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琵琶:爱或不爱没关系
谁是剩女?!
二十七岁生日当天,中午十二点,我在最好朋友的婚礼上。
我不是伴娘,也不认识伴郎,我就坐在角落里,喝着味道不算纯正的红酒,听桌边两个中年女人聊天。
聊的大概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我不喜欢听这些,我继续喝酒,心里想着三四年前的事情。
方睿慈结婚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脑子里,她应该是我们宿舍最后一个结婚的,甚至是终身不婚的那种。
可她就是结了,最重要的是,她比我小,结婚却比我早!
收到喜帖的时候,我还从没见过准新郎,更谈不上认识。我傻了一会儿,马上给丁璀打电话,又给路苗苗发邮件,我在QQ里和郑筱萸整夜整夜的说这事,我把MSN名字改成了剩女希瑞,被钟静嗤笑了一把。
我们宿舍六个女生,按照当年夜谈的排行,我该是第三个结婚。可如今呢?
郑筱萸女儿快三岁了,钟静人在国外,老公在国内守身如玉,路苗苗还是和情投意合在一起,至于丁璀,听说也新结识了男朋友。
今天,最不可能出嫁的书呆子方睿慈结婚了,听说半年前就领证了,新郎是博士。我虽然看不起男博士,更看不起在读女博士,但是人家结婚了,我没结,孤苦一人,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想起男朋友三个字,我没好气,又给自己倒酒,敬了下没有出场的冯纶同志。他在,我美其名曰有个暗恋对象,把话挑明以后,我们连做个同学都觉得尴尬。他把我织的围巾寄了回来,我转送给院里的看门大爷。
我有点想爆粗口,虽然我不会。
冯纶不是东西,太不是东西。好在今天他不在,他在,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他女友曾经住在我们同层,身条顺,罩子靓,胸大也有头脑,男生们好像一直这么形容,我们六个关起屋门边吃西瓜边要嗤笑她,可如今,她跟了冯纶,或者说冯纶跟了她。有时候我都想不起她大名叫什么,总是依然按着过去背地里的叫法称她奶牛。
她的胸真大,我有事恨胸太大的女人,港剧里胸大的女人都没有头脑不是吗?
男人无非都是些肤浅的东西,看身条,看脸蛋,不看知识学问。注重知识学问的,八成外形又是二等残废。
这么想,我心里更不平衡。我后悔自己念了研究生,倒不是因为学了文献检索专业,而是因为同校没有几个看得过去的男生,蹉跎了,岁月没有饶过我,我知道,我二十七岁了,偶尔熬夜过后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了。
我爱过,爱过冯纶,他爱别的胸大女人,不爱我。
我现在不暗恋他,我谁也不喜欢,谁也不在乎。
妈妈总说我自欺欺人,其实她不算懂我的,还是老爸理解我。收到方睿慈喜帖那天,我着实在屋里发了一下午疯,他听见我乒乒乓乓摔东西,还是笑呵呵的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近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得啦,丫头,吃点西瓜消消火。”
我就爱爸爸这样,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点破,让我还很自尊,也留了最后那点面子。
混成宿舍里最后一名的大剩女,请非所愿,我也无从选择。
古籍处的关处长结婚了,有个四岁的儿子,我再往死里含情脉脉,每天准时给他拿报纸,偶尔一起吃顿浪漫晚餐,我还是狠不下心去他家里插足。他媳妇不容易,拉扯孩子长大,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喝了两杯还没醉,我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远处的伴郎新郎渐渐分不太清楚。耳根子边的老女人谈话还在。
我想拍案而起,干净利落的撮合了她们俩的儿女,可我是谁,我自己都没推销出去,我有什么资格倒媒拉欠?
我踏踏实实坐着,喝了第四杯。一只手支撑着头,发现新郎新娘开始轮桌敬酒了,想坐正身子,修正下形象。
同屋六个,观礼的只有我。我其实形象不差,很娴淑,很知性。
我和杨宪益先生的夫人同姓,我取了萧乾夫人名字里的字,我的小名和沈从文太太一样。
我喜欢我的名字,别人叫我戴若,若若,爸爸妈妈叫我兆兆,因为我出生昭示了好年景。那一年爸爸评上了特级职称,妈妈当上先进工作者涨了两级工资,发了二十斤粮票。
“若若……”
我是古代文献检索专业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导师以我为荣,论文答辩我排进全校前十名。我不是女学究,不是方睿慈那些第四类人种的女博士,我虽然在大学图书馆工作,可我……
“若若!”
有人叫我,在方睿慈的婚礼上,竟然有人叫我。
拍拍脸颊醒酒,我看到两张一样的脸在眼前重叠又分开。直起身,我还记得端起酒杯。
“新婚……新婚……快乐……”
酒还没喝到嘴里,那人抓着我的杯子放回桌上,又把我按到座位上坐好,俯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打量我。
这次我看清楚了,是方睿慈的姐姐,方睿智。她也不是伴娘,但是她坐在亲友席。我来晚了,我坐在加桌的小角落里,这桌的红酒味道特别不好。
“若若?”
“方姐姐……”我傻傻笑笑,端起杯子想敬她。
“若若,姐姐跟你说点正事!”
方姐姐坐下了,我挪挪椅子打了个酒嗝,慌忙捂住嘴。
“若若,也老大不小了。”
方姐姐递过来一杯清水,我很燥热,咕嘟咕嘟两大口就喝光了,杯子还给她,又坐直了身子等着。
“若若,姐姐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加出来的一桌本来不显眼,我把酒杯碰到地上摔碎的声音很响亮,觥筹交错,大家目光杀过来,又很快转走。
我的小宇宙在旋转,半天没有消化方睿智的话。
我不是没相亲过,可是今天是我生日,我二十七岁了,放睿慈这个在读女博士出嫁了,无论如何不该有人戳我的痛处。
我没回话,酒店的服务员蹲在我脚边收拾酒杯的碎渣。
我喜欢她盘起来乌黑的发髻,上面簪朵珠花就赶上古典美人了。
“若若!”方睿智的声音在耳边放大,推推我的肩,指着正台当中的一桌,附耳告诉我:“就他!杨宪奕!”
倒霉催的婚礼!
我看不清那张遥远的脸,方睿智说的那个名字,五秒钟以后我就忘了,没有放在心里。婚礼上我受了视觉和内心的双重刺激,虽然方睿慈一再邀请我去新家坐坐,但是我婉然谢绝了。
临走的时候,借着最后一份清醒,我把手头几个人攒的大红包塞给她,其实也不算多,几千块而已。比起我们分享的四年苦乐,算不得什么。
她们四个都不能来,其实很可惜,也少了我的尴尬难耐,下次,也许会是丁璀的婚礼,或者是路苗苗的,总之,不会是我。
出了酒店,门童帮我招手要了出租车,要跨步上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手包落在宴会桌上了。
心里本来就烦,有气,酒也有些上头,司机白了我一眼,我扶着车门摇摇晃晃的站稳,回了礼貌的微笑,转头就开始憎恨今天的一身打扮。
今早我特意把闹钟调得很早,昨天下午我去做了脸,都只为了今天的婚礼。我不想别人看到眼角细细的纹路,我不想别人问衣服是什么牌子,用的什么牌子的眼霜。
但这个社会,免不了这些俗套的东西,所以我做了足足的功课。
拿着喜帖出门,我就是万能无敌的女希瑞,虽然我没有哥哥希曼帮衬,但是我也很厉害。
我能把《四库全书》的条目索引倒背如流,我能记得《说文解字》里九成汉字的注疏,我翻看过的古籍堆起来,我的房间都装不下。我现在给关处长做助理,每天坐在他办公室外间工作,偶尔帮他在文件上签名,因为我的字很好,我练过硬笔书法。
今天我穿了高跟鞋,几乎把脚指磨破,疼得咬牙切齿,还是穿了。足有七寸高,走路就摇晃。我是特意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是姑妈从香港买回来的,艳红色,衬得脚踝又细又白。怕抢了睿慈的彩,所以配了低调的淡粉上衣。
其实最近入夏我没有发胖反而瘦了,可不知为什么衣服有些紧,绷在身上难受,胸口的扣子是勒着勉强系上的。扶着酒店转角门的金属扶手,我一步差点摔在地上,好在门把我撑住了。直起身,隐约看见玻璃上映出的那张脸。
醉了吗?没有,我觉得没有。五岁时在爸爸的筷子尖上舔了平生第一口白酒,现在出席活动我要帮领导挡酒。偶尔一两次宿舍聚会,我总是喝得最多,但是从来不醉。
我是万能女希瑞,我能倒背千字文,弟子规。
转角门转的很慢,我安心了,扶着一步步走,站到大堂里,辨认了一下来时的路。从哪里上楼,坐那个扶梯,我还勉强记得,宴会厅外面有指引的牌子,上面会写着方睿慈和新郎的名字。
我站在一块牌子对面发了半天呆,才发现我记不清新郎叫什么了。转身又去对面的大厅,迎头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酒力不胜,踩着我的七寸高跟鞋,歪了一下就往旁边倒,好在来人扶了我一把,正揽在我腰上,有些暧昧的距离。
我讨厌暧昧,我和冯纶暧昧了,他跟了胸大女人,我跟关浩暧昧了,他有老婆有儿子,我只在他外间模仿他的签名。
这陌生人身上有烟味,还有和我一样的酒味。他的眼睛很黑很亮,细长的,方方正正的唇线,从我的角度,能看见微微生出的胡子茬。
“对……对不起……”
我努力站直了身子,不想让他扶。他松开了放在我腰上的手,转而扶着我的手臂,过了好一会才真的放开我。
我不喜欢男人用香水,他身上的味道不好,但是不香,所以我不很排斥,也就任他扶着。他的手很大,合握着我的手臂富富有余,他手掌里很凉,我喝了酒,浑身发烫。
我想我是有点醉了,至少头脑不清醒到和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站了五六秒,很近的距离,也不说话,就望着他。
我看的很仔细,比看关浩还仔细。这男人的脸有些模糊,我看不太出他的年纪,我想他比关浩要大一些,正想呢,他突然推开我,一转身扭头就走了,连句客套的话都没说。
我刚刚明明道歉了,莫名其妙。我没好气地站稳了,继续往大厅门口走。这次在名牌上找到了睿慈的名字,毛笔写的又黑又粗又大,没有我写的好看,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刚进到厅里,面前扫过一阵风,是两个男孩。一个从我面前跑过去,一个年纪更小些,不知怎么就撞在我身上。
今天很有男人缘,刚刚我撞了别人,现在有小男人来撞我。
婚宴撤了一半的席,还有留着没走风卷残云的人,我摔在进门地上动静不是很大,屁股很疼,但不是极丢脸。安慰着自己,我努力试着爬起来,祈祷着不要出大事情。
馆里几个女同事劝过我信天主,我没有从她们。我对佛祖也不感兴趣,我就相信自己,相信先人留下的祖训。我喜欢庄子和老子,我憎恨独尊儒术的董仲舒。可现在,我前襟的扣子绷开了,我看见了自己胸衣上眨眼睛的几只小熊猫。我讨厌胸大的女人,其实我自己的胸也不小,我是C,不是A,我从没骄傲过,初中的时候,甚至为了内衣罩杯自惭形秽。
刚刚隐约听见有布料撕扯,我猜是撤席的时候服务员弄坏了桌布。可我错了,那不是桌布,我跪起来,觉得身后凉凉的,伸手去摸,我摸到了热热的皮肤,我自己的。再往上一点,是内裤上的小尾巴。
我喜欢这套卡通内衣,虽然今天我二十七岁了,但是我和十七岁的女孩穿一样的卡通内裤。
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收身裙子开衩了,而且一撕到底,我又坐回地上捂着胸口,一时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穿分身式的泳衣,我也不喜欢别人看我的身体。我不会游泳,最多裹着浴巾在泳池边摆摆样子。
惹事的小男孩跑远了,救命的人很久都没有来。
我撑着醉了的头,保持假装的清醒。
方睿慈结婚了,今天是我生日,应该是好日子。我是戴若,我叫兆兆。正想着,我面前出现一双展开的手臂,很宽大的手掌。一件西装外套劈头盖脸扔了过来。
我听见陌生的声音,比馆长发号施令还严厉的口气,就两个字,“起来!”
我没醉!我能喝!
我没在男人面前裸露过身体,除了婴儿时期在爸爸面前。
我想一头撞死在来人胸口,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是忌日,我不能死,明天我还要跟关处长去开会,听说去温泉住,我期待很久了。
怕崴脚,我双手撑在地上,又要盖住身后暴露的小裤裤,我发誓以后再不穿这双高跟鞋了。等我跪好了,用西装外套围在腰上,才发现面前的男人蹲得很近,有点太近了。
我呆了一下,他和刚刚扶我的男人有点像,越看越像,是兄弟吗?
“扣子绷开了!”
“啊?”
他没有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不知道在看哪里。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胸衣上的熊猫宝宝呆了一下。下一秒才怒羞攻心,双手赶紧抱胸,怕他再窥视到一分一毫。
男人果然都是色胚,冯纶就找了大胸女人,如果他看过我的胸,也许他会和我一起。我鄙视冯纶,鄙视大胸女人,鄙视男人!
身后吹小风,冷气很凉,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腰上的西装要散架了,好在他一把抓住两只袖子紧紧握在手里,制止了西装滑下去。我的屁股保住了,我守卫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该站起来谢谢他,还是蹲在原地先清醒一下。
他适时地给了我提示。“慢慢起来!”
我听了他的指示,又想起了馆长,他说话的口气像馆长。颐指气使的有官架子。我讨厌大官,但是上面说什么我都听话埋头做。就是关浩让我加班,我也从没说过不。
手摊在胸上,歪歪扭扭的直起身子,本来不想扶他,最后还是在他肩上撑了一下才站起来。他也直起身子,帮我抓着西装,等我站稳了,利落得把两个袖口系了一下,围在我腰上箍死。
我像《青蛇》里的小青那样扭着腰到桌边找到包包,摸出手机要播,又要顾及胸口的衣服。
那个英雄救美的男人也跟了过来,拿过手机问了我要播的号码。确实,我现在没有资本和他争抢,我随时走光,所以就让他帮忙了。
坐在刚刚做过的一桌,我对着狼藉的杯盘发呆,电话递过来,我赶紧对着里面叫妈妈。
我丢脸的时候总是第一个找妈妈,虽然她揭我老底,但是她会给我补扣子,会给我把撕开的裙摆缝上。
说着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鼻子发酸了。厅里还有收拾桌子的服务员,没有吃够婚宴的亲友,甚至我背后还站着个陌生男人,我腰上围着他的外衣,我就趴在桌子上,胸口也不捂了,抽抽泣泣哭起来。
今天我是寿星婆,我是万能希瑞。可恶的在读女博士方睿慈偏偏选在这一天结婚,姑妈买的高跟鞋不合脚,我胸前的扣子绷了,我身后的窄裙撕了,后面的男人看了我的胸。
我边哭边说,妈妈在那边好半天没说话,我揉着眼睛抓起手机看,原来是手机没电了。画面就是一片漆黑的屏幕,没有妈妈,没有安慰。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摔飞了手机抓起桌上剩了一半的红酒瓶子抱进怀里,仰头就往嘴里塞,吓住了过来收拾盘子的服务员。
我知道这瓶红酒不好喝,可还是就着瓶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有人伸手过来跟我抢,我立时凶悍的把他拍开。
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上很响。
我心里爽快了,继续喝。酒太呛喝不习惯,我开始咳嗽,趴在桌上又想哭。
我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我不能在睿慈的婚宴上失态。我这么想着,把瓶子里的酒都喝干净了,倒不出来了,才扶着桌子站起来,擦干了眼泪。
我看了一圈。厅里没有一个熟人,只除了身后这个男人,不算失态,我们认识不过十几分钟。他冲我皱眉头,我也回皱过去,我不怕他,我刚刚打他手了。拎起包包,我准备走人。
没出大厅我肩上就多了块布,像是宴会厅里那些工作人员的工作服,从肩上斜插到腰间。
本来我就怨恨今天的一身装扮,现在我也不怨了,太惨了,顾不得了。出门我想往左走,被一只手拎着只能往右转。
正门的方向明明不在这边,他一路都牵着我走,也不跟我客气,拽的我胳膊生疼。
“你……你……放开……”
他比我高,正常男人都比我高,应该说,他比冯纶和关浩高,我踩着高跟鞋只能对他领口说话。我鄙视个高的,中学生物老师说个高的人脑子慢,心脏的血留到脑子里费的时间多。
我个子矮,但是我脑子快。我贤淑,知性。
他没理我,他的脸在我眼前就像一张面无表情的大饼,我不喜欢大饼,我喜欢米饭,刚刚没吃什么东西,我胃里其实不算舒服。
抱起酒瓶才察觉我把空瓶子拎出来了,他竟然劈头夺下,还戳了我的头。
我头晕,他一戳就东倒西歪,高跟鞋又要打漂。还好,他没有见死不救,接住了我,又扶在那个暧昧的腰间。
暧昧不好,暧昧往往最后不是爱,是什么都没有。我深有体会。
门开了,我看到好几个自己,摸着那些脸,我特别开心,笑得声音很大,摸完左手的,又去摸右手的,还把脸贴在上面。他故意挡着我,我不理他,继续和自己说话。那些我都是凉凉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门开了,我被拽着和几个自己告别。这条走廊我完全不记得了,又在我面前推开的门我也不记得了。
我被拎进去之后,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枕头很松软,被子里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对,阳光的味道,我喜欢阳光,喜欢晒太阳。我很白,不怕晒,晒不黑,我很骄傲。
明天我要和关浩去温泉开会,我期待,我也害怕,我期待和他一起,我害怕发生什么。我不会游泳,也不穿分身的泳衣。我幼儿园淹过水,后来也怕水。
我不想见冯纶,但是他常常在图书馆出现。他胸大的女友也一起。他们都留校了。和我留校的方式不一样。我们现在见面不说话,当作陌生人。反而是看门大爷进门总问好,帮我把信件整理规整。
我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然后就在阳光的味道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没一夜情!我没!
我在梦里唱了半天《妈妈咪呀》的选段,我最喜欢《gimme gimme gimme A Man After Midnight》,在大学演出的时候,关浩给我弄了张靠前排的座。
我二十七岁了,却迷恋六七十年代的老歌老乐队,我唱着ABBA的Dancing Queen站在钱柜沙发上跳舞,路苗苗说我疯,钟静说我不入流,可我不喜欢Twins,我就是喜欢ABBA,我愿意把gimme幻想成午夜神秘男,造访了我的闺房,留下了缠绵亲吻。
在梦里歌只唱到一半,我想不起后面的歌词了,因为头很疼,翻来覆去睡得不舒服,好像被什么勒着,我一挣扎就醒了。
睁眼时,我看见方睿智坐在床边,然后是在读女博士方睿慈。
不行,我头晕了,我出现了幻觉。方睿慈应该在新房里接受大家祝福,跟大博士们鬼混。
学校的男博士很多,主动和我搭讪的有好几个,但我不敢正眼瞧他们。他们的眼神像X光,仿佛能穿透我的衣裳。我是女硕士,我需要别人专业的品评我的实力,而非我的身体。
“看看这死丫头,喝成什么样了!”
