什么能说地,怔了一会,璇玑忽然觉得无比委屈,眼里热辣辣,一肚子地话不知该怎么说,只得转身捞起紫狐就走。
  禹司凤忽然在后面低声道:“好,我不走。我会留下来。”
  她急忙转头,却见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只是我留下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走。你莫要后悔。”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抬手,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她,低声道:“就算你要再后悔,我也不会走了。”
  璇玑慢慢露出笑意,眼里还含着泪水,可是面上早已笑颜如花,人们往往形容带泪地女子是梨花带雨,如今他才明白这是何等的美态,一时竟呆住。
  “谁、谁说我会后悔!我高兴还来不及!”她一把擦掉眼泪,孩子气地抓住他的手,急道:“真的不会走吧?不能骗人!”
  禹司凤淡淡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低声道:“不骗人,绝对不走。”
  璇玑这下才叫心满意足,恨不得马上飞去不周山,救回了玲珑,从此逍遥自在,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危弦(一)
  紫狐说,不周山在极西的位置,那里曾是上古神明大战的战场。后来因为共工不敌祝融,一怒之下将不周山撞倒,于是天河的水泛滥成灾,祸及百姓。作为曾经的擎天支柱,那里的景致自然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壮丽巍峨。再加上那里有通往阴间的大门,两位神将日以继夜地守在门口,更为不周山蒙上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不过嘛……我小时候常去那里玩,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紫狐说累了,爬上桌子舔了舔杯中的茶水。
  他们一路西行,满以为直接御剑就能飞到不周山,谁知才飞了半天紫狐就要他们落下云头,还说从今天开始只能步行上去,别说是御剑飞,就是御仙鹤御金龙,也不允许。
  他们几个不认得路,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好听她的话,乖乖用双脚走路。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一个叫做格尔木的镇子上。
  这里是西方之地,风土人情自然大异于中原文化。无论男女头上都带着圆顶小帽,上面纹以各类花鸟图画,下面拉开一张两尺长的面纱,遮挡漫天的风沙。
  璇玑见这酒馆里的小二掌柜都是女子,头上也不绾发髻,而是结了三四根长长的辫子,一直垂到小腿那里,更兼她们深目高鼻,面容艳丽婉转,和中土女子更是大不同,不由看得呆住。她们上身穿着各种颜色的小马甲,下面一条长长的裙子,腰间系着银铃,走起路来欢快得犹如云雀。叮叮当当响,香风乱飘,当真有一种别致的妩媚。
  那些女侍者大方爽朗。对他们几个中原来的客人殷勤备至,一会端来奶酒一会送来葡萄。惹得钟敏言他们头也不敢抬,尴尬地很。
  “这里……和咱们那儿还真是有好大的区别……”钟敏言喝了一口奶酒,被那古怪的味道呛得差点喷出来。
  紫狐被他地模样逗笑了,道:“天下大着呢!瞧你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人家把你当作中原来地稀客,你倒把人家当怪物!不就是穿的衣服不同。长得也有区别么,脱了衣服大家都一样!”
  钟敏言本来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被她这样一逗,不由咳得更厉害了,脸涨的通红,艰难道:“你……你说、乱说什么!”
  “哟,我说了什么?脱衣服而已嘛,你难道从来不脱衣服?”
  紫狐还在逗他,钟敏言脸红得犹如滴出血来一般。闷了半天,才道:“别总这么不正经的,说正事!”
  若玉笑道:“不错。该说正事了。紫狐,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御剑飞去不周山?我看这里地形凹陷。像是个盆地的样子。离不周山还有很远地距离吧?”
  紫狐嘴上白色的胡须颤啊颤,尖尖的嘴巴张开。等璇玑喂她吃葡萄,一面模糊不清地说道:“说你们没见过世面还真是一点不冤枉。你们可曾在凡人的地图上见过不周山?那里根本是禁地好不好,还御剑飞呢!没飞过去就被守山的神将给打落啦!要去不周山,就乖乖用脚走过去,除了神荼郁垒那里不要靠近,别的地方嘛……和普通高山也没什么两样。”
  若玉似乎对神荼郁垒很感兴趣,连声问道:“你见过看守阴间大门的两个神将吗?常听人说阴间在不周山有个入口,却从来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
  紫狐丢给他一个白眼,娇滴滴地说道:“那地方谁都不给靠近,你问我,我问谁呀!见过神荼郁垒的人,也不可能告诉你他们长什么样。”
  “为什么?”众人都很好奇。
  紫狐“切”了一声,“一群笨蛋!因为他们都死了啊!见到神荼郁垒谁还能活?!生死有命,天道有轮回,无缘无故跑到阴间大门那里的,大多是亡命之徒,要么是想去阴间找人,要么是挑战神地威严,这个就是破坏了天地秩序,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说着,她自己神色却黯然下来,喃喃轻道:“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我不怕的。若是他们杀了我,我就可以去阴间找他了。杀不死,我还可以将他救出来……”
  璇玑低声道:“你是说……那个用八方定海铁索锁住的大妖魔吗?他被关在阴间?你、你要去阴间救他?”
  难怪她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她自己来不周山也有目地。
  紫狐龇牙咧嘴,恶狠狠地问她:“怎么!我不能去吗?!咱们各自行动,不过暂时同行罢了。到了不周山,你们救你们的人,我救我地人,互相不干扰!”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璇玑拍了拍她地脑袋,轻道:“你一个人去,多危险啊。要不,我帮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钟敏言急道:“你乱说什么!那可是妖魔!放出来是要为祸人间的!让师父听到你地话,你这辈子就住在明霞洞别出来吧!”
  明霞洞一直是璇玑的弱点,一听这三个字她就抖一下,当即连忙摇头:“那……那我还是不去了……”要在明霞洞住一辈子,还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点。
  紫狐笑道:“我才不要你帮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才不要像你们两个,心里话都说给别人听了。我要让他知道,天下只有我对他最好,是我把他救出来的,所以他得永远承我的情……再也不可以离开我。”
  她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什么正经,但这几句话当真说得缠绵婉转,深情之至,众人一时都默然。钟敏言本来想糗她两句,毕竟她的作为在他们眼里是敌对的立场,但这会却说不出来了,只能摸摸脑袋。忽然想到玲珑,只觉就算她是天下人都厌恶的妖魔,被关在阴间,自己也会不顾一切豁出命去救她的。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可以理解紫狐,心中的愤懑也消失了。
  在小酒馆休息了一会,众人便催着赶路,既然要用脚走过去,不快点是不行的。
  谁知紫狐懒洋洋地靠在璇玑怀里,轻道:“等到晚上,我看一下天色。找个合适的时候再走。哪里不是说去就去的。”
  大家又只好找了客栈先安顿下来,好在这里虽然是边陲之地,但风土人情和中原甚是不同,几个年轻人在镇上逛了一圈,倒也觉得新奇有趣。饮食上味道有些怪,但胜在新鲜好玩,更有一家店,用大铜盆装了菜出来卖,不知放了什么料,香飘万里。
  四个年轻人一边玩一边吃,钟敏言见路边有卖女子饰物的小摊子,金灿灿黄澄澄,样式大有不同,想到玲珑向来喜欢这些小玩意,不由过去挑选起来。璇玑只顾着吃东西,早早就拉着禹司凤跑得不见影了。若玉两头张望一下,只得陪着钟敏言一起挑选那些他一窍不通的女子饰物。
  “若玉也有心仪的女子吗?”钟敏言挑了两件,见他手里抓着一个玉镯子仔细端详,不由笑问。
  若玉手上一颤,急忙放下镯子,笑道:“没有……不过想到家乡有个小妹子,自从进了离泽宫便再也没见她,这些年她应当也及笄了,买些东西送她也好。”
  钟敏言接过包好的饰物,又问:“若玉的家乡在哪里?我听说进了离泽宫,等于一生不得嫁娶,也不许随便和女子接触……是不是以后也不能回家乡了?”
  若玉道:“门规如此,自然是要遵守的。我家乡……在很偏僻的荒山野岭,说出来敏言也一定没听过。不过偶尔家人可以来离泽宫探望,也不算孤零零的了。”
  钟敏言见他又把那镯子拿起来看,有些舍不得的意思,当即取出银子塞给老板,笑道:“那镯子,我要了!”
  若玉急忙要取钱还他,钟敏言笑着拉住,说:“你我何必还客气,你的妹子也等于我妹子了。买个东西送她,何必见外。”
  若玉便不再勉强,将那镯子攥在手里,若有所思,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淡淡一笑,轻道:“敏言一向热情善心,这镯子,我便替小妹子谢谢你了。”“客气什么!”钟敏言把手一摆,掉脸走了。
  若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将那镯子缓缓放进了荷包里。

  第二十六章 危弦(二)
  璇玑拉着司凤满镇子乱跑,见着没吃过的东西就上去买一点来尝尝,吃到后来都撑得走不动路,只得坐在路边休息。
  彼时已近黄昏,远方的天空早已被晚霞渲染得如火如荼,大朵大朵金红色的云彩栖息在连绵的山峦上,将两人面上都沾染了艳丽的黄昏红。
  璇玑还在啃手里没吃完的酱马肉,吃的满脸都是酱汁。她见禹司凤定定地望着远方,那里已然微微暗了下来,层叠的山峦,一重一重,似是要蔓延去天尽头,令人不由自主想知道那无穷无尽的山峦后,会是什么景致。
  “你在看什么?”她终于把那块马肉给啃完了,艰难地从袖子里勾出手绢来擦手擦脸。
  禹司凤只是微微一笑,没说话。他的眼神眷恋而又伤感,又看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回头轻笑:“以前我也喜欢站在离泽宫高高的钟楼上,眺望远方的山峦,猜想那些山后面会是什么景象,如今终于知道,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子。”
  璇玑站起来,将手搭在眼帘上,陪他一起看,道:“原来那些山后面就是离泽宫呀!是司凤从小长大的地方吧?”
  禹司凤摇头,“也不算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的故乡……很远,非常远。”
  “有多远?”
  “……远到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听起来很玄妙的感觉。璇玑呆呆看着他,想象不出“一出来就回不去”是怎么个遥远的地方。
  “那……我这辈子也没可能去司凤的故乡看看了?司凤家里人不会想念你吗?”
  禹司凤勾起唇角,那种微笑令人觉得清冷而又萧条。
  “嗯,璇玑你是永远也去不了的。至于我地家人……很早很早就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来。”
  原来是个可怜的孩子。璇玑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悯和疼爱。抬手摸了摸他地脑袋,好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猫。
  “怎么会是孤零零地呢?”她轻轻说,“我们大家都陪着你呢。”
  他似乎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感性的时刻。有点笨拙,咳了一声。脸上微微发红。不知是不是晚霞过于艳丽的缘故,他比平日里看上去要多了一丝柔倦纤细的感觉。山风吹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清朗的大海味道,令人舒畅。
  “是时候回去了,紫狐还在客栈。”他拨了一下被风吹到身前地乌发。回眸微笑,眼中晶莹澄澈,仿若黑色宝石。
  璇玑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被他拖着往前走,懒洋洋软绵绵,像一只吃饱的猫。
  “司凤,你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了想,“嗯,很美丽。”
  “很多人吗?”
  “很多。”那你以后……会回去看看吗?”
  身边的少年忽然停了一下。跟着转头笑道:“不是说了,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吗?”
  “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璇玑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快要降临的夜,风声呜咽。带着丝丝的寒意。她抱紧他的胳膊。再也没有说话。
  回到客栈的时候,紫狐正一本正经趴在窗台上抬头看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璇玑给她带了不少好吃地,一并提过来丢在桌上,笑吟吟地招呼她:“紫狐!这里的酱马肉和麻饼都好好吃哦!我给你买了好多,快过来吃吧!”
  她的念念有词突然被打断,很有点不爽,甩着大尾巴走过来,高傲地瞥一眼桌上地食物,香喷喷地,让人流口水。她到底拉不下面子,低声说个谢谢,叼了一块马肉啃了起来。
  门突然被人推开,原来钟敏言和若玉他们也回来了。这两人大概还偷偷跑去喝酒,一身的酒气,钟敏言一进来就大声问:“怎么样?看好了没有?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紫狐吞下嘴里地马肉,淡道:“明晚是朔月,朔月到满月地这段时间,是去不周山的最佳日子。明天就可以走。”
  “啊,真地?!”钟敏言面上登时放出光彩,喜不自禁。
  紫狐瞪了他一眼,又道:“不周山也算一个圣地,像你们这样风尘仆仆地可不行。到了山脚下,都打理干净点,换个新衣服!省的那地方被你们几个黄毛小屁孩给玷污了。”众人听说明天就可以去不周山,都高兴的很,连钟敏言都不计较她这么恶劣的话,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一揉,笑道:“知道啦!也希望你能成功!”
  紫狐没有说话。这一去,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情,无论是人还是妖,连死都不怕的话,也的确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璇玑洗完澡,在过道上晾头发的时候,钟敏言一个人端着酒壶从屋里出来了,两人相见,都有些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钟敏言笑笑,先开了头:“是担心去不周山的事情?”
  璇玑默默点头,过一会,才道:“亭奴说……那里很危险。”
  他仰头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奶酒,这酒味道虽然怪,然而喝多了,居然绵绵有劲,肚子里有如火在烧。
  “你是担心会死,还是担心救不出玲珑和二师兄?”他笑得有些嘲讽。
  “都有。”她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死,只要没死,总还有机会救出他们的。但如果这次救不出来,我会非常难过。”
  钟敏言默然端着酒壶,半晌,突然说道:“我不会想那么多。我只会拼命。”
  璇玑抬眼看他,只觉他双目烈烈灼人,挂在天涯的那一轮银钩映在其中,有一种和禹司凤完全不同的生猛烈性。她喉头忽然一颤,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我也会拼命。”
  他似乎没听清,眯着眼看过来,璇玑掉脸回房,道:“早些休息吧。我睡了。”
  关上门,只听他忽然在门外说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像以前一样就好。”
  璇玑怔怔地躺回床上,没来由地更觉得疲惫,良久,终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钟敏言在过道上喝完了奶酒,也有些醉了,摇摇晃晃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忽然过道窗户上“砰”地一响,似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在轻轻砸上来。
  他随意往下看了一眼,没人,于是便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走了一段又有东西砸了上来,簇簇两声。他愣了一下,接着又响两声。
  下面有人!他一把推开过道的窗户,只见楼下黑影一闪而过,快若闪电,观其身法,是个有修为的人。钟敏言疑心大起,将酒壶一丢,翻身跳下楼追了上去。
  良久,过道上又一扇门被轻轻推开,若玉缓缓走到那扇被打开的窗前,往下看了一眼。
  新月如钩,朦胧的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长。
  他抱着胳膊,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十七章 危弦(三)
  紫狐指的路都在山里,对不能御剑飞行的几个年轻人来说,山路甚是难走,不过山中景色绝妙,时而薄雾轻云,时而浓翠淡彩,倒也让人心旷神怡,忘却了一些疲惫。这种景色璇玑是十分熟悉的,她自小就在首阳山长大,看惯了万丈悬崖的陡峭,对这里的小矮山简直不屑一顾。
  不过禹司凤和若玉就比较吃不消了,他们都是在海边长大的,虽说都有一身本领,不至于摔下悬崖跌死,但走在边上还是有点腿软。禹司凤见璇玑一个人走前面,步伐欢快,视悬崖如无物,不由叫她:“别走那么快,小心摔下去。”
  他自己不太敢过去,只得回头叫钟敏言:“敏言,你跟在璇玑后面,都小心点。”
  钟敏言一直在发愣,一连叫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抹了抹脸上的汗,一声不吭地走到璇玑后面。他看上去很疲惫,而且心事重重,眼底深深的黑影,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禹司凤看了看若玉,他和钟敏言睡一个房间,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若玉淡淡一笑,轻道:“大概是想着去不周山的事情吧,一夜翻来覆去,没怎么睡。”
  最后连璇玑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本想问是怎么回事,然而想到昨晚他在门后说的话,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无从问出口的感觉。她从以前开始就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才能恰如其分,靠近不是,避让也不是,只好装作没看见。
  一连翻过两座山,来到一片大湖前。紫狐俨然是个带队的模样。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停----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会。”
  众人赶了这一路,连口水都没喝,巴不得她说停。若玉早已将各人的水袋提走。去湖里打水了。钟敏言一言不发,往草地上一倒。用手挡着眼睛,没一会,居然沉沉睡着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璇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都是神色一黯。谁也没问出口这几个孩子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往常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的,今天好像都沉默的过分了。紫狐从璇玑地怀里钻出来,走到钟敏言面前,对着他的脸闻了闻,又用爪子把他的手拨开。钟敏言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个身继续睡。他双目凹陷,就连睡觉地时候都眉头紧锁,很显然有心事。
  “我说……”紫狐坐在他脑袋旁边。尾巴甩来甩去,一本正经地开口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对面地两人一齐摇头。很无辜的样子。
  紫狐咳了一声,她好歹也算个长辈。这种时候自然是要拿拿架子的。当即正色道:“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小孩子搞什么鬼,不过不周山就快到了。如果想把人救回来,这种时候就应当齐心协力,别闹矛盾,明白吗……”
  正好若玉打水回来,听她这样说,便笑道:“紫狐倒真有几分师长的味道呢。”
  “那当然!”紫狐得意洋洋,“我可是千年狐仙大人,你们几个在我眼里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我这个长辈自然是要关照些地。”
  若玉把水分给其他人,说:“大概是快到不周山了,目标就在眼前,都有些紧张吧,所以不想说话。都在担心对方是不是很强呢。”
  紫狐埋头喝水,搞得胡须和胸前都湿了,一面嘀咕:“自然是很强的……不要说你们,较真起来,我也未必是对手呢……”
  璇玑见附近除了山还是山,连绵不绝的山脉,简直像要蔓延天尽头一样,不由问道:“紫狐,不周山还远吗?就在这些山里面吗?”
  紫狐贼忒兮兮地摇头,尾巴一甩,道:“怎么会在这里!总之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这两天应该就到了。”
  话音刚落,尾巴上忽然一紧,被人死死抓住了,她尖叫一声,赶紧低头,原来她的尾巴甩来甩去,都是甩在钟敏言脸上,他在睡梦中没自觉,一把抓住了她的尾“死小贼!放手!”她大怒,正欲伸出爪子在他脸上抓上几道,不防他忽然低声吐出一个名字,那两个字从他嘴里那样轻柔的说出来,不由自主令她呆了一下。
  “你给我放开!”紫狐一爪子拍上他的额头,钟敏言吃痛,猛然惊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急道:“玲珑!玲……”
  “玲你个大头鬼啊!”紫狐再抓一下,“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花心大少!多情的很呐!睡够了没有?快起来!”
  钟敏言还有些茫然,四周看了看,这才想起自己是在赶路途中,当即长长舒一口气,在脸上抹了两下。
  “喝点水吧。”若玉把水袋递给他,“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要不今天先别赶路了,你把体力养好了咱们再走。”
  “不!不用!”钟敏言大口喝水,眉头皱了起来,将溢出唇角的水擦去,道:“早点去把玲珑救回来。”
  一旁地紫狐冷笑了一下,也不知她一个人嘀咕什么。禹司凤走过去,低声道:“敏言,你有心事?”
  钟敏言猛然抬头,只觉他目光犹如千年寒冰,森冷冽然,分明是拒绝他继续询问下去的意思。禹司凤微微一愕,却不放弃,又道:“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大家都会帮忙的。”
  “我没事。”钟敏言将水袋一丢,起身道:“走吧!休息好了!”
  他头也不回。
  虽然紫狐说过两天就能到不周山,但很快大家就发现她是在骗人。一连在山中走了不下五六日,走到后面连钟敏言都懒得再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到目地地,这山路好像是永远走不完的一样,翻过一座还有一座,万里杳无人烟。
  眼看着朔月渐渐圆起来,就要变成满月,紫狐说过满月后就不能进入不周山了,众人心下都是焦急无比,但紫狐不发话,他们也不好问。
  越接近目地地,众人地情绪仿佛就越焦躁,一点点小摩擦都会引起争吵斗嘴,所以大家都竭力抑制自己的火气,防止因为鸡毛蒜皮地小事伤害感情。
  这一日终于来到一座高山脚下,紫狐慢悠悠地说道:“马上就到不周山了。”
  没人理她。
  “喂,我说马上就到不周山了!”
  还是没人理她。
  紫狐气恼地跳到地上,回头瞪他们几个,四个人都是满脸风尘仆仆,没精打采的样子,显然对她一路上说了无数次的“马上要到不周山”的谎言习惯了。
  紫狐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晚上子时之前,咱们要攀到山顶。山顶有个祭神台,如果没什么意外,今晚就能到不周山。”
  终于有人回应了她一声“哦”,还是璇玑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冷场,好心答了一声。
  紫狐急得甩着大尾巴,大叫:“听我说话!我知道之前一直骗你们啦,这次是真的好不好?!好歹你们也趁着天色尚早,商量一下去不周山之后的安排吧?”
  那四人这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若玉最先奇道:“不周山和祭神台有什么联系?去那里做什么?”
  紫狐见他们都开始关注自己,这才得意洋洋地跳回璇玑怀里,说道:“如我们这样走下去,一辈子也到不了不周山。因为它不在凡间,平日里是被诸神隐藏起来的。只有在朔月到满月这段日子里,会渐渐在人间现身。满月的时候,阴间大门会敞开,将孤魂野鬼收容进去。所以那时候去不周山是最合适的,神荼郁垒没那个功夫管咱们,不周山呢,又刚好在人间现形。”
  难怪她一直这样拖啊拖,原来是为了等到满月的时候!白白被她拖了这么多天!钟敏言当即哼了一声,按他的性子,必然是要痛骂一顿的,大家都做好了避开火山口的准备,谁知他再也没说话,掉脸上山了。
  他这些天真的是有些不对劲。璇玑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快要到目的地了,最开心的应当是他才对,为什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回头看看禹司凤,他也正好看过来,见璇玑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冲她做个上山的手势。
  璇玑连忙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赶着在天黑前到达山顶。