方睿智点点我的头,把我点的又歪回去。
我开始寻思这是什么地方,睡着前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若若……喝点东西醒醒酒……”
睿慈端了一杯热热的东西过来,我渴了,端到嘴边就喝,又烫又苦,我不喜欢,推着杯子皱眉头。
今天我生日,我要喝糖水,我要吃蛋糕,我要吹蜡烛再许个心愿。我早就想好了心愿,二十八岁前把自己嫁掉,就是这么简单,我戴若也要嫁,谁都好,只要不是冯纶,不是关浩就行。
“若若,怎么喝成这样!”
我刚想歪着躺回去,突然听见了方妈妈的声音,腾的一下又坐直了,使劲揉眼睛。
方妈妈走到床边,慈爱的摸着我的脸,用冰毛巾给我敷在头上。她以前常去宿舍给方睿慈送零食,顺带也给我们五个买些蔬果,方妈妈对我很好,我在睿慈上铺,当初本来我是下铺,入学时我让给了睿慈。因为她视力不好,怕她爬上爬下摔倒。也因为这样,方妈妈每次给我的东西最实成,苹果梨子都最甜,好像成了我半个亲妈一样。
见到方妈妈,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我第一醉酒就被她撞到。我自己按着头上的毛巾,打量着房间,不敢看方妈妈慈爱的眼睛。
“妈,她没事儿,您别担心。”
我发现这房间挺华丽的,床尤其舒服,我背后垫的大靠枕软绵绵的。
方睿智拍拍我的头,笑着对方妈妈说:“妈,这傻丫头能喝着呢。”
方阿姨给我拉拉被子,起身去了别的房间。
我想不清楚我在哪,脑袋上又被戳得东倒西歪。被子划开了,我看见熊猫宝宝对我笑,我也想笑,可脑子里突然又来了个大霹雷。
我梦里没有午夜的gimme,有个看不清脸孔的大男人。他把我拎出宴会厅,我以为他好心的给我叫车送我回家,结果呢?
我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内衣,我心想完了,但又觉得不符合一夜情套路,我没穿男人衬衫,床单上干干净净,还有阳光和香草的味道。
“傻丫头,还没想起来你干什么了?”
“这是哪儿?”
方睿慈坐在旁边,身上还有婚宴时穿过的衣服,很漂亮,对我的视觉又形成了刺激,我装作很虚弱的闭上眼睛,问出了问题。
“饭店啊,婚宴在楼下办的。瞧把你醉的,喝什么了喝成这样,地方都不认识了!”
我喝什么了?我也记不清楚了,方睿慈跟我敬酒的时候,我好像喝了一整杯红葡萄酒,味道呛人,但是我豪气冲天,一口就吞下去了。
“我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新家了吗?”
知道这里是酒店,我脑子里有些不好的异色联想,说黄色,说不上,只能是朦胧的粉色,带着一点点忧郁的蓝色,我不是不担心,但又无从担心。
“又赶回来了,你醉成这样,我们能不回来吗!”方睿智在旁边帮着妹妹说话,我听了感觉前后还是连贯不起来。
“我怎么在这儿?”
终于是问到点子上,我脑子也渐渐有了些头绪,头脑好就是这样,酒醉也不影响逻辑思维。
我记得喝酒,也记得衣服绷开,记得那个男的。可那男的呢?占我便宜没有?
我在被子里偷偷摸摸,好像没有异样的感觉,就是胃不舒服,依然有些头疼。眼睛眯开一条缝,我发现方家姐俩都在笑。
我想冲她们大喊我没酒后乱性,我没一夜情,可我说话不硬气,我想不起和那男人后来怎么样了。我心口怦怦的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衣服是我给你换的,臭丫头别瞎想了。”方睿智今天特别爱戳我脑袋,今天所有人都爱戳我,那男人也戳过。今天可是我生日,她们都不顾及我感受!
我刚平复一些,方睿慈又扔了个炸弹给我。“大哥送你来的,给我们打电话说你醉了,你手机还没电了。”
“大哥?”我没有大哥,我大哥是希曼,可妈妈没生出来。我想不清楚,方睿慈没有大哥,只有个姐姐。我又问“什么大哥?”
方睿智又要动手,我怕了缩进被子里,我想不出什么大哥级的人物,感觉莫名,头又开始抽疼的厉害。
“我大哥啊。”方睿慈的声音很遥远,掀开被子的一角对我笑。“我大伯啊。”
我连方睿慈老公叫什么都记不住,找牌子的时候发了半天呆,我怎么会记得她什么劳什子的大伯子。
“大哥人好吧?”
“谁?”我酒没全醒,被问懵了。
“正奕的大堂哥啊。”方家姐妹对我的领悟力感到失望,方睿智把被子掀开,不允许我继续在里面缩头缩脑。
“谁?”我觉得正奕两个字听着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好在方妈妈近来了,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放着吃的,我觉得自己饿了,瞟了眼窗外天都黑了。
“我老公杨正奕的堂哥。”在读女博士狮吼了,我依然看着方妈妈的托盘,想吃完了马上冲个澡回家,今天是我生日,我得回家庆祝一下,吃个蛋糕,再跟爸爸妈妈一起吹二十七根蜡烛。
托盘摆在床上,我拿起小勺刚要喝口汤,方睿智凑过来很严肃的告诉我,“若若,杨宪奕,不记得了,就是我要给你介绍那个对象……”
“啊?”我已经把相亲这事忘了,正在考虑方睿慈的大伯子,他没给我换衣服就应该没有犯坏,还算是正人君子,而且他给睿慈她们打电话了,我想放心的吃完一餐饭,再找个机会委婉的谢谢一下。
“听着没有?”
“嗯……”我喝着汤,味道好,温暖了胃部,舒服了不少,点头嗯了几下。我不想回应相亲的事,今天我不在状态呢。
“杨宪奕就是我大伯,他想明晚约你。”方睿慈果然是在读女博士,故意在我生日这天削我阳寿。
听了她的话,后脑像挨了闷棍,汤呛在嗓子眼,一口喷了出来。
放鸽子?不,我有约!
我斜躺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从后视镜里偷窥司机歇顶的前额。我见过的男人确实挺多了,放在心上的一共有两个。可惜,都没有结果。
我没有答应那个约会,因为明天我要和关浩去温泉开会。想着关浩,我心里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他其实可以不带我去,给馆里任何科室的科长去享受,可他还是顶着压力让我去了。
我喜欢关浩,也喜欢他的儿子,有个下午,我专门陪着小男孩在馆里玩,他妈妈出差了,他被送到馆里待了几个小时。
他叫我戴阿姨的嗓音很甜,我喜欢声音甜美的小男孩。我想起我的初恋,他也是声音甜美的男孩,那时我们在学校合唱队,他是领唱,我每次都在中声部帮他配唱。我们在一起一共半个学期,就是每天放学之后一起骑车回家,偶尔拉一下手,讨论下几何代数问题。后来他转走了,合唱队换了领唱,我独自一个人汽车回家。我的初吻没给他,给了冯纶。
司机问我路怎么走,我支着头迷迷糊糊给他指。今天戳我头的人太多了,劣质红酒也喝太多了,头还是疼。
进门,爸爸把切好的西瓜放在我桌上,我洗澡换了衣服,听见有人敲门,妈妈进来了,爸爸跟在后面,他手里托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中间只插着一只蜡烛,用草莓拼成小小的一个“兆”字。
我是爸爸妈妈的好运气,老天爷这么说过。
虽然头还有点不舒服,我跑过去拥抱他们,我亲亲爸爸,又亲亲妈妈,吹了那根小蜡烛,许下了心愿。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爸爸妈妈送我的金项链去馆里上班,我已经摆脱了方睿慈结婚的阴霾,我期待着二十七岁的每一天都阳光普照。
在图书馆大门口的台阶上,我看见冯纶的女朋友穿着大红的裙子翩然跑下来,我迎面走过去,她应该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她,我挺胸抬头往前走,心里把那段无终的暗恋甩到一边去。
关浩的办公室还关着门,我给他取了报纸,摆正在桌上,翻到他往往先看得国际新闻一版。找到书架里的茶叶桶,我泡了一杯他平时喝的菊花茶。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会喝好茶,他抽屉里也有好烟,只是平时不舍得抽。
我不会觉得关浩小气,我觉得他会生活,知道节俭,不像冯纶给女朋友买一捧几百块毫无意义的红玫瑰。
红玫瑰是这世界上我最鄙视的花,再配上百合我更讨厌。关浩窗台上摆着一小盆绿竹,是我买的,我喜欢那抹绿色,看着淡雅舒服,也能保护眼睛。
我的眼睛就很好,虽然我是女硕士,但是不带眼镜,高中时期我就成了稀有人种了。方睿慈不难看,但是她眼睛不好,带度数很深的眼镜,总是看不清她镜片后那双其实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新婚的老公也带眼镜,但是他大堂哥好像不带。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印象模糊的男人身上。他算是施恩于我过,不过我还是拒绝了他提出的要约。我们不合适,听了方睿智的话,我对这个相亲的可能彻头彻尾的否定了。
半年前他离婚了,他三十七岁,比我整整大十岁。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离婚的原因,他妻子不能生育,而杨家的老人盼孙子已经盼了十多年。他是长房独子,现在最现实也最需要的,就是找个媳妇娶进门生出个孩子来。
我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不想找二婚的男人,更不想贬低身价,去给他生孩子。我猜测他和妻子婚是离了,可能还要纠缠,毕竟不是感情破裂。
这么想着,拒绝就成了百分之百没话说。我对这个杨宪奕仅存的印象就是他发号施令的口气,我不喜欢他,对他一点点好感都没有了。我要找个温柔待我的男人,像关浩偶尔流露出的眼神那样。
我正想着,关浩进门了,他像往常一样把公文包放桌上,先走到空调前吹了一会儿。我调了二十二度,是他夏天习惯的温度,茶也温了,正合适他喝。
他从我身边擦过去,手放在我肩上,这是无人时他常常对我打招呼的方式,有时手会放在肩上很久,有时会滑到背上。
第一次我躲开了,后来我接受了。他带我一起吃饭,外出开会,他亲过我的嘴唇,在黑暗的人行道上拉过我的手。
我开心起来,今天是二十七岁第一天上班,下午要和他去温泉开会。早上我换了最喜欢的卡通内衣,我带了卷发器,昨晚的梦里,除了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我想的都是关浩。
“你喝茶吧,我出去了。”我感觉那只手停在肩上没动,关浩站我背后没说话,看不出要一起出行的喜悦,我觉得他可能心理有事,所以主动离开了。
一个上午我帮他处理了好几件古籍处的公文。我们要购进香港的一套增订十三经注疏,我们要把四库全书索引的缩印本外借给市图书馆,一个月后归还。我们还请了一位版本学老教授开了红楼梦版本研究的专题课。馆长说我们要动脑子求发展,我动了,每天都收看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吸收养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帮关浩写处里的月度计划,让他当上了先进。爱情让人冲昏头脑,我知道我没完全爱上,但是我愿意帮关浩做事。他对我也很好,我现在俨然他的小秘书,有时候我幻想他如果需要一位工作上的太太一定义无反顾地选我。我背地里帮他在文稿上用毛笔签的名字,人见人夸。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听声音我知道是关浩的直线,按往常规矩我不会接听,是外面人找他,我只过滤一些馆里内部的事情。今天电话响了两声他就在里面接了,我翻着手上的《尔雅校注》,看了眼手表。
离午饭还有一个小时,我可以踏实看会儿书,吃饭前他一定把我叫进去交待下午和晚上的事。我带了一点点行李,很低调,我想好了,完全可以前后脚走,不引起馆里同事注意。
电话上的红灯亮了下,是挂了。我没来得及深想是谁打给关浩的,他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下午善本科要誊印拍照一批书,这是名单,有时间你去盯着,中文系研二的学生晚上要来查资料,我安排了人加班,愿意的话你可以留下。”
他交待完公事,把一摞文件放在我桌上,“我有会,明天下午回来,电话找我让他们打手机吧,我两部都带了。”
眼看着他提着公文包要走,早晨短暂的温馨相处荡然无存,我心里打满了气的爱气球瞬间被针刺破,砰的一声。
不甘心,我腾的站起来直勾勾盯着关浩,他说过带我去的,我期待好几天了,他不能临时变卦。我不允许!
“我呢?我不去了?”问话我给了他面子,但我性子急,脸上一定带出了不痛快。他回身嘴角难看的抽搐了下,口气缓和些低声告诉我,“我和书库的陈科长去。”
我有两个肺叶,都要被他气炸了,书库的陈科长是校长的小姨子,我憎恶裙带关系,为此我没有去爸爸的大学念书。
我瞪着关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里气的说不出话,好几秒崩出一句,“我没空加班,晚上我有约会。”
他愣了下没说什么,提着公文包走了。我冲进他办公室把空调改成热风,把他喝剩下的茶叶一股脑都倒在绿竹的盆里。
无名的邪火还在胸口燃烧,说不出的难受。
周一中午学校食堂有好吃的丸子,可我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好像昨天的酒劲上来了,胃里都是没消化的半块小蛋糕。
我不能站在学校图书馆楼顶呐喊关浩不是东西,也不能告诉别人他亲过我。我下午还得规规矩矩上班。
摸出手机,吹着楼顶空调机房的热风,我把电话拨给了方睿慈。
“我要见那个杨宪奕!”我大喊,然后挂了电话,冲着机房的热风筒没好气的踹了过去。
怄气的约会!
我没回家换衣服,甚至特意挤了公车赴约。
约会的地点选在城中心的一条小巷子里,这个我没有想到。我经历过的少之又少的几次相亲都是冠冕堂皇的高级餐厅、会所。
公车一站站停,上下车的乘客不是很多,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我翘了一个小时班,为了错开高峰,也为了给关浩好看。
下午把他交待的事情扔一边,我专心致志看完一章《尔雅校注》,把抽屉有关温泉的资料放进碎纸机里弄个稀巴烂,给自己泡了最好的茶叶,当然,是把关浩那半筒上好茶叶都泡在自己杯子里,特别苦,第二次过水后就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回甘。
爸爸喜欢喝茶,每晚也斟半盅小酒,他研究了一辈子典籍就这点享受,但凡我有个出差旅游的机会一定给爸爸带当地的好酒好茶,可以这样的机会很少,寒暑假我比普通老师放假少,要在馆里多工作前后两个星期。我现在是古籍部冉冉升起的新星,我是这么给自己定位的。
到了环线上,公车走的很慢,我打开了手上的杂志当扇子扇。天真的很热,不坐出租出,出了馆没了冷气,几分钟就一身汗。我想象着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那个杨宪奕看了会有怎样的品评。
反正我不在乎!
昨天我最糗的时候都当着他的面,他也算看过我的胸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这期杂志上有个我很喜欢的瓷器专题介绍。我想象过转行去做文物收藏鉴定,或者搞个拍卖,小锤子下去多神气。可这点小念想被妈妈一巴掌就从脑门里拍飞了。
她说做人要踏踏实实,不要胡思乱想,不许白日梦。她唱一辈子昆曲,现在在戏校也算是说话算话的人,可她拿扫帚打我屁股的时候,一点不像甩着水袖的青衣嫦娥。她也是从跑龙套开始的,为了二十斤粮票欢欣鼓舞过。
我要吃些小苦,再翻身成为人上人去!
慈父严母,出身就这样,可我爱他俩。摸摸脖子上的项链坠,是他们昨晚送给的,我很喜欢。
望着车窗外壅塞在环线上的私家车,我开始构思要和杨宪奕说什么。
知道他离婚的理由我很排斥见他,可被关浩放鸽子之后,我实在需要个约会杀个平手。方睿慈接到我电话着实激动了一把,她明天要飞到海南去度蜜月了,赶上最后一天帮我安排了这次的相亲宴。
她在电话那头好言相劝,“大伯人特别好,不见错过了太可惜。若若,要抓住机会!我和我姐都看好你们!”
鬼话!一个迂腐的老男人,想找个还算如花似玉的年轻女人给他生孩子!没门!这么想着,我翻起杂志,觉得真错过他反而好,没什么可惜的。
为了生不了孩子和前妻离婚。他和我头脑里既定的男人概念都不一样。男人爱女人,就要不顾身家性命,比梁山伯还死心塌地,就要不带私心杂念,纯洁热烈,比罗密欧还执著。
怎么说来着?对,死了都要爱!
我忘了最近在哪本书里看过这么个标题,午饭时吃着丸子,我和莫嘉一起讨论了一把。她也在学校图书馆,只不过在公众阅览那边,能看到大批理工科教员队伍的中流砥柱,不能说帅哥,但至少少壮。和我工作的心境不一样。来古籍处的多半头发花白,能算上中青年的,我从头到位只数出两个不算残废,还都结婚了。至于古籍处本身,我就看关浩顺眼,今天的事情以后,估计连关浩都不顺眼了。
下了车,走了一会儿我才找到那块立在胡同口的小牌坊,因为是仿建的,还有工人在脚手架上刷漆。
整条胡同刚刚修葺过,到处都是刚刚开张的酒吧餐吧。方睿慈发到我手机里的短信写着约会地点和对方电话,时间是七点,我足足早到了一个小时。
心里上一下子有了大优势,我往胡同深处走了不远,就找到了那家叫“与食俱进”的意式餐厅。
装饰的很朴素,都是原木的沙发,格成两层,我在靠窗的布艺沙发一桌坐下,抬眼能看到二楼挑空区在放一部老电影,光线角度都好。
中规中矩的给自己点了意大利冰淇凌,把手上的杂志摊开,没一会儿汗就收了,我看杂志看的很仔细。图片上开片瓷的每个棱角我都仔细捉摸过了。随手从餐巴的窗台上拿来名片和铅笔,我写写画画,都是些侮辱关浩的文言句子,我想不出还能说他什么,毕竟我学不来用白话骂人。
写累了,就依偎在沙发的靠垫上玩冰淇淋杯子里的小勺子,我有点饿了,而且是又饿又困的状态,我想起来中午错过了那顿丸子,都是关浩惹的,我开始嫉恨他,一个星期,我唯一感觉赏心悦目的食堂菜就是丸子。
窗外有人骑车穿过小小的巷子,有住户提着菜篮子散步回家,挺生活化的场景,其实我也期待过这样平凡的小日子。
我先生每天接我回家,和我一起买菜,我做饭,他洗碗,他看报纸的时候,我看电视或者看书。他抽一点点烟,像爸爸一样有品位的喝酒,我喜欢的他不一定都喜欢,但是百分百支持我喜欢。他不喜欢的我也不用喜欢,他尊重我保持主见。
我们可以一起逛街,散步,以后有孩子,每个星期六要回我家里陪我爸爸妈妈,因为偶尔馆里周日有活动,我可以不去公公婆婆家看脸色。
他要是孔武有力的大男人最好,文弱书生也勉强可以。他要尊重女性,比任何征婚广告上写的还好,当然,有房有车这些也在考虑之内,我不能太脱离现实,否则妈妈又要骂我了。
我不要男博士,男博士多半都是变态!我不要洋人,我喜欢中国人!
我想了很多我理想中的男人,又想到现实里不让我满意的几个男人,手里杂志上的开片瓷在眼前越开越大,越开越白,大脑逐步开始停摆,进入到虚幻的游离中……
“小姐,你的水!”
有人在我桌边停下,把我从半梦半醉中弄醒了。
我没睡着,没做梦,就是靠着沙发上闭了一下眼睛养神。可再睁开,对面就坐了个陌生男人,侍者借空在他授意下递过来一杯冰水。
“酒醒没?”
对面的男人一脸严肃,像是馆长找我谈话涨工资时的表情。我记不得杨宪奕的脸了,但是我记得这个口气。
放开手里的杂志坐正身子,我肚子里的不痛快和饥饿感都来了,一起咕噜嘟囔了一下。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我没醉!”
打狗棒!第一闷棍!
这个杨宪奕没回我的话,在对面静静的喝一杯饮料。我低着头手在杯沿上画了个圈,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杯底优美的弧线。
我想不起来说什么,直接问他前妻的故事似乎比较唐突,可车上我反反复复想过,除了对他前妻那点好奇,我对他真是一点都不感冒。
眼睛没处放,我就数着桌布上底纹有多少小花小草,数着数着,无意瞥到他的手。
平放在桌上,像我看过的一个雕塑展里的手,很大,手指很长,每个指节都棱角分明。如果这双手去弹琴就好了,总是先天就很足,不像我自己的小爪子,小学毕业以后就没长大过。
我怨恨妈妈把我生得这么小,我才穿35码的女鞋,手套有时要去童装部买。
除了胸比少女大一些,我好像哪哪都没长开。
看着他的手,我想起了昨天他牵过我,圈在我胳膊上拽啊拽,一点都不温柔。关浩和我牵手总是特别小心,当然不光是体贴温柔,他怕别人看到。所以我很少走在他身边,总是错开一步的距离。
想起关浩气结又来了,他现在不知道和校长小姨子怎么逍遥呢?陈科长也结婚了,每天还花枝招展,她学的根本不是图书馆学,她甚至没上过正牌大学,我忘了从谁那听来的,她也是攀姐夫才在学校里安了肥缺。
越想越来气,我和杯子较劲,想戳个洞出来,可是它质地太坚硬了,我戳不动,指甲都要掰折了。
“别喝了,再喝杯子要碎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杯子就被那只大手抽走了,一听他说话就有受训的感觉,我不喜欢。
抬起头,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豁出去开门见山,“你好,我是戴若,二十七岁,你为什么离婚?”
他明显一惊,腕表碰到了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出他嘴角微微的抽动,心里很是得意。反正也是无疾而终的相亲,不如好好享受听故事的乐趣。我会刨根问底,我要把这个老男人始乱终弃的事情写成报告文学披露出来,我……
“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句话噎得我有两三秒都处于挨闷棍的状态,而且不是一般闷棍,是打狗棒打的,敲得我头晕眼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我想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
但他完好无损的,他还笑了,刚刚抽搐的嘴角原来不是难受,是他在笑。收起了拳,我没东西抓,就拿过来冰淇淋碟子里的小银勺,好像多了个东西,就多了层保护一样。
客观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他了,但是却是我第一次好好看这可恨的男人,他和我模糊印象里的不一样,他的衬衫是淡淡的咖啡色,有同色系的条纹,领带上有暗纹,我喜欢那样细腻的纹路,但是我讨厌他。
他看起来不老,至少不像关浩额角偶尔有一两根白头发,他竟然长得还不错,当然也算不上少壮年轻,他的眼角额头都有一点点纹路,嘴角绷直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
我喜欢爸爸的慈眉善目,我讨厌黑脸关羽大叔。他没蓄胡子,但是他下巴脸颊上都有刮胡子后的青影。他要是脸再红点,就和关羽一样,拿把大刀,直接就能把我劈两半。
他没有刀,他更过分,拿话劈我!
上来就问我交过几个男朋友,他不是捅我的伤口,他是直接把我伤口上还没结痂的嫩肉又揭开,拿起盐罐子罩头倒了下来。可恨!
我没好气,又不想服输,张口就随便说了个“七个!”
他听了皱了下眉头,好像在斟酌什么,我想我是刺伤他了,他有骨气就该别再往下问,马上结账各奔东西,从此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看他的表情我有些小小的胜利感,我对七这个数字很喜欢,也很满意。不多不少,白雪公主就有七个小矮人喜欢,我说有七个男朋友也不算过分。
冯纶那厮,关浩那无情义的家伙,合唱队我的初恋,这才三个,另外四个我仔细寻思了一下,跟我单独一起吃过饭的大学同学,馆里有碍观瞻对我示好的大博士,甚至我一个特别远房过年过节常来的表哥都算上,也才只有六个。
正在努力想第七个人,我听见他叫来侍者,果然,要结帐走了,面子上挂不住了。我没损失,我不用出钱,也很是给他节俭了,才点了冰淇凌而已。只可惜没有听到他前妻的故事,这可惜我那篇报告文学了。我也准备起身,却听见他对使者说“要瓶红酒!”
嗯?
我刚要抬屁股站起来,一听这话又坐回去了。他不是该结账吗?点酒干嘛!我想的工夫,他已经和侍者商量好要什么酒,顺带把桌上的杯碗收走了。我警惕性不高,他趁我分心的时候,抽走了我手里的小银勺。
“你不是想知道我离婚的事吗?好,我告诉你。我也想知道知道你的七个男朋友。二十七岁七个男朋友,不算少了。”
他说完就靠进他那一侧的沙发里,眼睛里闪着某种我说不出的光,我想起了动物世界,想起了探索频道,但我说不好,他是捕食者,还是被捕食者。他说了简单几句话,却把我弄得有点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
我以为已经完成任务了,可酒上来了。我本来就没吃午饭,如果再空腹喝酒我肯定醉。但我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让他觉得我怕了。
他给我倒酒的时候,我就盯着他腕上的手表,现在刚刚七点。我不知道还要忍受多久,举起他送过来的杯子,凭借勇气就干了一小杯。
他倒的酒不多,其实只有两口,喝完了,身体里马上暖洋洋的,我怕肚子咕咕叫,就用手使劲按着,准备听他前妻的故事。
他也喝了一小口,却不着急开口,慢条斯理的给他自己的杯子又倒了酒,却不管我。
侍者又来了,托盘里是食物,我能闻出来,特别诱人的香味。没有抬眼看,因为我肚子已经不争气的叫起来,很大的一声,除了我,他,甚至侍者应该都听见了。
我受了一肚子气,少吃了一顿学校食堂的丸子,现在我不争气的肚子又让我当着他出丑,而且不是第一次了,昨天他还看了我的卡通内衣!
我很爱面子,却没有骨气做出大壮举,如果是战争年代我肯定是叛徒的绝好材料。想着颜面大损,我也不悲愤了。拿过红酒瓶子给自己倒上,等着侍者给我上菜。
我要吃,大快朵颐的吃,吃完了听他离婚的故事,再写成报告文学公诸于众,让他颜面扫地,至于我的七个男朋友,我一个都不告诉他,绝不!
我的偶像很多,其中有个龟缩在角落里,但是受挫的时候,这个偶像就会站起来热情地拥抱我,安慰我,站在我面前拿着大刀护卫我。
他,就是阿Q……
你有意见吗?
上的是我很喜欢的意粉,味道纯正,和看门大爷吃的炸酱面有一拼。他冬天戴着我转手的那条亲自织的围巾,托着大碗在院门口的传达室吃,碰到我经过会透过玻璃窗会对我招招手,咬一口黄瓜吃口大蒜。
他的胃口好,给我家整理的信件水电单子也整齐,规规矩矩摆在信箱正中。爸爸妈妈感谢他,但不知道他喜欢的那条围巾是我亲手织的。那时候我刚刚和冯纶撇清了暧昧。我哭了一晚上,把剩下的毛线剪碎了,
自此吃饭的时候我更专心了,不想冯纶。从小爸爸妈妈教育我吃不言,睡不语。我总说梦话,所以吃饭就不能再说了。
现在也是,上菜了,除了刀叉偶尔和盘子相触地轻微声音,我只能听到酒吧里播放的音乐,好像是部老电影的配乐。从我的角度抬起头,二楼有一桌男人也正在吃东西,他们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鸡尾酒杯子,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小野丽莎的歌声出现了,我很喜欢,很陶醉,感觉情调来了,虽然对面是不喜欢的人,但我吃饭的心情好了很多,几乎忘了刚刚尴尬要死的一幕。至于他要问我的问题,我的第七个男朋友是谁都暂时无暇顾忌!
我和杨宪奕中间有细竹丝编织的小篮子,像个精致的小摇篮,中间放着几片松软的圆面包片,旁边润白的磁碟里有黄油,还放着一把小巧的黄油刀。我想拿起一片面包放在鼻子边闻闻面粉的香,想用那把可爱的小黄油刀把润润的黄油均匀涂抹在面包上一大口吞下去。陪着小野丽莎,我喝了一口红酒,脑子里想像着美妙的一幕,伸出手要碰到那把小巧的奶油刀时,我的梦又像个肥皂泡一样破了。
有根针扎了一下,我的泡沫就破了。我没摸到黄油刀,我正摸到杨宪奕的一只大手。
他没动,反而我像是被烫到慌忙缩回来,差点把酒杯碰倒。撇撇嘴,我强压下镇定,拿起刀叉继续享受意粉,掌心里还是刚刚相触的感觉。
他的手凉凉的,皮肤干爽,我感觉有点别扭,我摸了他,反而觉得我吃了个小亏,心里也还不甘的惦记着篮子里的面包。
我用余光打量他抹黄油的动作,很斯文的举止,也很熟练仔细,每个角落都抹到了,反反复复,好像那片薄薄的面包是他的情人。
我喜欢懂得生活的人,观察一个人吃饭的举止判断对方是否有教养,是否受过良好的教育。杨宪奕吃的很少,他面前的意粉几乎没有动,他应该喝了不少酒,因为瓶子里只剩到一半,而我喝了不到一杯。
我又把身子挺直,能看到他刚正的下巴上绷紧的线条,这样的线条就给我拘泥古板的感觉,还有他衬衫上的条纹,他做什么的我忘了问方睿慈,本来没有把相亲当事情。看他抹面包的样子,我一边垂涎着吃面包的事情,一边开始猜测他到底做什么工作。
他三十七岁了,我刚刚看过他的腕表,表中间还有个小表盘,我想肯定不是指南针,应该满高级的。方睿智他们都说他好,但也没说他哪里好,我只知道他是方睿慈老公的大伯子,还不是同一房的,他是长房长孙。他爷爷奶奶还活着吗?盼曾孙竟然盼了十年?这样的家庭肯定很封建!
想事情总是太跳跃,我又回到他的工作上,一时猜不出来他做什么。他也许有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开车来的,是的话也没机会看他的车。他的衣服是不是极昂贵我说不出来,我对男装没有研究,关浩的衣服不失体面,但并不贵,杨宪奕的看起来很舒服,很板很正。
那片面包终于抹完了,我想吃,但是我自己会抹,才不会跟他要。我赶紧低下头继续专注于盘里的意粉,等着那把可爱的小黄油刀到我手上。
等了一会儿,意粉吃饱了,虽然还剩下不少。我嘴不是很挑,不常常浪费粮食,但是我食粮不是很大,我想留着肚子再吃一小片面包就刚刚好了。心理正构思的完美,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
“你有几个男朋友?”
刀叉还没放好,在我手里撞在一起,吃饭过程中放松的警惕性又恢复了。我拿过酒杯喝了一大口,坚定的告诉他“七个!”
“嗯。”
他的刀叉平放在盘中间,想是不吃了。我看到他把那片抹好的面包放在意粉旁边,一口也没吃,那把黄油刀就在面包旁边。一切布局完美,但是刺痛我的眼睛,离太远了我够不到黄油刀,他一个招手动作,侍者很快上来撤走了盘子和装面包的小竹篮,我连最后一眼都没看清楚。
他不争得我同意就撤席很没礼貌,就此盖棺定论,他是个没有涵养的大沙猪,恩,肯定是这样的!
他给我倒酒,我想着怎么对付他,仰头注意到二楼一桌的老电影播完了,他们转而在看一个国际广告大赛的竞赛片。二楼觥筹交错的声音不大,并不像单纯的男人拼酒,好像挺有艺术圈聚会附庸风雅的感觉。我算半个小小资,对搞艺术的感兴趣。
“最后一任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我突然听见他这么问,马上绷紧了弦,时刻准备投入战斗。按常理说,我的第二个暧昧是关浩,我们没开始也算不上结束,他正和陈科长在温泉享受,所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的逻辑思维很好,但还是考虑了一下,想到他是半年前离婚的,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说,“半年前。”
“那上一个呢?”
我不能让他绕进去,我还要写他离婚的报告文学,所以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你先说离婚的事我再告诉你。”
“我半年前离婚了,没有孩子。”
他说的很简单,我不好找素材,虽然知道他和前妻是因为生育问题离婚的,但这样私密的事随便张嘴问还是太唐突了,所以我绕了个聪明的小弯子。
我问:“为什么不要孩子,你也不年轻了。”
杨宪奕绷直的唇线又弯了,我感觉这次是心怀不轨的笑,他笑的时候不像严肃起来那么吓人,但是他的笑带着老狐狸一样的味道。我虽然逻辑思维能力不差,会看人,但是我对老谋深算的人很怕。每次都是我被别人勾心斗角,就好比早晨根本没看出关浩不带我去温泉的心思。
我猜测了一把他的答案,男人都顾忌面子肯定不会实话实说,我想着要怎么戳破他虚伪的面具,给他个下马威,报刚刚一闷棍的仇。
他干了杯子里的酒,收敛了笑容,沉默良久才玩味的盯着我说。
“等着以后生,你有意见吗?”
落入陷阱了?!
“没有,当然没有。”
干笑了下,我主动帮他倒酒,酒瓶还没碰到他杯口,我就反应出来自己答得不妥,我后悔了,马上改口“我有。”
“没关系,说说你第六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他又绕回到我的身上,我刚从上个陷阱里爬出来,勉强招架住,随口说了个“两年前。”
“那是很久了。”杨宪奕透过杯子在看我,我赶紧往第五个男朋友身上想,怕他又问细节,而且还要编的得当,结果我费劲编到初恋了,后面他却没再问,大半的时间就是只喝酒,听听音乐,望着窗外来来往往散步的陌生人。
他这么能喝酒我没想到,我们又点了一瓶红酒,他给我倒了大半杯。关于他和前妻的故事我想等他半醉了再问,所以就开始东拉西扯些和自己不着边际的话题,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方睿慈的婚礼。
他话不多,说了没几句我们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我以前经历的几次相亲,恨不得两个人拿着户口本、毕业证书、各种资质证明一样样匹配,条件合适就继续谈,不合适就结帐走人,很少耽误太多时间。可这次不一样,好久我们就这样不说话,我也不看他,抬头看了会儿二楼的广告片,还跟着笑了笑,广告片看完了,我才偷偷瞄了眼手机,竟然快九点了,再不绕到正题上就没时间了,我和他不可能再有见面机会。
看看桌上的酒瓶,又喝了大半,我感觉差不多了,就抓紧时间问他。
“那个,你为什么离婚啊?”
他从窗外转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不敢太赤裸裸的盯他,就直着眼望着他衬衫的领口,他没笑,看起来有点厉害。
“你好像对我离婚特别感兴趣。”
“没有啊!就是随便问问。”我感觉他话里不像醉了,想再给他倒酒,却被他一手挡住了酒瓶。
“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他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我听清了却没听懂。我不知道他指哪件事。
昨天一共也没几件事,一是我在大厅险些摔倒,二是我在婚宴厅摔倒了,最后是我喝醉了,在饭店房间睡了一觉。
难道我还做什么了?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我皱紧了眉头仔细回想细节,什么都没有了,方睿慈姐俩包括方妈妈给我讲的前前后后的经过也只有这些。
“什么事?”我追着问他,可他脸上瞬间闪过的认真消失了,他微微对我笑了笑,好像馆长宣布要给我涨工资前一刻的笑。那一刻,我以为我被学校开除了,大家知道了我和关浩的事,但其实,馆长只是要给我涨工资而已。
“没什么,记不起来就算了。”他靠回沙发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介意我抽支烟吗?”
我的魂魄还在他刚刚说的事情上,顾不得和他在意这些小事,只是摇摇头,咬着嘴唇开始一遍遍回想昨天的事。从早上我起床那一刻想,一直想到我吃完爸爸妈妈准备的小蛋糕又上床睡觉。
他一定是钓我胃口,或者干脆吓吓,昨天除了送我回房间休息,我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就睿慈的说法,我进门就睡了,很乖,酒品很好没有吐,只说了一些梦话而已。
想到说梦话,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餐厅里的冷气一下子太冷了。我爱说梦话,小时候爸爸给我讲完睡觉故事,我自己在梦里还要说上几句,有时候还哼歌,当然,撇清暧昧那段时间梦里也哭过。
我改不了这个毛病,但是昨天我说什么了吗?或者他听到什么?
我不敢问,一问很可能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想我可能提了关浩或冯纶的名字,否则他今天不会问我很多男朋友的问题。
我说没说冯纶喜欢大胸女呢?或者关浩已经结婚了的事?
我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吃饭过后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我又开始觉得热,脑门直冒汗,用餐巾擦了好几次。杨宪奕却始终对着窗外的景致抽烟,把烟灰弹在窗边的烟灰缸里,没有看我。
我待不下去了,也不想知道他和前妻那些破事了,我在意自己的隐私被窥探,那样的感觉很不舒服。
腾的站起来,我说是去洗手间,其实在里面洗了把脸,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畏惧他。
回到桌边桌上的酒瓶酒杯都撤干净了,他见我出来叫来侍者买单,我听见那个数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刷卡买单,完成的很快。他陪着我走到餐厅口,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告别,我仰头也没看清他脸上最后的表情,只匆匆说了句谢谢掉头就跑了。
跑到胡同口的小牌坊我才放慢脚步,脑子里还想着他刚刚说那句话的口气,“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昨天到底有什么事?