  第二十八章 危弦(四)
  正如紫狐所说,山顶果然有一个祭神台,不知是什么年月留下的了,很有些破旧,然而雕栏铜鼎依旧,古老而质朴的气派还在。
  彼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苍穹中一轮圆盘似的明月,月华如霜,静静撒在祭神台的青石板上,那里铮亮犹如镜面,令人想起不知有多少巫师道人在这里拜祭过诸神天地。
  不知为何,这破旧的祭神台居然让人感到莫测的神圣,周围千山万峰层叠起伏,万籁俱静,仰观幽幽天穹,下看苍茫大地,众人都不由自主起了敬畏之心,不敢嬉笑说话。
  紫狐也收敛了平日的不正经,低头不知沉思着什么,半晌,忽然吩咐道:“你们去,从正北开始,依次将那八盏长明灯点亮。”
  祭神台周围有八根一人多高的石柱,里面灌有秘制的油脂,搓了儿臂粗的灯芯,想必就是她口中的“长明灯”了。
  禹司凤点了火把,从正北开始,左右交错开,将那八盏长明灯点燃。八盏分别对应八方,也就是八卦的位置,走错一步都不行。
  那长明灯一旦燃烧起来,立即腾空而出半人高的火焰,其色如碧,袅袅扭转,将众人面上都映出一层幽然的绿影。
  紫狐轻道:“祭神台后有一池净水,将这个撒在里面,都去净身更衣。”
  她用尖嘴巴指了指面前巨大的青铜鼎,铜鼎上不刻花鸟百兽,却在四面四角分别雕刻着古怪的人脸,似哭似笑,如颠如狂。令人毛骨悚然。鼎内聚集了不知多少年遗留下来的香灰,其色莹白如雪。璇玑回头看看那三个少年,很显然。她只能第一个去净身更衣。
  她抓了一把香灰,转到祭神台后。果然那里有一方小小的池水,不知深浅如何,然而山顶严寒,那池水上面结了一层薄薄地冰,要下去洗澡还真有点害怕。
  她只得用剑把冰面破开一个洞。将香灰撒进去,紧跟着脱去衣服,把眼一闭,视死如归地跳了下去大冷天的,在结冰的水里洗澡无异于自虐,很显然四个人对这种净身方式都不太习惯,洗完之后每个人脸上都被冻得红通通,一个劲发抖,只能勉强运功御寒。
  “都好了吗?”
  紫狐问了一声。忽然前爪向前一搭,低声道:“做这种事,还得变成人形才好。没办法。试试吧。”众人见她脊背高耸起来,渐渐伸长。尖利地爪子和茂密的皮毛很快就消失。台上地紫狐忽然站了起来,长发倾泻而下。身上穿着紫衣,然而头顶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却无论如何也缩不回去了。
  “唉……那该死的蛇妖……余毒到现在都没清干净……”她摸着耳朵,恨恨地。
  平日里她要变成人形,都是就地一滚,脱离了原身,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她真身变化,不由都有些吃惊。紫狐猛然回头,面容和那紫衣美人有八分相似,然而口中獠牙尖锐,瞳孔惨绿有如野兽,在凄清的月色中看来,竟带了三分的狰狞,四分地可怖。
  “把包裹给我。”她哑声说着,伸出手,手上皮毛未消,分明是野兽的爪子,指甲足有三寸多长。璇玑赶紧将包裹递给她。紫狐在格尔木自己跑出去买了些东西,神秘兮兮地不让他们看,还用个包裹装了起来,谁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见她将包裹抖开,里面却是五根儿臂粗细的大香,足有半人长,还有五根漆黑的蜡烛----这玩意璇玑倒是见过,听师父说,那是民间秘制的一种香烛,里面有朱砂和黑狗血,还混杂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材料,只有在重大的祭祀上才会用到,具体是干什么的,连师父都不清楚。
  正想得出神,不防紫狐将那大香和蜡烛都塞了过来,“自己去点了香和蜡烛,再送来给我。”
  璇玑只觉蜡烛触手有些粗糙,低头一看,上面不知何时被她刻了字,丙酉乙亥庚寅子时,正是她的生辰。她微微一惊,忽然想起在高氏山紫狐说过,凡人地生辰八字在她眼中就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看穿,她会知道自己的生辰,想来也没什么稀奇。
  各自点了香和蜡烛回来,紫狐将大香插进青铜鼎里,又将蜡烛一圈排开放在地上,低声道:“香燃尽地时候,就必须回到祭神台。所以我们动作要快。这蜡烛谁也不能动,只要它一灭,我们就会被不周山弹回来,饱受重创。”
  想来那不周山不是阳间的地方,他们这些活人要进去,阳间就没有了他们地踪影,势必引起失衡,于是这蜡烛便是代替他们留在阳间地命格。一旦熄灭,看守不周山的神明立即就会发觉,将他们赶出不周山。
  璇玑忍不住问道:“你……你不是说从小在不周山玩大地吗?怎么也要点这个紫狐喝道:“这当口问这些有的没的!我早就离开不周山修成人身了,要再进去只能和你们一样,哪里来的例外!”
  璇玑被她一吼,只好乖乖闭嘴。
  紫狐又道:“月上中天,子时已到,我要开始祭拜了。你们谁也不许出声。”
  说罢她飘然而起,长发迤逦,脚不沾地飘向那正北的长明灯,袖袍忽而一展,犹如一只张开翅膀的凤凰,仰首凄厉地长啸一声,如泣如诉。那火焰仿佛被感染,颤巍巍地跳动起来。
  四人默默正坐了一圈,面前都放着一只刻着自己生辰的黑色蜡烛。只听紫狐长声清啸,一时竟分不出究竟是唱歌,还是野兽的嚎叫。八方的长明灯灼灼跳跃起来,地上的影子也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天顶似有乌云团聚。将那冰轮一样的月亮遮挡住,阴风阵阵,夹杂有莫名地鬼哭狼嚎。令人悚然。
  紫狐忽而停下,稳稳盘腿坐在正中。双手结印,额上汗水涔涔。左右手骤然分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喃喃道:“灵之车。”
  话音一落。只见四下里白光乍闪,天顶劈下一道银色闪电,竟仿佛将整个苍穹一切为二,轰鸣声震耳欲聋。
  她身体微晃,似是消受不得,面色骤然变得煞白,却咬牙硬撑,将双手一合,又念:“结玄云!”
  天顶的乌云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在搅动。急速旋转波动,几乎是要将整个苍天撕开一般。众人见到这等异象,也早已忘了说话。都看得瞠目结舌。紫狐大口喘息,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上。
  “啊……”璇玑一张口。突然想起她吩咐过不能说话,于是急忙起身去搀扶。
  只听头顶刺啦啦传来巨大地雷鸣声。眼前猛然一花,竟是有千万道闪电同时劈在了这个小小的祭神台上。她吃了一惊,竟然忘记搀扶紫狐,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门、门开了……”紫狐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声道:“走……到台中央……我们去……不周山。”
  那些闪电竟然不退去,刺刺啦啦地横亘在天地之间,就像一个巨大地笼子,将这个祭神台包裹起来,出不去,进不来。
  璇玑见禹司凤他们几个还眼怔怔地看着发呆,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快走吧!玲珑在等着呢!”
  他们正要起身,只听后面有人厉声吼道:“都不许去!”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只见那闪电的牢笼外,并肩站着三人,御剑停在半空,居然是褚磊,楚影红与和阳长老。他们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想来是拼命赶到这里的。
  璇玑怔了半晌,才道:“爹爹……师父……你们怎么……”
  祭神台整个笼罩在闪电之中,他们三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御剑停在外面。褚磊厉声道:“谁也不许去不周山!听到没有?!都给我回来!”
  怎么能不去!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眼看就可以把玲珑和二师兄救回来了,怎么能放弃!
  璇玑正要开口争辩,身后的钟敏言忽然说道:“请恕弟子不肖,师父地成命弟子无法接受!我们一定会去不周山将玲珑救回来的!就请师父师叔放心等待!”
  他怎么这样说话!璇玑心中大惊。钟敏言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在爹爹面前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不敬,今天这种说话的语气,绝对不像平时的他!
  褚磊果然大怒,森然道:“你们去了就是送死!还嫌出事的人不够多吗?”
  钟敏言大声道:“师父莫要小瞧了徒弟们!弟子有自信全身而退。”
  褚磊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旁的楚影红急忙接口:“敏言,璇玑!不是小瞧你们!而是那地方不属于阳间,甚是凶险,只怕有去无回!璇玑,爹爹娘亲已经失去了玲珑,你忍心让他们再失去你?”
  璇玑心头一颤,竟然无言以对。
  钟敏言还在争辩:“师叔不用再劝!我们去意已定!这次一定能救回二师兄和玲珑!”
  褚磊勃然大怒,将袖子一挥,喝道:“钟敏言!你要去,可以!你这一去便不再是少阳派弟子!今日起便将你逐出师门!这是你任性妄为的代价!”
  逐出师门!众人大惊失色,这是最严重的责罚了!璇玑当即叫道:“爹爹!你怎么可以……”“不要叫我爹爹!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璇玑被他堵得一口气闷在心头,剧痛无比,眼中登时有泪水涌出。
  钟敏言脸色惨白,怔了半晌,只听紫狐在旁边急道:“要快!门快合上了!”
  他浑身大震,突然匍匐在地,对临空对褚磊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弟子不肖!就算被逐出师门,也要找回玲珑!不敢求师父收回成命,只是弟子……不能报师恩,终生不得心安!”
  说罢昂然起身,掉脸就走向台中央,白光一闪,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敏言!”空中地三人都忍不住惊呼。
  璇玑看了看褚磊,再看看祭神台中央,终于还是一咬牙,跟着走了过去。
  白光又闪几下,禹司凤他们几个都走了进去,只剩紫狐,抬头望向空中脸色青白的三人,说道:“你们这些修仙者,当真无情!他们是为了谁才这么拼命?!”
  说罢身形一转,也投身去向台中央,下一个瞬间,闪电白光轰鸣声尽数消失,只留下那一尊青铜鼎,鼎中插着五根巨大的香,鼎下一圈黑色地蜡烛,烛火摇曳,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十九章 危弦(五)
  褚磊三人在空中呆怔了很久,楚影红第一个反应过来,急急冲了过去。和阳见褚磊脸色惨白如纸,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极大。
  褚磊身为少阳一派之主,深得众人的敬畏,几乎从未有人忤逆过他。他于修仙一事上建树虽然不多,却也是稳扎稳打的类型,将少阳派经营得有声有色,近半辈子都没遭遇过什么大风浪。谁知近来他饱受重创,先是爱女之一和死人无异,后又为妖魔所胁迫,少阳派能否撑过那一劫还难说,眼下另一个女儿和爱徒又赶着去不周山送死,拦也拦不住。
  和阳想到此处,忍不住微微一叹,摇了摇头,没说话。
  楚影红忽然叫道:“师兄,掌门!你们快过来看!”
  褚磊沉着脸落在祭神台上,只见楚影红指着鼎前一圈黑色的蜡烛,面上有不解的神色,说道:“掌门,你看……这是什么?”
  褚磊弯腰捻起一根蜡烛,用手指细细摩挲一番,翻过来看了看上面刻的生辰,不由蹙起了眉头:“唔……这个,似乎是很古早的法子所制的蜡烛。”
  楚影红也拿起一根放在手上看,那烛火灼灼跳跃,山风阵阵,居然吹它不熄。
  “我知道是用朱砂和黑狗血调制了一些秘方做出来的蜡烛……可,到底有什么用?”
  褚磊缓缓摇头:“我也不清楚。”
  和阳走过来,看了看,轻道:“这是刻有生辰的咒器,代替那些孩子留在阳间的命格,好教不周山的神明不至于发觉他们去了禁地。”
  楚影红脑子转的最快。当即眼睛一亮,道:“那……吹熄了是不是就可以让他们回来?”
  和阳正色道:“不可!一旦烛火熄灭,神明立即就会发觉他们是入侵者。纵然他们是能回来。但也会受到重罚,有性命之忧!”
  楚影红听说。只得将蜡烛放回去,挡在风口上,只怕那烛火被山风给吹灭了。
  和阳见青铜鼎里烧着五根巨大地香,青烟袅袅上升,烧得极慢。只有顶端五个红点,忽明忽灭,一时忍不住“咦”了一声,用手摸了一下。
  “和阳可是发觉了什么?”褚磊见他神色有异,立即追问。
  虽然他方才撂下狠话要将钟敏言逐出师门,不认璇玑这个女儿,但这两个孩子是自己从小带大的,感情何其深厚,又岂是说不认就不认的。倘若他们在不周山有个三长两短。真真让人肝肠寸断。
  和阳说道:“我是看这个咒法,很古老,想来那些孩子途中不知遇到了什么异人。能用这个法子将他们带去不周山。”
  说罢回头,见褚磊和楚影红都是一脸担忧。他淡淡一笑。柔声道:“不用担心,我看那些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危险地。何况身边还跟着一位高人,说不定当真能救出敏觉和玲珑。孩子们年纪大了,总要自己做一番事情,做长辈的又岂能冥顽不化。”
  和阳长老在少阳派一直是个德高望重地人物,说话极有分量,那种风轻云淡的态度轻易能将人的焦躁不安平息下来。莫说身为他妻子的楚影红,就连褚磊也对他毕恭毕敬。见他说得笃定,两人才渐渐平静下来。楚影红笑道:“倒看不出敏言,以前是个小猴儿一样的人,如今倒能做大事了。将来指不定能成一个惊天动地地人物呢,咱们也不用操心了,不如就在这里守着他们回来吧。”
  褚磊板着脸,冷道:“成日家只知道胡闹!插科打诨,回头必要重重罚他二人!”
  他素来面冷心软,这样的气话一说,等于收回了方才将钟敏言逐出师门的命令。和阳和楚影红相视一笑,很聪明地选择沉默。
  和阳看了看铜鼎里的香,说道:“我们不必在这里守候,那香一旦点燃,足足要烧十几个时辰,等灭了他们才能回来。我们这一路赶来,也是风尘仆仆,不如找个地方暂做休息,时候差不多了再过来楚影红急道:“怎么能走!这蜡烛万一熄了怎么办!”
  和阳笑道:“这是法器,岂是一点点山风就能吹灭的。何况他们去了不周山,早已不在阳间,你我在这里干等也是无益。这里荒山野岭,又是深更半夜,谁会跑来?你若担心,便施个法,将这些蜡烛护住,别教野兽鸟禽之类的弄翻了便好。”楚影红听说,只好作罢。抬手从怀里取出手绢,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一些咒文,轻轻朝那几根蜡烛上一丢。那块轻飘飘的手绢仿佛活了一样,像一张长了脚的纱网,稳稳地罩在蜡烛上,纹丝不动。
  “唉……我总还有些担心……”她看了看祭神台,依依不舍。
  然而他们三人这几日都是不吃不睡极力赶来这里,体力透支极大。当日褚磊在浮玉岛接到消息,说钟敏言他们偷偷溜出了海岛,不知去向,心中便道不好,然而自己此次出来只带了两个敏字辈的年轻弟子,一个重伤,另一个被妖魔抓走,中途为何丹萍遣来地端平端正两个弟子虽然能干,却没什么经验,不好带去不周山,于是只能匆匆赶回少阳派,找了和阳与楚影红前来寻人。但不周山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甚清楚,还是一路走一路问,好容易问来的这里。谁知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去了不周山,自己却没办法跟过去。
  褚磊叹了一声,转身便走,一面道:“罢了,是福是祸,看他们的命吧。我这个半老头子,也不能继续操心了。”
  三人当即御剑飞回格尔木,找了家客栈休息一晚再说。
  祭神台重新陷入死寂,山风呜呜咽咽,密林之中夜枭悲鸣,天边地明月被乌云遮住了脸蛋,只留下大片的阴霾,青铜鼎前地一圈漆黑蜡烛,稳稳地罩在手绢下,火苗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轻轻地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人慢慢顺着台阶往上走。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了很长,一摇一晃,有些轻佻地味道。终于上到最后一层,见到空空如也的祭神台,他突然发出一个古怪的笑声,慢悠悠地走过去。
  乌云渐渐褪去,凄清的月光洒了下来,阴影也从他身上缓缓撤走,那人的轮廓渐渐分明,一袭青衫,手里不伦不类地抓着一柄羽毛扇,脸上带着狰狞的修罗面具,却是离泽宫的副宫主。他嘴里不知哼着什么古怪小调,摇头摆尾地走到青铜鼎前,闻了闻那五根正在燃烧的巨香,突然打了个喷嚏,笑道:“想不到,居然有人帮忙,居然还能成功。”
  他蹲下来看了看五根静静燃烧的黑蜡烛,虽然烧了这样久,但那蜡烛竟然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连烛泪也没有一滴。
  他看了半晌,忽然慢慢伸手,朝罩在上面的手绢上一摸----“嘶”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咬了他一口,指尖麻麻的疼。他缩回手指,嘿嘿笑道:“少阳派的法术,却也未必厉害到哪里去。”
  说完手腕一翻,也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手法,两根手指将那绢子一夹,眨眼就抽了出来,软绵绵地摊在他手上。他得意洋洋,嘴里又开始哼起古怪的小调,反手抓起一根蜡烛,看了看上面的字,笑了笑,放回去,又拿起一根看了看。
  如此这般,看到第四根,终于不再放回去。然而面具后的目光灼灼,似乎若有所思。
  “有意思……”他喃喃说着,忽然将手一拍,似是决定了什么的样子。

  第三十章 危弦(六)
  璇玑他们从祭神台中央的“门”穿了进去,只觉周围光芒大盛,竟是不能睁眼,身体完全不能自主,像是在急速下落,过得一会仿佛又莫名其妙飞了起来。个中滋味完全莫可名状,不能描述。
  众人纷纷闭紧了眼睛,不敢动弹----其实也是不能动,心有余而力不足。
  过了不知多久,只觉双脚似乎轻轻踏中了实地,站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周围的光芒似乎也渐渐褪去。璇玑这才缓缓睁开眼,茫然而又新奇地打量着传说中的不周山。
  只觉这里天色阴霾,万籁死寂,竟连一点点声音都听不见。冰轮一样的满月从云后缓缓显露峥嵘,竟是极大极近,仿佛一抬手就能摸到它。那凄清冰冷的光芒洒在大地之上,只觉这里一切都是黑的,黑色的往不到山顶的山峰,延绵了万里的黑色山峦,静静地沉睡着,没有声音,没有呼吸……像一块死去的土地,没有生命。
  “啊……这里……”钟敏言喃喃说了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和所有人一样,都震惊又茫然地打量着这块古老而神圣的莫测之地。
  不周山!这里就是连同阴间与阳间,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横亘在天地之间的不周山!
  大家还忙着震惊的震惊,惊艳的惊艳,发呆的发呆。紫狐早就不屑与他们这些土包子同行,自己往前面走了,一面道:“才在山脚下呢就发呆,到了上面还不知你们要看成什么样!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鬼!”
  众人这才纷纷收回心神,璇玑见紫狐走的极快,不由赶紧追上。问道:“你……你是马上就要去阴间吗?真的要一个人去?”
  紫狐淡道:“自然是一个人,我才不要你们跟着,都是累赘。”
  若玉见这里极宽广。万里无人,他们四人也不知那些妖魔的老巢在不周山什么地方。先前只说来不周山就能找到。哪里想过这里如斯广阔,单靠他们几个找,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于是笑道:“我看这样吧。咱们先陪着紫狐去阴间大门那里,一路上再看看有没有那些妖魔地痕迹。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先走。大家好歹也是一路同行的伙伴。”
  众人听说都点头同意,那紫狐脸上一红,不过这里夜色深沉,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只是别扭道:“谁、谁要你们陪着!我又不是不认路的小孩儿!”
  璇玑抱住她地胳膊,笑道:“别这么说,你其实也不想和咱们分开吧?一个人偷偷摸摸上去,总是提心吊胆,人多些就不慌啦!”
  紫狐被她说中心事。自己确实有些慌,于是摇了摇头顶那双大耳朵,撅嘴道:“我……反正我不管啦!你们爱跟就跟着好了!”说罢还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群小屁孩。总要人照料着!”
  被照料地明明是她自己。璇玑忍不住偷笑。
  不周山顶便是神荼郁垒守护的阴间大门了。禹司凤见这不周山方圆足有万里,高耸如天际。根本看不到顶,不由惊道:“这下去山顶……得要多久?”
  紫狐哼了一声:“它早就被共工撞断了,以前可是擎天的柱子呢!不过如果这样走上去,你们这些凡人走上半辈子也走不到。前面有法阵,可以直接去山顶。眼下阴间大门正要开启,神荼郁垒忙着呐,管不到咱们的小事,偷偷去催动一下就行了。”
  真的没事?钟敏言用怀疑地眼神瞪着她,紫狐怒道:“你们爱跟就跟!不跟着就赶紧做你们自己的事去!好像我骗人似的!”
  众人只得跟着她往前走,走不到一段,紫狐突然停了下来,耳朵左右摇晃,鼻子嗅了嗅,惊道:“等等!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璇玑凝神听了半天,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于是乖乖摇头。
  紫狐神情惊异,掐指算了算,惊道:“不好!我竟忘了眼下是二月!”突然收回手指,面上似喜似惧,咬牙道:“也好!拼上一次!”说罢急急向前奔去,众人不明所以,赶紧跟上,璇玑奇道:“二月怎么了?出什么大事吗?”
  紫狐一面急急奔跑,一面道:“二月不开偏门开正门!放出地狱恶鬼游荡!你们小
  小心什么?众人还不及问,忽见她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心中都是大惊,正要去搀扶,只觉自己也站立不稳,纷纷摔在地上。地面居然开始剧烈震荡起来,仿佛大海上的波浪,一圈一圈巨大的涟漪扩展开,震得树林中哗哗作响,不要说站,就连躺着都不稳当,从这里滚到那里。
  空中忽然响起一种低沉苍凉的鸣声,像是有一个巨人在发出低低的啸声,阴沉的天空乍然闪亮,仿佛被一双巨手撕开了夜幕,劈下万道金光。璇玑在惊恐之中死死抱住了一棵树,终于不再地上乱滚,她抬头怔怔地看着空中洒下的金光,金光中似有人形渐渐团聚,黄金甲,烈云盔,腰上悬着巨大地宝剑,一左一右两人,足有大半个不周山那样高。她吃惊得连呼吸都忘了,只觉那二个金光中的巨人面容冷峻,神情肃穆,与神庙里供奉的神仙像有八分相似,不带一丝感情。
  那一瞬间,突然有种熟悉地感觉袭上心头,她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两个名字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神荼!郁垒!”
  那二人忽而各自向前一步,青龙靴上腾龙分明,紧跟着一左一右抓住那高耸入云的不周山,仿佛那是一扇巨大地门,他们要将它拽开。
  只听一阵惊天动地地巨响,不周山被他们左右相拉,硬生生从中裂开一条缝,巨大的山体竟真地像门一样,被拉开了。
  那低低的啸声渐渐消失,空中仿佛有人开始吹着曲调古怪的笛子,阴风席卷而来,带着一种森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原本就阴暗的天空此刻更是暗的犹如被浓墨重新刷了一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璇玑只觉心口突突乱跳,一种久违的感觉在身体里渐渐苏醒过来。肩上忽然一紧,被人抓住,那人凑到耳边,低声道:“没事吧?”
  是禹司凤。她勉强笑了笑,“没事……”
  紫狐突然尖声道:“你们呆在这里!谁也不许动!我……我这就去了!你们决不可跟过来!”
  黑暗中只觉有人行动迅速地窜了上去,璇玑大急,刚刚站起又被颠倒在地,她叫道:“你等等!我们一起……我……我御剑送你过去!”
  这当口谁还管能不能御剑,她好容易扶住一棵树站直了身体,当即御剑飞起,下面众人纷纷惊叫她也不管,几个纵横就飞到了紫狐身边,她见璇玑来了,干脆破口大骂起来,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住后背心,提了起来放在剑上。
  紫狐正欲挣扎,手腕忽然一紧,被她紧紧捏住,竟然犹如铁圈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不要动。我送你过去。”璇玑低声说着。
  紫狐猛然想起在高氏山自己被她逼得走投无路的景象,这会居然说不出话来,只能乖乖随她去。
  谁知后面簌簌几声响,钟敏言他们居然也不甘示弱,纷纷御剑追了上来,一面叫:“我们也去!”
  她又是惊又是恼又是喜,真的没想到他们几个孩子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然而阴间正门大开,神荼郁垒守在门口驱赶恶鬼,又岂是儿戏,总不能白白让他们为自己送命。
  “飞低一点!别让他们看到!”她沉声吩咐,果然他们贴着树顶无声地飞,只觉越靠近前方,那阴森的寒气越重。
  不是寒冬腊月的冰冻,也不是深邃山洞的阴冷……那种寒意,令人浑身的毛孔都感到恐惧,仿佛是活动的,会钻进五脏六腑,像毒液。
  璇玑突然“啊”了一声,惊骇地指着前方。她不用说,众人也都看到了,被拉开的不周山,露出一个巨大宽广的深洞,里面漆黑犹如浓墨,什么也看不见,而洞里涌出大批的青色恶鬼,有的头上长满犄角,有的舌头一直吐到胸前……每一个都是奇形怪状,闻所未闻。
  这些恶鬼哀号着,哭叫着,抑或者是狂笑,从洞中推搡着出来,从地狱深处,像火山爆发一样急速涌出,奔向难得一次的自由天地。
  神荼郁垒手中挥着巨大的鞭子,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驱赶着他们,那鞭子的煞响声破空而来,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连面上都感觉到那巨大的波动。
  璇玑见他们渐渐朝这里走来,便赶紧钻进树叶中躲藏身形,所喜他们走得甚快,似乎根本也没发现脚底的树林中躲藏着几个不速之客。待他们一直走远,璇玑立即如箭一般飞了出去,急道:“紫狐!你快进去!”
  紫狐靠在她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捏了一下她的手。她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眼看就要飞到那裂开的不周山正中,剑身忽然猛烈晃了一下,两人差点摔下去,紫狐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忽觉心口猛然一颤,似乎受了什么感应,怔怔地望向半空。
  “有人……灭了我的蜡烛!”
  她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剑上直直飘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危弦(七)
  众人眼见紫狐从剑上摔下,都是齐声惊呼,待要去抢救已是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摔落在地,周围密密麻麻的恶鬼一哄而上,争着撕扯她的衣服头发,张开大口要去啃咬她鲜热的血肉。
  前面的恶鬼们还没得手,后面的恶鬼便纷纷涌上,先前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恶鬼们凄厉地吼叫着,为鲜活的猎物大打出手。前面的神荼郁垒似是有所发觉,回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鞭子骤然举起,“啪”地一下甩了过来,一瞬间将无数聚在乱嚷嚷的恶鬼抽成了黑灰。
  钟敏言见那鞭子不长眼睛,眼看随时会抽中紫狐。那是神器,又那么巨大,紫狐要是被擦上一点边,只怕不死也要死了。他只急得浑身冷汗,咬咬牙,不知该不该出去救,犹豫了一霎,旁边的禹司凤早已越众而出,闪身让过那巨大的鞭子,落在地上,剑光在手上乍闪,迫开周围犹自不甘心的恶鬼们,另一手将早已恢复成狐狸模样不省人事的紫狐抓起,狠命向上抛。
  “璇玑!”
  他一声叫完,她早已有了动作,在空中稳稳一转,白色的衣衫下摆划过一道好看的弧度,翩若惊鸿,一扬手,将那只昏迷的狐狸紧紧抱在怀里。
  众人见毫发无伤地救了回来,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璇玑正要找个空隙藏回去,忽听头顶有人低声地吟唱起来,那声音清越朴质,越唱越高声,渐渐竟犹如千万人在齐声歌唱一般。
  她愕然地抬头,只见神荼郁垒停在那里。纷纷解剑捏印,宝剑上光华万丈,不可逼视。那吟唱声,便是他们念咒的声音。地上的恶鬼们早已吓得破了胆子。没头苍蝇一样地乱窜乱撞,似是要找地方躲避。
  那二员神将缓缓抽出宝剑,沉声道:“天帝有命,人鬼殊途,此为轮回正业。凡人不可擅闯不周山。违命者,杀无赦!”
  璇玑见他二人嗡嗡地说话,声音宏亮,远传万里,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后面的禹司凤早已倒抽一口凉气,嘶声道:“被发现了!璇玑快躲起来!”
  她心中一动,待要回头,却已迟了。头顶仿佛有千万斤重的莫名物质狠狠压了下来。她浑身骨骼大动,气血翻涌,眼前骤然一片血红。耳中轻轻嗡鸣,不由自主跪在了剑上。
  耳边好像有很多声音。有人在叫她。还有急促地呼吸声,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她勉励在重压下睁开眼,抬头看去,只见一柄地宝剑朝这个方向挥来,那巨大的神器挥动之时,风云诡变,光是气势便压得她动弹不得。
  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被这柄剑挥中,将会是什么后果。不要说飘在空中犹如破树叶地她俩,就连后面的禹司凤他们三人,甚至那一大片树林,都会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她不可以呆在这里,她得动起来,得逃走,不然所有人都会死掉。可是她现在却只能怔怔地跪在剑上,眼怔怔地望着挥过来的、越来越近的宝剑。
  那剑身修长,半透明的质地,光华万里,靠近剑柄地位置刻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篆。她甚至不用看,本能地知道那几个字是什么。
  昔日是东方白帝亲自从天河里寻来了两块奇异石,用凤凰涅盘的火焰,诱以深海蛟龙的鳞片,锻造出的两柄诛邪驱魔剑,分别赠予了守卫阴间大门的神荼郁垒。
  诛邪驱魔……诛邪驱魔……她何时成了邪魔?天界苍茫,自有千万种条例死死束缚着众生。她抵不过,逃了出来……既然逃得一次,那再逃一次,又有何妨?!
  璇玑只觉胸中似乎蕴藏着无边无际的浪潮,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瞬间侵袭而上。竟是不甘,悔恨,狂妄,冷酷,自负……无数个情绪夹杂在一处。腰间的崩玉在簇簇跳动,发出刺耳地鸣声,像是遏制不住的冲动,渴望将一种力量释放出来。
  身上的重压突然消失无踪,她长身站起,一把抽出崩玉,珠玉一般地声响,剑身银辉四溢。
  狂风肆卷,诛邪剑已到眼前,顿得一顿,似是迟疑。她更是不相让,御剑犹如闪电一般飞起,抵着那诛邪剑,决绝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巨大的弧线。崩玉在其上切割,绽放出无数火花。她只觉手里极轻松,竟仿佛是切割豆腐一样,没有一丝阻碍,忽而把剑一横,衣袂扬起,在空中停了下来。
  回首一看,那巨大地诛邪剑硬生生被她从中切成两段,咣当一声巨响,砸在地上,也不知压死了多少恶鬼,下面狼藉一片。
  手里地崩玉仿佛极度兴奋,在她手中不停地剧烈抖动,久违了的快感。她手心里一片濡湿,心脏跳得极快,仿佛是要飞出来,只留下空荡荡地胸膛。
  坏了诛邪剑的神荼只低头看了一眼,喃喃道:“定坤剑……你莫非是那位将
  璇玑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神荼郁垒二人互看一眼,齐声道:“就算是将军大人,也不得破坏伦理规矩。请回!”
  璇玑紧紧握住崩玉,丝毫不退。如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会在这个时刻如此固执,对方分明不想和她斗,给足了面子,不怪罪她闯进不周山的罪名,还让她回去。可她一点都不想退,这种固执从身体里每个方寸之地迸发出来,叫嚣着,仿佛退了一步,便是大耻辱,便证明她从头到尾都输了。她毫无办法。
  “将军既然视禁律如无物,我等纵然力微,也要强行驱逐!”
  璇玑见他二人还要拔剑相斗,一时忍不住冲动,打算继续冲上。身体里有个声音,似是不足,她还在渴求……渴求更厉害的对手,渴求更多的战斗。应当再来多一些,多一些……
  怀里的紫狐突然动了动,猛地从她怀里挣扎而出,璇玑一把没抓住,震惊地回头,只见她从剑上跳了下去,一面喃喃道:“留住你自己的命!我一直没说实话……那些妖魔的老巢……在西北方向……保重吧!千万不要死!”
  璇玑“啊”了一声,急急倾身去捞,仍是迟了一步,只听耳后利风尖锐鸣响,郁垒手中的鞭子抽过来,她本能地一让,谁知那鞭头竟微微一扭,硬生生擦过她脚底,蛇行一般,那巨大的气流将她几乎掀翻过去,像一片叶子在空中乱飘,好容易稳住,只见那鞭子往紫狐卷去,她急速下坠,身体渐渐变作了透明的,被鞭子一卷,再放开时,竟消失了。
  璇玑心中大骇,只当她是死了,惊得泪水横流,正急急要再去看个分明,忽觉那鞭子掉头抽过来,她避让不及,只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抽中,浑身骨骼格格作响,竟仿佛在一瞬间全部碎裂开一般,剧痛无比,当即眼前一黑,被那鞭子抽得倒飞出去。
  突然有一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狠狠揉在怀里。璇玑胸口窒闷,浑身动弹不得,勉强睁眼,只见禹司凤焦急而苍白的脸映入眼帘中。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落下一颗大泪珠,喃喃道:“司凤……紫狐死了……”
  一言未了,只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血来,尽数染在他脸颊和胸前。禹司凤脸色犹如白纸一般,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死死按在胸前,只觉她嘴里的鲜血源源不断涌出,浸透了胸口,仿佛火在烧,灼痛了他。
  “她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死!”他低声说着,御剑急速飞离这扇可怕的阴间正门,连回头看一下的勇气似乎也消失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三十二章 危弦(八)
  紫狐只觉身体晃晃悠悠,仿佛灵魂出窍一样,不知要飘向何方。
  她死了?真的死了?连阴间大门都还没进,莫名其妙就死了……好不甘心。不过也好,死了之后虽然不能救他,至少可以在阴间陪着他一起受苦,好过他一个人,千万年的孤寂折磨。
  正想得入神,忽然眼前一亮,她没反应过来,身体猛然一重,狠狠摔在了地上,差点把牙给磕断。
  “没死啊……”她喃喃说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腰上隐隐作痛,原来还是郁垒的鞭子擦了一下,虽然受伤不重,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了。
  “唉,到底是哪个混账把老娘的蜡烛吹灭的?回头我一定宰了他……”
  她爬不起来,只得躺回去,怔怔望着周围的景色,正是原来的祭神台,青铜鼎好端端地摆在那里,五根巨香还在燃烧,已经烧了一小半。鼎下……鼎下的黑蜡烛没了!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就要跳起来,忽听头顶一人笑吟吟说道:“居然是一只狐狸,毛皮还挺水亮。”
  紫狐愕然地看着一颗脑袋伸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人穿着青袍,长发几乎垂到她脸上,面上却戴着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面具后目光灼灼,堪比天上的星子。
  “你……”她有些眼熟,突然想了起来,尖叫道:“你是离泽宫的人?!是你把蜡烛吹灭的?!老娘没做过得罪离泽宫的事情吧!再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干嘛做这种事!”
  那颗脑袋正是副宫主的,他笑吟吟地,抬手将她提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笑道:“谁和你这种卑微地狐妖是一家人。”
  那话语虽然含笑,却是说不出的轻蔑鄙夷。紫狐登时大怒。然而浑身无力,后顶皮又被他抓着。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恶狠狠地瞪他。
  副宫主又笑道:“你留着只会碍事,谁想你命大的很,居然没被神荼郁垒杀了。”紫狐怒极反笑,森然道:“是啊。他们没杀了我,你要帮忙吗?”
  副宫主把她往袖子里一塞,轻道:“杀你?未免脏了本座地手。正好簪花大会要开了,你就做那朵被摘的花吧,省了很多功夫。”
  紫狐在他袖子里破口大骂,都是一些闻所未闻地脏话,令人匪夷所思。副宫主先时还能含笑听,听到后来却有些厌烦,在袖子上轻轻一拍。紫狐只觉他的真气透过袖子刺过来,一口气顿时堵在喉咙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事可不容你破坏。”他低声说着,回头望向被他移到祭神台后的黑蜡烛。看得片刻。终于转身飘然而去。
  璇玑从黑甜乡中缓缓醒来,只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仿佛是被谁背在背上,摇摇晃晃,那人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醒她。
  她微微动了一下,那人立即发觉了,低声问道:“醒了?”
  是禹司凤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四处看了看,还是那个阴沉地天,还是那一轮伸手就可撷取的圆月,他们还在不周山。
  后面过来一人托住她的脖子,没好气地说道:“受伤了就别乱动!乖乖靠着!”
  是钟敏言。
  她乖乖靠在禹司凤背上,贴着他的长发,心中只觉空落落地,半晌,才喃喃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禹司凤轻道:“紫狐不是说那些妖魔的老巢在西北么?我们就去那里。”
  他一提到紫狐的名字,璇玑心中便是一恸,眼里一阵火辣,泪水顺着禹司凤的头发淌了下去。
  众人见她这样伤心的哭,想到紫狐生死未卜,也跟着难过起来。过了一会,钟敏言吸了吸鼻子,道:“我相信她没死,应当是被弹回阳间去了。”
  璇玑听他说得笃定,忍不住定定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在问:“真地吗?”
  钟敏言别过脸去,闷声道:“一定是这样了!你哭什么?难看死了!受伤了还哭,本来就长得不好看!”
  璇玑被他一吼,立马哭不出来了,只吸了吸鼻子,无奈地看着他。
  禹司凤叹道:“璇玑,你下次……不可以再这么鲁莽了。那是神……这次能活下来,当真是个奇迹。”
  她吐出来的血还印在胸前,触目惊心的一大块,已经干了,贴在胸口上,令人无端端地心悸。眼下这么快能醒,还能说话,不能不说她运气太好。
  璇玑沉默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怎么地,一个冲动,就……”
  一直不说话的若玉突然笑道:“依我看来,璇玑竟不简单呢。你们忘了?神荼郁垒好像认识她,还叫她将军呢!想来璇玑前世一定是个了不得地人物。他这话一出,璇玑登时无话可说,钟敏言脸色大变,只有禹司凤淡道:“若玉,没有根据地事情,这会说来干嘛?”
  若玉轻笑道:“怎么没根据?我们方才都看见听见的,不是么?”
  钟敏言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看见了也不相信!那两个神一定是认错人了!”
  璇玑勉强接口:“是……是啊,不是说这把崩玉是神器吗?可能他们以为我是这个剑以前地主人吧……”
  对了,他们口中,这柄剑不叫崩玉,而叫定坤。定坤,定坤……为什么她对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呢?
  若玉没有再说话。
  禹司凤背着璇玑走了一段,只觉她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便柔声问她:“觉得怎么样?哪里还疼吗?”
  璇玑摇了摇头:“方才胸口疼的厉害,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完忽觉他转头过来,鼻息温和,吐在她唇上,璇玑面上一红,垂下头去。
  “不要再冲动了,否则迟早我会被你……”
  他喟然一叹,那话说了半截就停了。
  璇玑微微点了点头,呢喃道:“我……我下次一定听你的话……”
  耳边听得他轻轻一笑,像一只酥软的小手,在她疼痛的心口摸了两下,痒痒的,却十分舒服。她忍不住想呻吟,到底脸皮薄,整张脸犹如火烧一般的烫,抬手抱住他的脖子,贴着耳朵轻道:“我……很重吧?现在我没事了,自己可以走。”
  禹司凤秀长的眼睫微颤,低声道:“我不会放开的。”
  顿了一下,又道:“四年前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是我背着你。”
  璇玑顿时想起四年多前,大伙去鹿台山捉蛊雕的事情,那时候她很没用,什么都不会,被地荆棘刺伤了脚,背她的人是不情不愿的钟敏言。眼下他旧事重提,倒教她无端生出许多感慨来。那时候,是铁三角,后来玲珑加入,成了铁四角,四个人什么事都在一起,发誓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
  “就算被爹爹赶出来,我也不后悔来不周山救玲珑。”
  她低声地,坚决地说着。
  禹司凤没有说话。凄冷的月光映在少年的侧面上,长睫修眉,极其动人。一望无际的不周山,蔓延到眼睛看不到的天尽头,天顶的月亮罩在头上,仿佛伸手就可以撷取。
  这样阴森的景象,不知为何,却让璇玑有些舍不得。
  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轻轻摇晃,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两人的心跳。她只盼这一条路暂时长一点,再长一点,不要那么快走到尽头。让她,可以安静地与他一起,再走多一点的路。