我让热风吹得脑子更不清醒,感觉酒劲又有点上来,往公车站走,越想越不对劲,我决定给方睿慈打个电话再问问昨天在饭店事。
摸到包里的小口袋,没有手机,我打开拉链在包里翻,还是没有。着急用的时候掉链子,是我手机的一贯特点,这次我是生气了,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还是一无所获。
我想起来了,饭吃到一半我偷看过时间,就把手机放沙发上了,从洗手间回来一定忘记收起来。没办法,我只好掉头回去。
离与食俱进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我看见门口停着辆黑色吉普,杨宪奕跟个男人正在餐厅门口说话,我怕被发现,赶紧往一边的树后躲。
躲也是瞎躲,我前脚蹩到树后,他后脚上了车,旁边说话的男人拍了下车顶,那辆黑色的吉普就发动开走了。
等车走远到看不见,我才从树后出来,进了与时俱进,找到刚刚坐的靠窗一桌。沙发什么都没有,我走后桌布也换成了另一个颜色。
我着急找不到手机,正看见帮我们结帐的侍者经过,跑过去拉着他问。就在我描述手机的时候,二楼下来三四个男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我不认识,但是我见过他们,刚刚他们在楼上看老电影和广告片,喝种类繁多的鸡尾酒,我注意过。
让开路,我以为他们要过去,最前面的男人却冲我走过来。他正好站在一束顶光下面,我看清了他的脸。他是刚刚和杨宪奕在外面说话的那个人。
“你找手机?阿奕拿走了,给他打电话吧!”他边说着边从他自己口袋里往外掏东西。
我顾不得手机了,我脑子里乱得厉害,跌跌撞撞的往外走,隐约听见身后几个男人说笑的声音“就她吧……”
拒绝你,有用吗?
到家第一件事是翻出电话本给方睿慈打电话,不到十一点她就关机,我打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她明天要去度蜜月,只好放弃。
我没辙了,一时没有方睿智的手机,时间也晚了,我不能东打西打的骚扰别人,爸爸正好过来问我晚上干吗去了,我说去方睿慈家闹新房去了,心虚的答完,就赶快回房睡觉。
手机不在身边,我心口抓耳挠腮的难受,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一会儿平躺,一会儿侧躺,我睡不着,怕别人看我的手机。
那里存了我和关浩互发过的短信,还有和冯纶分清界限前的邮件,词句都是迷离不清的。我不喜欢说我爱你这样的话,但是我特别喜欢说我想你。
我最担心人看的是图片夹。里面有好多张我自己在家拿手机拍着玩的照片,有正常的,我的读写生活,做饭散步,也有接近半裸的,我展示新买的卡通内衣,把内裤上的小尾巴,内衣上的小蕾丝花边都照得格外清楚,还有我白白的肉。虽然赶不上艳照,但是别人看见我也宁可去死。如果还是个男人看了,我要宰了他,然后再去自杀。
我认真回想了那些私密照片放在什么地方,那些短信里到底说过什么话。我和关浩的暧昧还拿捏了几分的尺度,但是我和冯纶好时,我就是傻子,说什么干什么都掏心窝子,所以我才会把初吻给他,让他带着我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拉拉扯扯。
说我吃什么大亏算不上,因为我们没明确恋爱关系,而且总好像我在暗恋的感觉,他明明知道了,就是不给个痛快的说法。我恨这样,但是我还是爱他。从第一进校听见他在学生会的激情演讲之后,我就没爱过别人。
蹉跎了四年,我以为毕业我们有结果了,但他保送了,跟了大胸女,装作不认识我,某个早晨,我收到自己织的那条围巾。
我对冯纶说过多少傻话,发过多少山盟海誓,后来我自己都不忍看那些邮件,尤其撇清暧昧关系那几封,我看了就会哭,觉得自己太冤枉。
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我又想到了方睿慈的婚礼。她一个在读女博士都有人要了,我却没人要,还被一个三十七岁的老男人捡去了手机。我猜他是故意的,由此更恨上几分。如果他看了关浩的短信,我能勉强忍,就是看了我和冯纶的信,我也能咬牙坚持,但是他要是看了我自拍的照片,我肯定得疯。
喝了一大杯凉水,关了灯再躺回床上,额头上还是有汗,我闭着眼睛刚要睡着,突然记起我手机里另一样东西,历时惊的一身大汗。
方睿慈结婚前,除了在国外的钟静,我给宿舍其他几个人说睿慈婚礼的事,郑筱臾那家伙发了个黄色小彩信到我手机里,让我代表她们几个发给方睿慈。
我不知道为什么睿慈的婚礼她们都去不了,也没有深究,收到那条彩信我看的面红耳赤,郑筱臾是当妈的人,说话毫无禁忌,我被刺激得不轻,因为忙着翻箱倒柜找衣服鞋子,就把彩信扔在收信夹里没管,第二天,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越想我越觉得那条彩信没有删,那么暧昧的图配上文字,确实有洞房的效果,我并不喜欢那种东西,也不厌弃,我也是成年人了,我现在只怕自己忘了按删除键,留它成了祸害。杨宪奕如果有心动我手机的话,大概也会看见。
我俨然成什么形象了!我自拍的照片,嘿咻嘿咻的彩信,我写过的数不清的想你之类的肉麻短信,我头皮发麻,忍着内心巨大的煎熬睡着了。
第二天在馆里碰到同事,人人都问我脸色怎么不好。我好不起来,自己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泼凉水。回到座位上,我打开msn和QQ等着方睿智上线,盯着屏幕发呆,关浩下午就回来的事我都不惦记了。我只想要回我的手机,完好无损的,没有被偷看过的,但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了,内心倍感沮丧。
快吃午饭的时候,方睿智的QQ头像终于变成了彩色,我迫不及待打开对话框跟她说手机的事,莫嘉过来找我吃饭我都没顾得。
还好,她不久就给我弄到了杨宪奕的手机号,其实要是敢打他手机,昨晚在与食俱进我就打了。我主要不想再跟那人有牵连,所以死赖着央求方睿智帮我要回来。她被我磨得不行,考虑了一下最终答应了。
我高兴了,一夜过后第一次笑了一下,正把QQ设成忙碌想去食堂吃饭,桌上的外线电话响了。
关浩不在这些事都是我处理,想都没想我就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方也喂了一声,可我一听,就认出了是杨宪奕的声音,心里暗叫不好。
我正踟蹰要说什么或者直接挂断的时候,他倒是难得的痛痛快快,“昨天你把手机忘在餐厅了,在我这儿,下班我给你送过去。”
他说的时候特别轻快,难得听他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我赶紧说“不用了,你把手机给睿智吧,她带给我就行。”
我拒绝的够直接了,可是他在电话那头想都不想就说:“没关系,下班见。”然后不等我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我的火气一下就窜起来,我抱着听筒说了好多遍不用,我不用你送,对面只有嘟嘟的忙音。午休的同事从外面经过探进来头,我才把听筒放回去,假装没事人似的起身去了食堂。
我饿了,吃东西却不是滋味,我害怕晚上又见到杨宪奕,可听他的口气,看来是一定要见了。我把餐盘里的胡萝卜丁都跳出来,我不爱吃胡萝卜,我用叉子扎那些胡萝卜丁,把每个都想象成杨宪奕的脸。
恨死我了,比关浩昨天不带我去温泉都让我憋气。我想打人,我内心暴力的分子又在膨胀。勉强吃完饭,我把扎穿的几十个胡萝卜丁扫进垃圾桶里,又跑到图书馆的天台上踢通风筒。
我踢了还没几下,物业机房的工作人员上来检查,我被撞个正着,没好脸色的抱头窜回楼下的办公室。
刚进门我就看见桌上一个淡蓝色的小纸袋,像是抱礼物那种很精致的小口袋,挺漂亮的。关浩办公室的门开了。
昨天的事我还忌恨着,没给他沏茶,早上连报纸都没给他拿。走过去打开纸袋,是一小瓶温泉出的保湿水。
我喜欢那个瓶子,但是不想被一小瓶水收买。把瓶子放回口袋,我回到办公桌边开始办公,下午我和关浩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也没叫我进去。下班时候,他出来的很早,拿着公文包在我桌边站了一下,想说什么。我看都没看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间。
回来,我也不准备加班,把抽屉里的小口袋拿出来,放进关浩的办公室里,我不要小瓶温泉水,我想去温泉,既然没去成,和温泉的一切我都不要。
除了和关浩别扭着,我看看下班时间又开始担心杨宪奕的事。收好了包包我在座位上又磨蹭了一下,考虑一会儿怎么说话应对,怎么杀了他再自杀。
出了办公室,我例行去刷卡,下台阶的时候,校园一整排梧桐树的林荫路上已经满是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了。
我想快些融进这个庞大的队伍里,假装我还是清纯如几年前。可还没跑几步,身后有人按喇叭,一回头,我就看见那辆碍眼的黑色吉普车。
那个要和我一起赴死的男人就站在车边,正目光灼灼的烧着我。
我的艳照呢?
我说不让他送,管用吗?根本不管用!所以我走过去直接伸手跟他要手机,他连正眼都不看,甩给我两个字“上车”,自己就坐进了驾驶座。
他爱对我用命令句式,我讨厌的厉害,可为了手机,我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他的车。
因为心里有障碍了,我去开后座的门,半天打不开,他已经把副驾驶的门推开等我了。
待宰的羊羔怕屠夫,我不是羊羔,我要杀了他,如果他偷看我手机的话。可坐进车里,离他那么近,我又浑身不自在。
车开得很稳很快,我们没一会儿就出了学校开到街上。我忍了一两分钟没说话,看他的开的方向不熟悉,才开口问“去哪?”
“吃饭!”
他说话时唇线都是绷着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回嘴了,但是气势上输了人,“我不吃,你把手机给我!”
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是个小孩在大人面前耍赖,反正也说了,我也没辙了就摊开手等着。
手摊了一路,到他下车,我也没看见手机的影子。
下车的地方像是个新楼盘的售楼处,但其实是一家装潢很不错的餐厅,名字叫幸福三村。
我看着名字就有气,我现在一点也不幸福,一村也不幸福,我绝不进去跟他吃饭,我只要回手机就打车回家。早晨出门我让妈妈熬了绿豆汤,昨晚没睡好,我还特别困。
“给我手机!”我站他面前矮一个头,没穿高跟鞋我就到他肩膀,我想抽他个嘴巴都得跳起来,我的气压不下去,其中也包括关浩拿瓶润肤水打法我的邪气,一股脑都冲上来杂糅在一起。
“手机在里面呢。”他锁了车转身往里走,在门口停了一下推门进去了,留我一个人站在还没落山的大太阳底下发呆。人生的矛盾困苦太多,我冒进的想到了极端的可能,又退了一大步,考虑会不会是真的。
昨晚在餐厅那几个男的俨然认识他,他约了我去那里见面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得防着他!
我拿捏不好餐厅里面什么名堂,可我的手机还在他手上。他看起来不是地痞流氓,方睿慈姐俩都说他好,我挣扎了一分钟,还是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
礼仪小姐从里面迎出来,他也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好像是在等我。眼前是家挺有风格的中餐厅,客人还不多。
他带我在角落一桌坐下,点菜都是他挑好了问我可不可以,菜单我都没碰一下。反正也不是约会,也不是相亲,我不和他计较。
趁上菜的功夫,我又和他提了两次手机,他的答复都一样,“等一下。”
等什么!我不想等!
我环顾左右,找找有没有昨天那几个男人?
今天是星期二,很少有人下馆子才是,可到了餐点儿,上座的客人越来越多,还在门口排起了队。
我不嗜辣,却喜欢这家的川菜味道,回头看等位的人,胃口突然好了起来,有一道菜里的胡萝卜丝我都吃了,没有特意挑出来。
总之他得把手机还我,他偷看我短信,我白吃他一顿饭也不赚,我还亏着呢,所以我吃的凶悍起来,把我全部食量都拿出来,吃了半碗米饭。
他吃的也比昨天多,还喝了一点酒。不算婚宴我跟他已经吃两顿正餐了,他都喝酒,还不是爸爸那种有文人气质的喝,我想他可能是大酒鬼。他也抽烟,是个烟鬼,他的恶习真多!
我吃得九成饱了,又上了水煮鱼。不像是普通小馆子用脸盆做,这里的水煮鱼很精致的一小钹,辣椒都收干净,清透白皙的鱼肉,配上容器外绘的游鱼戏水,很让人开胃。
我不贪嘴,偶尔馋一下吃个腥,但我不太吃鱼,因为不太会吐刺。每次被鱼刺卡住都要喝半碗醋才能缓过来。妈妈总坚持白肉比红肉健康,所以我一两周就要喝一次醋。
今天我不想出糗,虽然水煮鱼看着不错,但是我没动筷子,他却用漏勺给我夹了一大片放在碟子里。
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夹菜,那片鱼肉看起来确实让人食指大动,我没忍住,还是动了筷子吃了起来。
刺藏在肉深处,我总是着急,舌头牙齿不够用,吞下去才感觉被刺到了,今天不会,我小心极了,一小口反反复复掂量寻找,就怕漏过一根刺。
“第五个男朋友呢?”
我正研究嘴里的鱼肉,他一问我一愣,也没嚼就把鱼咽了。万幸没鱼刺,可他话里的刺去刺在我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他怎么还惦记着我男朋友的事?昨天编的内容我记不住了,临时再编一套我费不起那个脑子,所以特别直爽的告诉他,“这个和你没关系!请把手机还我。”
这次他竟然没再推委,直接从外衣内侧拿出了手机放到桌上。
他刚刚又诓我,他说手机在餐厅里,可明明在他外套里。我讨厌别人骗我,这么明目张胆的欺骗,鱼我也不吃了,我不痛快,要让他也下不来台,放下筷子我站起来直接转身走人,穿过门廊的时候,好几个服务员对我投来惊异的目光。我管不着他们怎么看我,我当了回大女人,拿回了手机,心里豪爽。
出了门我急着翻手机,收件夹刚打开没看清楚,手机就响了。
我觉得这个号码看起来眼熟,赶快接起来,我小心的没有主动喂,怕接电话又撞到鬼。
可天不遂人愿,我还是听见了杨宪奕的声音,口气还是不友善,上来就是批评下属的调调,对着我大声质问。
“你拿我手机去哪?”
逻辑思维能力再快,我也没反映过来什么意思,“啊”了回去。
“你拿的是我的手机,你的在我这儿!”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剩我自己在餐厅门口傻站着。
我生了会儿气又很快冷静下来,擦了把额上的汗。点开了收件夹,都是陌生的名字,好多英文短信。又翻开电话簿,里面的人名一个都不认识。
这确实不是我的手机,死杨宪奕拿他的手机诓我。
我七窍没有流血,因为现在死也太不其所了,我不甘心。翻到他的相册里,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照片,可那个文件夹锁着,要输入密码,我打不开。
我又回到收件夹,看着一大串陌生的名字,读那些陌生的短信,脑子里想着对付他的办法。
我不能回头,决不进去跟他伸手要,我编好了一条短信“我手机换号了,请及时更新,新号码是……”,号码是随便写的,不敢百分百确定气着他,但撞上一个傻子我就赚了,就算报复了。站在吉普车旁边,我伺机他出来,把编好的信息群发给他手机里的所有人,即使他把手机还我我也要发,惩罚他一下。我知性贤淑,不能真动手,就身形我肯定也打不过他,但是我会智斗。
五分钟以后他出来了,手里还提着打包的袋子,脸色阴沉的厉害。看见我直接过来,开车门从车前的储物盒里翻出了我的手机。
我接过手机,背在后面的手按了群发的键,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客客气气的向他道谢,才把他的手机还回去。
我们在餐厅门口和平分手,他没有主动提出要载我回去,车从我身边擦过融入车流,我想这辈子和这个男人再也没有瓜葛,长舒了一口气。
在路边打上车,我在后座上检查自己的手机,外形完好无损,收件夹东西都在,那条彩信不见了,也许是当初我就删了,我没太在意,反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又找文件夹,那些信也都在。
最后是我的相册,还好,一张张都是我做饭散步的样子,我读书写字眯着眼睛笑,都在。
我正高兴,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新建文件夹,我没当事跳过去,后面只剩一张照片,是新买的卡通内衣在包装里的样子,其他露肉的照片都没了。
大惊,我又跳回刚才的文件夹想打开,可手机提示我输密码。
我没密码,我杀千刀的没设过密码!我查了文件夹的大小,照片应该都在里面。我心里有小刀片我心尖上的肉,冲进家门我把手机里的文件夹导到笔记本里,打开还是要密码。
爸爸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西瓜。
我仰面倒在床上,“哇”的一声开始了鬼哭狼嚎。
羊入虎口!!
我都二十七岁了,爸爸还搂着叫我兆兆,哄了半天,我还哭。
心里太苦了,我还不如祥林嫂,我不能告诉人家我到底怎么了。第二天去馆里上班,我觉得眼皮还是肿的。
关浩看见了,又把那个蓝色的小纸袋送出来,我没搭理他,继续看我的《尔雅校注》。
“别生气了,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关浩还赖在桌边不走,我心情根本不好,什么解释都不想听,可他讨饶的口气又让我心软。
我眼皮肿着,他八成以为我为温泉的事在哭,但没有,我纯粹为自己哭呢,我的艳照没有了,也可以说还有,就是自己看不见了。我现在深刻体会到涉入艳照门明星们的痛苦心里,我体会了,再不说风凉话了。昨天我哭了半夜,爸爸妈妈出去,我捂在被子里无地自容的捶胸顿足。
杨宪奕堂堂七尺男儿,做出的事情不如狗屎牛粪猪粑粑。我不懈鄙视他,我把我知道的骂人话都用上了,甚至有白话的,我说不出来就写,写不出来就在脑子里构思,但是破译密码方面,我一点线索没有。
我连密码是几位的都不知道,一晚上我几乎没睡,从1试到999,把手机试没电了,我大姨妈也提前来了,只好躺下睡觉。
现在关浩让我原谅他,我也气不起来,我的气都在杨宪奕那结着呢。我收了关浩的润肤水,回了个不冷不热的笑,起身去给他沏茶拿报纸。
我突然不想和关浩说话,就想自己安静安静。我怎么也想不到杨宪奕的手机会和我的一样。或者,他预谋买了和我一样的手机?