  第三十三章 危弦(九)
  “对了。”钟敏言忽然想起什么,几步追上那两人,正色道:“方才你靠近阴间正门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为什么那么惊慌?”
  她本来飞得好好的,眼看就要成功把紫狐送进去,谁知突然晃了一下,似是受到什么惊吓,结果功亏一篑。
  璇玑怔了半晌,才低声道:“其实,连我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当时,我好像看到对面的林子里有几个人在抬头看过来……里面有个人,我以前见过。”
  众人闻说都是一愣,不周山这里是不允许凡人随便进来的,当然,自小生活在这里的妖除外。而且这当中似乎有个时间限制,一旦超过多久没有回不周山,那就不能再随意进出了。紫狐就是因为离开了太久,所以也等于是外面的人。如果璇玑说看到了什么奇形怪状的妖怪,他们谁也不会惊讶,但说看到了人,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难道也是趁着阴间大门打开,进来找人的凡人?
  “你看到了谁?”禹司凤沉声问。
  璇玑想了想,道:“天黑,我也看得不真切,但那一眼看过去,有点像轩辕派的人。我记得那年的簪花大会上,有几个轩辕派的人来找咱们,说是帮忙找小银花,这事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是为了报复点睛谷那个乌童的狂妄行为,禹司凤特地想出的妙计来整他。想到小时候这些顽皮的勾当,禹司凤和钟敏言面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只道当时是年少,他们那会也确实不知天高地厚,顽皮的很。
  璇玑轻道:“我看到的……就是那个人。穿着黑衣服。挂白铁环……我觉得可能是看错了。”
  众人无话可说。他们在浮玉岛地时候,就听说了轩辕派因为定海铁索的事情,被妖魔灭门。其他各派掌门还为了这事感慨万千。如今好像事情突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他们来不周山开始。所有之前看到地,相信的事实,好像都隐约在改变。
  璇玑从来不会说谎,更不会说没有根据地事情,就连钟敏言都认同这一点。她如果说看到了,就一定是看到。
  现在的问题已经摊在眼前:轩辕派明明没有被灭门,他们的弟子甚至出现在不周山,穿着和那些妖魔一样的衣服。为什么?
  “可恶!我就知道轩辕派没一个好鸟!”钟敏言咒骂一声,“他们肯定是屈服于妖魔的淫威,成他们地同伙了!”
  “呃……也不至于吧……”璇玑抓了抓头发,“他们也算是修仙大派,没那么容易屈服的。”
  钟敏言恨恨地说道:“呸!和他们一起称为天下五大派,真丢人!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人!”
  禹司凤的手指在下巴上抚着。沉吟道:“唔,我听说过轩辕派和少阳派的过节。他们以前是想吞并少阳,最后不但没成功。反而搞得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说不定他们是一直怀恨在心。借着这次与妖魔合作。先解决私怨……”
  话未说完,璇玑和钟敏言都“啊”地叫了出来。互相骇然地看了一眼。他们都想起了在浮玉岛,杜敏行重伤之后带回来的口信,他说那些妖魔放话,要踏平少阳派!
  先前乱七八糟的事情仿佛渐渐连成了一条线,他们为什么要捉玲珑,为什么伤害了她,为什么特异将杜敏行放回来带话……所谓“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必要踏平少阳派”,指的一定是轩辕和少阳多年前地恩怨!
  禹司凤见他们心神不宁,不由说道:“这些只是推测,未必是真相。少阳派那么大,岂是说踏平就踏平的。”
  钟敏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胡乱点点头,脸色却比先前更黑了。
  璇玑轻道:“我们……我们赶紧把玲珑和二师兄救回来!然后……然后回少阳派。”
  钟敏言眸光一动,垂下头去,还是没说话。若玉笑道:“我说,你们想太多。名门正派岂会暗地做坏事。话再说回来,那些妖魔倘若当真要踏平少阳,你们几个回去,又有什么用?”
  他一向温文尔雅,今次说话却甚是刺耳,璇玑心中不悦,冷道:“就算没用,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把自己的家捣毁?同生共死可不是说来玩地!”
  若玉摸了摸脑袋,转身走在前面,一面又笑:“倒也是,如果璇玑你能回去的话,说不定还真能阻止一场大难。好歹是神荼郁垒口中地将军呢。”
  这话一说出来,她只有哑然。禹司凤眉头微微一蹙,轻叫了一声:“若玉。”
  若玉摇了摇头,“是我说得过分了,抱歉。但没有根据地事情,还是不要为了这些先乱心神吧?”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璇玑沉默了一会,忽然从禹司凤背上挣扎着下来,只觉脚底软绵绵地,好似踩着棉花,胸腔里不要说真气,就连呼吸都困难无比。刚走两步就有些虚浮,禹司凤急忙扶住她,皱眉:“不要任性!”
  璇玑低声道:“不,我自己走。走一会就好了。”
  不能一直被人背着,这样根本无法将玲珑救回来,很早以前她就发誓,再也不给喜欢地人带来任何麻烦了。她希望这次来不周山,是亲手将玲珑带走,而不是眼看着别人来帮忙。
  禹司凤见劝不动她,只得作罢。
  不周山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他们走了很久,只觉按照时辰来算,阳间应当已经天亮了,这里的景色却毫无变化。
  但远方阴间正门那里传来的喧嚣却似乎渐渐平息了。禹司凤看看天色,低声道:“想必是正门合上的时候了,咱们做好准备,别像刚才那样。”
  虽说方才他们救了璇玑,御剑飞了很远,但山体开合的力道还是十分强劲,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动。璇玑刚刚受伤,不能再让她伤势加重。众人纷纷爬到了树顶,用绳子栓在腰上,这样无论地面怎样震撼,至少人不会受伤。
  远远地,传来一阵轰鸣声,璇玑仰面躺在树顶,静静看着那高耸入云的不周山,它从中裂开一道缝,像一张长大的嘴。若是从那门里进去,便可以到阴间。
  阴间……阴间是什么样的?听说过了奈何桥,便要喝忘川水,把前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重新投入新的轮回。她的上辈子是不是也喝过忘川水?想必是喝的不专心,结果害她这一世总是隐约记起点什么来。不过……还真像她的性格,做事总是心不在焉的。
  璇玑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闭上眼,眼前仿佛浮现出大片大片如血如火的花朵,开满了整个河岸。随手一捞,那些花仿佛没有根,就这样被她攀到手上,细长的花瓣翻卷开,像一只龙爪,狰狞而又妖娆。
  身边仿佛有个人,谆谆善诱,和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璇玑,你要记得……
  她悚然一惊,身下的大树已然开始震撼,巨大的不周山又被神荼郁垒二人缓缓合上了。那种剧烈的震荡,撞在她胸口,木木的疼痛。她有些透不过气,用手按在胸前,里面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被那鞭子的一抽给抽空了。
  一只手按上来,和禹司凤的不同,显得更粗糙,掌心滚热,还带着汗。
  她愕然地看着身边那人----钟敏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双眼盯着她,犹如最深邃的海水,她看不透。
  “难受吧?”他轻声问着,忽而望向远方的不周山,“马上就过去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觉从发梢到脚尖,都是一种震撼。她从未想过,真的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待她。安静地看着她,那种安静甚至于带着一些忧伤。
  六师兄?她张口想问,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钟敏言低头看她,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似是哀伤,绝望,不舍,为难,平静……许多许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面上仿佛隔了一层琉璃罩,将那些情绪全部封闭在平静冷漠的壳后面。
  “璇玑,你……”他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夏日午后轻轻刮过庭院的微风,“以后不要再冲动了。多让别人照顾,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意思?
  他放开手,低声道:“就那样……懒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谁也……不会真的怪你。”
  剧烈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璇玑猛然坐起,他却转身从树上跳了下去,神情平静,仿佛他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一样。

  第三十四章 背叛(一)
  “六师兄。”她叫了一声,追上去。
  忽听树上禹司凤叫道:“等等!有人过来了!”
  她愕然回头,只见远方有几人御剑飞速划过长空,一眨眼就到了头顶。她只看见其中一人腰上挂着白铁环,随风横着飘了起来,心中不由大惊。
  钟敏言当即御剑飞起,抽出宝剑,用力投掷出去,下面的禹司凤也不落后,早已放了一把铁弹珠。
  那些人早已听见脑后风动,纷纷挥剑抵挡,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紧跟着一人的闷哼声响起,想必是被弹珠打中了。钟敏言见佩剑被他们打落,立即箭步过去抢夺,待站定时,那些几人早已降落到了眼前。其中一人满面怒色地捂着胳膊,手里捏着一颗铁弹珠,恶狠狠地问道:“是谁放暗器伤人?!”
  璇玑看清他们的面容,忍不住“啊”了一声,其他人顿时也发现了这几人十分面熟,正是四年前在少阳派前来询问小银花事宜的轩辕派弟子。
  禹司凤上前一步,淡道:“暗器是我放的,不过没伤人,伤的是妖。”
  那人本是勃然大怒,然而看清他们几人之后,猛然一呆,紧跟着竟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来。
  禹司凤笑道:“我是刚刚知道,堂堂轩辕派,竟和妖魔是一起的呢。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那几人果然更加尴尬,闪过一丝愧色。被弹珠打中的那人顿了一顿,才哑着嗓子问:“你们怎么会来不周山?这里不是随便来的!”
  禹司凤故意奇道:“咦?不可以随便来?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哑口无言,旁边一人厉声道:“与他们说那么多干嘛?!反正其他四派迟早会被咱们铲平!今日先杀几个做彩头!”
  说完只听金属声乍响,双方都抽出了宝剑。互相对峙。璇玑手脚无力,自知不能帮忙,只得躲在后面。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道:“不……不用了吧?他们都是小辈年轻弟子而已。虽然不知他们用什么法子来得了不周山……眼下不是动手的时候,先回去见堂主是要紧。”
  后面那几人甚是听他地话。当即恨恨地收回了剑,转身欲走,禹司凤急道:“慢着!先告诉我,轩辕派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冷道:“与你们无关!今日暂且饶过你们几个小辈的命,快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们剑下无情。”
  若玉突然轻笑道:“才几年不见。轩辕派说话胆气壮了不少,如今有强魔撑腰,真是与众不同。”
  那几人又露出一丝愧色,很显然他们对自己与妖魔们合作的事实并不满意,但必定上面有人强迫他们,所以无可奈何。
  禹司凤沉声道:“外面都在传言,轩辕派为妖魔一夜之间灭门,埋在派中地定海铁索也被破坏……此话当真?你们如今,为何……做妖魔的装扮?”
  那人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后面有人道:“问这么多干嘛?!总之天下就是弱肉强食,你们其他四派不懂得为自己牟利。白白得了个修仙大派地名声!须知只有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名声再响亮,又有什么用?”
  禹司凤道:“我倒是明白了。想来轩辕派当真是与那些妖魔联手。对不对?打不过他们。便跪拜求饶,求得他们收留你们来不周山。做人家的狗腿子,高兴了便给根骨头,不高兴随便拖出去杀……”
  他这话说得极为刺耳刻薄,那些人哪里忍得,早已攻了上来。此举正中他下怀,当即回头叫道:“敏言!”
  钟敏言就站在旁边,此时发力挥剑,必然能让他们触得霉头,他的剑气是相当厉害的。
  谁知他却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站那里。禹司凤大怔之下,那些人早已挥剑砍了上来,他只得拔剑与他们斗在一处。所幸这些人虽然装扮成妖魔地样子,却没厉害多少,剑法平平无奇,没拆几下剑招,便被他和若玉逼得手里的剑也握不住。禹司凤见他们要逃,当即追上去,抬手抓住一个,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厉声道:“谁也不许逃!妖魔的巢穴在哪里?!快说!”
  那些人看同门被抓住,只得停下来,道:“你这样恶狠狠地相强,我们若是说了,你们去那里闹事,我们也是个死。你不如干脆一人一剑,给个痛快的!”
  禹司凤倒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发怔。一直站在旁边的钟敏言忽然开口道:“我们不去闹事。其实我方才听你们的话,有些意思。不错,弱肉强食,轩辕派识时务为俊杰,与妖魔合作了。我只问你们,那些妖魔当真厉害如斯?”
  “敏言!”禹司凤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钟敏言神色只是淡淡地,并不理他。那人听他这样说,竟是有些松动的意思,便道:“自然是厉害的……莫说轩辕派,便是你们整个少阳集合起来力抗外敌,也抵不过他们。凡人本来就是众生中最为脆弱的生灵,与天斗与地斗……那不过是修仙者地狂言罢了……”
  众人早就吃过那帮妖魔的苦头,然而今次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心寒。
  钟敏言淡道:“难怪轩辕派退而求其次,大丈夫能伸能屈,倒也是好样的。这样,你们带我们去总部,我有些话,想问你们地堂主。”
  那人怀疑地看着他,似是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来,但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了一会,他只得颓然道:“诱敌深入内部……这种事我不敢做。你们若是相强,便先杀了我吧!”
  副堂主一向是个喜欢折磨人的魔头,自己落到他手里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死在这些人剑下倒还是个痛快。
  钟敏言笑了笑,道:“什么叫诱敌?我是敌人吗?我听你说得有道理,想见见你们堂主,何错之有?其实你便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总部就在附近,我如今问,是给你个面子。”
  禹司凤见他说话闪烁其词,心下暗暗吃惊,忽而转念一想,登时明白他不愿硬来,如今是引诱这些人带他们去总部,省地乱起杀戮,反而不好。他倒没想到钟敏言地脑子能想出这种计谋,心下不由偷偷称赞,面上当即笑道:“不错,倘若见了你们堂主,聊得开心,我们便加入又有何妨?说不定以后大家都是同伴,堂主又岂会惩罚你?”
  那些人见他们前倨后恭,态度迥异,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然而对方厉害,自己实在敌不过,倒不如将计就计,把他们带去总部,让那些妖魔来对付。
  想到此处,他们便点头:“也罢,带你们去也可以。但事先说明,副堂主脾气不好,你们说话注意点,惹得他发火了,谁也别想活命。”
  钟敏言笑道:“这个自然。司凤,你放开这位大哥,麻烦他给咱们带路。”
  禹司凤立即将剑收回鞘,抱拳道:“得罪莫怪!”
  那人摸了摸被抓痛的胳膊,回头怀疑地看着他俩,低声道:“你们……赶着送死,又是何苦。”
  钟敏言摇头道:“兄台此言差矣。我们要见堂主,自然是有理由地,相信这理由还不需要解释给你们听吧?”那人再也不说话,走前面,回头招了招手:“那就请随我来。”

  第三十五章 背叛(二)
  钟敏言虽然刚才说就算他们不带路,自己也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但他其实也没想到居然这么近,只不过是从树林这里走出去,拐个弯,就到了。
  那是一个方圆大约有半里的巨大洞穴,很夸张地铺在地上张大嘴巴,里面黑漆漆,阴风缭绕,看不到底。任何人只要看到这个洞,一般来说是不会愿意靠近的。那人在前面做个请的手势,道:“就在下面了。”
  钟敏言更不怀疑,嗯了一声就带头走了下去。璇玑见这里阴森诡异,心中不由发憷,轻叫一声:“六师兄……”
  谁也不知道那洞里有什么等着他们,或许是这些人骗了他们,里面藏着会吃人的妖怪在埋伏;也可能一群妖魔盘踞,进去就要将他们四分五裂……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分外可怖。
  禹司凤悄悄握紧她的手,低声道:“下去之后记得路,若遇到变故,什么也别管,立即按原路逃出来,知道吗?”
  璇玑沉默半晌,才慢慢点头,然而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大家如果没逃出来,她也宁可与他们死在一起。
  禹司凤是关心则乱,竟没看出她在撒谎,当下安心地牵着她的手,与众人一起进入了那个洞穴。
  洞穴中有一道两尺左右宽的台阶,勉强只容一人行走,越往下越是漆黑深邃,渐渐地竟一点光线都没有了。禹司凤拉着璇玑的手,一前一后走在最后面,只听钟敏言在顶前面说道:“没有烛火吗?”
  立即有人应声:“按说是不允许点烛火的,但诸位是第一次来。破例一下也无妨。”
  话音一落,前方果然亮起了火折子,那些人随身带着松脂小火把。一人点了一根拿在手里,这洞中的峥嵘。到此刻才初现端倪。这个洞穴比先前在地面上看到的要宽广上数倍,里面空间极大,洞壁上不规则从上到下排列着许多小山洞,每个山洞前都延伸出一条两尺左右宽地石台阶,粗粗看来。竟不下于数百条,密密麻麻,犹如蛛网一般。
  禹司凤只当这里只有一条路,谁想里面景象居然大不相同,当即急急抬头,只见那洞口已经远的看不见了,自己脚下走的这条路也不知是第几个岔道,先前想要记住来路地想法眼见是不可能实现的,心中便是一沉。
  钟敏言也有些意外这里地广阔气派。愣了一下,才赞道:“厉害!”
  轩辕派几人听他的称赞是真心的,也有些得意。笑道:“厉害的还在下面。现在该明白他们绝不是乌合之众了吧?”
  禹司凤低低冷笑,然而到底还是感到骇然。他们果然先前是太小看这些妖魔了。
  钟敏言淡道:“如今我才明白为什么轩辕派要投靠他们了。这样的气派。有条不紊,竟比五大修仙门派都来得规划有致呢。”
  那几人也不知他地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讪笑几声,继续往下走。
  这里的道路岔道众多,记了这条,就忘了那条,他们还绕来绕去的,很快璇玑就看花了眼,只得捏了捏禹司凤的手,小声道:“我……我记不得路了。”
  禹司凤一咬牙:“不用记!直接御剑往上飞就行了!”
  这些道路就是设来迷惑人眼的,干脆不去看,只要御剑笔直地朝上飞,很快就能到洞口。只是不知道这些密密麻麻的道路尽头的山洞里是什么物事,兴许是通向别处的,也许每一个洞里都有许多妖魔守候着,随时等候号令,出发攻向修仙门派。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单凭他们几个,事先雄心壮志地闯进来说要抢夺玲珑的魂魄,当真是痴人说梦。难怪柳大哥和亭奴他们分别地时候都一脸凝重神色……
  禹司凤只觉冷汗顺着脊背淌下去,又痒又麻。这里不亚于龙潭虎穴,此次跟进来,生死早已不由自己掌控。他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贸然闯入。
  回头看看璇玑,她面上倒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只是怔怔望着那些山洞发呆。她的这种特有地镇定令他稍微放下心来,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在这里转了不知多少圈,最后那几人终于停在一个山洞前,回头说道:“这里进去便是了。但火把不可以再点。”
  说罢当即熄了火把,闪身进入山洞。璇玑只觉禹司凤手心中汗水淋漓,不由悄悄贴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浑身大震,竟是怔忡了很久很久,僵直地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
  “你总是……这样乱来。”他含笑,喉头却是一辣,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言未毕,眼前忽然一亮,竟是走出了那个山洞,对面一片豁然开朗,是一小片坡地。坡地上去是一座岩石地山,山体中央的石缝中,嵌着一座楼阁,角檐斜翘,飞阁流丹,十分精致玲珑。看上去哪里有半点妖魔巢穴地味道,竟分明是帝王贵胄休闲的别院。
  轩辕派那几人见他们看得入神,便得意洋洋地介绍:“这里曾是神荼郁垒休憩的小院,如今成我们堂主的大堂了。”
  听起来竟是神荼郁垒也不敢与那妖魔堂主相争的感觉,真不知那所谓的堂主是何等人物。岩石山上开了一条丈余宽的台阶,一直通向楼阁的大门,每隔十层便有四人提刀守卫,那庄严肃穆的气派,绝不输给少阳。
  四人随着他们上台阶,一直走到大门前,璇玑忽然微微一动,疑惑地左右看看----这个建筑,似乎有些不对劲,周围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一样,硬生生隔离出来,轻易进不去。
  轩辕派那几人通报了一声,不一会,便从里面出来一人,着黑衣,腰上挂着白铁环,璇玑和禹司凤一看之下心头大震,此人正是那晚在高氏山带着毕方鸟追杀他们的妖魔首领!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他俩,唇边噙了一抹冷笑,丢过来几枚指环,道:“副堂主在里面等候各位,还请各位戴上指环,随我入内。”
  璇玑见那指环漆黑沉重,像是玄铁铸就而成,其上密密麻麻雕刻着文字,约莫一寸宽,不由用手抠了几下,只觉正反两面都被刻了字,只不知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本堂周围有结界守护,防止外敌侵扰。这指环便是信物,戴上它可以自由出
  那人说到外敌侵扰的时候,眼光不由自主掠过璇玑二人,可惜他二人反应平平,根本没有任何心虚的表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退缩已经是不可能的,只有前进,看看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妖魔老巢究竟是何模样。禹司凤紧紧握住璇玑的手。正如她方才贴着耳朵低声说的那一句:一起生,一起死。有对方陪在身边,许下这样的誓言,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错,倘若连死都不怕,那世上又有什么地方不敢去呢?