我拿出文件夹继续试着找出密码,除了公事,我一天心思都在这上面,网页都没打开。从999试到2500,下班了。
整整三天,大姨妈来了又不走,疼的我死去活来,像是枯萎的小花,我精神立马萎顿下去,每天都摊在办公桌边破译密码。我已经试到七千多了,还是没有希望,我都有点想放弃了。我想过给睿智打电话求救,但是人家问起原因我说不上来,所以最后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我走到学校计算机系办公室准备敲门进去,但最后一下我又收起了闪存,人家给我破译密码容易,让人看了照片怎么办?我实在丢不起那个脸,那些照片不能再外露。
我除了喝热水,耽误了两天食堂的午饭,中间关浩试着约我一起吃次饭,被我拒绝了。他一直以为我在气头上,周五早晨竟然比我到的还早,给我买了早餐,倒了热茶。
我不是不感动,但是我心思不在感动上。我揣测杨宪奕是单纯的把我的照片锁起来了,还是又做了其他手脚。如果他把照片盗走了怎么办?他发到网上或者给我PS了怎么办?
我越是担心,大姨妈越是折腾我,周五整个下午,我都躺在校医院的长椅上喝糖水,手里还拿着那本《尔雅校注》。三天了,我连一页都没看完。
书中夹着纸条,是睿智给我打听来的杨宪奕的手机号,好几次我想拨,又觉得的和那个杀千刀的治气不值得。
周末,我陪爸爸妈妈到郊区住了两晚,呼吸着郊野新鲜的空气,我心情疏解了一些。但还是时不时拿出手机翻到照片夹,看那个被设密的新建文件夹。
带到郊外的衣服都是简单的,我连钟爱的卡通内衣裤都不穿了,改成普普通通的青年女性装扮,因为看到那些内衣我心里就有障碍。
我常常做梦说梦话,回到婚宴大厅,杨宪奕扶着我起来,那时他就看过我胸部,现在也许几十张我胸部和臀部的特写照片就落在他手里,随他看任他处置,这么想着,我就想找到他,抱紧了,拖着他下地狱去,然后我再独自去天堂享受。
精神萎顿,我的火气冲天。在郊外买两斤大枣都和农妇吵起架来,爸爸开车带我们回来,让妈妈给我熬了两大锅绿豆汤顿顿喝,用绿豆茸拌上糖坐成糕给我吃。妈妈也没说我,照顾我,直到第二个星期中后部,我间歇性的轻微歇斯底里狂躁症才好转,大姨妈也走了,又变回他们听话的兆兆。每天早早回家吃饭,陪他们看电视,临睡觉自己在屋里看书,喝妈妈一直在熬的绿豆汤。
爸爸说暑伏了,躁一些正常,要心静就凉下来,不然会伤肝。我听了觉得有道理,也一个多星期没见过杨宪奕,没听过他的名字,他也没来骚扰我,以后我们再无瓜葛。我不会像明星因为几张照片被雪藏,馆里谁都不会知道。我该好好继续过日子,我没露点,我穿的比有些内衣模特还多很多。
我是属老鼠的,是十二生肖头一个,我把猫都给阴了,我最厉害,所以不能沉迷在几张照片里。为了振奋,我给自己买了十几件新秋装,刷卡的时候想也不想,我知道那是差不多一个月工资,但是我不在乎了。只要能振奋起来,购物疗法也是好的。
我还去姑妈家散心,姑妈把表哥表嫂四岁半的儿子借给我玩了一个晚上。我给他穿衣服,给他洗澡,给他讲故事,最后跟他睡了一觉。有了小帅哥的抚慰,我恢复的很快,周末方睿慈度蜜月回来约我吃饭,我接了电话马上满口答应下来。
因为郑筱萸要带着三岁的小竹子从外地赶回来,我想看看那小丫头,我想死她了,她的小屁股比我表外甥的小脸蛋还红润香软,她叫不清若字,就一直喊我落落姨姨,每次抱我都轻轻摸摸我的胸。我比她妈妈大很多,我知道。
除了想竹子,我想睿慈也应该给我带礼物回来了,哪怕是从海南给我带一串贝壳项链呢?也算我一千块的红包没白给。
因此艳照事情过去近一周半后,我惊心打扮了一番,在周六下午如约去了睿慈的新家。
我们从大学时就喜欢在家里聚会,常常是一家吃完去另一家闹。睿慈电话里让我准备拿手的菜,我在超市跳了两个半成品,两块新点的豆腐,一斤炸好的干丸子,又给竹子买了一大袋零食。
提着这些东西费了些时间才在楼群里找到睿慈的新家,住的层很高,十六层出了电梯,走廊落地的玻璃看得我腿有些发软。
1616,多好的数字,新婚生活也应该如此。
我走过去按门铃,又整了整我的新体恤,拍拍牛仔裤上蹭的土。这是我那批进货里最贵也最称心的一件,好像还算半个设计师走单货,嫩黄的颜色,剪裁大方得体,背上镂一些空,很知性,又带微微的小女生性感。
我踩着同色的一字拖,在朋友面前,我喜欢这样自在随便,不需要穿高跟鞋摆样子。我满脸都是笑,准备好拥抱新主妇,期待着亲吻小竹子。
门开了,慢动作一样,我一步跨进去探头,门后却出现了一张让我浑身机灵的脸,立马有了羊入虎口的巨大错觉。
老天不长眼,每扇门后都有一张脸,怎么偏偏我这个却是杨宪奕呢,我听见关门的声音……
莫非他是色情狂?
“若若,你来啦!”
我顾不得防范杨宪奕呢,郑筱臾已经抱着小竹子从厨房里跑出来。
我听见小女孩的尖叫,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让竹子的小肉球击中。
香死我了,我忍不住朝那香味儿亲去,把她抱起来让她搂着我。我特别想她。本来我就喜欢孩子,竹子又是那种我看了就要咬上一口的可爱漂亮孩子。我并不是非常羡慕筱萸的婚姻,但是我羡慕这个孩子,我想当这孩子头号干妈,可惜当初没排上,只当了三号。
她的小手又习惯性的拍拍我的胸口,好像确认一下东西还在不在,然后才娇滴滴的叫我落落姨姨。
“想姨姨吗?”
我看着粉嫩的小脸蛋,感觉比上次见面又大多了。很快我就放暑假了,到时候我可以去筱萸家帮忙看孩子。她嫁到旁边的城市快四年了,偶尔我们聚会都很费劲,但是我埋怨不了人家老公,我只是特别想这孩子。
“想,特别想。”她亲亲我的脸蛋,嘴和以往一样的甜,专挑我爱听的话说。方睿慈和她姐都从厨房里出来了,看我进门竹子就这么激动,笑着说我,“这么喜欢以后自己生一个去,别老亲小鱼闺女!”
我听了重重的在竹子脑门上亲了下,给她们好看。把竹子放在地上,我拿零食给她吃。郑筱萸把闺女抱过去放在沙发上让她自己吃,这空儿我才有机会看清楚这屋里都有谁。
方睿慈的老公从里间出来,手上还拿着择到一半的菜,方睿智老公我不太认识,介绍的时候,简单寒暄了一下。剩下的是郑筱萸两口子,最后方睿慈把我带到杨宪奕面前,假装初次见面似的给我引见,“若若,这是我大哥,杨宪奕。”
我看着他正提我买来的东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刚他一直在我身后站着,我眼不见心不烦,现在面对面了,又是当着一屋子人,我只好假寒暄的问了句你好。
竹子在,我容易找事情做。不等杨宪奕有什么反应,我跑到沙发上跟竹子玩儿,连睿慈的新家我也不着急参观。
我真喜欢竹子,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亲戚中又数我的年纪较大,除了表哥别人都还没生孩子。所以我再喜欢,能抱能亲的小孩也就是表外甥和竹子。我想过要孩子的事,虽然还没结婚,连男朋友都不算有,但孩子的事我早想好了。我想先生个男孩,再生个女孩。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得找个也是独生子女的男孩嫁了,这样国家政策才允许。
竹子吃薯片,把调味料的番茄酱吃了一嘴,我抽纸巾给她擦,擦干净嘴又给她擦擦小手。这样的时候,我总把她想象成我自己的孩子,如同那天带表外甥一样。我和他一起睡,哄他时就当我是他亲妈妈。每年学校去孤儿院的两天,我都去,而且肯定去年纪最小孩子那个班,跟他们唱唱歌,做做游戏。听见有关孩子的消息,我或哭或笑。如果不是学了现在的专业,我最大的志向是当幼儿园老师。
“喝水!”
茶几上放了杯子,我听见祈使句就挑眉毛,我想站起来面对面质问他,但是当着大家我忍住了。
杨宪奕放下杯子就进里间和其他三个男人说话。方睿慈把我弄进了厨房,审问了半天上次和他约会的事。我咿咿呀呀说了几句,借口要和竹子玩又跑了出来。
我不喜欢被三个已婚女人围着,和她们没太多共同话题。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怪异,除了我,未婚的就剩杨宪奕,怕又是鸿门宴。睿慈新婚,正在厨房里和另外两个女人谈些少儿不宜的话题,我抱着竹子想怎么早点摆脱。
睿慈新婚老公杨正奕把菜择好了,我又被诓进了厨房,这次案板上放着我买的两个半成品,切成块的豆腐,还有一盘炸好的干丸子。
我早想好了要做什么,把三个说话的女人赶出了厨房。平时在家多是妈妈做饭,但我也会,手艺还过得去。我要做浇汁丸子,麻婆豆腐,再炒两个半成品,电话里睿慈让我一人包揽四个菜,我觉得不公平,但这做起来,我也没怨言!
正在切葱切蒜准备呛锅的东西,厨房门开了,杨宪奕堵在门口,回手就带上了厨房门。
他色情狂不成,进来就关门!
我手里有菜刀,举起来我什么都不怕。外面六个半大活人,不可能不顾我的死活。而且我嗓子尖,他过来我能叫。
我们都在原地站着,他在厨房里扫了一圈,走过来拿东西。我举着菜刀退了小半步,咬紧了嘴唇盯着他。
我的照片呢?密码是多少?我想举刀上去质问他,可他当没看见那把刀一样,大大方方从我旁边擦身过去,在挂钩上拿了个围裙。
我追着转过身,怕他在后面有不轨行为。我现在时时处处得堤防他,他这个人不光明磊落,他阴极了。
我都不想炒菜了,我想把他大卸八块,炖一锅人肉排骨汤。我脑子想得特血腥,行动上却还是迟缓了,他手里的围裙怎么就围在我腰上了都没反应过来。
我觉得腰上疼,他往死里勒我,然后才身前打了个结,从我手里把菜刀接过去,又是大人骂孩子的口气。“别举着刀玩!”
我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他比我高太多,我就能看见一堵墙挡着案板,听见规律利落的切菜声音。等他把刀放下让开身子,板上已经整齐码着需要的各种下脚料。刀工细密,长短都一样。
他当过厨子不成?
方睿慈不至于给我介绍个厨子,但是他菜切的太好了,有电视里烹饪节目的感觉。他在旁边帮我把火点上,油都下锅了,炒菜铲子也备好了,万事俱备就欠我过去,虽然不是让我下油锅,但是我还是不想过去,他就站在火旁边,我觉得他的眼光像大博士看我一样,正穿透我的新体恤。
葱丝下锅了,他在旁边听着我调度,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虽然他个子高,在厨房里转身有些碍手碍脚,但是他没对我怎样,就是帮着我把四个菜炒好了。花椒下锅的时候,我们呛的一起咔咔咳嗽。装好盘,他帮我给每样菜点缀不一样的菜码,眼光是赞许的。
我热得一头大汗,抽油烟机嗡嗡的响个不停,端起盘子我想赶紧躲出去,厨房里感觉太怪,可还没走,我腰上就被什么拽了一下。
他两只手又从后面伸过来,像是要从后面抱我。我低头看见他在我身前解围裙的扣,但好像系死了,怎么都解不开,急得我汗珠子往下掉。系的时候他勒的那么使劲,把我腰都要勒折了,现在还借机揩我油,我手里都是菜,想骂他,想拿菜拍他,但我还没行动,厨房门就开了。
方睿慈一手面粉的进来,看我们这样,愣了一下,拍拍手放下包好的饺子赶紧闪身出去。
“你们忙,你们忙……”我都能看到她退出去在坏笑,我急了,掉黄河里我也洗不清了。
刚回身要跟罪魁祸首算账,他把我两手的菜都接过去放在案上,指指腰前的系死的扣。“你自己解。”
我低头自己忙活解扣子,厨房里热,汗顺着颈后都要往下流,弄得我很痒。我解不开,不知道他费了多大劲给我系上的,他一定故意弄这样祸害我。我抬头瞪他,想起脚踹他,但是他端起菜正人君子一样闪身从旁边过去。
我较劲到一半,觉得后背体恤镂空的地方一热,跳开脚回身,他已经端着菜出去了。我摸不到那地方,不知道刚刚怎么了。
解着围裙出去,饭桌都摆好了,唯一空下的位子一边是竹子,一边是杨宪奕。我别无选择坐过去。我的人生毁了,我看出来了,因为我一落座,三个已婚女人不约而同抬头对我别有用意的笑了笑。
不许叫他姨父!!
吃了顿无风无浪的饭,我帮着竹子夹菜,比她亲妈还殷勤。我烧的浇汁丸子她特别喜欢,吃了一个就举起小勺子要。我每次只给她一个,怕她吃多了不消化,后来我看吃差不多了,就不给她了,她不高兴,举着勺子叫了声“姨父,我要肉肉。”
这桌上除了她亲爸没有谁是她姨父,可我另一边的杨宪奕却拿筷子给她夹了,一脸假慈爱,还一次就给了两个丸子,让我狠狠白了一眼。
竹子吃完又喊姨父,我看着杨宪奕的筷子往那盘菜去,我也伸筷子过去,把他刚夹起的丸子故意碰掉了。
那丸子在餐桌上滚啊滚,竹子很激动,站到凳子上举着勺子扑到我身上要捡,被她妈妈一把搂过去带离了餐桌。
本来吃的好好的,我不弄那丸子让她吃了也就罢了,结果没吃成,竹子被抱走就在厅里哭,声音特别大,哭得我吃不下饭。端起那盘子菜想去安慰孩子。
郑筱萸老公看孩子还哭,接过盘子去厅里哄孩子了。餐桌上一下剩了我和方家两对,然后就是杨宪奕,气氛更觉得尴尬。
“快放假了吧?”睿慈问我,还给我夹菜。
我低声嗯了一下,吃了睿慈炒的苦瓜,感觉不如我自己的手艺好。
“大哥,最近忙吗?”睿慈问完我紧接着就问杨宪奕,好像故意似的。
杨宪奕答“不太忙,刚出差回来。”
我心想他一个星期没骚扰我,看来是去别的地方祸害别人去了。
“哥,新项目怎么样?”杨正奕在说话,我对这个博士也没有好印象,他和杨宪奕长得并不很像,也没他端正,总给我猥琐大博士的不好联想。
杨宪奕只说了还好,就不再说话。桌上有酒,每个人杯子里都有一点,闷闷的喝。郑筱萸两口子抱着竹子回来,饭桌气氛才活络一些。
男人们又碰杯,我继续给竹子夹菜,可她哭过之后眼睛红着,我夹菜她也不说谢谢姨姨了,她老看着杨宪奕的方向。
孩子的心思你怎么也猜不透,我又给她夹丸子她也不吃,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抬头问郑筱萸,她说不用在意,耍小脾气呢。
我于是巴巴的看着竹子给我冷脸,心里很难受。杨宪奕喝完了酒,从身后抽了张纸巾,把掉在桌上的丸子捡起来,包在纸巾里,给了竹子。
这下竹子高兴了,她拿着纸巾包的肉丸子在左手捏捏又在右手揉揉,咯咯的笑,然后伸开手臂叫着姨父,就让杨宪奕抱出去玩了。
我旁边总算有新鲜空气了,我被隔离在饭桌上,他们聊什么我都没听,就想赶紧和竹子回复感情,然后回家喝妈妈的绿豆汤。看见杨宪奕我就有气,虽然我是有气质的女硕士,但是我压制不住。
吃完饭方家姐妹在厨房里刷碗,两个连襟在一边说话,我和郑筱萸两口子连带着杨宪奕在厅里坐着吃水果。
竹子一直坐在他腿上,那颗丸子她早就不感兴趣了,她又开始玩他的打火机。竹子本来该在我腿上让我亲够搂够,可现在她跟我不亲了,她移情别恋了杨宪奕,我心里嫉妒的难受。
眼红的厉害,我看不下去他们亲密跑进厨房帮忙刷碗,推开门正听见方睿慈和她姐在议论杨宪奕。
“嗯,我觉得杨宪奕不错,这事能成,他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就缺老婆了。”
“我也觉得,不是让媳妇拖了两年,要是能早点离了,现在孩子估计都有了,我看若若挺合适,刚才……”
我一进去她们都不说话了,我也没好脸色,想着竹子那么亲昵的叫她姨父,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干吗让竹子叫姨父!”我从鼻子里哼气。
“除了她亲爸,这屋里男人她都叫姨父,竹子没有舅舅,见男的就觉得是姨父,不然让她叫什么,干爹?”睿智回的话一点没消解我的气。
他敢!
竹子都没叫我干妈呢?杨宪奕他凭什么当干爹,他不配!我不想讨论这些无聊话题,开始专心帮方家姐俩收拾厨房。
她们又含沙射影的问我对杨宪奕的看法,我就直接说“没感觉,他太老,又是二婚的,跟我不可能,我想找个学历高的,条件相当的。”
“他在国外念过书,他家里条件比正奕还好,至于年龄……”
我一个敌杀死的眼光,扫得方家姐俩都不说话了。看我态度挺坚决,睿慈干咳了下,又开始开导我该找男朋友急着自己终身大事的话,我哼哼哈哈的听了,只当是没听见。我要是有合适的自然早找了,主要就是没合适的。
我心里放那个人,带别的女人去温泉开会。一想到关浩我才察觉好多天没给他发短信了,原来我们隔天就要短信一下,即使只是绕圈子的家常话,最近闹的不愉快,温泉回来后,他连搭我肩都没敢过。
洗手出门,看筱萸已经收拾妥当,竹子有些困了,趴在杨宪奕身上不动了。他们住在旁边的城市,来一趟不容易,竹子小睡的早,我觉得自己也该回家了,就借着跟他们一起出门。
在门厅帮竹子穿鞋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趴在我肩上,我挺舍不得的,借机亲了亲她。
“落落姨姨,你长小草了。”
她不老实穿鞋,跳着脚要到我背上够东西,最后整个小身子都挂在我肩上,终于抓到了什么。我觉得背后镂空的地方凉了一下,低头再看竹子手里的小草,原来是一小根香菜。竹子拿着“小草”向厅里的大人展示,最后看的是杨宪奕。问他“姨父,好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他一点不好看,还不如一根香菜顺眼!
我也看着他,不过不是好好看,是阴狠狠瞪。我真想有红外线眼睛,瞪得他五脏俱损,再从他脑子里扫描出我需要的密码。
睿慈姐妹送到门口,我算是脱离苦海早得超生,可电梯门还没开楼道里又出现了脚步声。杨宪奕进电梯好像故意和我作对,就往我站的角落蹩了一大步,正挡住我和竹子亲热。
那孩子小心思多,记住了杨宪奕一个丸子的恩惠,在电梯里还对他笑。我心里恨,送郑筱萸全家上车,头也不回得赶紧走人。
天已经黑了,郑家的车开远了,我想着车牌上不同的城市代码念着竹子。下一次见面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也许放假以后我可以去筱萸那边待两天看看,也去海边走走散散心。
最近一连的不顺我心里低气压太重,需要好好放松。关浩假期总要在家照顾孩子,我们会有很长时间不得见面,我不知道会不会想他。但是放假了,我不用看见冯纶和他大胸的女友是真的。
出了小区,我没有马上打车,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刚上到街面上,身后开出来一辆车,我往一边躲,车却贴着我开过去,故意停在几步以外。
一看是黑色吉普,我心里就有火山爆发一样的怒气熔岩。这次,我绝不让杨宪奕痛快了!冲过去,车门已经打开了在我了。我二话不说,前脚上车,后脚就纶着书包冲杨宪奕的头砸了过去。
我是希瑞,我不怕你!
幻想着暴力相向,血流满地的一幕,我走过去差点撞在车门上,愣愣的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我的书包在脑子里纶过去了,但事实上,我只是抱着书包站在车外,涨得脸通红,憋了好多天的委屈排山倒海涌上来。
“告诉我密码!”
“什么密码?”他跟普通无赖不一样,他眼睛里清澈深邃,很坦诚的样子。我不想上车,我得和他保持距离。
“我手机里文件夹的密码!”这次我用嚷的,走过我身后的路人觉得我们可能是两口子吵架,我都听见他们在笑了,更恨的要喷血。
“什么文件夹?上来说。”
他拍拍副驾驶的座位,目光和我周旋良久,我脚底生根了一样就是不上去,这次我死了心了,跟他扛到底。
他看我不上去,索性熄了火,就把车停在路边,从另一侧下来走到我旁边。我一看他接近头脑中警钟大响,抱起书包就往后退了一大步。倒不是怕他打我,就是厨房里他的眼神太诡异,太直接,还给我背上插了根香菜,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要密码干什么?”
他还好意思问我,插着手靠在车边,嘴角绷得直直的,好像犯错那个人是我。我能怎么说,照片是我拍的,拍的是我自己,肖像权都在我自己手里,他给我上锁就是侵犯我隐私,是赤裸裸的犯法,我可以去告他!
“我要我的照片!”我理直气壮,又被他堵回来。
“什么照片?”
“我手机里的照片!你给我锁起来了,告诉我密码,要不我到派出所告你去!”我勇气来了就挡不住,当初和冯纶撇清关系我也把话说得绝绝的,让他这辈子都记住曾经对不起我。
杨宪奕笑了,在我最生气的时候他竟然笑了,还不是一般咧咧嘴角。我第一听见他大笑,跟猎人打到大狗熊时一样,笑得眼神更诡异更亮了。他又走回驾驶座那边上车,然后按了下喇叭。“上来吧,我送你去派出所。”
他又逼我!我跟他无缘无仇的,就是群发过一个换号的短信,此外我们毫无瓜葛。他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我不能服输,钻进车里报出了我们小区所属的派出所,我就不信他敢跟我去。
他没有含糊,竟然真开着车往我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我捏着包,准备着怎么跟警察说。这不是一般的告状,这是民事诉讼。我高高兴兴来睿慈家里参加聚会,她没给我从海南带贝壳项链,竹子喜欢上杨宪奕,到最后,我还准备跟杨宪奕去派出所打官司。我这一天过得!
一路上我们俩谁都没说话,杨宪奕就是稳稳开车,好像一个普通约会后送女友回家的男人。可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睿慈和睿智给我介绍的祸害,刚刚在方家还试图揩我油。
我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觉,车好不容易停在派出所门口了,我又没有勇气下去。车又开动了,我竟然是开出了好远才察觉。
“我要去派出所!”
“可以,我倒回去,现在去吗?”
“去!”
我嚷完了,等车停稳下车就冲进派出所大门,找到值班民警所在的办公室。我要先陈词,我今天不让杨宪奕在我面前低头,我的研究生连带本科七年算是白念了,我高中初中白毕业了,我小学基础就根本没打好!
不行,今天我俩只能一个人从这大门出去!我得让他在警察面前给我交待清楚了,然后把密码告诉我。
“同志,什么事?”
迎过来的是个二十多的女民警,我想碰到个男的好办事,但是不遂我心,偏巧是个女的,还挺年轻,看起来还不如我大。
“他偷我手机,擅自动了我手机里的私人资料,还任意加密!”我指着随后跟过来的杨宪奕,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从包里掏出我的手机拍在接待室的桌上。
“您慢慢说,先坐。”小女警察一句话就和了稀泥,我一坐下杨宪奕就跟我身边坐下了,拿出了他自己的手机,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家庭内部纠纷。
“他偷我手机!” 我说话比的就是声高,杨宪奕反而特别心平气和。
“在餐厅手机拿错了。”
“没,他偷的!”
两部一模一样的手机摆在小女警察面前,她看看我又看看杨宪奕,面露无辜状,我感觉要坏事,赶紧把事情说严重了。
“他偷的,真的,警察同志,他偷我手机了,被我当场抓到,他还盗用我手机里的信息。”
“什么信息?”
“我的照片!”
接待室里有一两秒很安静,我觉得反正也豁出去占了点上风,感觉很是得意。主动拿起来手机打开我的照片夹,把那个被设密的文件夹给警察看。
小女警察似乎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民事纠纷,有些束手无策,我给她手机她也不拿,反而让杨宪奕给抢走了。
他拿过去不知道按了哪几个键,手机又回到我手上。我一看气差点背过去,文件夹里照片是不少,没有一张是我穿内衣的,都是建筑模型,还有绘图草稿,两只大狗,最后还有张汽车照片。看看感觉很眼熟,分明就是杨宪奕的黑色吉普。
“这是我存她手机里的工作照片,她平时总是丢三落四,我没把密码告诉她就急了。”杨宪奕说完当着警察的面把手揽在我肩上,好像他是认领走失女儿的父亲。
“我不认得他!”
我一屁股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当着警察对我性骚扰耍流氓,小女警察不但不管,还对我们笑。
杨宪奕又从我手里把手机拿走了,不知道找什么给警察看,又从自己钱夹里掏出张名片。
我站着,他和小女警察坐着,他们俩聊得很开心,我听见小女警察很艳羡的惊叹声。然后他又给小女警察看他自己的手机,好像在证明什么。
最后我们没写什么书面的东西,没盖手印,我是被警察同志送出派出所大门的,临了她还敬了个礼,主要是敬给杨宪奕看的,姿势优美。
我看着手机里那个文件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了删除键不带一丝留恋的把几十张照片都删了。
那些丢掉的文件我不在乎了。女警问我不认识他为什么电话簿里存着他的手机号,称呼还很亲密,我答不出来。她问我们是不是情侣关系,我打死也不承认,我掉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翻到电话本我把他的手机号删了,撒开腿往街上跑。
今天是星期六,我当是让狗追了一路,咬了一口。不就是几十张照片吗,我少不了一块肉!回家闷头睡一觉,下周一上班我还是古籍处冉冉升起的新星,还是爸爸妈妈的好兆头,我还借着和关浩暧昧去。
我跑了几步就慢下来,天太热,长期缺乏锻炼,已经气喘吁吁了。黑色吉普一路尾随我,冲我按喇叭,比小流氓跟梢的几技术含量强不了多少,我压根看都不看一眼。
回家我走着上楼,我家住在六层,我的窗户对着院里的小花园。我看见那辆黑色吉普还停在院里,拉了窗帘我带着手机进浴室洗澡。
我点了十几个蜡烛,把浴缸弄得特有情调,我放了一点音乐,又倒了一小杯红酒。一边躺在温暖的水里,我把手机里所有我的照片都删了,我想他已经都看过了,甚至都考走了备份,我都不惜得要了,让他杨宪奕狂,我让他跟我叫劲!
这世上有个不上他钩的女人,就是我,我没有希曼哥哥帮衬,但我依然是无敌女希瑞!
吹灭了手边的蜡烛,我即使再怕水,还是憋足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沉到水里去……
黑铁塔?快闪开!
生活恢复如常,虽然留了一些小小芥蒂。我把婚宴上那套熊猫卡通内衣收起来没再穿,因为每次看见熊猫对我眨眼睛,我老想起派出所门口那晚另一双黑色的眼睛。
我跟他过招几次,其实对杨宪奕还是感觉陌生,我们说过的话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想不清楚我就不想了。无论如何,我取得了反攻的巨大胜利,而且我没把这个敌人忘了,而是把他永远铭记在自己的丰功伟绩上,如同我降服那些透视我的大博士一样。
我和关浩也好多了,我每天早上帮他拿报纸沏茶,只可惜要放假了。给我安排的值班很集中,一共三天,有两天都是和关浩一起,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拿到值班表,我心里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喜悦。
那瓶蓝色的润肤水一直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偶尔打开抽屉看见了,虽然还是忘不了他带着陈科长去的事实,可我又觉得他还是把我放心上了。
男人有没有把你放心上他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当初冯纶就把我夹在眼皮中间,眨眼的时候恨不得都会忘了我。但是他会说,他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他能把耽误我青春说成低调的情愫。我由此特别恨他。我觉得他和大胸女一定很热烈,我每次看他们一起都觉得他眼里闪着动物本能的光,就像大博士看我一样扫着大胸女的全身上下。
男人不是好东西,即使关浩,毕竟也不是。他有老婆了,还在放假前最后一天我帮他收拾文件的时候,在办公室里亲了我一大口。
关浩的胆子不大,亲也简单的短兵相接,我还没意识过来就结束了。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我好像还脸红了,低头继续给他收拾书架上要整理的文件资料,随便找了话题和他聊。
“下学期,安排什么活动了吗?”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关浩答非所问,但我听了心里很甜。中间拒绝过他一两次,这次我答应的很痛快。
下班后,我收拾好假期要带回家的东西,和往常一样,打完卡又在位子上抹蹭一下。关浩先走了,我们在约好的餐厅见面。
我们每次都去同一家餐厅,离学校,离他家都比较远,我们第一次去了哪里,以后每次都去那。关浩喜欢那家的西北风味,当然,价格也实惠,量还很大。我没有特别挑剔,跟他一起吃什么都好,两个人在农家小院似的包间里面对面坐着吃一顿饭,我给他倒酒,他拉着我的手,反反复复的摸我的每跟手指,有时候带着几分醉意站起来亲我一口。
回家的路程不是一个方向,我们在有树阴没路灯的人行道上走一会儿,在路口分手。分手前,他还会亲亲我,有时候很兄长的亲亲额头,有时候抱一下,有时候亲嘴唇。我喜欢这样不咸不淡的约会,总觉得这样我没有插足他的家庭,我没有对不起他老婆,虽然我心里也自责过,但是阿Q会出来救我。和上司胡来的女下属很多,我们只是比普通上下级多一点,怎么说,用冯纶的话就算低调的情愫好了。
关浩走了快二十分钟了,他不舍得打车,往往坐公车去。我比较懒,每次都打车过去,比他晚走半小时,我们差不多同时到达。好像并非一天都在一个图书馆里工作,久违的恋人一样手牵手走进去。
没出馆我就碰到同样下班的莫嘉,她陪我从学校林荫主路一直走到学校门口才挥手告别。放假了,又有五六个星期不用受上下班荼毒,我心里有学生一样的快乐,招手在路边打车。好半天没有空车,我就又往前一个路口走。好不容易看见个司机往我这边并线,一辆车却挡上了出租,提前停在了我面前。
我一看车就想把手里的纸袋砸过去,但袋子里有假期我要看的书,我要把《尔雅校注》看完,把重要的段落都背下来,下学期代表图书馆参加学校的一个演讲比赛,让冯纶看看我的实力。袋子我没扔,我用敌杀死的眼神看着这辆黑吉普。
我没遇到过杨宪奕这么厚脸皮的男人,都三十七岁了,跟我进过派出所了,还纠缠不休。我往前跑追出租,司机早开走了。我不停下继续往前走,黑吉普就尾随我,像是保镖座驾一样一直跟到路口。从始至终他都没摇下车窗跟我说话,我也不屑得跟他说。终于在路口拦到车,我跳上车就报了要去的地方,还不停回头看路边那辆黑吉普,他今天有点怪,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在黑吉普没有跟踪我的出租,我放心了。
我有约会,心思很快就跑到关浩和西北菜馆了。我拿出小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最后几天比较闲在,睡眠充足精神饱满,眼角特别细小的纹路都看不出来,我又白,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几岁。
我心里自己永远二十四岁,那一年我收到两三封系里大博士写的求爱信,约会地点总是学校里的某个餐厅,我从来不去,但是会在角落伺机候着这个看上我的男人。虽然长得都很残,但是有两个见面时拿了只玫瑰,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如果能容忍博士,我早嫁了,每次别人问我都这么回答。
我先到了餐厅,关浩随后来,没有包间了我们就坐在大厅里。菜色还是老几样,花不到一百块。开始我和关浩吃的挺不错,可饭还没过半,他老婆打电话问他在哪。平日他说惯的谎话,不知今天怎么在电话里被拆穿了,被他老婆问得支支吾吾答不出来身边是哪几个朋友。我觉得也赖关浩,每次都说和朋友喝酒,说多了任谁都不信,尤其他身边的男性朋友他老婆大概都认识,至于女性朋友,我想不出除了我还有谁。
餐馆人多杂乱不好久留,我叫来服务员结账,还有两个菜没怎么动顺便给他打包当个证据,我付了自己一半的饭钱交给关浩,再由他交给服务员。除了和杨宪奕吃饭那两次,我基本坚持和别人AA制,我不靠男人吃饭,尤其我和关浩这样的关系。我们也很少互赠礼物,在钱方面分得很干净,那种牵连的感觉其实很微妙,很脆弱。
出了餐厅我一如既往找车回家,关浩难得也招手打了车。我先目送他上车,他提着打包的食盒,不忘回身亲了亲我的脸,表情有些歉疚。三年了,他从不在公共场合这样,亲完利落的上车,他还嘱咐我赶紧回家,好像我才是他正牌女友似的。
车开远了,我心情还在告别的亲吻里,虽然没有吃饱,但是精神粮食储备充足。有时候我觉得关浩甚至有一点点爱我,一种世人无法理解的爱,每天都分一点点出来,要日积月累才看得出来。不着急回家,我沿着每次和关浩散步的林荫路往前走,给自己规划了下假期计划。
这条路不长,但比较黑,关浩一般都牵着我的手。想假期的计划太专注,我走着走着就撞上了一堵墙。
额头爆疼,杨宪奕黑铁塔一样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抬头看出是他我先是一两秒大脑停顿的惊异,然后迅速进入到备战状态。
这城市这么大,路这么多,他偏偏就挡我的路!
我想转头无视他,可一转身额前的发丝被拽得揪心的疼,我走不了,就只能贴回到他胸口,像个对他低头忏悔的蠢女人。
他西服扣子故意剐我头发,剐了一大把,弄得我生疼!
这男人简直欺人太甚了!这次我不能便宜了他!
想都没想,我抬腿就冲他的黑皮鞋跺过去。我要让杨宪奕知道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被强吻了!唉~
我一定把杨宪奕踩疼了,我听见他抽气的咝了一下,心里多了些快慰。头发还被扣子扯着,我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准备结开头发赶紧走人。
“他是第八个?”我能感觉杨宪奕说话胸口一起一伏的,他问第八个我也不答,接着弄我的头发。
我的私生活和他无关,他无非盗走了我的内衣照片,照片是照片,人是人。我照样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他是第八个?”杨宪奕又问了一次,这次的声音特别低,我都没好好听就答了“你管不着!”
他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扯得我头发疯疼,我唉唉叫了声,跟着他往一个方向动。我刚冲他过去,他又一步跨回来,跟我撞了个满怀。这次不是额头了,他撞我胸部,要把我撞瘪一样,撞得我一口气没上来。
他比我高,像黑铁塔,我被撞得东倒西歪,勾在扣子上的头发断了好几根,疼死我了。还没开始嚷,我的下巴就被他扯着给抬了起来。
我恨自己不会骂人,但我更恨刚刚没有马上打车回家。我觉得杨宪奕要对我耍流氓咬我了,可他只是低下头,很近很近的盯着我看,两眼闪露凶光,又问了一遍,“他是不是第八个?”
我说不是他可能会咬我,我说是他可能会咬死我,我不知道说什么。路这么黑,我应该求救,但是扯开嗓子喊到有人来救我,他估计已经咬我了。除了插香菜那次,我没跟他距离这么近过,我甚至闻得到他呼吸里的酒味和烟味。
我不能白肉送给他咬,撇撇嘴,我选择了沉默。
“是不是!”他又逼问我,下颌骨都要给我捏错位了。这次他的鼻尖马上就顶到我鼻子上,我有点害怕了,感觉他是认真的,再不答他可能真掐死我。
我只好说“不是。”说了我心里立马特别委屈,我本来就没有第八个,我第七个第六个第五个都没有,我还不得不低头向他承认。
关浩充其量是我的第二个,不是因为第一个,我不会爱上他。我还是恨冯纶太多了,关浩别的没有,有个冯纶一样的身量脸庞,我总在他身上看见冯纶,找他的背影,我就想找到自己耗费的四年青春。
我不和关浩怎么样,也是我还恨冯纶,我又让关浩亲我,是想真的忘了冯纶。分开已经快五年了,他和大胸女招摇过市也差不多这个年头了,可他们没结婚,我总还是眼热。我想不明白冯纶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冬天我很怕见到看门大爷,因为他总围着那条围巾。我口袋里的《尔雅校注》一点没有意思,但是我要背下来,让冯纶知道我有多厉害。
我眨了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我听见杨宪奕在黑暗里说话,口气还是惯常的凶,比老师训斥人还严厉“不是你让他亲!”
我一听他这么说心里更不舒服。好不容易跟关浩吃顿饭,他老婆还打电话破坏。我都没有吃饱,还惦记着他走时轻轻的亲我,整个心七上八下的难受着。我不是非要有个男人,但是我需要个精神支柱。
放假了,我不能早上给关浩沏茶拿报纸,我不知道心思放哪去,我难受,我太难受了。我背下来四库全书索引全目,这种难受依然丝毫减少不了。
被杨宪奕这么说我感觉颜面扫地,可我又不想服他的输,我气也来了,怨恨也来了,我都听见自己声音又尖又细,一点不贤淑的嚷了句“我愿意!我就愿意!”