  第三十六章 背叛(二)  
  际遇是很奇妙的事情,往往会让人在奇怪的时间,遇到奇怪的人。然后等过去很久了,再回头看,才惊觉这一切的相遇,似乎都是老早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安排好了的。所有的一切,都巧合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在穿过大厅中长长的回廊之时,众人一直都在猜测所谓的副堂主和堂主究竟是谁,会不会是认识的人。然而终于见到他的一瞬间,恍然大悟。
  这个人坐在偏厅正中的椅子上,厅中两排巨大的火把,火光跳跃着,在他脸上投注了摇晃的阴影。他神情专注得甚至带了一些稚气,低头修着指甲。他的手修长而且苍白,每一片指甲都修得干净整齐,但他还是不满意,手里拿着小刀,一点一点,很细心地刮着。
  他的头发也扎得十分细致,拢在后面,露出饱满的额头,没有一点杂乱毛刺,和周围一堆不修边幅的人比起来,真是干净又清爽。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胸襟领口绣着大朵的茶花,如果不是在这个环境,这样的气氛,他看上去真像细雨桥边,坐在酒馆雅座中悠闲的富家子弟。
  乌童。
  这个几乎被他们忘记的人,很突兀。也万分自然地出现了。
  带他们进来的那人低声道:“右副堂主,人带到了。”
  乌童轻轻“嗯”了一声,随意道:“请座。上茶。都是故人了,好生招待。”
  立即有人请他们坐下。没一会,就端上一壶好茶,冲出来清香四溢,和这个阴森地大厅真是格格不
  没人说话,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人先开口,大厅里的气氛沉默到让人尴尬。乌童仿佛一点也没察觉,还在那里修整自己的指甲,头也不抬。璇玑端起杯子,看着里面狭长地茶叶翻滚着,一时忍不住,开口打破这诡异的静谧。
  “怎么会是你?”
  她这话问得更突兀。
  乌童慢慢放下手里地小刀,抬头望过来,眸光闪烁。璇玑顿时觉得仿佛是被一只毒蛇盯上了,背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直觉很危险。四年多没见。他以前那种外露的尖锐讥诮似乎都被平静圆滑的外表给吞没了,那双眼。像雪。像冰,然而冰雪的下面却有烈焰在燃烧。令人悚然。
  “是我。”他慢吞吞地拍了拍袍子,把指甲地碎屑掸掉,一面微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少阳派对我的恩惠,出了五百金来通缉我,如果没有你们的关照,乌童不至于有今日的地位。真是谢谢了。”
  他一开口,那种刻薄阴狠便再也藏不住,一声谢谢,像是刀尖刺过来一样。
  璇玑放下茶杯,冷冷看着他,单刀直入:“我知道了,是你把玲珑掳走的,又抽了她的二魂六魄。你一直怀恨在心,时刻想着报复我们,却又不敢正面和整个少阳做对,于是想到这么个下三滥的法子。令人不齿!”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左右的守卫立即手扶宝剑,只待乌童一声令下,便将这个出言不逊地小丫头乱剑砍死。
  乌童居然不恼,只是淡道:“褚小姐言重了,那点小事,我还不至于一直放在心上耿耿于怀。至于不敢和少阳做对么……”他嘿嘿一笑,森然道:“话不好说的太满,褚小姐明白否?”
  璇玑张口想反驳,却被禹司凤扯了一下手指,硬生生咬住舌头。
  “你应当是人。”禹司凤沉声道,“既然是人,怎么会和妖魔共事?你没想过将那妖魔放出来的后果吗?”
  乌童从鼻子里哼一声,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天下五大派,何等地名声气派,联合起来对付我一个普通弟子,欲杀之而后快。那种被人逼到绝路上的滋味,想必你是没尝过。凡人要杀我,妖怪却救了我。现在再说什么凡人妖怪,不觉得可笑吗?”
  禹司凤有些无语。当日五大派纷纷贴出通缉令,就为了捉拿他一个人,确实小题大做了。宫主也说过,若杀了此人也罢,杀不了地话,必然成后患。真让他说中了,他确实成了后患,还是致命地那种。
  场面上一时又尴尬了起来,若玉忽然起身,拱手笑道:“乌童先生的大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先生这样地人品,应当是明人不做暗事的。在下还斗胆请问一句,将玲珑和陈敏觉抓来不周山,是何目的?”
  他一下就问到了重点上,乌童未置可否地挑起眉毛,想了想,才道:“没什么,只不过想看看隔了几年没见,那小姑娘变成什么模样了。想不到居然成了美人,一时舍不得放走呢。”
  他呵呵轻笑起来。钟敏言的脸色一会绿一会白,咬牙不出声。
  若玉温言道:“如今乌童先生已经执掌高位,自然不会将旧日恩怨放进眼里,更不会把我们这些小辈弟子当作一回事。你既然愿意放我们进来,那就代表事情有商酌的余地。大家不如把话摊开了说,简单清楚。”
  他这番话说得相当漂亮,乌童颇为赞许地看着他,笑道:“想不到,离泽宫果然是出人才的地方。”
  “先生过奖了。”
  乌童有些懒洋洋地撑着脑袋,扫了一眼他们几个,淡道:“一命换一命吧。你们选两个人出来交给我,我就将玲珑的魂魄与陈敏觉换过去。如何?很公平。”
  璇玑按捺不住,高声道:“不行!明明是你先把他们抢走的!这种交换。本来就不公平!”
  乌童有些柔倦地揉了揉眉间,叹道:“那就是不成交了?”
  “你不要太……”璇玑话没说完,只见他手腕缓缓一挥。只听“卒”地一声,先前一直被他捏在手里把玩的修指甲的小刀朝着自己地脸上激射过来。她想不到小刀飞来如此之快。眨眼就到了眼前,待要躲避,一是来不及,二是受了伤提不了真气,居然眼睁睁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钟敏言突然长身而起。动作快若闪电,一抬手,袖子微微一拂,将那飞刀卷在袖中,反手一抛,竟戳向乌童的面门。
  “大胆!”
  周围地守卫一哄而上,将钟敏言围在其中,乱刀砍下。他神色不动,稳稳地在当中滴溜溜转个圈子。只听铿锵声不绝,他脚步定下,周围那些刀纷纷从中间断开。落在地上。他左右手食中二指分别夹着一根断刀,缓缓丢在地上。抬头静静看着乌童。
  乌童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摸着下巴,另一手把玩着被钟敏言掷回来地小刀。一面赞道:“好啊,少阳派的千万指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本事倒是不小。”
  钟敏言干巴巴地说道:“副堂主谬赞了。”
  乌童抚着手掌,叹道:“可惜可惜,好人才都是别人的!褚磊那老匹夫不会识人,手下弟子倒是个个能干!可惜了。”
  众人听他骂褚磊是老匹夫,都无话可说。璇玑自知口舌上斗不过他,只能气得脸色煞白,别过头去当作没听见。
  钟敏言低声道:“不敢,在下早已被逐出师门,算不得少阳弟子了。”
  “哦?怎么会逐出师门?”乌童似乎来了兴趣钟敏言咬了咬嘴唇,淡道:“我在浮玉岛救了一个人,是他们的要犯。师父为此大发雷霆。”
  他说谎!璇玑和禹司凤都是大吃一惊。
  乌童讥笑道:“我就说!什么修仙门派,都是背地里不知做多少肮脏事地家伙!你救得好!被逐出师门应当高兴才是!”
  钟敏言正色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还请堂主莫要侮辱尊师!”
  乌童微微一笑,“你倒是个重情义的人。不错,不错!”
  他拍了拍手,“这样吧!我本是叫你们一命换一命,如今倒有些舍不得了。你无端被逐出师门,想必心中也是愤愤不平,自身又是无处可去,不如来我这里。管它什么修仙门规,通通当作狗屎!那些人负了你,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何必再留恋!”
  钟敏言眸光一动,片刻,才低声道:“副堂主抬爱了,敏言愧不敢当。但世上没有师从二门之理,何况经此一事,我心已冷,只有愧对副堂主的盛情了。”
  乌童摇了摇头,忽然拍手,吩咐手下:“去后面,将酉字牢房的人请过来。顺便……把那东西也拿来。”众人不知他吩咐手下要拿什么,都看着他。璇玑望着钟敏言,嘴唇微微一动,轻轻叫了一声:“六师兄……”
  他并不回头,隔了半晌,只轻道:“不要叫我六师兄。我已经不是你师兄了。”
  她心中一恸,嗫嚅道:“爹爹逐你出去……只是气话!我、我不也一样……”
  钟敏言仍然不回头,声音平淡:“你是他女儿,怎样逐也轮不到你。你不用安慰,事实如何,我早已接受。”
  璇玑急道:“你……你刚才说得明明是……”
  钟敏言不等她说完,飞快打断,声音甚是冷冽:“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已被逐出,断不会做那等乞怜哭泣之事!你不要再说!”
  “可是你也不能加入这个地方……你忘了?玲珑和二师兄都是被他抓走的!”
  璇玑只觉得不可思议,每与他说一句话,都觉得离他越来越远。眼前这个昂然挺立,背对着自己的人,显然是个陌生人。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容易暴躁,却十分善良的钟敏言。
  钟敏言沉默良久,忽而转头,目光冷然,灼灼地看着她,低声道:“他们技不如人,也没有办法。”璇玑无话可说,只觉满脑子好像都被他无端端搅乱了,理不出头绪。一旁的禹司凤拉了拉她地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
  过得一会,果然那些手下缚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了出来。那人浑身血污,倒甚是有精神,走路还挺快,昂首挺胸,嘴里被麻核塞住,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目犹如喷出火来一般,恶狠狠地盯着乌童,似乎是要用目光将他吃掉。
  “二师兄!”璇玑惊叫起来,上前一步就要搀扶,立即被周围地守卫拔刀拦住。
  那人果然是陈敏觉,回头见到璇玑他们,登时流露出喜不胜收的神情,然而只得一瞬,又变成担忧。
  乌童挥了一下手:“让他说话。”
  立即有人拔出了陈敏觉嘴里地麻核,他呛了几口,狠命咳嗽,一面含糊不清地破口大骂:“操你家祖宗十八代!有种就把老子杀了!老子才不怕你们这帮下九流地东西!”
  乌童微微一笑,对他的污言秽语并不在意,只道:“敏言,你不用瞒我,你这次来,还是为了救你师兄和师妹吧?如何,只要你留下帮我忙,这人和你师妹地魂魄,我便一并让他们带回去。”
  钟敏言并不否认,问道:“玲珑的魂魄呢?”
  乌童笑得更开,手指在下巴上划过,柔声道:“我竟忘了,你们是一对小情人呢。你为自己情人真是什么都愿意做,我最欣赏你这种多情男子。”
  手下递上一个小小的紫晶瓶子,里面有几簇苍兰的火焰轻轻跳跃,像萤火虫一般,欢快灵动。他将那瓶子捏在手里,轻道:“玲珑的二魂六魄在这里。”
  众人一听便按捺不住冲动,钟敏言面上神情大震,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手似是要拿过来。
  乌童用手一掩,道:“慢!我这里给了诚意,你也应当给我一些诚意吧?”
  钟敏言盯着那个小瓶子,仿佛所有的神魂都陪着玲珑一起在瓶子里荡漾游动。良久,他忽然解下腰间的宝剑,将衣衫下摆一拂,利索地半跪下来,沉声道:“副堂主在上!属下钟敏言愿意竭力为副堂主做事!从此绝无二心!如违背今日之誓,教我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此话一出,乌童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将那水晶瓶子丢过来。璇玑急忙上前抢过,如获珍宝一般捧在掌心,双手颤抖,仿佛捧着一整个生命的沉重,生怕摔坏了。她怔怔望着瓶中那脆弱的二魂六魄,眼中一阵火辣,忍不住落下泪来。
  “等一下。”
  突然有人开口,众人回头,只见若玉越众而出,走到钟敏言身边,陪他一起半跪下,朗声道:“在下离泽宫若玉,钟敏言与我如同兄弟一般,我们也许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今日他既然归顺副堂主,我自然不可违背当日誓言!请副堂主收容!”
  这下连禹司凤都震得站不住脚,脸色惨白,不可思议地瞪着跪在大厅中的两人,好像他们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己完全不认识,从来就没认识过。
  
第三十七章 背叛(四)
  乌童定定看着若玉,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你们竟是将我当作傻子呢……”
  话音一落,手里端着的茶杯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众人都是一怔,下一刻,守卫们一拥而上,将他们四人团团围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无数把刀尖对准了他们,寒光闪闪,莫说一个钟敏言会千万指功,就是再来三个,也照样被戳出窟窿。
  若玉眼神微变,暗地寻思自己方才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钟敏言苍白着脸,沉声道:“副堂主是什么意思?”
  乌童冷道:“应当问问你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前日听说了一个有趣的消息,修仙大派也开始堕落到要派出探子潜入咱们这里调查机密了。某人须得装出被逐出师门的样子,混进来。这消息你们有听过吗?”
  钟敏言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半晌,才道:“如此说来,副堂主方才一番招安,竟是耍我?”
  乌童一时没有说话,细细端详他,从上到下,看着他倔强微翘的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喉结,和深邃的见不到反光的眼。
  这样的少年,天生就应当沐浴在阳光下,没有心计,哈哈傻笑着,和心爱的姑娘携手到老。很多事情,一点也不适合他,完全不适合他来做。
  他看了半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轻道:“我并不是不信你。敏言,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
  他露出一些疲惫的神态,手指忽然一弹,那些守卫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刺了上来,势必要将他们几个立毙当场。禹司凤将璇玑一把揽进怀里。用脊背护住她。钟敏言和若玉二人见当真要动手,便再也不客气,抽出宝剑一一招架。这二人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内息醇厚,抡剑之时。剑气充盈,呼呼作响,只划一个圈子,立即便将周围的守卫迫开好几步。
  那些守卫并不是妖魔,大多是轩辕派投靠过来地弟子。还多是年轻的小辈,功夫只算平平,只不过仗着人多,先占了上风,谁知对方一旦开始拼命,那一点上风很快也没了。包围圈迅速被破开,禹司凤立即将璇玑一把推出去,吩咐:“看着你二师兄!”语毕,立即拔剑相助。
  璇玑自知受伤。没办法帮忙,当即朝五花大绑的陈敏觉跑去,将他身上地绳索解开。所喜他身上虽然血污斑斑。但伤口大多已经结疤,没什么大碍。精神也还好。绳索解开之后活动活动酸麻的胳膊和腿,恨恨道:“妈地!居然让老子吃这么个大亏!狗娘养的!”
  他小时候就跟着混混跑南闯北。学得一肚子油腔滑调污言秽语,只是后来拜入褚磊门下,师父严威,不得不把肚子里那些别致的淘气收拾起。这会正憋着火,便再也忍不住,顾不得璇玑在旁边,一连串的脏话眼睛也不眨就骂了出来。
  他见钟敏言三人和那些守卫斗得正到好处,忍不住手痒,唾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搓两下,捋了袖子就要上前相助。
  璇玑急忙拦住他,急道:“二师兄,你还受伤呢!不要过去帮倒忙了!”
  陈敏觉哭笑不得地回头,“喂,小师妹,不带这么损人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损人,是事实。你这个样子,过去本来就是帮倒忙。还是给伤口上药包扎是正经。”
  “靠……我就讨厌她说话这么直接……”
  陈敏觉嘀咕两声,确实也觉得力不从心,只得乖乖蹲在地上,让璇玑给自己上药。忽然一眼瞥见乌童坐在上位,笑吟吟地看着下面,他对这个人是恨之入骨,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这次居然真被他骑到了头上。他一时按捺不住,见乌童笑嘻嘻地完全没有防备,脑中一热,抬手就抢过璇玑腰上挂着的崩玉,一个箭步上前,要将他钉死在椅子上。
  璇玑急忙要阻拦,谁知还是迟了一步。乌童眼角都没有瞥一下,待他的剑刺到眼前,忽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用一种抽大烟一般悠闲的姿态,稳稳地将崩玉夹在食中两指之间。
  陈敏觉脸色一变,当即抽剑,谁知那两根手指竟比钢铸的还要坚硬,用力连抽几下都回不来。他心知不好,当即丢开崩玉,掉脸就逃,谁知还是迟了一步,被乌童伸长胳膊,狠狠一把抓在他额头上,按住,无论他怎么挣扎反抗,都躲不过去。“狗娘养的!操你奶奶!有种杀了老子!老子就是做鬼也不饶你!”
  陈敏觉半张脸被他一只手掌抓着,像一只被人用布袋套住头的动物,只能四肢乱挥,竭尽全力也毫无办法。他只觉几乎要窒息,本能地就是破口大骂。
  璇玑佩剑被他抢走,落在了乌童手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旁边和众守卫拆招的三人早已大获全胜,回头见陈敏觉被乌童抓住,禹司凤立即上前相助。
  乌童冷冷一笑,将陈敏觉用力抛了出去,道:“接好了!”
  那么大一个人,竟然被他随随便便丢了老远,横冲直撞过来。钟敏言只怕他撞在墙上受伤,只得抬手勉力接住,胳膊上猛然一沉,险些脱手,他死死抓住陈敏觉的腰带,退了好几步,最后用力撞在墙上,才算稳住身形。心下忍不住惊骇,这几年不见,乌童地本事居然大到如此地步!莫非他从妖魔那里学会了什么特殊的本领?
  陈敏觉被这样狼狈地一丢,倒再也没骂出个所以然来。不是他不想骂,而是吓傻了骂不出来。
  乌童见钟敏言脸色苍白,神情倒还镇定,再看看被他们几个伤的七零八落地守卫,当即鼓掌笑道:“果然是好!很好!”
  钟敏言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乌童便道:“你们两个都可算是人才,既然要加入,我自然欢迎之极。但要进来,可不是嘴头说说那么容易。我怎么知道不是那些修仙门派使的诡计呢?”
  钟敏言轻声道:“既然副堂主存有疑心,那此事便不用再提。”乌童见他转身欲走地模样,忽而笑道:“不提可以,那咱们地交易也不算成功。玲珑的魂魄,还有你那个师兄,都得留下。你们要走,随意。”
  卑鄙!钟敏言猛然转头,直直瞪着他。
  乌童笑吟吟地看着他光彩灼人地眸子,轻声道:“我可不是仁慈的神仙。你们要留下,可以,但要给我看诚意。若是不肯留下,我自然不会强迫,但你们要的东西,万万不要想拿走。”
  众人直到这时才发觉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他先是利诱,后是威胁。钟敏言和若玉如果不加入他们那一伙,就别想救人。璇玑不由自主捏紧了手里的水晶瓶子。玲珑的魂魄,就在里面,饱含了整个生命的沉重,她好不容易握在手里,怎么能够再交出去!
  钟敏言和若玉互看一眼,发觉对方的脸都是比白纸还白。他们不知不觉就被他困在圈套里。从进入不周山开始……不,从四年前五大派通缉乌童开始,大圈套就开始一步一步运作,终于在今天将他们一网打尽!好毒辣的心肠,好阴险的手段!
  若玉沉吟良久,才道:“副堂主要我们给诚意,不知怎样才算诚意?”
  乌童眉头一挑:“为了让我相信你们不是修仙门派派过来的奸细,就把这人杀了给我看,我便相信了。魂魄嘛,也随你们带走好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陈敏觉,他脸色苍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险遭遇中清醒过来。然而听到这番话,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白。回头看了看钟敏言,他突然又开始骂:“去你妈的!妖魔邪道!敏言,不要听他胡扯!这里就他一个人,咱们一起上,杀了他,冲出去!”
  钟敏言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怔怔地看着乌童。他端坐在椅子上,笑得很温和,好像刚才不是叫他杀同门,而是让他浇花一样轻松。
  “怎么样,敏言,若玉。想好了没有?杀了这个人,你们从此就是我的亲信,玲珑的魂魄也给你们带走。若是不杀他,魂魄就别想要,你们两个嘛……被逐出师门,随意浪迹天涯也可以。”
  钟敏言怔了半晌,终于动了动,转身望向陈敏觉,什么也没说。

  第三十八章 背叛(五)
  “杀不杀?”
  乌童恶意地笑,仿佛一只在逗弄猎物的猫。
  其实他什么都看穿了吧!禹司凤神色凝重。他早就看出钟敏言根本不是真心归顺,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模作样,摆明了是在耍弄。
  敏言!你应当能看出来的!不要再被他耍了!倘若大家此刻齐心协力,还有一半的机会能冲出去……倘若,被他这样用言语迷惑,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头看向钟敏言,他脸色苍白,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仿佛下了决心,转身走向陈敏觉。陈敏觉惊得后退数步,叫道:“六子!喂!六子你疯了?!钟敏言!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话音未落,只听铿地一声,钟敏言拔剑在手,双眼黝黑,死死盯着自己,面上满是杀气。陈敏觉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是在看陌生人。
  禹司凤心下大急,厉声道:“敏言!不要被他骗了!他早已……”
  话音未落,只觉一股大力无声无息地袭来,他先前竟一点也没察觉到,当即就感到胸口和后背的要害仿佛被利器扎入一般,剧痛无比,他神色颓然,喷出一口血来,踉跄数步,狠狠跪倒在地。
  对面坐在椅子上的乌童,五指张开,正朝着他的方向,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来偷袭。
  “你太吵了,稍微安静些。”
  他将手指蜷缩回去,继续撑着下巴,又笑:“敏言,心爱的师妹和存有芥蒂的师兄。哪个更重要?无处可去和留在这里享受清福,哪个更舒服?我不喜欢等待,速速给我一个答复。”
  禹司凤神色涣然。嘴唇微微一动,想再提醒钟敏言不要上当。可是身体已然遭受重创,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璇玑含泪半跪在他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袖子,颤声道:“你……你不要动……怎么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禹司凤失神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他不知怎么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钟敏言面上肌肉轻微抖动,忽而将眼一闭,大吼一声,手里地剑决绝地划了出去----一道漂亮完美的弧线。
  陈敏觉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胸前和头颅的要害,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动作是没有意义地。剑气一旦射出,自己撞上之后立即会碎开。他只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们明明是来救人的,不是吗?
  胳膊上骤然一凉。仿佛是被什么冰冷地东西轻轻擦了过去。除此之外,竟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陈敏觉茫然睁开眼,低头一看---他的右手。被齐肘割断了。
  鲜血如泉涌,瞬间就染红了他的衣服。他骇然地倒抽一口气。剧痛下一刻汹涌而上。噬骨嚼魂一样的疼,他只觉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被钟敏言这样一剑切断。从里到外,痛得他嘶声狂吼,猛然跪在了地上。
  钟敏言仿佛做错事地小孩子,大难临头的那一刻,令人意外的诡异的平静。他眼怔怔地看着满地的鲜血,手指下意识地松开,宝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喃喃道:“我……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后面传来大笑和鼓掌声,他眉尖微微一动,身体却仿佛冻僵了一样,定定站在那里。
  乌童笑道:“你还是太心软了!不过也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钟敏言闭上眼,仿佛没有听见陈敏觉撕心裂肺一般的痛呼,他猛然转身,咬牙跪在地上,沉声道:“谢副堂主夸奖!”
  乌童摆了摆手:“还不送你的朋友们离开这里?”
  钟敏言茫然回头,一一看过厅中诸人,若玉脸色苍白,禹司凤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地看着他,璇玑……他心中一恸,璇玑抓着陈敏觉的断手,泪如泉涌。
  “你们……快滚!”他哑着嗓子。
  璇玑怔怔将陈敏觉地断手放下,起身定定看着他。她的目光是钟敏言从未见过的陌生,冷而且木然,仿佛没有一丝感情,漆黑得看不到一丝亮光。
  她身体在微微颤抖,冰冷地目光扫过他身上,转向乌童。
  “你是找死……”她喃喃说着,掌心忽而有银光吞吐蔓延。她的崩玉剑方才被陈敏觉抢走刺杀乌童,结果反被乌童夺走。此刻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就在身边,崩玉在乌童手中急速地颤抖起来,发出龙吟一般地鸣声。
  乌童惊愕地看着掌中地崩玉,只觉它突然变得极热,竟然抓不住,脱手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银色弧线,稳稳落在璇玑手中,一时间光彩大盛。
  对了,这个小丫头!他怎么忘了,她身份特殊……乌童趁她尚未发招,霍然从椅上起身,左手在空中微微一勾,璇玑只觉自己的左手不由自主跟着抬起来,原本套在中指上地那根指环飞了出去,为他一把抓住。
  “你……”她一语未落,只见他左手又是一挥,自己顿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就像是突然身处两座山的夹缝间,巨风吹得人眼睛也睁不开,不由自主被吹得离地倒飞出去。
  她心知不好,转头见陈敏觉昏死过去倒在后面,抬手要去捉他,谁知居然没抓到,手指擦过他的衣服,一瞬间就被那股怪风冲出了大厅。
  禹司凤大惊失色地拔腿就追,只听乌童在后面厉声高叫:“此人活着必成后患,不要让他逃走!杀了他!”他心中猛然一沉,知道对方起了杀意,自己今日只怕是九死一生,耳边听得后面有人追上。回头一看,果然是钟敏言和若玉二人。
  他先时只当他们诈降,骗得玲珑和陈敏觉回来。哪知事出突然,他们两个居然是当真的。自己反被乌童反将一军,心中的惊骇有多深姑且不说,他受了厉害的内伤,如果钟敏言和若玉两人当真要动手,自己生还的希望根本是零。
  “敏言!若玉!”他一边跑一边叫他俩地名字。只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眼看快要到门口,就要追上璇玑,她被乌童吹起的怪风刮出来,狠狠撞在墙上,脸色青白,靠在那里不能动。见到禹司凤,她眸光微动,似是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再见后面追上的钟敏言二人。他俩脸上满是杀气,很显然不是在玩耍,而是来真地。
  “司……司凤……”她勉强叫了一声。眼角滚下泪水,颤声道:“他们……他们一定是中了乌童的什么魇术……怎么办……?”
  禹司凤心中难受之极。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得站定下来,护在她身前。转身望着那两人,半晌,才道:“为什么?”
  若玉没说话,钟敏言沉声道:“良禽择木而栖,没有为什么。褚磊有眼无珠,将我赶出来,天下之大,也未必只有一个少阳派!”
  禹司凤心中疑惑到了极点,有一肚子地话想问他们,可是这种情况如何相问?他见钟敏言举起手里的剑,上面剑气充盈,显然是要放出剑气将自己乱刃剐死,当下昂首道:“好歹是朋友一场!你们要杀,就来杀我一个,不要动璇玑!”
  若玉笑了一声,张嘴好像是要说话,谁知下一刻剑光窜起,贴着禹司凤的腰胯,蛇行一般。这是离泽宫的一招剑法,声东击西之用的,那剑眼看就要刺进禹司凤地小腹里,忽而一转,直直刺向后面动弹不得的璇玑。
  “你!”禹司凤勃然大怒,本能地转身一把推开璇玑,哪知那剑忽而掉头游过来,他再也避让不及,胸口猛然一凉,被那柄剑贯胸而入。
  耳旁传来两声惊呼,是璇玑和钟敏言的。他涣然抬眼,只觉眼前景物变得模糊不清,看看钟敏言,他正死死咬着嘴唇,眼中豆大的泪水滚动,强忍住没流下来。禹司凤嘴唇微微一合,低声道:“敏言……璇玑她……”
  话未说完,若玉收剑回去,他痛呼一声,胸前鲜血狂飙,当即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恍惚中,睁眼去看若玉,他面具后的双眼黝黑,里面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最深的洞穴,望不见底。他只觉浑身的气力都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而流失了,终于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璇玑浑身颤抖,两腿一软,跪在他身边,不可思议地抚着他苍白的脸。
  “司凤……?”她喃喃叫着他地名字。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只是个噩梦……是的,一定是个噩梦。
  禹司凤地身体渐渐变成透明的,仿佛马上就要消失。她惊叫一声,抬手去捞,却捞了个空,荧光自她怀里溢出来,他真地消失了。
  “别!”她猛然站起,拔腿要往外跑,要追上那些消失地荧光。身体忽然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脖子上一凉,有几滴水滴在上面。钟敏言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璇玑,我已经没退路了……回去见了师父,就告诉他,钟敏言……幸不辱命!”
  她一怔,忽然被他用力推了出去,眼前白光乍现,她叫了一声:“六师兄!”回头看他,只觉他地面目渐渐模糊,仿佛被强光笼罩住。她只能看清,他脸上两道纵横的泪水,闪闪发亮。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她的身体仿佛忽然漂浮了起来,终于再也看不见他的脸。慢慢地,白光缓缓退去,她的身体好像触到一个硬物,轻轻摔在上面,耳边听得清朗的山风吹过,她恍然如梦,茫然地四周一看,原来是回到了祭神台。
  禹司凤就躺在她身边,身下已经聚集了一滩殷红的鲜血。璇玑两手发抖,急急探向他的鼻息,只觉他呼吸虽然微弱,却还活着。她忍不住泪盈余眶,转身死死抱住他。什么叫做物是人非,她此时此刻才算真正解得其中味。明明是五人意气风发地前来救人,最后却只回来两个。
  怀里有什么硬物磕着她,她慢慢伸手进去,拿出放在眼前。那水晶瓶子里,玲珑的二魂六魄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五彩斑斓地,美丽的像个梦。还好……至少,救回了玲珑。
  她泪流满面,只觉眼前慢慢有黑暗降临,很快就昏迷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伤(一)
  钟敏言怔怔地看着璇玑的身体化作万点荧光,消失在眼前,脸上的泪水冰冷,顺着下巴一直流到胸襟。他并没有伸手擦,他好像已经变成了木头人,动也不动一下。
  肩上忽然被人一拍,是若玉。他低声道:“走吧。”
  钟敏言沉默了良久,才轻道:“若玉……你……”
  若玉苦笑一声,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前带,低语:“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太危险。”
  钟敏言死死咬着嘴唇,颤声道:“你……可是……”
  若玉淡道:“他没事,离泽宫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死掉,我避开了要害,你莫担
  钟敏言再也忍不住,又一次泪如泉涌,他用手挡住了脸,一声不发。
  若玉停下来,静静等在旁边,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和哽咽。很久很久,突然开口:“那天晚上……我都听到了。”
  钟敏言急急抬头,若玉又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但兹事体大,你性子莽撞,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故此我决定来助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撑来的好。”
  钟敏言终于止住眼泪,用袖子把脸擦干,只是眼睛还红红的,他鼻音浓厚地说道:“但你是离泽宫的人,你师父不会怪罪你吗?”
  若玉摇头:“这时候,还说什么怪罪不怪罪。若玉岂是抛弃朋友于危险中的人!”
  钟敏言感激地看着他。他自小和禹司凤一起玩耍,历经危险,是过命的生死之交,故而虽然一路上若玉对自己照顾有加,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这一刻。方明白此人真正是侠肝义胆的真英雄,心中的好感和信赖顿时飙升。
  “好在玲珑地魂魄总算拿回去了,也不算白做这一场。”
  钟敏言听他这么说。好歹舒服了一点,然而想到陈敏觉被自己斩断了右胳膊。生死不明,还留在这里,喉中又是一阵苦涩。
  若玉叹道:“当时的情况,也没办法。好在你我也留在这里,日后多加照看。事成之后再救他出来也一样。”
  他见钟敏言神色茫然,便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道:“走了。正事重要。”
  钟敏言又怔忡良久,这才长叹一声,转身跟着他走回偏厅。乌童还坐在椅子上,低头修他地指甲,满地的轩辕派弟子,受伤地受伤,昏迷的昏迷。哀嚎之声不绝,他却连眉尖都不颤。
  见他二人过来,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杀掉了吗?”
  若玉朗声道:“属下当胸一剑贯穿了他,那厮逃的快。不知会不会死。但就算不死。那等重伤,起码也要休养半年多。暂时无法兴风作浪。”
  乌童“嗯”了一声,没说话。钟敏言见陈敏觉躺在角落里,断臂搁在旁边,生死不明,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面上忍着不露出来,只把牙咬得咯咯响。
  乌童忽然拍了拍手,却见厅后一瞬间涌出十几个妖魔,先前带他们进来的那只妖魔也在其中。两人心中又是骇然又是庆幸,好在当初没有选择和他拼了,否则他叫出守在后面的这些妖魔,他们所有人都得死。“把那人地伤口包扎一下,依旧送回去。”乌童气定神闲地吩咐着,“厅中这些人嘛……死的就拖出去喂天狗,还活着就自己滚出去上药。一群没用的东西!”
  众妖魔纷纷听令,很快地,偏厅里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不管那些轩辕派弟子是真死还是昏迷,凡是自己不能走出去的,都当作死人丢去喂天狗了。
  钟敏言见他如此残暴,心下也有些发寒。却听乌童笑道:“你们会不会很奇怪,用了玄云大法进来不周山,香快烧完了,其他人能回去,你们却回不去?”
  若玉和钟敏言互看一眼,齐声道:“请副堂主解惑。”
  乌童慢条斯理地说道:“看看自己手上那个指环。”
  他们进来的时候,曾一人被给了一枚黑铁指环。原先不知做什么用的,经他一说,才明白戴上这指环,就可以留在不周山,而不会被神明发觉。
  “这是当年东方白帝铸造诛邪驱魔双剑的时候,留下的一块未完成的黑铁。为堂主顺手牵羊拿了来,注入灵气。戴上它,可以任意跨越阴阳两界……不过嘛,去不得天界,所以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他把玩着自己手里地指环,话语端的是狂妄无比。
  若玉陪笑道:“副堂主如此本领,日后必然得成大果,往返六界之间,区区天界又算得了什么。”
  乌童呵呵笑了一声,突然懒洋洋抬手,只听清脆地一个巴掌声,若玉捂着被扇的脸颊,一言不发,唇上大约是裂开了个口子,鲜血细细地流下。“少说这些无聊话。”他淡淡说着。
  此人当真是喜怒无常,钟敏言心中更觉骇然。若玉低声说了个是,抬眼见钟敏言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表示没有受伤。
  乌童慢吞吞地说道:“我嘛,只是个副堂主,还是右副堂主。上面有左副堂主和正堂主,只不过他俩不常回来,这里地事情就暂时由我代劳。以后见到其他两个堂主,也要毕恭毕敬,不可得罪,明白么?”
  二人齐声说是。
  乌童忽然一笑,招手道:“过来,我对离泽宫和少阳派很有些兴趣。说些给我听听。”
  他是要从他们嘴里探听修仙门派的机密了。钟敏言二人不敢忤逆,只得上前,打定了主意,只捡世人都知地事情来说,别地他问起。一概装作不知道。
  璇玑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身处在一个柔软地所在,温暖馥郁。她缓缓睁开眼。失神地看着眼前垂下的青纱帐,还有屋顶上古怪漂亮的雕花。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是哪里。
  屋子外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她身体微微一动,只觉胸口木木地,一阵钝痛。这种疼痛一下刺激了她,认出这里是格尔木镇。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从祭神台回到这里。她挣扎着坐起来。眼前金星乱蹦,胸前又闷又痛,忍不住张口欲呕。
  屋外地人立即停止说话声,推门飞奔进来,正是褚磊他们三人。
  “璇玑!”楚影红见她醒来,忍不住动容,急忙坐在床边,轻轻将她按回去,“你受了内伤。不要乱动!”
  璇玑手指绞着被子,想起不周山发生的那些惨痛地事情,眼泪立即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司凤呢?”她问。声音沙哑粗嘎,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褚磊叹了一口气。“他情况很危险。胸口贴近心脏的地方被贯穿,不知能不能撑过这几天璇玑脸色苍白。怔了很久,才喃喃道:“他……他若是死了……我、我……”
  楚影红怕她伤痛之下产生自绝的想法,急忙握住她的手,道:“那一剑刺得很巧,没伤到要害,只是流血过多。只要撑过今天晚上,必然没事!你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先不要担心这些了。”
  璇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楚影红见她这种模样,心中大痛,却又想不出安慰地话,只得低头抹去眼泪。褚磊走过来,看着她。他们三人一早就赶去了祭神台等候,本来报着不管有没有成功救回人,只要安全回来,便一切都好的想法。他甚至想好了怎么对钟敏言说收回逐出师门的话,谁知,五人去不周山,只回来了两人,还都是性命垂危。
  他心中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惨事,但嘴唇微颤,居然问不出口。
  璇玑在胸前摸了半天,脸色突然巨变,厉声道:“瓶子呢?!”她重伤之后,本来脸色就不好看,这一惊,更是一片惨白,和死人无异。
  楚影红急忙从枕头下面取出那个水晶小瓶子,“在这里。”
  璇玑接过来,安心地看了一眼里面五彩斑斓的魂魄,这才抬头,看着褚磊,低声道:“这是……玲珑的魂魄。还有……六师兄要我告诉爹爹……他说:钟敏言幸不辱命!”
  三人听说他们居然将玲珑的魂魄带回来了,不由又是惊又是喜又是难过。惊得是他们几个小辈当真能做成此事,虽然伤痕累累;喜的是玲珑终于能救回来了;难过的是钟敏言没回来,兴许是死在不周山了,连一黄土掩埋他的尸骨都做不到。
  褚磊颤声道:“你们……敏言地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样了?”
  璇玑疲惫地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六师兄他……留在了不周山,成了乌童的手下……乌童还活着,做了那些妖魔的副堂主……爹爹,你是不是曾让六师兄做什么?他……这些天一直都很不对劲,甚至……斩了二师兄地胳膊……”
  褚磊霍拉一下从床前站了起来,面上神色复杂之极,既疑惑,又痛心,还夹杂着一些怒气。
  “逐出师门的事……他当真了?”
  璇玑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是他从见到你们那天晚上之前就很不对劲了……我、我走地时候,他哭得很伤心……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人逼他这样做……”
  她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褚磊,虽然身在病中,双眼却亮煞煞,令人悚然。
  褚磊无话可说,心中疑惑到了极点。他自然不会给小女儿解释自己根本没有让钟敏言潜入妖魔内部,事实上,从她地眼神里,就能看出,她已经不信任他了,所以,再多的话语,说来也是枉然。直不说话地和阳忽然开口,柔声问道:“小璇玑,另一个离泽宫的弟子呢?也没回来?”
  他不提若玉还好,一提到他,璇玑立即想到他一剑贯穿禹司凤胸口的景象,面具后,他的眼睛暗若夜空,什么也看不见。这景象令她浑身发抖,胸口剧烈疼痛起来,攀在床边张口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
  楚影红心疼极了,难得用责备的眼神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抬手轻轻在她背上抚着,低声道:“别急……慢慢说。已经没事了……”
  璇玑吐了一会,精疲力竭地瘫回去,颤声道:“他……若玉他也留下了!是他杀了司凤……是他杀了!”
  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实在是之前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那两个年轻小辈为什么要背叛师门,投身妖魔?难道真像璇玑说的,有人逼他们?可是他们一路从少阳派赶过来,马不停蹄,根本没有在途中见到他们。
  那么,到底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楚影红见璇玑双目赤红,脸色却异常煞白,知道不能再问下去,当下柔声道:“都过去了。司凤没事……你受了伤,不要乱动,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呢,司凤就会好好的了。”
  璇玑一向极听她的话,于是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楚影红回头示意其他二人,正要悄悄起身出去,却被她用力抓住手。
  “红姑姑,我怕……”她软软地说着,这种撒娇似的语气,从她到了小阳峰之后就再也没说过。楚影红心中一酸,又坐回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红姑姑不走,在这里陪你。”
  和阳和褚磊二人悄悄关上房门,走到了外面。褚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回了客房。和阳知道他心中难受之极,更何况他素来是个要强的人,就算斩断手脚之痛,他也不愿意让别人见到,于是便不去打扰他,自己去了禹司凤那里。
  那少年躺在床上,胸前缠了一圈绷带,上面血迹斑斑。他好似没有了呼吸一般,隔很久,胸口才微微起伏一次。他的情况其实非常危险,脉搏时有时无,随时就会一命呜呼。
  和阳坐在床边,抓着他的脉门,缓缓往里面灌输真气,只盼能护住他的心脉。三人之中,他最通医理,所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那一剑,其实是中了他的要害,若是寻常人,早已当场死了。因为他是修仙者,身体比旁人强健许多,所以才能撑到现在。
  而且,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和阳缓缓抬起他的胳膊,禹司凤的肋下立即清楚无疑。他肋下两边都嵌着三颗黑色的珠子,非金非玉,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文字,用手触摸,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以他的见多识广,居然也不知道。和阳看了一会,才放下胳膊,继续为他灌注真气。
  希望他能熬过这个晚上吧。他默默摇头。
  楚影红坐在床边,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床上的璇玑动也不动,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那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支柱。过了很久很久,她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轻轻探身去看。
  星光下,她紧紧闭着眼睛,泪水纵横。
  楚影红在心中暗叹一声,坐回去,久久不知该说什么。

  第四十章 伤(二)
  令人难熬的一夜,终于快要结束。微蓝的晨光透过棉纱纸糊的窗户,映在屋内。矮几上的烛火已然烧尽,大滩结成块的烛泪摊在上面,良久,和阳才想起去换新蜡烛。
  床上的少年一夜都没有醒来,也没有让人担心的情况发生。眼下正是晨昏交替的关键时刻,如能无恙撑过这一刻,他便没有性命之碍。他寻了一根新蜡烛,小心剔亮烛火,走去床边看禹司凤的情况。谁知正对上他漆黑无光的眸子,和阳吃了一惊,轻道:“你醒了?”
  禹司凤并不答话,只是怔怔睁着眼睛,半晌,脸色越来越红,渐渐地,竟犹如喝醉酒的人一样,面色如血。漆黑的眸子里,也透出一种令人诧异的迷离神采。
  和阳心中大惊,知道不好,丢了烛火一把抓住他的脉门,手指扣上,只觉簇簇跳动,快如擂鼓。只得一瞬,忽又黯然下去,细滑缓慢,好像随时会断开停止一样。
  危险!他立即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不要动!稳住呼吸!”他的真气透过指尖,缓缓灌注进去,谁知竟像泥牛入海,没一点反应。他心中凛然,立即缩指,在他额上弹了两下。
  禹司凤为他一弹之下,浑身猛颤,抬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手劲之大,几乎要将臂骨捏碎。和阳吃痛咬牙,却一动不动,只是柔声安抚:“没事了,稳住呼吸,静心凝神。”
  话音未落,只觉他喘息粗重,胸前刚换好的伤药绷带。又有血迹渗透出来,迅速染红了一大片。照这样下去,他必定熬不过今早。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细细的血沫从他唇角流下来,证明他的肺部受创极重。呼吸间有血呛住。
  和阳正是束手无措的时候,不妨他又睁开眼,这一次,眼中有了一些光亮。胳膊被他捏得越发死紧,骨头格格作响。他口中荷荷数声,似是要说话。和阳急道:“不要说话!凝神!”
  他一开口,大量地血沫流出来,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但和阳还是听明白了。
  他说:“肋下……开……两个印。”
  印,是说那些古怪的黑色珠子吗?和阳惊疑地抬起他的胳膊,只见他肋下靠近腰腹处地那一颗黑珠微微跳动,竟似活了一般,要跳出来。眼看左右两颗珠子跳出了大半。似乎很快就会脱体而出,他定了定神,在掌中灌注真气。攥住那两颗珠子,轻轻一拔----不是珠子!黑色珠子下。是一根银针!
  他心中越发惊骇。又不敢速速拔出来,只得缓缓地用力。那两根黑珠下都连着银针。足有五六寸长,钉在他身体里。肋下是要害,常人把银针钉在这里,无疑是找死,何况是这么长的。
  待得两根银针都拔出来,上面居然没有一丝血迹,低头再看他腰腹间,居然也没有一点痕迹,简直就像那里根本没有插过银针一样。和阳心中疑惑,只得先将那两根带着黑珠地银针放在床边,低头去看他的情况。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胸前的血迹没有蔓延开的趋势,面上那种诡异地潮红也渐渐退去,变成了苍白。只是额上汗水涔涔,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别的什么。
  和阳搭上他的脉搏,愕然发觉方才诡异的跳动已经停止,眼下他的脉搏虽然虚弱,却是稳定之象。他满头大汗,茫然回头,窗外已经大亮,这一夜完全过去了,床上的少年也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只待静养康复了。
  他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先替他换了伤药,上好绷带,又拿起那两根古怪的银针端详一会,没看出什么端倪。离泽宫向来神秘莫测,兴许是他们那里什么不为外人道地别致法子。禹司凤叫它做“印”,开了两个,他就安然从最危险的阶段度了过去。难道竟是什么压抑力量的咒法?
  和阳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只得把银针放回他床头,忽听房门外传来一阵声响,紧跟着,是楚影红地声音:“璇玑,你受了伤,又一夜没睡,不要任性!”
  他起身去开门,就见璇玑扶着墙靠在门外,自己的妻子满脸无奈恼火地站在旁边劝她。一见他出来,璇玑面上登时流露出希望之极地光彩,却不说话,只是殷殷看着他。
  和阳微微一笑,柔声道:“没事,他挺过去了,现在应当是睡着了。放心吧。”这个小丫头浑身大震,看她地神情,似乎是要哭,却没哭出来。最后淡淡一笑,轻道:“那我……晚上再来看他。”说罢,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楚影红松了一口气,和丈夫相视一笑,悬了一夜地心,终于落下来。和阳突然柔声道:“你现在去看也可以,只是别吵醒他。”
  璇玑手指轻轻颤抖,忍不得,用力在身上擦了擦,最后死死拽住衣角,良久,才道:“不……我怕我进去……一定会吵到他……晚上再去看……”
  她觉得自己进去一定会哭,她已经不想让禹司凤见到自己在哭了。她这一夜,已经哭得太多。
  禹司凤到了第十天上,已经能开口说话了,虽然精神不济,但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时时昏睡。璇玑每日都在房门前蹲着,偶尔进去看看,也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三个大人对她这种小狗一样的行径很是无奈,但也不好阻止。
  眼看禹司凤的伤势有了起色,再也没有性命之忧,璇玑的内伤好的也相当快,没什么让人担心的事情,三个大人便商量着要回少阳派。毕竟簪花大会年底前就要开始,何况妖魔一事没有头绪,几个首要人物不能在外多做停留。
  “小璇玑,要不要跟着咱们回少阳?”晚饭的时候。楚影红终究是不放心把两个孩子丢在这里,于是开口询问,“对了。还有司凤也带上。”
  她以为吃了这么多苦头,按照璇玑的性格。肯定是十分想回家,谁知她愣了一下,当即很痛快的摇头:“不,我要留下来照顾司凤。他受这么重地伤,不能赶路。还有……我的历练还没结束。不想那么早回去。”
  楚影红愕然地回看褚磊与和阳,他二人倒似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一般。褚磊淡道:“你也大了,自己决定了便去做,我不会再干涉。只是,凡事要记得三思而后行。”
  璇玑点了点头,这次是真正的点头,不再敷衍。
  和阳笑道:“道理都是人悟出来地,可不是听出来的。老人家地唠叨,年轻人都不爱听。自己的路自己走下去就是了。”
  楚影红见他二人都这样说。兀自担心了一会,倒也释然了。她摸了摸璇玑的头发,道:“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你娘让我带话给你呢。让你不用想家,爹爹娘亲身体都好。等你历练结束了回去参加簪花大会。她会做一顿最好吃的饭菜来给你接风。”
  璇玑想到远在首阳山的娘亲。念及她每日在屋中发呆,想念她们。眼眶便是一热,默然点了点头。
  饭毕,褚磊三人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准备过两天就走。璇玑突然过去,低声道:“爹爹,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
  褚磊心中有些讶异,这个小女儿其实和自己并不亲,难得她竟在临行前要找自己单独谈话。他心中到底是有些喜悦地,只是脸上不露出来,当即淡淡点头,开门让她进屋。
  璇玑走进去,缓缓坐下,良久,才把轩辕派的事情告诉了他。褚磊越听神色越是凝重,待她说完,他本有一肚子的疑问,这会偏问不出来了,只觉震撼。
  “那么说来,轩辕派没有被灭门?他们是……投靠了那些妖魔?”
  他声音有些发颤,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轩辕好歹也算天下五大派之一,居然做出这等事,不光是他们的耻辱,更是修仙者的耻辱。
  璇玑轻道:“我没在那里见到年老的长辈,只有些小辈弟子。但轩辕投靠那些妖魔,是他们亲口说的。我觉得乌童他们要的不光是破坏定海铁索,应当还有更深的目标。所以……我、我有些担心……”
  严父在前,她从来也不知怎么和他好好说话,怎么表现出自己地关心。好像说出来,反而会遭到斥责。此刻说完,她便缩着肩膀,可怜兮兮地看着褚磊。他微微一鄂,随即却破天荒地笑了起来,笑容温柔慈祥。
  “你不用担心。”他头一次爱怜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头顶,“你爹爹还不至于任由少阳遭人涂炭。”
  璇玑受宠若惊,唯唯诺诺又与他说了两句,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这才退了出去。褚磊在后面柔声道:“你才是爹爹最担心地。璇玑,要保重。”
  她喉中一哽,只觉这么多年下来,今夜第一次能和他敞开心怀说话,心中真是感慨万千。想把这种感觉与人分享,可是一回头,熟悉的几张笑脸都已不在身边了。
  回廊上只有她一个人,月光将那孤寂地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很长,却再也触不到她怀念地一切过往。
  璇玑默默在回廊上站了很久,终于转身,走向禹司凤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这时候他一般都是睡着地。她只想看看他,静静看一会,这样似乎就能凝聚一些勇气。
  屋中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火,火光摇曳,那少年却没有睡,靠在床头坐着,双眼亮若星辰,笑吟吟看着她。
  她心中一动,僵在那里。良久,才低声道:“司凤……”

  第四十一章 伤(三)
  他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将苍白的脸遮了一半去,以往那种略带悍然的高傲,此刻荡然无存。他轻轻招手:“璇玑,过来。”
  璇玑的脚好像钉在地上一样,她没想到这时候他居然还不睡,有一瞬间的慌乱。然而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站在床边,拉住他冰冷的手,喃喃道:“你还疼吗?”
  他摇头,轻笑:“你的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
  她很是不好意思,揉了揉,嘀咕:“也没有多红吧……”这些天她真是把十五年来的眼泪都流光了,眼睛整天都是红通通,自己也觉得尴尬。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咳了两声,捂着胸口,露出痛楚的神色。璇玑吓得脸色发绿,眼怔怔看着他,手足无措。他捏了捏她的手,无力地说道:“没事……我不会死的。”
  “不是死的问题……”她颤声说着,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聚集,豁了命去不让它们落下,“我……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我太没用了……说要保护大家,最后却还是连累别人来照顾我!我……”
  禹司凤紧紧抓住她的手,掌心里有一丝暖意。
  “我渴了,端杯水给我好吗?”他突然的打岔,倒让璇玑愣了一下,赶紧用袖子擦擦眼泪,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端着送到他唇边。
  “很烫的,小心点喝。”她的手忽然一抖,不小心泼了一点水在被子上,忙不迭地道歉。
  禹司凤呵呵笑了起来,伸指在她脸上轻轻一弹。柔声道:“还是这样子适合你。大家都喜欢你那种心不在焉,无忧无虑,干嘛要逼着自己变呢?”
  她乖乖点头。小心坐在床边,不碰到他。两人想到在不周山的那些遭遇。一时都有些无言。很久很久,璇玑看着他被厚厚绷带包裹的胸膛,才轻声问道:“还疼吗?伤口……我可以摸摸吗?”
  禹司凤笑道:“可以。不过要轻一点。”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在绷带上摸了一下,只觉指尖下他地心脏有力跳动。忍不住面红过耳,急忙要抽手回来,却被他一把抓住,放去唇边亲吻。
  “啊!”她轻叫一声,不敢大动,只怕触动了他的伤口。他的唇干燥温暖,在手指上缓缓摩娑着,有一种异样地感觉,令人心跳加快。
  “你不要难过。”他将她的手贴在面上。秀长地睫毛刮在上面,酥痒极了,“就算敏言他……至少。我永远陪着你,不会离开的。”
  璇玑不知该说什么。浑身僵硬地撑在那里。不敢前进不敢后退,后背酸疼无比。
  “下一次……”她突然开口。“下一次咱们再去不周山……等我们都变厉害了,再去不周山,把他们抢回来。”
  他们可不是东西,可以抢的。禹司凤暗自苦笑一声,怅然道:“若玉……这个样子,我还真的无法回离泽宫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那天和阳长老单独找他谈话,问他若玉的来历,他心中便知不好。原来他那一剑是故意朝自己要害上刺地,所幸分寸没有拿捏准,偏了一些。和阳精通医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出剑之人的狠辣。
  那若玉到底是何人?下手如此精准,显然是有备而来,当真是同门,绝不可能这般狠心。你自己要小心点。
  当日和阳长老的告诫犹在耳边。禹司凤自己也是疑惑重重,想起自己和若玉二人虽为同门,本身却并不相熟。他是副宫主带大的弟子,自己是宫主的弟子,两人小时候偶尔才见面,因为年纪相仿,说上两句话,长大之后反倒不像小时候那么热络了。这次出来历练,也是凑巧分在一起。
  难道说他一路上竟是隐忍杀意,一直在等待此刻吗?
  “什么啊……难道你以前还打算要回离泽宫?”璇玑郁闷了。
  他微笑:“璇玑,我不是浮萍。我也有需要关心的东西,除了你以外的。”
  她顿时无言,想想确实如此,她在这方面好像霸道的很,和玲珑有一拼。
  想到玲珑,她顿时有了些精神,将胸前那个小瓶子拿出来看了半晌,才道:“等你能下床走路的时候,我就可以安心离开,去庆阳请亭奴帮忙救玲珑了。”
  “你要一个人走?”这下轮到他意外了。璇玑急忙摇手:“不……我地意思是,我暂时离开。你留在这里好好养伤,等救了玲珑,我和她再一起来格尔木找你。”
  禹司凤沉吟一会,才道:“也好。我这个伤势起码要半年才能痊愈,耽误这么久,只怕那些妖魔有异动,先把玲珑救回来是要紧。”
  两人互相订好了下半年各自的计划,这才觉得安相视微笑。璇玑红着脸,低声道:“司凤……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推开了被子,张开手,笑道:“过来吧。”
  她轻轻靠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胸膛,把脸小心靠在他胸上。周围满是他那种熟悉地气味,这种气味让她安心,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那利刃贯穿胸膛的一幕终于还是过去了。他安然无恙,还活着,在她怀里。
  禹司凤抱着她地肩膀,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璇玑像一只被人疼爱地猫,就差舒服得喵喵叫了。她眯着眼睛,轻轻说道:“要不,我晚上留下来陪你睡觉吧。我、我不想走。”
  禹司凤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又滑下来,将她地长发拨到后面,手指沿着她娇美的颈项曲线划过,最后捧住她的脸。
  “璇玑。”他唤了一声。
  她不经意地抬头看他。他忽然低头,吻上去。四唇甫相接,只觉她樱唇香软嫩滑。令人神迷。怀里地少女微微蠕动了一下,似是疑惑。紧跟着,却软了下来,双手软绵绵地勾在他肩膀上,宛转相承。
  他的手缓缓梳进她的长发里,一时舍不得放开纠缠地热烈的唇齿。胸口隐隐作痛。不过不是伤口,是因为心跳太快。
  “璇玑。”他吻着她地脸颊,喃喃叫着她的名字,“不要离开我……”
  她只觉意乱情迷,埋在他怀里,全身都似要融化一般。当即点了点头,怔怔道:“好,我不离开……我陪你睡。”
  她没有听明白。不过也不要紧了。他低声一笑,紧紧抱着她。再一次深深吻下去。
  当然,他肯定不会同意璇玑留下来陪自己睡的建议。长辈们估计都在隔壁的客房里关注着呢,除非他想脱一层皮。否则就算受伤,也最好安分点。
  过了两日。褚磊他们便赶回少阳派了。临走时的千叮咛万嘱咐也不必多说。倒是褚磊最后说地那句话,让两个年轻人沉默了很久。
  他说:敏言的事。暂时先不要插手。他如果找来,就当作敌人,不得手软。
  言下之意,已经将钟敏言当作叛徒了。
  送走三个长辈,璇玑和禹司凤脸色都不是很好看。默默坐了一会,璇玑才道:“他不是叛徒。”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禹司凤却立即明白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敏言做事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我想,总有一天他能回来,将一切因果告诉我们。我相信他。”
  他真的还能回来吗?璇玑没有说话,只觉心口郁闷,抬头望向窗外的阳春丽景。树上已然长出新鲜的嫩芽,天空碧蓝如洗,流云若纱。这样美丽的阳间景色,他很久都看不到了吧。
  漫天地云彩仿佛都化作那个莽撞少年的笑脸,嘴角闲闲地扯着,露出满口白牙,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笑骂她:你这个傻子,就不能专心一点?!
  璇玑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六师兄现在正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靠在窗前,望着不周山漆黑地夜空发呆?“璇玑?”禹司凤叫了她好几声,终于把她的魂喊回来了。
  “啊啊,什么事?渴了还是饿了?”她立即走到床边,努力做出贤惠地模样,拿起手绢去擦他额头上不存在地汗水。
  禹司凤满脸黑线地推开她的手,叹道:“我是说,你也最好尽快动身去庆阳,不要再拖。我地伤势没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就好。你不用为我操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嗫嚅:“可是……你还不能下床……我会担心……”
  禹司凤将胸前的绷带轻轻扯下来,很快心口附近的那道伤疤就落入璇玑的眼里。若玉的那一剑刺得极快,以至于外面居然看不出什么严重的伤势,但却致命。
  “呃,你不要乱动!快上药再包好!这样的伤不能吹风的!”
  璇玑一把将窗户关上,转身给他拿药。眼角瞥到他赤裸的胸膛,脸上忍不住一红,但她并不是忸怩的人,羞了一下便立即过去为他清洗伤口,换上新药。
  “我说没事,就没事。”他低声说着,垂头看她洗净双手为自己涂药。吐息拂过她耳边,果然红了一片,她的耳朵看起来就像是半透明的玛瑙做成一般。
  他一时情动,忍不住低头又在上面一吻。璇玑手颤得差点把药盒打翻,低语:“别闹……万一弄疼了……”
  话音未落,忽然见他左右肋下并列着四颗黑色的珠子,约有半个拇指大小。先前他一直裹着绷带,自己没发觉,此时和阳长老走了,轮到她上药包扎,这才发觉。
  “这是什么?”她立即发问,伸手摸了摸,只觉硬帮帮地,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
  禹司凤脸色微变,隔了很久,才道:“这是封印。”
  封印?璇玑愕然地看着他。禹司凤勾起嘴角,笑道:“比如你们捉妖,捉到之后要用封印封住,不让他们继续兴风作浪。这个嘛,差不多就是类似的。”
  妖魔?璇玑更糊涂了。
  禹司凤“嗤”地一声笑出来,靠回床头,懒懒说道:“骗你的。这是离泽宫的一种饰物罢了。你知道,离泽宫古怪的规矩一向很多。”
  哦,原来如此!璇玑立即释然,他说的没错,离泽宫古里古怪的规矩特别多,面具青袍,加上不能婚娶,如今再多一条在肋下钉几个珠子,好像也显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她迅速给他上完药,换了新绷带,又瞥见他的衣物放在床头,最上面放着一张面具,苦着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还留着它呀。”璇玑把旧绷带随便塞一团丢在桌上,回头坐到床边拿起那个面具看,时不时还用手敲敲,邦邦响。
  禹司凤面无表情地接过面具,在上面抹了一下,良久,低声道:“还在哭啊……这样没用的东西。”
  说完将它随手一抛,丢在床里面。
  “司凤……”她默默看着他,“你……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没有,我是想,今晚会不会有个大胆的姑娘再和我说陪我睡。”
  璇玑格格笑了起来,脱了鞋子跳上床,躺在他身边,道:“我现在就陪着你。以前经常和玲珑睡一张床,她睡觉可霸道了,要占大半边,你可别像她那样。”
  是这样吗?他苦笑两下,躺下来陪她说话,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很多很多话。最后他终于觉得疲惫,闭上眼沉沉睡去,恍惚中觉得旁边的少女靠过来,埋在他怀里,似是要找一个温暖的归宿。
  他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希望可以做一个好梦,梦里有她。