空旷的林荫路上好像有回声,我胸口一起一伏的终于喊痛快了,喘着气平息这场意外。
下巴上突然不疼了,我感觉杨宪奕放开了我,在给我结头发,这次比结围裙顺利,他的大手三两下就把一撮头发从扣子上绕下来,动作挺轻的。
冲他嚷过我也觉得没意思,低头要拿纸袋子走人,我还没碰到纸袋的提手,就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立马让杨宪奕给提了起来,脚都沾不到地。
“干吗?”我嚷。
“这个呢?”他阴狠狠的问。
我听到那句话的同时嘴唇上狠狠地疼了一下,被咬了一口。关浩亲我从来来不及回味,可杨宪奕咬我这下却把我眼泪咬出来了。
我没这么又疼又难受过,我想骂他,他牙齿舌头都用上了,我抄手去揪他头发,被他一把逮到别在身后。
他果然是狗,我成了钉板上的蝴蝶标本。我踢他,我上下左右的扭头躲,他逮不到我气喘吁吁的扣死我的下巴,用眼神警告我,然后在我放声尖叫前死死的吻住了我。
我把他当狗,当成被他咬了,可他咬得太用力,搅得我嘴里都麻了,我觉得嘴唇被咬破了,舌尖上一股腥腥的甜味。
爸爸妈妈宝贝我,从来不让我流血,他刚和我见面几次?就把我咬流血了!我发了狠的在他怀里挣,我又踢又踹,把他当成七八个冯纶上身。可他是黑铁塔,纹丝不动,他也不怕疼,就是死死咬着我的嘴不放。我急了,咕咕噜噜的在嗓子里骂他,他得寸进尺,吞了我的话,他咬我舌头,磕我牙,不许我呼吸,把我严严实实堵死了。
我真没用,我打不过他。可我不甘心做破标本,我往死里挣,虽然一点胜算没有,到了最后,我知道我输了,也懵了。
他放开我的时候,我的腿都是软的,站在地上直打晃,扯着他西装上的扣子,二十七年的贤良淑德瞬间都瓦解了,嘴里的“你混蛋”三个字还没骂出来,我就没用的哭了。
杨宪奕不是关浩冯纶他们那些白面书生,不像爸爸那么儒雅倜傥,他对我从来不好,就在我失意和关浩分开的空档,他借机欺侮了我。这场欺侮粉碎了我的尊严,还有我堪堪守不得的一点感情。
我哭得声音很大,眼泪很汹涌,我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两颗他西装上的黑扣子。我其实早想哭一直忍着。他偷走我手机之后我心里长时间憋着气,我初恋的那些事情,我隐私的照片都让他看去了,他不但不道歉,他还把我的照片加密,结果是都删了。我不就是穿了小女孩的内衣找几张照片吗?我招他惹他了!
我使劲哭,哭得肝肠寸断,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欺负。我要是有西曼哥哥,我让哥哥把他当零件拆了,重新给我组装个冯纶出来。
我要我的四年青春回来,我要冯纶喜欢我,说爱我,我不暗恋谁,我谁都不恋,我不去别人家插足,我想结婚,在读女博士方睿慈都结婚了,我比她好,我要我爱也爱我的那个人马上娶我!
我哇哇哭,如果爸爸妈妈在跟前肯定得哄我,可杨宪奕他不哄我,他又把我提起来,按在他肩膀上,借机亲我的脸。
我脸上都是眼泪,沾的他脸上也是。我嘴唇还破着,碰到眼泪沙沙的直疼。我太难过了,今天就放假了,可假期里我一点目标追求也没有,时间匆匆就从我手指缝里溜走了。我背《尔雅校注》就是为了和冯纶治气,可我再治,他还是和大胸女在一起,碰到面装做不认识我。
“我当第八个!”
我猛然听见祈使句,不明白他要当第八个什么,捂着嘴我接着呜呜的哭,没有搭理他的话。
“看着我!”杨宪奕扭过我的脸,强迫我看他,绷紧的唇线上有个很严肃的褶皱,看起来很凶,“我当第八个,你同意了!”
我根本没答应,我还哭呢,他自说自话的点点头,心满意足的拍拍我的后背,突然温柔的搂着我亲亲我的额头,口气很温和的说,“我给你当,行了别哭了!”
以后怎么办?我相信明天!
我和装着《尔雅校注》的纸带子都是被杨宪奕提到车里的,只是放的地方不一样,纸袋他给扔到后座了,把我放在副驾驶上,他上车了还给我系安全带,借机又在我脸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车启动了,开离了我和关浩的西北菜馆,也好像驶离了我的过去。我高兴不起来,我鼻子还是堵的,喘气声自己都听得见。
我记不得刚刚被杨宪奕咬了几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亲我,好像一下子爆发了一样。如果我和任何一个大博士在一起,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后对方也会这样对我。
我以前没看出来杨宪奕多喜欢我,就是老故意和我作对。我把脸扭到车窗那边不看他,眼泪又哗哗的往下流,觉得冤枉。车窗上映着我自己模糊的影子,上嘴唇整个都肿了,撅得很高,被泪水泡得特别红,一点都不好看,可他刚才没完没了地咬。我哭得停不下来,他就借着安慰我一直咬。
我和冯纶曾经亲吻过很多次,在教室,在树林,在图书馆。他激昂感人的演讲背后却是温暖清新的吻,所以我喜欢他,那样的吻就是我想象古代书生送别佳人的吻,好像黎明的太阳,让人暖暖的,身心愉悦。
关浩总给人偷来一刻的感觉,他对我很好,我刚到古籍处他一直特别提携我,器重我。他也没让资历老的员工骑在头上欺负我,他升职了,把我提到他办公室外间当他的特别小助理。他亲我就是温温的,很短促,像是细雨拂面的凉爽。
可杨宪奕什么景致都不是,他就是一只大狗熊,逮到了一罐蜂蜜一样贪婪的要吃我。我再不肯承认也是被他卷到暴风骤雨里,从内到外洗刷了一把。我都快被他吞了,我踹他抓他,他还是不放开,关浩留给我那点余温都让他弄没了,冯纶给我的记忆都让他给涂改了。
我决定从此以后不喜欢亲吻,捂着嘴擦眼泪,我担心回家让爸爸妈妈看见了怎么解释。好在明天不用上班了,但在家里我也是要见人的,他把我的嘴咬破相了,我不敢面对爸爸妈妈,我突然不想回家了。
“停车!”我说话还跟哭似的,车正开在环线上,他跟我去过派出所,他也知道我住哪了,我感觉真是倒霉,怎么就去了方睿慈的婚礼,从此陷在这个阴沟里爬不出来。
“干吗?”
“我不回家,我要下车。”我保持涵养冲杨宪奕小声嚷嚷,“你靠边停,我要下去!”
环线上都是车,一辆接一辆排列着,我掂量着下车的话怎么从机动车道走到人行道上去。
“不许闹!”杨宪奕随着车流继续往前开,看我总是蠢蠢欲动的,手从挂档上伸过来揪住我的安全带,好像拿绳子把我绑牢了一样。“你想去哪?”
我不说话,直接去解安全带,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按死了我。我们僵持不下,谁也不服输。最终,他开下立交桥就上了辅路,在我凛冽的目光下,终于踩了一脚刹车。
我跑下车就上了不远的过街天桥,我站在桥上看公车站上等车的乘客,我也看见杨宪奕的车没动就停在桥一侧,心里多少有了些舒畅。环线上他没地方掉头,我过了桥他就抓不着我了。
我没着急走,我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我也看着他的车让他干着急。环线上的车灯连成了一条很亮的带子,我眼前有模糊的水汽,也有万家的灯火通明。不再迟疑,我往桥的另一侧走,在辅路上拦下出租车,报了我们学校的地址。
别人都在聚会畅饮享受假期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看星星。回到了我很多故事开始的地方。操场上和林荫路上有很多学生情侣,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没有他们幸福,我追着冯纶一路,最后是什么也没有抓到。我一直在回忆第一次见关浩和冯纶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但我脑海里又老是重叠着。
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想一定是杨宪奕,所以直接就挂了,继续坐在台阶上看星星。图书馆里假期不回家的学生还在晚自习,自习室的灯光投在草坪上,隐约照到靠在一起坐在草地上的情侣。他们也在亲吻,但是很甜蜜,像是夏夜朗朗的星空,和我经历的三种亲吻都不一样。
手机又响了,同样的号码,我一次次挂断,拿起手机我笑了,觉得这么着让杨宪奕不舒服我就痛快了。虽然我嘴还肿着,但是我也算报复了。
微热的风吹乱了我额上的碎发,我索性把头发都盘起来。留了好多年,总是大一时及肩的长短。只是那时我梳一个马尾巴,现在我散着,像个二十七岁女人应该用的样子。
如果回到大一,我一定不喜欢冯纶,他的演讲再精彩,我还是不喜欢,好好和路苗苗她们享受大学生活。路苗苗的情投意合就是大学时碰上的,已经经历了八年抗战,人家还是很好,除了一张结婚证什么都有了。就是丁璀也不冤枉,不管硕士博士人家恋过两回。不像我,把心给了个狼心狗肺的冯纶。
手机又响了,是方睿慈,我看到她的名字现在也有了防备,不是她,我不会和杨宪奕纠缠上,所以接起电话我就没好气。
“干吗呢,若?”
“赏月呢。什么事?”
“钟静回来了,想咱们六个聚聚。”
“行,我放假了,都有时间。”说完我又想到方家那次鸿门宴,马上提高警惕,“这次就咱们六个,什么家属都不带,你们都有家属,我没有,不公平!”
“好。”方睿慈答应的很痛快,又跟我说了说钟静回来的大致情况,聊起来我的戒心就放下了,这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挂电话前她问我在哪呢,我想也没想就告诉她在学校图书馆呢。
我继续在图书馆前看星星,时间不早了,宿舍十一点熄灯,学校十二点闭校,图书馆是十点半关门。稀稀拉拉的学生从我背后的台阶上走出来,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我也大概知道几点了。
我坐着没动,给家里打电话说十二点前一定回去。爸爸每到这时候总是担心我到底跟谁在一起,要不要紧安不安全。我随便编了个谎话,就挂了电话。
星星一眨一眨,宿舍窗内的灯一下子都熄灭了,我站起身往台阶下走,校园里静得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出学校大门,时间太晚了不好打车,我想沿街流浪也好,几点走回家几点算。可我刚走到学校家属区的大门外,就看见杨宪奕的黑吉普。
我眼都花了,揉揉眼睛他还在那儿。我往相反的方向走,听见身后有人冲我走过来。我跑,那人也跑,三两步就逮到我的手,拽着我往回走。
我还来不及说话就让杨宪奕抢先了。
“回家吧。”
他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疲倦,那三个字也是我渴望的。我其实也累了,没劲头跟他闹,就上了后面的座位,趴在窗边没说话,手边摸到了我忘在车上的纸袋子,里面有假期要看的《尔雅校注》,不知道哪来的狠劲,我按下车窗把上下册的《尔雅校注》扔了出去。
车又开快了,关上窗,我欣赏着街边的路灯,感觉像两排列队欢迎我的士兵,也像宽荧幕老电影放映中闪出的断点,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不认栽,我想明天一切就好了,像斯嘉丽一样,我也期待相信着明天。趴在窗边,我闭上了眼睛……
走了我又回来了!
我想我可能在车上睡着了,比起图书馆前的空场,车上有空调,温度很舒服,我躺着感觉舒服,然后就是越来越舒服,很累,路灯从两道线变成了几个小亮点,然后就看不见了。
我看见了冯纶,我自己,还有那次演讲会,我坐在后排,在大厅的入口附近的台阶上挤出了一点位置。那时候我对大学的一切都 憧憬,我对四年的生活很好奇,爸爸说我迟早要长大的,我觉得已经长大了,可直到四年后收到冯纶的邮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长大。
我还没梦到关浩,就觉得有人摇我。我被从车里抱出去,站在地上了,可我还在睡,就靠在杨宪奕怀里。我听见他关车门,四周的空气又变得闷热难耐,我蹭着往前走,还想继续睡觉,接着想关浩的事。这次又有人碰我,我嘴唇上沙沙的疼,再一碰我真的醒了,睁开了眼睛。
杨宪奕正搂着我,跟个耳鼻喉科大夫一样盯着我的脸,我们站在楼前的小灯下面,他的手指碰到我唇上的伤口,反反复复碰了好几下,我感觉疼,人就精神起来,想赶紧站好了摆脱他。
我绝对不会因为他亲了我就从此不再讨厌他。我也不会忘了手机照片这些新仇旧恨,我把纸袋子从他手里抢过来,使劲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没有告别,没有说再见,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上楼,每走到一层就跺一下脚,声控灯就亮了,我看清路继续往上走,我家在六层,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
上到四层我累了,靠在楼梯扶手上看楼梯灯还没有熄灭的三楼楼道,静静地听外面有没有车开走的声音。好半天我什么也没听到,觉得他可能已经走了,就继续往上走。在五层我停下来,坐在楼梯上想着一会儿怎么跟爸爸妈妈解释。我正想呢,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快十二点了,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听见脚步声很恐怖,我赶紧站起来把包抓在胸前,怕是有坏人来了。
五楼的楼道灯亮了,我看见一双黑皮鞋,然后是杨宪奕的脸。他什么都不说拉起我往楼上走,走到我家门口防盗门外,抬手按了门铃,拍拍我的后背,转身下楼去了。
门开了,我看见爸爸,妈妈就站在爸爸后面,我进门就像凯旋的女英雄一样被他们宠着,他们看我样子惨,没问我嘴怎么肿了,这么晚去哪了,爸爸给我冲了杯牛奶,妈妈盯着我洗漱妥当了,让我喝了牛奶,和爸爸看着我在床上躺好了,才关了卧室门出去。
我闭上眼睛也睡不着,脑子里很乱,跳下床掀开窗帘,外面很黑我看不见什么黑吉普,刚才杨宪奕是不是领着我上楼我也觉得不完全真实可靠。估计是累傻了,饿蒙了,我回到床上过一会儿就睡了。
我想我会好起来,明天我就去找郑筱萸,去看竹子,去海边散心,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又睡着了,这次没有人打扰我,睁眼的时候天早亮了,闹钟指着十,爸爸笑眯眯端着豆浆进来看我醒没醒。
我看见镜子里自己肿的嘴,嘴唇上有个牙齿磕出来的月牙般大小的伤痕,我不像自己了,像史密斯夫妇里的安吉利娜朱莉,把头发梳成古墓丽影里罗拉那样的马尾,我喝着豆浆开始收拾几件简单行李。
爸爸从不反对我出去玩,只为我的安危考虑,他课不多的时候都在家陪着我,从我小学一直陪到长大。妈妈去剧院带新演员了,我出门时还和爸爸热烈的拥抱了一下,告诉他最短一个星期,最长半个月我一定回来,不要担心。我回来就相亲,一个接一个的见,直到见到一个我满意的马上结婚。
爸爸把我送到楼下,嘴里反复念叨“兆兆路上小心,每天给家里打电话。咱不着急嫁,爸爸妈妈舍不得。”
我上了出租车,还从窗里探出头跟爸爸招手。我自己在车站买了票。坐火车要两个多小时,我选了长途车,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我把手机关机了,把昨天所有的记忆都格式化。我要在海边重新开始,好好过我的假期。
那之后一个星期,我住在郑筱萸家旁边的一个招待所,白天不是逗弄竹子就是带着她去海边玩。
我们一起晒太阳吹海风,竹子晒黑了,我还是很白。竹子又爱上我了,亲昵的叫我落落姨姨,我再问她姨父是谁,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也开心了,我觉得竹子真贴心真理解我。杨宪奕绝对不是她姨父,她也不能喊杨宪奕姨父,要不我就不能当她姨姨了。
我抱着竹子在太阳伞下看书,给她讲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故事里坏巫婆总是个大胸的女人,坏国王是抛弃我的那个人的样子,我的故事里没有王子没有公主没有灰姑娘,我就是一粒豌豆,要长得挺拔高大,一直长到天堂去。
“姨姨,你以后也不走,天天和竹子一起行吗?”竹子拍着我的胸,确保她的私有财产没有丢失。
我点点头,说好。我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里,但有一部分的我留在了过去,留在了竹子身边,永远也不会带走。
第二个星期,我亲吻了竹子告别了郑筱萸一家,又往北去了另一个更小的城市,我在渔村里看妇人们织网,看男人们傍晚收帆回来,吃一顿热热的饭,我开始想家了,每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长。
外出游历十四天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假期还有三个星期,姑妈婶婶给我排了十个相亲对象,平均两天见一个。
我还有些累,听着爸爸给我汇报我走后家里的大事小情,侧着头看我放在床头上的手机。
我走了十四天,杨宪奕没给我打过电话,也没给我发过短信,他那晚亲我的事肯定是场恶梦。可我在浴室的玻璃里分明看到那道像月牙的伤口。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不好奇,因为我们以后不会有什么牵连,他已经十几天不纠缠我了,就意味着以后的几十天,几十年都不会纠缠我。
相亲是个累人的工作,开始了以后我忙碌得比放假前还充实。我晚间还学了个防身术课,在教练的指导下,我每周两次在健身房的垫子上被人摔来摔去两个小时。我学会了怎么挨打,然后才学着怎么打人。
我见到第四个相亲对象的时候,已经练好了全套的应答问题,像是学生时代老师给画了重点后让我们背诵的那些篇目一样滚瓜烂熟。
男人都一样,问什么关注什么几乎不差多少。我看着不同的脸,听着相同的问题,喝着不同的饮料,给出相同的答案。我体味到相亲狂、结婚狂的悲哀,我知道我不喜欢这样,我宁可继续在健身房的垫子上让教练当陪练摔来摔去,摔出一身硬骨头。
放假了,关浩只给我发过两个短信,一个问我好不好,一个问我好吗?我都回复了,他没再回复我。
见第六个相亲对象前晚,我从健身房出来,摔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洗完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潮,就披散在肩上。
刚走到小区门口我就看见看门大爷对我招手,我也笑着对他招手往门里走。把手里的运动背包往肩上甩。
砰
背包甩到别人身上了,我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可背上一紧,上身本来很短的v领运动衫肚皮部分往上错了两公分,露出一大片白肉。
我想赶紧遮住,有只手却拉着我的胳膊拽着我直接往外走。
“没关系!”
我听见杨宪奕这么说。
这个猎人很狡猾!
我们这样算什么关系,比陌生人亲一些?因为我被他强亲过几口?好长时间不见,再见我觉得生分的厉害,坐在杨宪奕旁边浑身不自在。
他看起来反而挺自在,而且心情不错。我第一次见他不穿西装,只是牛仔裤体恤衫的打扮,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他头发比上次见时短了好多,像板寸,好像也晒黑了点,猛一看比关浩精神多了。
我看他干什么?还和关浩比!皱皱眉赶紧我把头转到窗外,问“有事吗?”