  第四十二章 骗局
  过得数日,禹司凤的伤势好得越发快了,自己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走路。璇玑花钱请了一个人来照看他,嘱咐了一番,这才放心离开格尔木,御剑飞往庆阳。
  赶紧把玲珑救回来,然后和她两个人一起回格尔木,陪司凤把伤养好。三个人再一起去不周山,把六师兄接回来。璇玑想到这个美好的过程,忍不住喜笑颜开,这段时间的郁闷顿时一扫而光,巴不得前脚到了庆阳,后脚就带着玲珑离开少阳。
  鉴于去过一次庆阳,她早已熟门熟路,先去柳意欢的狗窝找一圈,果然不在家,她只得回头找去娇红坊。想来这个人不学好,每天流连花丛,连带着亭奴也遭殃,被迫与他去妓院胡天胡地。
  此是正午时分,娇红坊里安安静静,没几个客人。璇玑一进去,立即吸引了众多目光。那老鸨眼力甚好,一下便认出她是上回来闹事的几个强人之一,立即打点精神,陪笑道:“这位姑娘,是第二次来了吧?要找几个姑娘陪你喝酒解闷?还是先吃些糕点茶水?”
  璇玑心道我又不是男人,找什么姑娘喝酒解闷。然而回头看桌上放得点心,到底有些犯馋。她一路御剑过来,关山万里也不用花费半天功夫。但御剑毕竟也算个体力活,她不由觉得饿了,不好意思说话。只盯着人家的点心发呆。
  一旁乖觉的表子们立即把点心端给她,璇玑认出其中一个圆脸的女子。上回就是她在她脸上亲一口,说她可爱,于是立即展开笑颜,道:“姐姐也吃吧。”
  那妓女受宠若惊,回头看看老鸨。见她一个劲丢眼色,便大胆吃两块点心,逗璇玑说话。
  “姑娘怎么又来这里?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年轻的小丫头们不该来地。”
  璇玑急忙说道:“我来找柳意欢,他在这里吧?他身边是不是跟着一个坐着轮椅、面目清秀的男子……”
  话未说完,只听二楼传来一个大笑声:“我说怎么今日眼皮乱跳,原来是你这小丫头来了!既然来了,怎么不上来找我?”
  她一听这是柳意欢的声音,惊喜异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果然见柳意欢衣衫凌乱,胸怀大敞。倚在门上咧出一口白牙看着自己,那笑容、那气派。一如既往地猥琐。
  “柳大哥!”她叫了一声。扑上前急问:“亭奴呢?”
  柳意欢朝屋子里努嘴,“在里面坐着呐。给你保管得好好的。连根头发也没掉。”
  璇玑往里一看,果然亭奴端端正正坐在屋子里,身边还跪坐着两个年轻貌美地妓女,一个喂他吃葡萄一个帮他倒酒,他看上去倒是一脸平静,没半分不适。
  果然被柳意欢带坏了!璇玑瞪了柳意欢一眼,走进去,道:“亭奴,我找你有要紧事。”
  亭奴抬眼微笑,一派神清气爽,柔声道:“玲珑的魂魄拿回来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璇玑大叫起来,兴奋得满脸通红,急忙把那水晶瓶子取出来,旁边两个妓女见他们有私事要谈,便都乖觉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和柳意欢打情骂俏了好一会。
  “你看!我们成功了!从不周山把玲珑的魂魄给抢回来了!”
  她绝口不提是怎么抢的,只是殷殷看着他,只盼他马上说出:我们去少阳派吧。这样的话。
  亭奴接过那瓶子,低头看一会,忽然微微一笑,将它放下,问道:“敏言他们呢?没一起来吗?”
  璇玑面上笑容凝滞了一下,半晌,才勉强笑道:“他们……没来。就我一个人来了。“在不周山出什么事了吗?”他一反先前地温和,问得很有些咄咄逼人。
  璇玑心中隐约作痛,咬着嘴唇不说话。
  柳意欢在后面冷笑道:“我来猜猜吧。那傻小子嘛,自以为英雄无敌,跑人家内部当探子了,对不?那戴着面具的小子也跟着,对不?”
  璇玑猛然回头,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掀翻在地。柳意欢又笑又叫:“喂喂!你还是个小丫头……老子对没长开的没什么兴趣……哇,这么热情!好吧!看你这么热情的份上……”
  话未说完,他脚下一晃,被她拉扯得仰面摔倒下去。璇玑也跟着摔在他身上,撞得眼前金星乱蹦。
  柳意欢龇牙咧嘴地呼痛:“喜欢就直说……动什么手……”脸上忽然落下几滴滚烫的水,他无聊的话立即断开。璇玑撑在他身上,眼泪犹如下雨一般,簌簌砸在他脸上头发上。她双手死死扯着他的领口,颤声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你有天眼……什么都事先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柳意欢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她地脑袋,轻道:“天意不可违。就算我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难道我说了,你们就不去了?”
  “可是……至少,他们不会这样……”璇玑不知该说什么,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柳意欢正色道:“错。小璇玑,我这便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将这个天眼偷来,便是为了事先得知结果。我曾以为自己能改变命运,最后才知道。无论你怎样改,只能改得了过程,结果却是无法改变的。他们就算今日不去投靠不周山。以后也会机缘巧合之下投靠。结果始终都是那样。”
  他推开璇玑,自己站了起来。又道:“你心中不舒服,要找一个人来责怪,我明白。如果你怪我,心里就会好受点,你就一辈子都来恨我。只要你心里能舒服点!”
  璇玑抹去眼泪。沉默良久,才轻道:“不……不,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怪自己没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这一步……”
  柳意欢笑了一声,走过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低语:“你要是没本事,天下就没有本事地人了。将军大人。”
  璇玑悚然转头,他却已坐到亭奴旁边。和他一起研究那水晶瓶子里的魂魄。
  “你……”她不知该说什么。
  柳意欢也不理她,抬手抓起那瓶子,轻轻摇两下。里面五彩斑斓地光点也跟着摇晃起来,莹莹絮絮。甚是漂亮。他看了一会。笑道:“我说,丫头。你们是不是被人骗了?这玩意可能是魂魄吗?”
  他地话犹如晴天里突然打个霹雳,震得璇玑眼前发晕,颤声道:“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不是……玲珑地魂魄吗?”
  柳意欢耸耸肩膀:“就我所知,人地魂魄可不是这样。这种斑斓轻盈的魂魄,只有动物才会有。我在这方面也不是很通啦,你要问亭奴。他知道。”
  璇玑茫然地望着亭奴,他似是有些不忍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柔声道:“璇玑,这决计不会是玲珑地魂魄。人的魂魄是火焰状,这个魂魄,我看着,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花的精魂……花草吸收天地精华露水成长,所以色彩斑斓……人的魂魄,只有一种颜色。”
  璇玑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双脚一软,跪在地上。不周山地那些经历犹如流水一般,一幕幕从她眼前流过。为什么乌童那么轻易地将玲珑的魂魄取出来,为什么要连陈敏觉一并带出来……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圈套!他太容易答应将玲珑的魂魄还给他们,他们就会疑心,然而和陈敏觉一起送出来,寻常人都会相信瓶子里装的一定是玲珑的魂魄。
  随后他再耍点小手段,使得他们感觉到他起了疑心,自然注意力不会放在魂魄真假的问题上。然而实际上,他根本从头到尾就没相信过钟敏言和若玉!他什么也没损失,白白就骗得两人过去为他效命!
  璇玑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手脚都是冰冷地。
  对面两人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柳意欢叹道:“小璇玑,你不用难过。玲珑的魂魄总会取回来的,不是这次也是下次。你们这些年轻人,初出江湖,没什么经验地菜鸟,被人骗也是正常。骗个一两次就学乖啦!”
  璇玑惨然摇头,脸色苍白。这一次,他们输了,彻底输了,输的非常惨,甚至还差点赔上了命。结果,什么也没换来,什么也没有。
  亭奴柔声道:“你们没见过人的生魂,被糊弄也没什么大不了地。不如这样,下次我陪你们去不周山与他们交涉。对方拿出的魂魄是不是玲珑地,我一看便知。”
  璇玑听说他终于愿意陪着一起,忍不住疲惫地抹了一把脸,缓缓点头。
  柳意欢点头道:“不错,我也与你们一起吧。这庆阳呆着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别家地小花娘应当更好看才是……”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凤凰呢?他也没来?”
  璇玑低声道:“司凤他……受了重伤,不能赶路。我请了人照顾他,留在格尔木了。”
  柳意欢霍然起身,急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你难道不知道,他因为面具的事情,已经成了离泽宫很多人地眼中钉?!”
  璇玑心中大惊,然而到底还是不明白,只得问道:“什么面具?他……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柳意欢简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打她一顿,把那个木鱼脑袋给打醒。
  他厉声道:“他那个面具是用昆仑神木做的,被下了情人咒。只有命定之人才能揭开,揭开之后面具含笑,那便等于解开了咒语。你无缘无故揭了他的面具,咒语却没解开,这种情况下,在离泽宫是要受到重罚的!他们一定是时刻寻找机会把他带走,碍于你在旁边,没下手罢了。如今你一走,他又受了重伤,岂不是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璇玑大惊失色,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跑出屋子,对下面老鸨妓女们的招呼视而不见,眨眼就消失在门外。
  柳意欢赶紧推着亭奴追在后面,大叫:“等等!我也去!”
  说罢一溜烟地跑出了妓院大门,当真迅雷不及掩耳,惹得众人都看着那一连串的烟尘发呆,好半天,老鸨才反应过来,他这几个月在妓院里胡天胡地的银子又赖掉了,当下咬牙切齿的痛骂,自也不必多说。

  第四十三章 情人咒
  情人咒。命定之人。咒法没解开。
  璇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联系在一起。她想起在海碗山遇到司凤,他面上那半哭半笑的面具。那就是下了情人咒的缘故吗?当时若玉欲言又止,为的就是这个?那到底是个什么咒语,可以让面具又哭又笑?如果咒语没有解开,会遭遇什么样的反噬?
  她听了柳意欢的话,情急之下先跑出来,御剑往格尔木飞,飞了好一会才发觉他们没跟上,只得又找回去。只见柳意欢脚下踩着一块一人宽的巨大石剑,亭奴连轮椅带人坐在前面,刚刚好。那么大的剑,难为柳意欢驾驭起来还挺轻松,只是飞的慢了点。
  他见璇玑又折回来,便把眉头一竖,叫道:“怎么走回头路!你快先去!这么会只怕还能把他抢回来!”
  璇玑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你先告诉我,面具还有离泽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意欢叹道:“也难怪,那小子一向高傲,肯定不会把事实说给你听,自己一个人咬牙忍着。我告诉你,离泽宫有个死规定,一旦进了他家的门,就不许出去,更不许嫁娶。为了表示遵守这个死规定,所以人人戴上面具,只有在宫中才允许摘下来。也就是说,能看到真面容的,代表是自己人。对离泽宫来说,自己人只能是同门。”
  璇玑想起四年前司凤的面具被妖魔弄坏,沮丧惊恐的模样,当时她还不能理解,与那个大宫主争辩了很久。最后他说不会责罚司凤……结果,并不是那样的。他还是受到了责罚,被下了什么情人咒。
  “所以说,当年他被你们这几个小鬼看到了面具下的脸。等于是把外人当作自己人了。不管是谁地过失,总之他都要受罚。本来嘛。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最多关个禁闭,骂两句,或者打两下。大宫主喜欢他,肯定为他着想。哪个晓得你这不省事的丫头非要和人家吵。结果吵得大宫主狠了心,定了永生不给他回故土地责罚。那是最重的惩罚,你明白那代表了什么吗?”
  璇玑心口砰砰乱跳,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代表,他从那一刻起就把一切都舍弃了。再也没有家乡可以回,从此就是一个飘零孤独地浮萍之人。”
  她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先时不痛,可是慢慢地,那痛就开始噬心蚀骨。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说,他总是淡淡地微笑。满不在乎地陪着自己。她也曾任性地以为理所应当,仿佛他生来就应该陪着她。不可以离开。他当日。下了这样的决心,需要多少勇气?永远地舍弃故土。舍弃曾经拥有的一切……那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所以他在那天晚上用那么悲哀地眼神看着她,所以他说要的是绝对,所以他说以后自己后悔也不行,所以他……开着苦涩的玩笑,说自己不是浮萍。
  她后悔得无以复加,用手紧紧捂着脸,不知是该把自己的木头脑袋锤烂了好,还是一剑捅死自己。
  柳意欢见她的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心中也有些不忍,轻叹道:“你要是觉得对不住他……有这份感念的心,也不枉他相思一场了。”
  亭奴忽然低声道:“有情还似无情……感情的事情,怎么能从表面上看。你一个大老粗,又知道多少。”
  柳意欢把眼睛一瞪,佯怒道:“我怎么不知道!好歹我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半仙大人!我上过的女人比你见过地女人还多,我怎么不知道!”
  荒谬!亭奴摇了摇头,不屑与他说这些无聊的事情。
  “璇玑,所谓的情人咒,就是为了这些抛弃故土也要抗命地离泽宫弟子准备的。”亭奴幽幽说道,“其实这个咒语地意思很简单,就是告诉那些选择了外人地弟子,你既然觉得外面比家里好,那么就要经历考验。倘若外面的人对你也如家人对你一般好,甚至更好,那咒语自然就开了,面具也成了无所谓地东西。倘若外面的人对你不好,你心中难受,自然而然就会反应在面具上,所以面具会呈哭相。那是内心的反映,自己无法控制的,哪怕自欺欺人也不行。”
  璇玑放下手,脸上湿漉漉地,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怔怔看着亭奴,哽咽着说道:“那……司凤是后悔了?他、他觉得我们对他不好……他心里难受?可是,我已经把那个面具摘下了……为什么……”
  柳意欢皱眉道:“笨啊!昆仑神木虽然是神木,威力怎么比的过真正的神仙!你要去摘,就算是天庭里面金刚玉做的面具也随手摘了,何况一个小小的神木!被谁摘都可以解开咒语,就是被你摘不行!你根本不是真心待他,光凭了自身的优势,咒语怎么能开?!要我说,小凤凰不如回头向离泽宫认错,还有个挽回的余地,不然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情人咒给咒得衰竭而死!”
  他话说得太直,惹得亭奴一个劲朝他丢眼色,他却只当作看不到。这对小孩儿,折腾来折腾去,谁也折腾不出个结果,是时候给推一把了,不然闷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是之前他和自己说这些话,璇玑只会当作一派胡言,有听没懂,可是去了一趟不周山,见了神荼郁垒,她依稀回忆起了一些什么,也明白自己前世必定身份特殊。
  但是司凤说过,前世是前世,不能因为前世而影响了今生的心情。只要眼下过得快乐,那便是最最重要的。所以,前世,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并不想探究,更不想因此受到任何困扰。
  “谁说我不是真心的?”她突然开口。仿佛被抢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子,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恼。脸上还带着泪水,“我是真心地!我喜欢司凤。我不想和他分开!这种心情怎么会是假的?”
  柳意欢冷笑道:“好!你是真心的!那我问你,钟敏言算什么?”
  璇玑脑中仿佛响了个闷雷,劈得她头晕眼花。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柳意欢道:“怎么,我突然提到他,你心虚?我问问你。钟敏言和禹司凤,哪个对你更重要?”
  这是她从来也没想过地古怪问题,就比如有人问:你母亲和父亲哪个对你更重要一样。她急道:“这个怎么比!两个都重要!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意欢笑了笑,“是啊,你有那么多退路。他却为你舍弃了所有退路,你还说自己是真心地?”
  亭奴见璇玑脸上的神情,知道她被扰乱了。她心中空明,于情欲一事更无天分,此时强行要她承认什么。无疑是强人所难。他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小儿女的事情,你掺和那么多,很自豪么?”
  柳意欢嘟哝道:“好好!算我多事!小凤凰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他半个父亲了。哪个父亲会希望儿子为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女人神魂颠倒?!”
  “事实到底怎么样,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司凤?难道非得闹得头破血流惊天动地才叫喜欢?”
  亭奴犀利起来很要人命。他虽然说话有些别扭。口才居然了得,柳意欢被他说得摸摸鼻子。嘀咕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现在地年轻人啊……”
  “各人自有缘法,你与其过度操心别人的事情,不如想想怎么应付以后天界的捉拿。当真以为他们不追究天眼的事情吗?”
  柳意欢被他说得面如土色,最后只得摆摆手,认输:“算你厉害!老子闭嘴,再也不说话了!”
  璇玑忽然轻道:“我会替他解开情人咒,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他死。如果……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活着!”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两人看看她,都没有再说话。
  感情的事,各人自有缘法……其实这话也不假。柳意欢摸摸鼻子,专心御剑,再也不打岔了。
  很快三人便赶到了格尔木,璇玑见柳意欢先前御着那么大一柄石剑,也不知下来之后他会怎么携带,谁知他在剑身上拍了两下,那玩意居然又自己飞走了。
  他回头,见璇玑看着发呆,便得意洋洋地一笑,指着天空狂言道:“这是我专有的马,没事就等在天上,只要我一吹口哨,它就跑过来。”
  璇玑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此人身上有天眼,加上好像和离泽宫有那么些干系,有些古怪的举动也不值得惊讶。
  柳意欢推着亭奴,放开了脚步往前走,一面回头:“你再发呆,司凤被副宫主抢走,就等着哭吧!”
  璇玑赶紧追上去,奇道:“为什么你认定是副宫主?难道大宫主不会怪罪司凤吗?柳意欢“切”了一声,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道:“那还不简单,我一看那副宫主的怪样,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原来是没根据的瞎猜……璇玑想起在浮玉岛上,自己和副宫主发生地冲突。他身上确实有杀气,凌厉凶狠,与大宫主的平和完全不同。后来不知为何相让,放了司凤一马。柳意欢虽然是胡说八道,但也不是没可能。说不定就是副宫主吩咐若玉暗中杀了司凤。
  “他要是敢动司凤一根寒毛,我就……我就……”
  “就什么?”柳意欢惟恐天下不乱地接口问。
  璇玑厉声道:“我就把他碎尸万段!”
  小女孩的气话,原本做不得真,但她身份特殊这两人都知道,故此听她这样咬牙切齿地发狠,心中都有些凛然。亭奴微微蹙眉,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四十四章 离泽宫(一)
  虽然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回到客栈见禹司凤不在屋子里,璇玑还是大受打击。
  床上的被子还半拢着,他的包袱还放在床头边,帐子刚钩了一半。没有凌乱,也没有斗殴的痕迹,他好像就那样凭空消失了。璇玑慢慢走到床边,忽然抬手,将被子掀翻---余温还在,只是人不见了。
  “嗳呀,还是来迟一步!”柳意欢无奈地敲了敲脑袋,在房内四处搜索,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东西还都在……小子连佩剑都没带走!哗,衣服也没穿!难道光溜溜的被人架走?!”
  话音未落,璇玑早已踢门下楼。两人知道她脾气上来,会翻天覆地,急忙追下去。只见她一路跑到后厨房那里,似是在找人,最后在熬药的炉子旁揪住一个灰衣老汉,厉声喝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让你照顾禹公子,你怎么不看住他?!”
  那老汉被她一吼,吓得把刚端起来的药罐给砸了,泼了一地的热汤水,苦味四溢。
  “姑娘……吩咐小的好生照看禹公子……小的正……给他熬药……”
  那撒了一地的药水材料,果然正是给禹司凤的药。璇玑怔了一下,声音涩然,问道:“你……熬了多久?”
  “半个时辰左右吧……刚熬好,姑娘你就……呃……”
  柳意欢见他一个老人家被璇玑提着抓在手里,很是狼狈,急忙上前解围,安抚了受惊的老人家一通,才回头道:“你不要冲动!事情和老人家也没关系!”一面将那老人劝着送出去。又问周围的人:“可有见过戴面具着青袍的人进来?”
  众人都摇头。亭奴沉吟半晌,道:“他们真要行事,必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看起来司凤十之八九是被离泽宫的人接走了。兴许还有胁迫,所以佩剑都不许带走。”
  柳意欢怪叫道:“何止佩剑!外衣都没给他穿!光溜溜地被他们劫走!”
  璇玑心中烦乱。不愿听他们闲扯,掉脸跑出厨房,怔怔地望着天空发呆,只盼能看到一点踪影。
  柳意欢跟过去,叹道:“怎么办。丫头。你是要追到离泽宫吗?”
  璇玑没说话。其实什么也不用说,答案是显而易见地。不管是四年前在小阳峰,还是四年后在浮玉岛,她的承诺都绝不会改变。谁也不能强迫禹司凤的意志,无论是离泽宫,还是其他人,否则她就是追到离泽宫,也要把人抢回来。
  “总有这么一天地。”亭奴低声道,“只身过千万劫。方明是非曲直。我等这些,也等了很久了。”
  柳意欢叹了一口气,蹲地上拨了拨乱蓬蓬的头发。似是在下什么决心。良久,才狠狠对着地面锤上一拳。叫道:“好!就去一次。当是回老家看看,又有何妨!”
  他见璇玑突然回头看着自己。不由讪讪笑道:“呃……没什么,我自言自语罢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呀?”
  璇玑轻道:“柳大哥,你有天眼,能看到司凤现在地情况吗?”
  柳意欢苦笑道:“哪里还能用天眼!那次对付蛇妖,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最近这段时间都用不起来了。抱歉,没办法看。”
  废话,他现在要是能用天眼看到将要发生什么事,还用这么着急吗?小丫头脑子不会转弯,真是个笨蛋。
  璇玑长长出了一口气,轻道:“我现在要去离泽宫。当面问司凤,他是要跟我们走,还是留在离泽宫。如果他愿意离开那里,那么,不管是谁出来阻拦,我都不会相让。今日立誓于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说罢抬手在灶台上一拍,转身便走。亭奴和柳意欢二人见那被拍过的灶台慢慢凹进去一块,像是用无形的火焰烧软了塌下来,一个模糊的手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骇然地神色。
  苏醒,兴许就在不远的将来。那真是一个……让人兴奋又战栗的期待。
  西方山峦连绵,望不到尽头。很少有人知道,在山的那一边,是无穷无尽的大海。海中有一个孤岛,终年是阴雨天气,只有极少数的日子,才能见到一丝灿烂阳光。
  今日正是一年之中难得的晴朗好日子,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了整个孤岛,岛上一座巨大华美的宫殿,延绵几十里,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景色端妙。
  离泽宫的弟子们都很珍惜难得地晴天,很多人都趁着风和日丽,下海捞鱼嬉水,此时的岸边是最热闹的。都是少年人,嘻嘻哈哈,开着各种或大或小地玩笑。更有调皮胆大的孩子,攀上宫前最高地两根白玉阙,眺望遥远地大海,那里海天一线,深蓝浅蓝渐渐融合在一起,令人遐想。也有人会转头望向后面无尽的山峦,想象着山后人世间地繁华红尘景象,心猿意马。
  禹司凤站在窗台那里,怔怔地望着外面嬉闹的少年们,不知在想什么。他重伤初愈,脸色还是很难看,明明已经很暖和了,身上还披着一件藏青色的大氅,冰冷的双手时不时搓两下,惹得大氅上的黑色流苏微微颤动。大约是站得久了,吃不住,他扶着墙,缓缓坐回椅子上。良久,突然开口:“师父,这件事弟子不能答应。”
  他对面的长凳上坐靠着一个年约四旬的青袍男子,长眉星目,甚是俊伟。那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长眉一挑,笑道:“司凤呀,这件事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必须的。纵然你是我的爱徒,却也不能因你一人坏了离泽宫多年的规矩,否则如何服众?”
  原来这中年男子便是禹司凤的师父,离泽宫的大宫主。禹司凤脸色越发苍白,秀睫微颤,低声道:“可是……弟子的面具确是由她摘下……弟子绝不敢说谎……”
  宫主摆了摆手,从怀里取出那枚哭丧着脸的面具,端详一番,道:“天下间不能料算到的事情十有八九,更何况这样一张小小面具。更何况,面具被摘下,咒语还在,又有何意义呢?”
  他见禹司凤低眉不语,晓得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当即柔声道:“天下人多负心薄义,你年轻未经世事,被骗也是无法。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此刻你还要固执,宁可抛弃一切去追随那个女孩子,岂不是成了蠢人?”
  禹司凤微微一动,低声道:“弟子……没有被骗。”
  宫主笑道:“没有被骗,那咒语为何还在?”
  他无言以对。
  宫主又道:“死不悔改。也罢,你不承认面具一事,我也不来难你。那封印的事情怎么说?私自在外面开两个印,你知道是何等大罪?”
  禹司凤颤声道:“弟子当日……身受重创,不得已而为之……”
  “呵呵,今日你不得已,明日他不得已,离泽宫的规矩立了是做什么的呢?”
  禹司凤又一次无言以对。
  宫主柔声道:“司凤,我看着你长大。你这个孩子心高气傲,从来不甘落于人后,更不该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你要知道,她是你的魔,一个人要是入了魔,那是无药可救的。听师父的话,忘了她,好生回来。这里是你的家,人怎么能不要家?你回来,我保你平安,只要在水牢里呆上几天,吃些皮肉苦,先前的忤逆我都可当作没发生过。那情人咒,我也会设法替你解开。”
  他见禹司凤垂头不语,似乎不为所动,便微微冷了声音,道:“你再固执下去,难道不怕众叛亲离?”
  禹司凤闭上眼,忽然扑倒在地,对他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弟子辜负师父厚望!但弟子此身……已无后退之路!求师父责罚,弟子不敢有任何怨言!”
  宫主冷笑道:“你很好!很好!”
  禹司凤又道:“师父有任何责罚,弟子心甘情愿!但弟子尚有一事不明,求师父听弟子说明!”
  宫主冷道:“你说。”
  “弟子的伤乃是同门若玉所刺……弟子斗胆,请问师父知道此事吗?”
  那宫主猛然起身,又是吃惊又是震怒,厉声道:“是若玉刺伤了你?!”
  话音刚落,却听门外脚步声杂乱,守卫弟子急道:“启禀宫主!有三个外人擅闯离泽宫,与正门弟子发生了冲突!”
  禹司凤浑身一震,急急冲到窗边,只见那巨大的白玉双阙下,立着一个白衣少女,红颜乌发,正是褚璇玑。

  第四十五章 离泽宫(二)
  离泽宫坐落在海外孤岛上,地势险要而且隐蔽,就是几百年也未必有一个访客,更是举办簪花大会的五大派之中,唯一一个不提供自家演武场的派别。其他四派知道他家规矩多,又是戴面具又是不能和女子接触,那簪花大会开起来,参加的女弟子众多,不给女子进入,大会还怎么开?
  故此离泽宫的年轻弟子们几乎就没在自家门口见过外人,派中有规定,出门在外需要戴面具,在宫里则不必拘泥这些,所以在海边嬉水玩闹的那些弟子们都是真容示人,只把面具挂腰上。
  璇玑他们三人是御剑直接闯进来的,速度奇快,待看清的时候,人已经立在白玉双阙下了。那些弟子一见打头的是个年轻女子,后面还跟着一个猥琐又脏兮兮的大叔,大叔手里推着轮椅,椅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青年人。三个都是外人,他们第一次见到有外人这样毫不客气闯进来,个个都唬得呆住,也有那乖觉的赶紧先把面具戴上。
  璇玑一落地,半分也不客气,直接拔出剑来,对着那些光溜溜嬉水的年轻弟子们厉声道:“把禹司凤放出来!”
  有些年轻弟子从来没出过宫门,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女人长什么样,见璇玑虽然满面杀气,举剑威胁,然而面容娇美,身形窈窕,早已看呆了。她连问几声,都没人回答,心中烦乱异常,干脆一剑甩出去,溅起大片的水花,泼在他们身上。终于惊得他们回了神,有的怪叫有的掉脸就跑有的手忙脚乱地戴上面具,还是没一个人回答她地话。
  柳意欢见璇玑气得快没了理智。当即叹道:“嗳呀,慢慢来慢慢来!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地盘不是?你也要按照人家的规矩。客随主便地道理都不懂?”
  说罢自己整整乱七八糟耷拉下来的衣领,理理十年没梳理过地乱蓬蓬的头发,很潇洒地走过去,对守在门口的几名发呆的守门弟子说道:“外来的客人,求见离泽宫宫主。还烦请小哥们通报一下。”
  那几个守门弟子见他形容说不出地猥琐,心中不由自主起了恶感,加上璇玑一来就杀气腾腾地,更是不愿通报,当即说道:“宫主出门了,不在宫中。诸位请回,改日再来。”
  柳意欢嘿嘿笑道:“要骗我?宫主不在宫中,这双阙上的灯怎么会亮着?”
  他指着那左边白玉阙,果然高高的玉阙顶上安置着一个极小的阁楼。阁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盏长明灯,灯火闪亮。灼灼跳跃。那些弟子见他居然知道离泽宫的规矩,不由动容。须知这双阙一左一右。便代表了正副两个宫主。左边灯亮,表示大宫主在宫里。右边灯亮,代表副宫主在宫里。一般来说,只有离泽宫的人才知道这个没有明文规定的规矩,而柳意欢是个外人,居然一清二楚,不能不让人惊疑。
  果然他这话一问,众人都警惕起来,用一种看奸细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人。其中一人沉声道:“宫主吩咐过,不论何人来请,都说不在宫中。还请三位速回!不要在离泽宫前放肆!”
  说罢看了看璇玑,又道:“女子更是不得进入离泽宫半步!这是铁律!速速回去!”
  璇玑正憋着一肚子邪火,强忍不发,见那人如此不客气,更不多话,手中的崩玉嗡嗡鸣叫,剑气充盈,只待主人剑招发出,便要将那人刺个稀巴烂。
  众弟子见她要动手,纷纷抽出兵器,一时间双方在场上互相对峙,都不肯让步。柳意欢苦笑道:“喂喂!离泽宫最近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一个宫主,又不是皇帝,哪里这么难见!我瞧瞧……哦,你们腰上系着紫牌子,是七代弟子了。那宫主也不过是个二代弟子,算来还不如我辈分大呢,没让他迎接出来都算客气地了!”
  众人见他又能通过腰牌的颜色来判断辈分,更是怀疑。原来离泽宫不像其他门派,用字来算辈分。比如少阳,分了真字辈敏字辈之类,而离泽宫则是用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牌子来代表辈分,七代一循环。这些守卫弟子腰挂紫牌,那就是七代弟子,下面的八九二代则另用新地赤橙色牌。
  “你……你是什么人?!”守门的弟子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问,同时对旁人使眼色,将他们三人包抄起来,只要一言不合,便将他们拿下交给赏罚堂地人处置。
  柳意欢不甚在意地嘿嘿笑,在身上抓了一把痒,这才从脏兮兮地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牌子,“喏,看看,这是什么?”
  他掌心摊着一块牌子,色如朱砂,鲜艳夺目,而牌子上更用烫金鎏了字:甲子乙亥。那些人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红色地牌子便表示他是离泽宫一代弟子,也就是比现在宫主还要老资格的离泽宫人。当年那些执红牌的前辈,早已隐世的隐世,做长老的做长老,连宫主都要对他们恭恭敬敬。此人从来没在离泽宫见过,如何拥有牌子?
  那些守卫弟子有些动摇,说话声四起,一些说干脆通报宫主,另一些坚决不认同,认为那牌子是他偷来的,建议直接将他们拿下。双方争执起来,倒也顾不得他们三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切,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柳意欢撇撇嘴角,“迂腐的人教出来的弟子也都是迂腐不堪,啧啧然当年离开这里好哇!妙哇!”
  璇玑忍不住奇道:“柳大哥……那个牌子难道是真的?你以前是离泽宫的人?”
  “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柳意欢把眼睛一瞪,气呼呼地说道:“我当然是离泽宫的人,不过那是以前啦!不然怎么认识小凤凰?我和他的渊源深着呐!”
  璇玑很想问问他当年是怎么逃出离泽宫而没被惩罚的,不过还没问出口,只见大门那里一阵喧嚣,紧跟着一个粗嘎的声音厉声喝道:“什么人在离泽宫门前放肆?!”
  那些还在乱糟糟争执的守卫弟子们立即变色,回身跪下,齐声道:“见过罗长老!”
  柳意欢定睛看去,只见大门内涌出十几个青袍弟子,当头一人戴着火红的修罗面具,身材瘦弱,姿态却摆得极高,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傲然模样。璇玑一见他,不由“啊”了一声,柳意欢立即道:“怎么,你认识他?”
  璇玑低声道:“上回在小阳峰,就是他跟在那个宫主后面,很凶的,一个劲嚷嚷着要处罚司凤。”
  柳意欢笑道:“那是自然,他身为赏罚堂的长老,自然要赏罚分明。你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可是非常厉害的哟!拿红牌子的老家伙了,两个宫主都要让他三分。他待会认出我来,必然要大发雷霆,肯定有好戏看,你等着吧。”
  他大发雷霆又是什么好戏了?搞不好就要大打出手,真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那罗长老走上前来,先看了看璇玑,当即冷道:“离泽宫不许女子入内!这位姑娘赶紧离开,不然休怪我们不给少阳派褚掌门面子!”
  璇玑心中一惊,急道:“你记得我是谁!”
  罗长老冷笑道:“褚掌门的千金,口才了得,在下怎么会不认得!”
  他原来这么小气记仇!璇玑不由骇然,那次在小阳峰,也不过匆匆数语,那时候自己还是小孩儿的样子,过了四年面容全变他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可见那事他一直记在心里,真是睚眦必报的典型。
  罗长老又道:“禹司凤是本派弟子,他的事自有本派做决定,轮不到外人过问。如今他外出历练时间已满,自然回归离泽宫,诸位若是想见,就等以后有缘吧!”
  柳意欢见他唧唧咕咕说了半天,还是没认出自己,不由傻眼。本来他都摆好造型等他认出自己大吃一惊的模样了,谁知他居然没认出来。他只好长叹一声,道:“老罗啊,多年不见,你的嘴还是一点也不讨喜。”
  罗长老听他这样称呼,微微一震,目光在他身上紧紧绕了一圈,从头看到脚,这才失声道:“是你!你……你居然还敢回来!”
  他的声音本就粗嘎怪异,这样拔尖了嗓子嚷嚷,更是令人牙酸。柳意欢哈哈一笑,“可算认出来了!我有什么不敢回来的?我又没做亏心事!”
  那罗长老见到他,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厉声道:“原来是你搞得鬼!哼!有没有做亏心事你自己明白!老宫主到底是被谁气死的,你更是明白!你如今……如今是得意了,回来做什么?找死吗?!”
  说罢他看了看璇玑,再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亭奴,只怒得浑身微微发抖,喝道:“反了!不说你还有脸面回来,这次回来居然还是闹事的!当年没把你这叛徒斩于剑下,今日我要用你血祭祀老宫主!”
  只听“铿”地一声,他拔出了腰间的宝剑。那剑居然扭曲犹如蛇形,色泽苍蓝,造型精致而且奇妙。柳意欢回头对璇玑很可恶地一笑,低声道:“看吧,我就说,好戏来了。”

  第四十六章 离泽宫(三)
  什么好戏,根本就是打架!璇玑哀怨地看他一眼,不得不应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跟年轻弟子开战,和与长老动手,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搞不好就大家一起完蛋。
  柳意欢自己挑衅的人攻上来,他却很欠扁地躲到璇玑身后,大叫:“救命啊!小璇玑!恶人打过来了!”
  啊,有时候真恨不得用剑柄把这人打昏过去。
  璇玑眼见罗长老剑光喂到眼前,当即咬牙接住。崩玉和那剑甫一接触,发出清脆的鸣声,光华大盛,竟有将对方的剑比下去的气势。罗长老也是第一次见到崩玉这种神器,不由愣了一下,不防她左手拍出,劈向自己的肩膀。
  他不得不退开让过去。罗长老自恃为离泽宫长老,岂会愿意和一个小丫头动手,那是有失身份的事情。他背着双手站在对面,怒视柳意欢,喝道:“无耻之徒!还不速速出来!躲在小丫头背后,成什么体统!”
  柳意欢本身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只把他的话当作耳屎,笑道:“大男人是人,小丫头就不是人了?我就爱躲在她背后,我就不出来。有本事你来抓我血祭老宫主吧!”
  罗长老气得手腕都在抖,然而他当真老了脸躲在璇玑后面,自己也确实不能对小丫头做什么,于是冷道:“也罢,你这种卑鄙小人,也不配由我亲自动手。还记得你当年最怕什么吗?今日好教你知道,它们已经长得很大了!”
  他将剑一挥,猛然插进沙地里,手掌在剑柄上一拍,那剑居然被他一拍之力刺溜一声钻进了沙中。柳意欢脸色一变。低声道:“不会吧!他把那玩意当作灵兽来养?!”话音未落,只见前面众多弟子大惊失色地朝大门处跑去,似是海里突然出现了什么怪物。
  大海里发出雷鸣一般的轰隆声。巨大的浪花拍打有声,海滩上的砂粒也像放在铁锅里的米粒子。被筛过来筛过去。三人骇然回头,只见先前平静地海面犹如沸腾一般,翻卷不休,白沫飞溅,也不知底下藏着什么怪物。似是要冲破而出。
  璇玑胳膊忽然一紧,却是被柳意欢狠狠抓住了,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原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地在恐惧!
  “你……你们要小心!那玩意……可怕的很!”
  璇玑见他说话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不由轻道:“柳大哥……你那么害怕吗柳意欢怒道:“废话!要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小鬼把天眼给开了害老子现在没有还手之力老子怎么会怕!都是你们不好!都是你们地错!”
  他一口念下来,都不带喘气的。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亭奴忽然“咦”了一声,“是化蛇?”那是一般生活在湖泊里的妖,海里也会有吗?
  柳意欢急道:“就是它!这玩意很讨厌的!更别提生活在海里地了!比湖里的大上十倍。不小心碰一下就全身腐烂!”
  亭奴轻道:“不用慌,你们过来。”
  他轻轻对空拍掌,轻叫:“当康。结界。”话音一落,他脚边立即出现了一只浑身长毛。怪模怪样的小猪。璇玑立即想起当日在周府也见过它。那是亭奴圈养的两只小妖怪之一,还有一只是青耕鸟。
  当康听从主人的吩咐。张嘴轻轻叫了一声,三人立即被一层淡薄的青光笼罩住。柳意欢惊恐之情这才稍减,抬手戳了戳那结界,轻薄犹如无物,手指很顺利地穿了过去。
  “这玩意管用吗?”他很怀疑。
  亭奴淡道:“若是不相信你随时可以出去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我信我信!嗳呀,都是老兄弟了,我怎么会不信你!”他赶紧勾住亭奴的脖子装熟。亭奴微微一笑,望向那翻腾不休的大海,轻道:“要出来了。我也没见过长在海里的化蛇,今日算得上大开眼界。”
  他二人在那里唧唧咕咕说话,璇玑只是眉头紧皱,盯着不平静地海面。忽听一阵刺耳粗嘎的尖叫,竟像是千万只乌鸦在一瞬间齐齐发声,海面突然窜出三四根粗大的黑线,摇摆不休。那就是化蛇!三人都看得发呆。
  它们地身体足有千年大树那样粗,漆黑圆滑,油亮亮地。猛地一看,很像蛇,然而靠近脑袋的部位生着一对透明地大鳍,背后倒长出三对巨大地翅膀,獠牙尖利,面相狰狞。套句柳意欢的话: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那些化蛇受到主人地召唤,从海底觉醒过来,一出水面便直扑结界而来。三人只见化蛇们巨大狰狞的脑袋撞上来,獠牙擦过结界,要将他们一口吞下。那口中密密麻麻也不知生了多少倒刺,蠕动挣扎,令人毛骨悚然。
  璇玑只觉背后阵阵发寒,虽说当康的结界挡住了化蛇的攻击,可是挡不住那种恐怖的气势和阴寒腥臭的味道,眼看这样巨大的妖兽近在咫尺,大张嘴巴,谁都会吓个半死的。
  柳意欢自己也吓得两腿发软,连声道:“我的妈呀,长这么大了!这玩意能长这么大?!”话没说完,只觉旁边另一只化蛇张大了嘴扑过来,他赶紧连滚带爬跑到亭奴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再也不放手。那些化蛇攻击了一阵,发现无法将结界摧毁,也只得束手无策地在周围徘徊旋转。它们背后虽然生了翅膀,却飞不高,离地不过三尺左右,飞得一会便支撑不住,自回海里鸣叫不休。
  罗长老在后面冷笑道:“不错,有点本事!我倒看看你这结界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的手掌又在沙地上一拍,那些化蛇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在海里翻腾盘卷,整个海面被它们搅得晃荡不停,也不知死了多少鱼虾。亭奴见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大量漆黑的水,腥臭之气顿时笼罩了整个天空。他急忙拍了拍当康的头,轻声吩咐:“再加一层结界。”
  那些黑色的水下雨一般落下,落在地上发出“卒卒”的声音,立即腐蚀了沙地,变成一个又一个的黑窟窿。众人虽然被结界护着,看到这种情形还是心惊胆战。如果稍微暴露一点肌肤在外面,那就是没地方躲的事情,只有死路一条了。
  离泽宫一个赏罚堂的长老居然能养这种厉害的灵兽,当真令人害怕。璇玑想起父亲养了多年的灵兽红鸾,只怕两个要相争,红鸾也斗不过这些化蛇。
  那些化蛇不停地喷出黑色的水,竟是一刻停歇也没有。亭奴皱眉道:“这样不行,不把这些化蛇除掉,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他抬头看看璇玑,她正握着剑,凝视那些化蛇,眉头紧蹙。
  亭奴忽然低声道:“璇玑,你如今还能唤出三昧真火吗?”
  璇玑愣了一下,犹豫道:“御火是没问题……可是三昧真火?那是什么?”
  “你不用管。”亭奴沉声道:“想不想救出司凤?”
  “当然想!”
  “那化蛇就由你来对付,让他们看看你的决心。”

  第四十七章 离泽宫(四)
  璇玑将崩玉收回剑鞘,捏着手印便要使出御火术。亭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定坤御火!不要放开它!”
  璇玑吃了一惊,怔怔看着他。亭奴眉头一皱,似是发觉说错了话,急忙改口:“不要放开……你的佩剑……叫什么的?”
  她依言,一把抽出崩玉,它仿佛是活的一般,在手中颤动鸣叫,一阵一阵的光华四溢,像在催促她快些动手。她几乎是本能地知道怎么做,伸指在上面轻轻拂过,为她手指拂过的地方,泛出烈火般的色泽。
  她袖子一展,捏了个剑诀,道:“它叫崩玉----也叫定坤!”
  定坤剑似乎一瞬间被火焰吞没,无数条小小的火龙在上面盘卷缠绕,热力惊人。柳意欢吃惊又艳慕地看着它,喃喃道:“神器……这就是神器!”
  话音一落,璇玑早已冲出结界范围,在密密麻麻腐蚀性极强的黑雨中穿梭。柳意欢看得提心吊胆,连声叫唤:“小心!那边那边……呃!小心点!”
  亭奴叹道:“我越发觉得你不是当爹的人。”
  “什么?”柳意欢无辜地回瞪他。
  “你是当妈的,还是最嗦的那种。”“……”柳意欢居然有点脸红。
  亭奴低声道:“她没事的,很早之前,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战斗,一个人对千军万马……就连天帝都惊愕于她的战斗力。”
  “你知道的真不少。”柳意欢耸耸肩膀,“以前和她有什么恩怨?牵扯到今生来了。”
  亭奴幽幽一笑,良久,才轻轻说道:“我只是---想再看看战神将军的风采。”
  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强悍。压倒式地煞气,不可一世的冷酷----他想再好好看看,当年的那个她。
  说话间。璇玑已经冲到海中,旋身而起。光华万丈地定坤剑,盘旋在上面的火龙骤然长大数百倍,整个天空都仿佛要被燃烧起来。她为火龙们托起,定坤在空中稳稳画了个圈,清叱:“破!”
  那些火龙嚎叫着。争先恐后地扑上前,将那几条化蛇缠了个结结实实。虽然身量不如它们巨大,但那惊人地足以焚天的热力,便已让人呼吸困难。化蛇们惊天动地地大吼起来,急急钻回海中,身上的火龙一触水立即熄灭。璇玑没有了火龙的依托,也从半空中落下。
  亭奴眉头紧蹙,“不对!不是三昧真火!她没明白!”
  话音未落,却听海中又传来化蛇们粗嘎刺耳的嚎叫声。那些凡火虽然厉害,却只能造成皮肉伤,化蛇们又为主人催动。从海中呼啦啦钻出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将璇玑吞下去。她孤身一人漂在海水里。显然无处可躲。
  柳意欢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大叫:“那你快让她明白啊!快点!”
  亭奴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事实上,他又能说什么呢?
  璇玑手忙脚乱地在海水里拼命朝前游,身后那几条化蛇没两下就追上来,猛然窜出水面,脑袋在她身下一顶,她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起来,那些化蛇一拥而上,伸出长长地脖子,争着先把她吃在嘴里。
  她登时急了,无奈在空中实在无法施展开手脚,眼见对面一条化蛇嘶吼着咬过来,口中密密麻麻倒钩一样的牙齿,每一根都比自己整个人都大,心中也是一阵骇然,本能地想闭目等死。
  手中的崩玉不甘心地尖声鸣叫,剧烈地抖动着,仿佛在责怪她不该如此无用。璇玑只得再勉力一拼,等那化蛇一口咬下的瞬间,将崩玉竖着插在它腥臭蠕动的口中,抬脚在它牙上一踢,借力反弹起身,双手结印,唤来新的火龙,将自己重新托起。
  对了,她还不能死。没见到司凤,没救回玲珑,没把六师兄从不周山带回来。
  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做,怎么能死在这种鬼地方!而且----她厌恶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化蛇,她宁可自刎也不要死在这些丑陋妖怪嘴里!
  不知为何,想到“自刎”二字,她心中忽然一抖,似是有了什么触动。插在化蛇嘴里的崩玉发出光亮,轻灵地窜了出来,有灵性一般,巧巧落在她掌中。那火热的剑柄,那种触感……仿佛她曾这样死死捏着它,在绝望之地,用它了结了自己地生命。
  化蛇们不再惧怕火龙,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寻找最好的时机下口。腥咸的海风肆卷,它们口中流下地涎水下雨一般掉落,落在她胳膊上,衣服登时腐蚀出一个大洞,烧得皮肤剧痛无比。
  璇玑大叫一声,纵身而起。
  拼了!
  她反手用崩玉在胳膊上轻轻一划,滚烫的鲜血浇在滚烫地剑身上,白烟嘶嘶而起。她咬牙凝聚起全身所有地真气于指尖,手指缓缓拂过光滑灼热的剑身。一寸一寸,崩玉变成了被焚烧一般地橙红色。
  手里仿佛多了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着,那种意外的沉重,几乎让她掌握不住。亮亮的火焰色从剑身上一丝一缕迸发出来,随着她手指的拂动,犹如柔丝一般牵扯出,渐渐化作千万道红线,将崩玉裹在其中。
  她手腕剧烈颤抖起来,为着那突然增加的重量,终于咬牙提起,用尽全身的气力一挥而出,那些闪烁的火焰色的柔丝抛飞出去,见风即长,骤然变作数丈长短的小火龙,然而密密麻麻,数量不知有多少。
  化蛇们似乎对这些小火龙极其戒备,急急退后,要躲回海里,不防它们席卷而来,将这些化蛇的脑袋团团罩住。化蛇们痛得嘶声尖叫。在海中剧烈翻腾,将海水搅得犹如沸腾多时的汤水。
  奇怪的是,那些小火龙不像方才的火龙。触水即灭,即使在海水中。依然灼灼燃烧,烧得周围地海水白雾兴起,仿佛一瞬间起了大雾。
  眼看那些化蛇的脑袋都被烧没了,显然活不成,璇玑也是筋疲力尽。被火龙们送回岸上,躺在那里不能动弹。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挣扎着爬起来,两眼发亮,回头对亭奴叫道:“看到了吗?我干掉它们了!这次是真的被我干掉地!”
  亭奴微微一笑,撤了结界,把轮椅推过去,伸手扶住她,柔声道:“做的很漂亮。但你以后会做地更漂亮。”
  柳意欢也屁颠颠地跑过来,两眼发亮地看着崩玉,想伸手拿又不敢。连声道:“好厉害!小璇玑……你的剑……真是漂亮……能给我看看吗?”
  璇玑嫣然一笑,正要大方地解剑递出去。忽见面前青影一闪。一直在旁观战的罗长老骤然出手,一把抓住柳意欢的背心。将他带的倒退数丈,口中不停大叫。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他叫得比杀猪还凄惨。
  罗长老冷哼一声,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一脚踏中他地胸口,厉声道:“今日不杀你,带你去赏罚堂一一定罪!罪状成立,再让你血祭老宫主!”
  柳意欢肋骨被他踩得吱吱响,痛声惨叫,只急得四肢乱挥,却毫无用武之地。璇玑急忙要上前相助,却被亭奴一把拦住,低声道:“不要动,看他的。”
  罗长老冷笑道:“怎么,以前不是一直夸口自己是离泽宫第一勇士?许多年不见,居然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以为装可怜我便会饶过你不成?”
  柳意欢被他踩得满头冷汗,脸色煞白,仿佛真的快要断气了一样,但他的口气猥琐得很欠扁,呵呵笑道:“嗳呀嗳呀……那可不是夸口……老罗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当年到底是谁输给谁……啊!”他又惨叫一声,喘了半天气,才又道:“现在你可算找到报复机会了……我知道你会恶整我一番……你这个人,一向睚眦必报……就是因为器量太小,所以老宫主看不上你,哪怕你拼命练功也不成……嘿嘿……宫主还是传给了你的小辈……你现在做个什么堂主……红牌的一代弟子……你丢不丢人……”
  虽然罗长老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十丈之内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冲天地怒气。他森然道:“你尽管强嘴,过得今日,以后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弯腰似是要将他提起来,柳意欢突然笑道:“你真能把我怎么样?不见得吧!养了那么久的灵兽,都被人家小丫头轻而易举弄死了……我看你比以前是越来越退步喽!”
  说罢他不知从何处突然摸出一把首,手腕一转,飞快地刺向罗长老地小腿。罗长老反应奇快,当即一跃而起,右足刚刚落地,又借力前冲,试图趁着柳意欢还未起身,将他擒下。谁知这个摇摇晃晃的猥琐大叔,动作居然比他更快,一个晃眼,接住他踢上地一脚,手腕又是一转,劈向他地膝盖。
  罗长老心中一惊,虚晃一招,先行退开,柳意欢如影随形,灰色的影子就好像连在他身后一样,无论他怎么躲,怎么打,都拿他没有办法。其实这些年来,罗长老每日豁出命去修炼,功力身手早已不在柳意欢之下,但毕竟曾经惨败给他地阴影还在,见他又使出和当年同样的一招,自己怎么也打不到他,不由微微慌乱,将袖中乾坤用力一扯,只听“卒卒”几声,他藏在袖中喂了剧毒的暗器直朝身后的灰影射出。
  柳意欢执了匕首,在身前画个圈,一阵叮叮当当响,那些暗器尽数被他挡下落在地上。罗长老厮机而动,正要回身抢个破绽攻上,不防脖子上忽然一凉,那柄匕首抵了上来。
  柳意欢捏住他的胳膊反剪过来,笑道:“老罗,说你退步你还不信。这些年我可是一点没进步,你还是打不过我。老宫主要是知道了,大概气你更多一些吧。啊?”
  罗长老心下冰冷绝望,多少年来,他几乎每夜都要被曾经输在他手下的噩梦惊醒。他没命地修炼,只盼有朝一日雪耻。亲手了结这个叛徒。他也曾无数次设想过两人当真动手,是怎么样的情形,每一个后路每一个招式他都细细研究过,但他始终没有算到,真正动手。自己还是输给了这个滑头。
  他败了,不是败给他,而是败给了自己多年的心魔。
  柳意欢见他不言不语,知道不好,骤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终究是迟了一小步,鲜血从他唇边流了下来----他居然学女人咬舌头自尽?!难道败给他,屈辱就这么大?
  “师兄啊……”柳意欢叹了一口气,忽然正色改罗长老一听这个称呼。不由浑身一震,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当年他们几个师兄弟练武玩耍地情形。柳意欢是最小的师弟,但也最聪明。什么样复杂的招式法术,到他那里最多三天就学会了。师兄们对他是又羡又妒。他这个人。天生无赖地性格,又好色。当年离泽宫规矩还没有那么多,他就时常溜出去找女人,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身地脂粉香,老宫主一天到晚骂他,可是,到最后还是最疼爱他。
  其实他自己对柳意欢也是没什么好感的,但他不喜欢和师兄们一样在背后说坏话,给他穿小鞋。有一次还在师父面前帮他说话----他并不是想帮他,只是看不过去栽赃陷害。
  从那之后,这个无赖滑头就缠上来了,无论干什么事都要和他一起,甚至还强拽着他去找那些个女人……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气结于胸,厉声道:“我不是你这种无赖的师兄!你将老宫主活活气死,有什么脸面再叫师兄?!”
  他舌头被咬破小半边,话语含糊不清,然而气势丝毫不减。周围的离泽宫弟子本想上前相助,但又不敢,只得团团围在旁边,静观其变。
  柳意欢“啧”了一声,叹道:“我就是不喜欢你们这些迂腐的人,迂腐地规矩。既然要做人,就应当开开心心光明正大,否则我做人干什么?师兄你当年与我一起醉卧酒楼,不也曾说过这种日子很痛快吗?”
  痛快吗?
  是的,那时候陪着他一起放肆,虽然一直抱怨,但他在这种胡闹一样的日子里,居然享受到了从来没体验过的快活自由。理智始终在提醒他,这样不对,不可以这样,这是有违律条的。可是每每触犯律条,那种又危险又后悔,又痛快的滋味,令人销魂。
  他以为一生都会这样过去,谁知有一天,柳意欢突然走了,不声不响离开了离泽宫。虽然后来被抓回来关进地牢,但他也把对他报以厚望的老宫主气得吐血,不出几日就死了。
  到底怎么是对,怎么是错,真心的说,他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既然要做人,就一定要有信念,这条路不对,会令很多人伤心,那么就选择另一条路。两全其美的事情,那种痛快地回忆,也只有当作幻梦一场了。
  罗长老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只顾自己的痛快,殊不知这种痛快害了多少人!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加自私的人!”
  柳意欢挑眉道:“我怎么自私?我也是为了离泽宫好哇!依你们这样重压铁律,教出来地是人吗?你不如问问这些年轻弟子,他们有几个见过女人,见过外面的世界?连这些最基本地东西都不给他们,到底是谁自私?!”
  罗长老颤声道:“我不与你争辩!今日败在你手上,也是因缘。你赶紧杀了我!”
  柳意欢“切”了一声,道:“说不过我,就只会用死来相逼。你和老宫主一个德性。我要为自己活,可不是为了你们地想法过活。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想杀就杀,不想杀就不杀,你能拿我怎么办?嘿嘿!”
  他将匕首死死抵在他喉咙上,忽然拽着他转身,周围地离泽宫弟子生怕他伤了罗长老,纷纷后退。
  柳意欢朗声道:“喂!再不把禹司凤放出来,我可真的要把他杀了哦!我柳意欢反正是个狼心狗肺的叛徒,已经气死过一个,如今再杀一个也没区别了!”
  他吼完,离泽宫大门后静悄悄地,没一点声音。
  柳意欢也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等,一面又道:“你们要是觉得一个小弟子比长老还重要,我也无话可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我数到五,再不放人,我就真的下刀子了啊!”
  他话音一落,只听离泽宫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被人打开了。
  里面鱼贯而出无数个弟子,最后出来十几个腰挂橙牌或者红牌的首领人物,最中间两人没带面具,一个年约四旬,目若朗星,一个少年英俊,丰神俊秀,正是大宫主和禹司凤两人。

  第四十八章 离泽宫(五)
  璇玑一见到禹司凤,眼中便是一热。她强忍住泪水,咬牙盯着他。只觉他也正定定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甫一接触,便胶着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良久,璇玑终于挥了挥手,张开嘴想说话,仿佛说给自己听一样,声音极低:“司凤……我来接你了……”
  他也挥了一下手,嘴唇微动,只听不见是说什么。那大宫主扶着禹司凤,被众人簇拥过来,浑不在意地看着柳意欢,以及被他挟持的罗长老,忽而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道:“晚辈见过柳前辈。”
  彼时离泽宫的腰牌是一代一换,红牌的弟子有很多都成了橙牌弟子的师父,按照辈分,他应当叫柳意欢一声师叔,但老宫主临死的时候已经留下遗言,将柳意欢逐出离泽宫,所以他只能叫前辈,不方便叫师叔。
  大宫主这样行礼,其他离泽宫弟子有不明白真相的,自然是大吃一惊,却也不得不跟着宫主一起朝柳意欢行礼。一时间,场上几乎所有人都朝这猥琐的无赖行礼,柳意欢得意洋洋,终于扬眉吐气一次,得差点把鼻孔翘天上去。
  “哎,免礼免礼!你这个小宫主,好像还蛮懂礼数的嘛!不错不错!”
  他叫人家小宫主,不三不四的称呼,很有些调戏的味道,离泽宫弟子们大部分露出怒容,碍于宫主,只能隐忍不发。
  那大宫主一点也不恼,只是温言道:“晚辈早就听闻过柳前辈的英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能够目睹前辈风范,真是三生有幸。”
  他这一套文绉绉的空话说得眼皮都不颤一下,好像根本没看到柳意欢手里还挟持着罗长老。用得是最卑鄙的法子。
  柳意欢哈哈大笑起来,挤眉弄眼地说道:“不错!你说话我爱听!难怪能当上宫主!”
  大宫主浅笑道:“前辈谬赞。”
  亭奴见他二人就是在闲扯废话。便低声道:“不要耽误,只怕生变。”柳意欢但笑不语,他自然心中有数。
  “客气话就说到这里吧。”他突然开口道,“咱们也不用虚情假意的了。一句话,罗长老换禹司凤。成不成交?”
  大宫主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微笑道:“晚辈失礼,斗胆相问一句,前辈既然已经离开离泽宫,那么离泽宫一切事务,从此应当与您没有半点干系。禹司凤身为离泽宫弟子,您有什么理由让他跟您走呢?”
  来了!就知道此人没那么好应付!柳意欢大声道:“只凭我与他情同父子一条理由便足够了!你师门再大,还大地过父子?哦,我知道你会用什么离泽宫的规矩来堵我的嘴。那我告诉你,从你在他身上下了情人咒地那一刻起,禹司凤便不算离泽宫的人了!更何况他地面具已经被人摘下。当是完成了此项惩罚,从此与你们再无瓜葛。你强行留人。是什么道理?”
  大宫主轻道:“面具虽然摘下。咒语却没解开。所以他还是离泽宫弟子,晚辈身为离泽宫宫主。自然不能让外人掳走他。”
  柳意欢冷笑起来,“说来说去,你就是要强留住他罢了。你们离泽宫近来很会捣鬼,做了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你要留他,不是为了规矩,而是为了私心!若玉刺伤他的事情不要说你不知道,你敢摸着心口说一句此事你事先完全不知情吗?!”
  大宫主正色道:“晚辈发誓,若玉一事晚辈完全不知情!何况离泽宫有什么事,如今也不该由前辈置噱。罗长老是离泽宫的人,禹司凤也是离泽宫的人,晚辈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得本宫中人地安全!”
  他的口气居然这么硬,看起来当真不好对付。柳意欢一时竟也想不到什么说辞来和他辩,搞不好他来硬的,强行动手,他们这边只有三个人,璇玑体力透支,自己天眼无法打开,亭奴更是什么都不会的鲛人,完全处于弱势。若不是他手里拽着一个罗长老,只怕此刻他们三人就被关进地牢了。
  他还在沉吟,身旁的亭奴忽然开口道:“宫主,何不问问这孩子自己的意思?他虽然是离泽宫弟子,但也是一个人,焉知他不想离开呢?”
  大宫主见他突然开口,不由有些愕然,上下细细打量一番,低声道:“这位是……”
  “亭奴。”他淡淡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一把揭开铺在腿上的细毯子,鱼尾立即露了出来,“我是鲛人。”
  年轻弟子们原本见他文质彬彬,又坐在轮椅上,本以为是个残疾的书生人物,谁知居然是个鲛人,纷纷哗然。大宫主地目光飞快在他的鱼尾上扫过,眼皮微微一颤,这才说道:“原来是亭奴先生。先生既然不是我离泽宫的人,不好随意过问。司凤地个人意愿,与本事无关。”
  “怎么会无关?!他又不是木头人!”
  又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宫主一抬头,就见璇玑走上前来,还是和四年前那个小丫头一样,昂首挺胸,丝毫不惧,定定地看着自己。
  璇玑又道:“你做宫主地,不给他说话,是什么道理?他地面具是我摘的,咒语我也会给他解开!只要咒语解开,他就不是离泽宫地人了,对吧?我一定会解开的!”
  大宫主轻笑一声,“褚小姐……”
  话未说完,却被她挥手打断,“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听司凤自己说!司凤!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我、我不知道做了什么,会惹得你不高兴。但是……如果你选择留下,我也不会怪你……可是我会非常痛苦!痛苦得很想死!你若是觉得我死了也不要紧,你就尽管留下!”
  她本来是想说得慷慨大方一些,谁知说到后来越说越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到最后居然变成了赌气威逼。想到司凤会留在离泽宫,以后再也不能相见,她的理智顿时全没了,空剩下一肚子委屈茫然。虽说她来之前早已下定决心,不管他做什么选择,自己都会支持,但是事到临头,她到底还是后悔了。
  她这份霸占的心情,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反正禹司凤应当就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可以抢走他。他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这个诺言,就是应当到死都该遵守的。
  禹司凤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中仿佛有漫天的火海在焚烧。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转身,恭恭敬敬地对大宫主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宫主,司凤不肖。”他再也不自称弟子,摆明了是要和离泽宫脱离关系。
  说罢起身掉脸就走,直直向璇玑走了过来,每一步仿佛都踏在云端,快要支持不住。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当面离开离泽宫!就算是当年的柳意欢,也是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逃走的。如今诸位长老,正宫主都在,他居然毫不顾忌转投他人,这种胆气固然值得敬佩,但也委实无法无天了些。
  璇玑喜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也顾不得擦,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只觉怀中的少年身体微微发抖,忽而一软,跪坐在地上,轻轻咳嗽起来。
  “你的伤!”她手忙脚乱地要取药,却被他用力抓住手腕,也跟着跌坐在地上。他死死盯着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然而目光炽热得仿佛可以燃烧整个天空。他看了良久,终于低声道:“你不许死。就算死,也是一起死。”
  璇玑张开双手,和他紧紧拥抱,紧得恨不得将对方都揉进自己的胸膛。他们这种不顾一切的情态,让许多年轻弟子都为之脸红心跳,更有些人悄悄羡慕起来,只盼他们能顺利逃走,成就神仙眷侣,也是一桩美事。
  过了很久,禹司凤才轻轻放开璇玑,在怀中取出那枚面具,它还是哭丧着脸。这一次,他看着,只是微笑,丝毫不为所动,将它放在地上,抽出剑来,用力斩碎。
  “这些只是虚幻的,我到如今才真正明白,什么才是真实。”他淡淡说着,抓起那个碎裂的面具,远远地丢进海里,毫不留恋。
  “司凤。”璇玑抓着他的手,轻轻叫他的名字。
  他低头微微一笑,拉着她从沙地上起身,柔声道:“走,我们离开这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四十九章 离泽宫(六)
  这两个年轻人心意相通,顿时觉得全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拦,再也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哪怕此时此地是无间地狱,也是毫不畏惧。他们对场上的暗潮汹涌显然毫不在意,携手走到后面,笑吟吟地说起话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柳意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欢畅淋漓,感染得亭奴也跟着微笑,两人都觉痛快的很。
  “小宫主,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看看这情形,莫非还要做打散鸳鸯的棒子?”
  柳意欢问得虽然不客气,但话糙理不糙,纵然他身为离泽宫长辈,却也没有无故打散情人的道理,更何况司凤早已被种了情人咒,按规矩来说,也只能算半个离泽宫弟子。
  大宫主面无表情,半晌才淡道:“前辈言重了。”
  柳意欢笑道:“你知道言重就好。这样吧,我们马上就走,你们也不要再苦苦相逼,这罗长老嘛……我到了格尔木就将他放了。从此禹司凤和离泽宫再无瓜葛,你看这交易成不?”
  大宫主微微一笑:“那离泽宫未免太吃亏了些,前辈这算是欺压小辈吗?”
  柳意欢瞪圆了眼睛:“怎么!你还想我现在就放了罗长老不成?那可不行,你们这么多人,恶狠狠地,罗长老可是我们的救命伞,这会还给你们,老子才是大蠢驴!”
  大宫主一时沉吟不语,那罗长老被柳意欢卡住脖子,呼吸也艰难,然而说起话来还是气势汹汹,仿佛被挟持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宫主。不用理会这狂徒!也不用担心我。离泽宫是什么地方,怎能容他们如此放肆!”
  柳意欢用匕首戳了戳他的脖子,哼哼笑道:“师兄。名声气魄都是假的,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没变,整天假装大义凛然,潇洒地很呐!”
  罗长老冷道:“无耻狂徒!我不屑与你说话!宫主,不用顾忌我,立即将他们拿下!”
  柳意欢见大宫主一直不说话。只怕呆久了生变,当即对着天空轻轻吹一声口哨,只见天边迅速飞来一柄巨大的石剑,摇摇晃晃停在海边,竟真的像马匹,随传随到。
  “你们几个,先上去。”他吩咐着。
  亭奴点了点头,带着禹司凤和璇玑,先上了石剑。远远地等着他。
  柳意欢挟持着罗长老,慢慢后退,双眼紧紧盯着对面离泽宫诸人地动向。一个也不放过。由于大宫主始终不下指令,众人都不好动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人带到石剑前。
  “亭奴。给我捆妖绳。”柳意欢头也不回,定定说着。
  亭奴立即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捆妖绳是在绳中加上咒法地一种法器。一旦被它束缚住,纵然有通天的法力那也使不出来,柳意欢用捆妖绳将罗长老捆个结实,他被绳子拴住之后,气力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半点也挣扎不得。
  “来!咱们走喽!”柳意欢一声欢呼,转身正要将罗长老提起纵身跳上石剑,忽听对面璇玑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将罗长老向前一抛,转身便要迎战。眼前青影乍闪,却是那大宫主趁他转身不备,终于出手。
  柳意欢见他身形犹如鬼魅,动作快若闪电,根本看不清,心中也不由骇然,只将匕首抓起护在身前,待他攻到身前再反击。
  谁知那大宫主忽然纵身而起,厉声道:“把人留下!”那一团青影一纵之下居然离地丈余,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这等轻身功夫委实让人惊骇。众人见他跃过头顶,急急落下,伸手便要抢罗长老,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尚未反应过来,他人已到面前。
  柳意欢急忙发招攻击,谁知他袖袍轻轻一甩,将他的匕首卷住,再一带,匕首脱手而出。他这下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抬头见他兔起鹘落,青袍扬袂,足尖在沙地上一点,砂粒上居然一丝痕迹也没留下。璇玑见他近前,立即抽出崩玉要应战,却被禹司凤一把拉住,略一迟疑,柳意欢已经追了上来,虽然动作不如人家大宫主潇洒流畅,但速度居然也不慢,抬手去抓他的后背心,大宫主身形一斜,巧巧从他胳膊旁让了过去,五指微张,犹如拨弦弹琴一般,在他肩上一抓而过。
  “啊!”柳意欢也不知是真是假,痛叫一声,招式突然一换,两只胳膊抡得风车一般,毫无章法,没头没脸朝大宫主身上打去。那模样看起来不像是比武,倒像是泼妇发狠。
  大宫主一时倒也对他这种打法无可奈何,须知柳意欢要是耍起无赖来,神仙也一时半会没主意,他只得先后退几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发疯。
  柳意欢只觉被他拂过地地方越来越冷,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皮肤里,冻住筋脉血管,肩上越来越重,竟像扛了几十斤重的冰块一样。他心知不好,中了他的冰咒,一旦被催动起来,全身的血管都会被冻住,一直冻到心脏,就是大罗金仙也必死无疑。
  他舞了半天胳膊,终于支撑不住,咬牙反手在石剑上一拍,厉声道:“你们先走!”
  那石剑被他一拍之下,立即微微颤动,大有一飞冲天的气势,然而晃得两下,还是稳住了,没飞起来。璇玑见他并不上来,不由急道:“柳大哥!你……你不要一个人留下!”
  他恍若未闻,头也不回,肩上的冰寒一寸一寸往下侵袭,渐渐令人不能动弹。他忽然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望着大宫主,道:“难怪把宫主的位置传给你,不简单呐。”大宫主将手一抬,厉声吩咐:“都拿下了!”
  身后一直按兵不动的离泽宫诸人得令,立即拔剑攻击。一时间锐利剑气充斥整个天空,年轻弟子与长老们混杂在一起,密密麻麻一片剑气地海洋,都是对准了海边的这几人,很显然大宫主是下了决心舍弃罗长老也要维护离泽宫尊严,这片巨大剑气如果放出去,不要说柳意欢,只怕这一片沙滩都会翻天覆地。
  柳意欢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笑道:“这下可不好过了,够狠毒,好手段!”
  话音一落,忽觉脑后热浪熏天,他茫然地回头,只见璇玑手中的崩玉剑又熊熊燃烧起来,无数条细小地火龙在上面飞快地穿梭,急不可耐。她厉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说罢便要挥剑放出火龙。那大宫主先前在宫内早已见识过她三昧真火的厉害,这丫头很有些古怪,如果逼急了她,那火焰只怕比方才地还要凶猛。三昧真火不同凡火,那是天上地火,离泽宫诸人受不起这等烈火,只怕要死伤惨重。
  他心念急转,一瞬间想到无数个法子,脚下一动,青影乍闪,一眨眼就冲到璇玑身边,抬手作势去抢她的剑。璇玑冷不防他动作这样快,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中途招式忽变,袖袍一展,竟是抓向旁边重伤地禹司凤。
  众人再也想不到他居然不是来救罗长老,却是抓禹司凤的。柳意欢和亭奴都是大吃一惊,然而一个中了冰咒无法动弹,另一个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干瞪着眼。
  那宫主一把抓住禹司凤的领口,轻轻一提,眼看就要将他抛回去。忽然脸旁一炽,像是被火舌舔了一口,剧痛无比,耳边传来璇玑森然的声音:“放下他!”
  他认定璇玑经验不足,又自负于自己的速度,竟恍若不闻,足下一点,倒退了几丈,正要聚力纵身而起,却见眼前火光大盛,无数条火龙奔腾而来,竟比他还要快上数倍。大宫主心下大骇,再也顾不得禹司凤,一把丢开他,急急后退,却仍是迟了一步,被其中一条火龙咬住胸口,擦过去。天火焚烧,其痛楚无法用言语描述,纵然沉稳如他,也痛得嘶声大吼,被一众火龙掀翻过去,仰面躺在沙地上,生死不卜。
  离泽宫诸人见宫主居然被重伤,都是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放剑气,纷纷抢上前来查看伤势。
  柳意欢不顾自己身上冰咒蔓延,先将禹司凤抢了过来,亭奴顺势将他二人抓上石剑。柳意欢喘息未定,一把将动弹不得的罗长老推下去,他在沙地上滚了好几圈,目光犹如要杀人一般,死死瞪着柳意欢。他呵呵一笑,低声道:“师兄你保重吧,咱们后会无期!”说罢再次勉力拍了拍石剑,道:“快、快走!”
  石剑终于微微晃动起来,一飞冲天,霎时隐没在云端天际,再也见不到踪影。

  第五十章 离泽宫(七)
  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抢人行动暂时算得上是圆满落幕,只是柳意欢中的冰咒很是毒辣,不知如何消除。好在他甚是硬气,埋头不吭一声,管璇玑借了崩玉剑贴在肩膀那块。崩玉剑性极烈,靠在肩上融融而有暖意,好歹也能让那冰冻速度减缓一些。
  他受了伤,御剑再也飞不远,只能先回到格尔木。璇玑见他一落地就晕了过去,不由急道:“怎么办?要怎么解开冰咒?”
  亭奴和禹司凤都是神色凝重,过得一会,亭奴才道:“冰咒隐伏在筋脉内脏之中,最难消除。就我所知,只有两种法子可以解,一是找那下咒之人解开;二是用相克的咒法抵消了去。”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众人都明白这两个法子可行性几乎为零。先不说大宫主被璇玑的火龙给烧伤,死没死也不清楚,就算没死,他肯定也不会过来解开冰咒的。而冰咒属于水行,与水相克的是土,这里谁也不会御土术,也只能干瞪着眼。
  三人商量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法子,眼见柳意欢冻得嘴唇乌紫,浑身打颤,他们急忙多加了三四床棉被盖在他身上,又唤小二送了四个巨大的火盆,放在屋角熊熊点燃。亭奴解开柳意欢的衣裳,只见他右边从肩膀开始,一直到整条胳膊,都变成了淡淡的青色,那青色又有渐渐往左边蔓延的趋势。
  他立即将崩玉靠在那青色的边缘处,只觉蔓延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些,当即回头道:“璇玑,你去格尔木的药铺问问,有没有晒干的玉枝草卖。如果有。先买上二两回来熬汤。”
  璇玑一听玉枝草三个字,立即道:“是昆仑玉枝草吗?”
  亭奴微微一愣,“有昆仑玉枝草自然是极好地。但那种十分珍贵,想来这里是没得卖。普通的玉枝草便也可以。”
  璇玑赶紧翻出自己的香囊,从里面掏出一把异香扑鼻地干草,道:“我这里有昆仑玉枝草!小阳峰上长了很多,是用来喂灵兽的。我见它很香,所以晒干了拿来装香囊……你看看。能用吗?”
  亭奴大喜过望,急忙将那一卷干草接过来,一根根抽出细细端详,只见叶长而纤细,上面螺纹不断,正是极其珍贵地昆仑玉枝草。这种玉枝草还会结出玉枝果,用来喂养灵兽,聚集灵气,是再好不过的。
  他笑道:“天下像你这样奢侈的人真是少见。居然用玉枝草做香囊,若是教那些药铺老板看见,必然要气得吐血。”
  璇玑瞪圆一双妙目。不明所以。
  原来玉枝草本身已经是很昂贵的药物,昆仑玉枝草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多少药铺老板为了一两枝昆仑玉枝草削尖了脑袋找门路进货。市价被炒到了离谱地高价。简直比最好的野山参还要贵重。所以璇玑没事拿它做香囊,无异于暴殄天物。那些迂腐的老头子们如果知道,只怕会诅咒天雷劈死她。
  既然有了玉枝草,当下众人更不多话,璇玑和禹司凤去楼下熬药,亭奴留在客房里照看柳意欢,打了热水帮他擦身上。
  璇玑依照吩咐,先把玉枝草小心洗干净,再放进药罐里兑了一半的水,一半的酒,放在炉子上小火煎熬。忽觉旁边有人盯着自己,她回头,正对上禹司凤含笑的双目,她脸上微微一红,忍不住用手拨了一下黏在腮边的发,低声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摇了摇头,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贴近自己的心口。璇玑又惊又喜,只觉他似乎比先前大胆了许多,虽然不明白是怎么搞地,然而心底到底欢喜,隔了半天,才喃喃道:“司凤……你、你不会后悔吧?柳大哥说……你以后永远也回不到故土了……是我害得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才好。”
  他还是摇头,过一会,才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补偿。我一直患得患失,为咒语所困,看不透这件事。直到现在才明白,想不通的是自己。”他见璇玑似懂非懂,不由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璇玑心中欢喜到了极致,忽然笑道:“司凤,我们要赶紧变强!然后去不周山把玲珑六师兄二师兄他们统统救回来,救回来之后,我们就四处游山玩水,好不好?”
  他只是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忽而染上愁色,凝神不知想什么。
  璇玑低声道:“你是想情人咒的事情?那个面具一直没笑……会有反噬吧?”
  禹司凤微微一愣,道:“不是。如今我心中再无惶恐,情人咒也奈我不得。我是想……是想……”
  想什么?璇玑黑白分明地眸子盯着他。
  终于,他叹了一声,低语:“我在想师父……他将我带大,如今却……我担心他的伤势。就这样一声告别也没有地走了,实在辜负他地恩情。”
  璇玑想到是自己把大宫主打伤,有些尴尬,摸了摸耳朵,轻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下次……我和你一起去离泽宫向他赔礼道歉,求他原谅,我会说动他的。一定。”
  禹司凤“嗤”地一笑,在她头上一揉,“你那个口才……还是不能指望你。其实,只要能天天和你一起,我便非常满足了,这一切,都不枉。”
  璇玑忍不住抱住他,耳朵贴着他地心口,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只觉他的怀抱温暖馥郁。禹司凤张开双手环住她,这样温柔的拥抱,比任何紧密炽热的相拥都要让人心动。璇玑轻声道:“司凤,柳大哥曾问我,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他说你舍弃了所有退路,我却有很多条退路。可是他一点也不明白。就算有很多退路,那些路上没有你,也无趣的很。眼下咱们在一起了。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谁也不可以丢下谁。不管是谁,在这条路上走失,都是没有退路的事情。我……也和你一样,没退路了,这下……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对你不起……其实、其实我……”
  她似是说到了什么难题。卡在那里,不知如何继续。
  禹司凤抚着她地脸颊,低声笑道:“你何时多了这么些小心思,我竟第一次知道。”
  璇玑涨红了脸,嗫嚅:“有时候……也会想的……我又不是木头人……”
  身后的玉枝草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异香溢出了好远,惹得客栈里地人都寻香过来问煮什么。璇玑和禹司凤急忙分开,仍有些害羞,耳朵根子都红了。眼看那玉枝草煮的刚好。两人稳稳滗了一碗出来,见对方面上都还留着潮红,不由相视一笑。
  昆仑玉枝草总算将柳意欢身上地冰咒暂时压制住。缩在右肩上,乌青的一大块。亭奴说。半年之内没有大碍。只要在半年内找到会御土术的人,那么柳意欢这条右胳膊还是稳稳挂在那里。不会坏死。过了半年,那便危险了,为了不让冰咒将心脏冻住,他将不得不把右膀子斩断。
  “老子才不要断一只手!不然这生意做得太不划算!”柳意欢躺在床上,口沫横飞地说着,他说一句,对面的禹司凤和璇玑就点一下头。禹司凤手里端着一碗汤,小心翼翼送到他嘴边,笑道:“柳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到御土之人。来,先把汤喝了。”
  柳意欢把眼睛一瞪,理所当然:“废话,当然要你们小两口来找。我这伤是为了谁才负的?你们帮忙,那是天经地义,不帮忙才是狼心狗肺!”
  禹司凤无奈地点头,将汤勺塞进他嘴里,省得他继续嚷嚷,说难听话。
  璇玑说道:“柳大哥,你知道那些帮派有会御土术地人?我和司凤打算明天就动身去找。”
  柳意欢喝了大半碗汤,才笑道:“明天就走也不必。我嘛,开个玩笑而已。这伤留在胳膊上,不疼不痒的,没大碍。我这段时间还有些私事要办,等不得你们去找人。再过几个月不是要开簪花大会吗?四大派的人都会聚集在浮玉岛,那里面人才济济,必定有会土咒的人,咱们到时候就在岛上见。”
  禹司凤微微一惊:“你……不和我们一起吗?可是你的伤……”
  柳意欢摇头道:“半年后才会发作,无妨。我一个大老爷们,才不爱和你们两个小鬼扯一起。别看我这样,也有正经事要做的。”他的正经事就是嫖妓喝酒吧?璇玑和禹司凤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那,大哥你是回庆阳?”禹司凤想起他先前和离泽宫的恩怨,这次又伤了宫主,他一个人在外面荡,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我换个地方玩……哦不,我另有要去的地方,你问这么多干嘛?”柳意欢又把眼睛瞪成了铜铃。
  禹司凤摇头道:“大哥,我是担心你。”
  柳意欢怔了一下,登时两眼放光,嘴角一咧,露出一个招牌地猥琐笑容,勾住他的脖子一个劲晃,笑道:“你这小子你这小子!还以为你有女人就忘了老子呢!”
  禹司凤伤势还没好,被他这样三晃两不晃,头晕目眩,只得叫道:“好好!大哥你自去,我们……不缠着你。”
  柳意欢把他放开,道:“你们跟着我也没什么用,你伤势还没好,走不得远路,留下来安心养伤就是。回头在浮玉岛见,万事大吉。”
  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我要带着亭奴,有事需要他帮忙。”
  他一定又要把亭奴带坏!璇玑怀疑地看着他,想到上次在妓院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亭奴居然被他教唆地坦然面对妓女,她就觉得眼前此人是个坏蛋。
  柳意欢咳了两声,“不要这样看我,你已经是小凤凰的人了,要守妇道……”
  “大哥!”禹司凤哭笑不得。
  柳意欢笑了两声,忽然正了神色,说道:“玩笑就不开了。你们两个人留在这里,璇玑好好照顾小凤凰,他地伤势不轻,加上这番颠簸,想必伤了元气,须得好好静养才是。其实我地意思是最好不要留在格尔木,这里离不周山太近,我怕他日生变……但他的伤不适合再走远路,只能留下来。总之,你们一切小心。璇玑你也莫要再冲动,许多事情不是你想地那么简单。所有的事情,都等到簪花大会咱们碰面之后再说,明白吗?”
  两人难得见到他这样正经说话,急忙点头。柳意欢长长吁了一口气,靠回床头,轻道:“说起来,小紫狐也是下落不明……盼她逃过这一劫才好呢。”
  璇玑心中一颤,急道:“柳大哥知道她的下落?”
  柳意欢微微一笑,低声道:“该来的总会来,该遭的劫躲也躲不过去。各人自有缘法,日后有因缘,自然得以相见。”
  两人知道他当日用天眼看过,想必心中有数,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他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听他的意思,紫狐应当没有什么危险,璇玑便松了一口气。
  柳意欢喝完汤,把碗一丢,躺回床上用被子把头一蒙,叫道:“我要睡觉了!你们快出去吧!非礼勿视啊!”
  璇玑和禹司凤忍俊不禁,互看一眼,这才携手走出客房。
  柳意欢喝完汤,把碗一丢,躺回床上用被子把头一蒙,叫道:“老子肩膀上那冰咒,想来只有票能治疗。痛快点,砸票吧……你们,忍心让老子死吗?”说罢,露出一个猥琐凄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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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WQ_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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