刚被教练摔完,我浑身懒洋洋的,只想回家躺在床上看看书。旅行回来我又买了一套《尔雅校注》,已经背了好几章,我不是为了跟冯纶治气,只为了陶冶情操,为古籍部争光。当然,也不是为关浩,只是为我自己。我得回家,继续背《尔雅校注》,不能跟他这儿虚度时光。
“有,吃饭!”车已经开起来,我的语气对他没什么影响,车照样开得很快。
“我吃过了!”
“再吃点!跟我吃!”他每次都发号施令,我本科时老师就不这么跟我说话了,因为我帮老师判作业,我研究生时导师把我当亲闺女带,对我总是笑脸相迎。可杨宪奕从第一次见面就老教训我,好像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我不吃!我饱了!”
“那看着我吃!”
车开得路线笔直,我越是顶撞他越不生气,等看见胡同口的小牌坊,我也懒得和他争了,索性任他把车停在与食俱进门口。
我第一次正式和他见面就是在这里,如果不是我把手机落下,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所以我特恨这地方。站在门口足足瞪了五秒钟,意大利餐有什么了不起,不如北京的炸酱面味道醇正。
我再怎么想还是让他给拽进去了,我的防身术基本是白学了,跟杨宪奕不用说比试,我想原地站着不动都很困难。他拽着我一路就进了上次的房间,我们没有在靠窗的地方坐,那里已经做了一桌外国人,桌上摆着蜡烛。我被直接带上了二楼,上次偷看老电影的地方。也是那几个老男人偷窥我的地方。想起这个我心里就纳闷,他第一次约这个地方是特意让那些人看我吗?我还记得走时一个男人在我背后说“就她吧……”
话很蹊跷,二楼的布置却很漂亮别致。空间没有我想象的大,只有围成三面的几组超大沙发,对着上楼的楼梯挂着一面宽荧幕,顶上有投影仪。
我挣开手站在沙发边,看着杨宪奕坐下了才在他对面找个位子。他不理我,就忙着跟侍者点东西,最后才问我要不要吃什么。
我看他就饱了,什么都不想吃,望着一片空白的银幕,我不知道他找我来这儿有什么目的,很不给面子的说我什么不吃。
侍者下楼了,楼上就我们两个,酒吧里还是熟悉的欧洲音乐,楼下有客人谈话的声音,我并不熟悉酒吧餐厅的夜间生活,我总是朝九晚五的乖乖在家作宅女。
“给家里打个电话!”他起身换到我旁边的沙发上,正对着宽荧幕,我又往一边蹭了蹭,能离他多远就多远。他带着危险因子,我别太招他,他早早放了我,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打完电话,菜也来了,他还吃的意粉,给我点了一杯饮料,故意把面包的小竹篮放在我面前,递过来黄油刀让我自己抹面包吃。
我知道文天祥的故居就在附近的胡同里,我中学时学过吴晗先生写的谈骨气,可我看见那几个可爱的小面包还是动了凡心,拿起来抹黄油,抹了一点点,就放到嘴里享受起来。
真是可口,傍晚课上我被教练摔后就像嘴里的小面包片一样又松又软。配上可口的饮料,我就融化了,无骨的化成一滩水。饮料微微甜,带一点点酒味,我没喝过,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小屏幕开始放《肖申克的救赎》,是部男人电影,我在图书馆看过这个作家的畅销小说。我喜欢文艺片,古装片,不太喜欢这种好莱坞大片,我吃了两片面包,坐进沙发里估计着杨宪奕下一步行动,不太专心的看着电影。
他这次真是来吃饭的,吃得特别香,特别专注,吃得我都有点想吃意粉了。就在我盯着看他用叉子卷意粉的时候,他突然抬头,把卷好的意粉举过来,问我:“吃吗?”
我觉得很窘,口气也就凶起来。“不吃!”
他耸耸肩,一口把叉子上的意粉干掉,大口喝酒,像个满载而归的猎人。
我虽然拒绝的干脆,可还是忍不住看他吃。他和爸爸吃饭的样子不一样,和爸爸喝酒也不一样。爸爸老了,吃得少,他吃得多,他要的第二份意粉都吃一半了,我的口水也要流下来了。
我真没用!为了避免尴尬,我对着屏幕开始背我脑子里的《尔雅校注》,刚背了两句,听见倒酒的声音,我忘了下一句,又重新开始背。我刚背了第一段,他把叉子放下又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咬咬牙没回头。第三次是他叫侍者,我正背一个特拗口的章节,他一打岔,我接下来就都背成毛主席诗词了。
我吃了两片面包,喝到第二杯饮料的时候,他才吃完,开始认真跟我说话。
“想知道我离婚的事吗?”
“不感兴趣。”我对写报告文学那件事早忘了。
“那想知道我今天找你什么事吗?”
“不想,我已经看你吃完饭了,我该回家了,明天我还有事呢。”对,明天我还有相亲呢,得早点睡,睡饱了就漂亮了。
我拿起运动背包想走人了,他从后面拽我,又按着我坐回去,问我“那些照片你还要吗?”
他不说我也没忘,但是那种吐血攻心的恼羞成怒已经沉淀下去,我笑了笑,喝完了我杯子里的饮料,告诉他,“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他显然有点吃惊我的反应,不过很快也没了表情,我们对望着,眼神暗中还是较劲。我有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劲头,果然他拿我没办法了。除了照片要挟我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完全不用怕他,照样光明磊落的活得坦坦荡荡。
“好,我留着。”他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弄。
我一看那部跟我一样的手机精神又紧张起来,害怕他再给我下套,想赶紧回家。可我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还有点恶心。屏幕里的男主人公和监狱设施都跟着打晃。我喝酒知道轻重,我只喝了两杯饮料,不应该醉,除非他给我下药了!
正晕呢我的手机响了,是条彩信,那号码是杨宪奕的,我已经认得了。我在彩信里不暴露,很乖的坐在书桌边削铅笔,穿着一件嫩绿色的毛衣,编了两个小辫子,像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是去年秋年照的,那次跟他生气我一股脑都给删了。
他故意的,故意发个照片刺激我,我晕晕乎乎的坐下觉得脸上特热,好像二楼的空调都停了。我还是忌恨他干的缺德事,我想扑过去扇他一个大嘴巴,用上我刚刚学得两着防身术,然后打电话给睿慈她们揭露他的丑行,让大家知道他怎么欺负我的!
“你真忘了婚宴那天的事了?”杨宪奕把手机放在一边探过身来,没头没脑的问我,还把手掌贴在我发烫的额头上。
我真忘了,我也真累了,那天的事一提我整个精神都涣散了,那天我就是这么晕晕乎乎让他带出了婚宴厅,去了楼上,后面的事我都忘了。
我往后躲那只手,那只手就贴过来,教练今天摔我比摔麻袋带劲,我还被个高猛女学员过肩摔了三分钟没站起来。我惹不起我得躲,教练说过遇到坏人不要盲目上,要量力而为。
甩甩头我说忘了,可舌头很大,发音都带了口音,像个乡下妞。他听了对我笑了笑,好像看猎物一脚已经踩进圈套里一样开心。
“长岛冰茶好喝吗?”我最后记得他问的是这个问题,我是点头摇头都不重要了,他盖在我额头上的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电影里男演员是不是越狱成功我看不见了,我觉得唇上又辣又烫,像是吃了喷火的四川菜,连带着嘴里也是辣的麻的,嘴唇上的小伤口隐隐发疼。我口渴,想喝水,水就来了,喝了特别舒服,身子发软发飘,窝进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里,把教练摔散的骨头都拼接在一起。
爸爸搂着给我揉浑身酸疼的地方,跟我说“以前七个都过去了。”
我想纠正爸爸,我只被教练和高猛女人摔过,摔得很惨,但不是七个,只有两个……
被爸妈知道了!
中学上生物课的时候,老师带着一罐子肉虫子给我们讲腔肠动物,那时候开始我就特别怕肉虫子,但是我喜欢虫子在蛹里的样子,感觉有外壳保护着又温暖又安全,就像我在妈妈肚子里一样。
我伸了个懒腰,睡得有点累,我感觉特别暖和,好像我就是蛹里的一只小虫子,我也缩成了一团,可一睁眼,我没看见美丽坚硬的外壳。我看见几根黑色的头发,特别短,长在一件像体恤衫一样的衣服领口。
有大概十秒钟,我就数着这几根头发发呆,感觉身上热乎乎的,脑子不怎么好用,好像画饼充饥那个笨孩子一样。曾经自诩的逻辑思维都没了,我骨头缝里都是酸的,只想再闭上眼睛睡个回笼。
又过了大概十秒钟,我开始能眨眼睛了,我的四肢感官也基本恢复,我觉得躺的不舒服,就团着身子动了动。
“不许动!”
我听见不是爸爸的男人跟我说话,命令我,腰上立马见了颜色,有只手在那儿滑来滑去的很痒。今天我穿了V领的运动衫,洗完澡从健身房出来时头发还没全干,可现在我颈后很干爽,枕了个特别实成的枕头,有点硬梆梆的。
“醒了吗?快十二点了。”
我又听见那个声音,世界就不再是慢半拍的了,我眼前的一切影像都连贯起来,我的感觉也敏锐了。有人度了口仙气一样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接着啧啧的好几下,我好像从梦寐中完全清醒过来了。
肉虫子打挺,我一动就对上了杨宪奕的眼睛,他就是包裹我的蛹,我就蜷成一团躺在他怀里,枕着他一条胳膊。至于我刚刚看见的几根短头发,是他领口里露出来的。
我又看了看杨宪奕的眼睛,眼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很高,唇线永远是绷直的,像谁欠债欠了他八百吊,一副凶神恶煞样子。
我不喜欢胸毛!不知道怎么这个认知就闪进我脑子里,然后我不动了,用余光瞥四周,怕看到白色的被褥。但还好,我看见了宽荧幕,沙发,茶几,荧幕上有电影结束的字幕,定格在一串陌生的名字上。
周围有点黑,但是还是有音乐,听起来让人舒服,可我身上太酸了,刚刚爸爸给我揉得不好,揉的我更酸了。
我最后全明白过来是杨宪奕又要过来给我度仙气,我没躲开,往后一闪从他怀里掉出去,躺沙发上了。那口仙气还是吹过来了,吹完了我嘴巴都不太听使唤,我觉得舌头让人吃了,整个人特混乱,不着边际抬手重重的扇了我自己脑门一个大巴掌。
打得脆响,我酒还只醒了一半。
没尖叫,形势对我不利,我一叫坏人可能受到鼓励更要对我怎么样。我安安静静的从他身边蹭开。这次他没拦我,我想坐起来他还扶了我一把。
“醒了吗?”
他问我的时候我坐在离他一尺外的沙发上,对着茶几发呆。上面的意粉盘子早没了,只剩下两个酒杯,有一个里面还有酒。我想弄清楚他刚刚又怎么对我犯坏了,给我喝的饮料里有没有药,但是我张不开嘴问。
“回家睡觉吧。”
杨宪奕好像良心发现的大善人,给我捋捋散在脸上的头发。他一碰我,我起了一串鸡皮疙瘩,赶紧往旁边躲。我不知道自己动作怎么这么迟缓,舌头让人吃了还是真让人下药了。我想说什么,可就是说不清,组不成句子。
他拉着我站起来,我以为是回家了,就跟着站起来,可他又搂过来,让我靠他肩膀上站着。我想起了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的拍花子的故事,那个人有个黑口袋,他掌心里有种神秘药粉,在小女孩脑袋上摸一摸,小女孩就会乖乖听话的跟他走,然后进到那个黑袋子里。我现在就被杨宪奕拍花子了,他摸着我的头,拍拍我的后背,然后抬起我的下巴低下头跟我说话。
“他们七个都亲过你吗?”
我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我很诚实的摇摇头,我和合唱队的初恋就是拉拉手而已,我自己捏造的另几个基本上就有视线上的交流。跟我有肢体接触的就是冯纶和关浩。
杨宪奕好像挺满意我的答案,拍拍我的头,和小学校长表扬小朋友时的和蔼态度一样,难得对我笑了笑。我虽然头脑不清醒,但是我分得出热脸冷脸,他笑我也笑笑,我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他很少对我这么和蔼,我也感觉没那么怕他了,规规矩矩的靠着听他训话。
“以后谁也不能亲!”
他指示完了就用手指压着我的上嘴唇,磨得有些痒,又扫过我唇上的小伤口。都三个多星期了,我嘴不肿了,但是那个月牙还是隐隐看得见,别人碰就疼,我自己碰就不疼。这次我觉得有些痒,没觉得疼,我又笑了。老天爷总算饶了我了,我嘴巴疼起来吃饭不香,现在到以后我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
杨宪奕领着我下楼上车前,在二楼又仔仔细细盯了我一会儿,我长得不差,我见过别人这么看我,但是没有离我这么近。我又快能数他的眼睫毛了,感觉天又要往一边倒。杨宪奕的手就搂在我觉得最暧昧的腰上,把我抱起来搂着。他后面说的话我听不清楚,我一直靠他肩膀上看屏幕上定格的一行字幕,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的脑子也是定格的。
我记得回到车上了,但是我又睡了,他今天给我喝的饮料有极强的催眠效果,除了车启动时我感觉他搭了件外套到我身上,其他事情我全忘了。我早想好了要忘了过去,明天和第六个人好好相亲。相到我喜欢那个,我就嫁人了。
第二天中午我才醒过来,睡得太足了,我精神百倍,爸爸妈妈难得都在家里,叫我起床以后,给我准备了牛奶面包。
我一看见那两片面包就开始心里发毛,昨晚的事像犯酸水一样从胃里往外冒。我记得他怎么亲我的,我怎么团他身上睡觉的。我看爸爸妈妈坐对面都盯着我,我感觉事情不好了。
果然,妈妈告诉我相亲取消了。让我吃完早饭再回房里补个觉。她口气还是给人压力,临了让我保证以后不能喝酒,不管去哪,和谁去,都不能再喝酒。
我保证了,吃了面包喝了一小口牛奶,胃里还有点酸,但听话的点点头。爸爸很慈爱,可爸爸今天没给我牛奶加糖,他脸上有着屈原投江前的表情,等我吃差不多了才问我:“兆兆,你真打算跟杨宪奕好啦?!”
我呸!他不配!
我心里的希瑞苏醒了,可爸爸妈妈满脸严肃,他们给我讲了杨宪奕送我回家的事,他抱着我,他还可能借机又亲我了。
他大半夜进了我家门,还进了我房间,把我放在床上。快一点了,他跟爸爸妈妈在客厅里谈话,而且是背着我,说了什么,爸爸妈妈没告诉我。
我被打发回房睡觉,我被爸爸妈妈说了一顿。他们觉得难过,这么个大好的闺女怎么跟个二婚的老男人好呢,他们想不明白。
我躺着睡不着午觉,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我看见熟悉而该死的号码给我发了条短信,“晚上我去接你!”
帮的一声,我把手机摔墙上去了。
丁璀说的没错,诺基亚手机太结识,比板砖还结实,摔也摔不坏。我的手机就躺在地上,美滋滋的瞅着我,我觉得杨宪奕现在肯定也是一幅囊中取物的表情,比诺基亚手机还欠摔。
我没脾气了,拿被子罩着头,捂出一身大汗。
我不活了,至少绝不活到晚上了!
敌进我退!
捂在被子里四五个钟头以后,我得偿所愿中暑了。
虽然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晕的,但是我开心得很,我看见妈妈给我拿冰袋敷脑袋,爸爸把冰镇西瓜给我榨成果汁送到床边。
我什么也不吃,也不喝,我得好好装死继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杨宪奕来了见不着我。爸爸把板砖诺基亚给我捡回到床头柜上,我关了机没再理它。
快吃晚饭了,我躺在床上背《尔雅校注》,背得头晕脑胀,有人按我们家门铃的时候,爸爸妈妈应该正在外面吃饭,我赶紧躺好了闭上眼睛。我不用装也肯定够苍白,我除了两片面包一天没吃饭,饿得前心贴后背。我也肯定够虚弱了,挪不了地方。他来了也接不走我,我让他在楼下干着急,打手机又打不通,他肯定急得直跺脚。
我还得跟姑姑说相亲的事,第六个不见我得接着见第七到第十个,一网不捞鱼,总有一网能捞上我动心的小尾巴鱼。我的鱼绝对绝对不能有胸毛,我要亚洲鱼,纯纯的,白白净净的,比聊斋里的书生都气质脱俗的那种。
我正闭着眼睛考虑相亲后续重大问题时,房间门开了,我眯着眼皮来不及看轻是谁,房门又关上了。我想可能是楼上查水表电表的王大爷,他特别家长里短,谁家有个病人肯定想看上两眼。
肚子咕咕叫了,我翻身继续睡,因为爸爸妈妈给我换了凉被,想加重病情不太可能了,只能保持不康复。但憋闷了一下午太渴,趁着没人我喝了口西瓜汁。因为放了好一会儿,都不冰了。喝了也不解渴,反而更渴了。
我想喝水,我想叫爸爸给我送个冰镇矿泉水进来,可又怕让他们觉得我没病,所以只好忍着。王大爷走后大约一个小时,我背书背得又困了的时候,房门又开了。我向里躺着没看爸爸进来干吗?
突然有人把我从床上揪起来,像是赶病人出院的护士长一样残暴的立起枕头让我靠上去。
什么话没说呢,我嘴上堵了个漂亮的玻璃被子,像是酒吧里才用的那种好玻璃特透亮的杯子。
“喝了!”
杨宪奕站在我床边,又恢复黑铁塔的架势,我余光瞄到爸爸在门口探头进来,满脸愁容,但是摇摇头又出去了,我好像听见爸爸叹气了。
“不喝!”
我撇头推杯子,他一手就把我逮过去,半强迫着把杯子里的水往我嘴里灌。是柚子味的,微微的苦被冰糖中和了,更重要,是冰镇的,喝一口我心里就爽死了,他还按着我,可我已经化被动为主动,本能的咕咚咕咚端着杯子喝起来,我都快枯萎了,太需要冰糖蜜柚水好好滋润一下。
杯子见底了,我肚子也鼓起来了,正舒坦的回瞪杨宪奕的时候,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两个塑料小瓶子。
这次他没发号施令,他直接仰头自己把两个小瓶子里的咖啡色糖水喝了。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妈妈从门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俩。
我坐在床上想赶他出去,可他猛地逮着我的头,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低下头过来亲我。
反了他了!当着我亲妈侵犯我!
他的唇一贴过来我就闻到很冲的中药味,是我最最最讨厌的藿香正气水!小时候爸爸妈妈怎么骗我,怎么拿东西哄我,我中暑发烧抽筋了也不喝这劳什子,我恨这个味道,我死也不死在藿香正气水的味道里!
妈妈吓得关上了房门,她平时还唱过巾帼英雄穆桂英呢,可关键时候她看见自己亲闺女让坏人按床上亲,竟然没和爸爸到厨房抄菜刀冲进来保护我,他们把卧室门关了,把我留给了杨宪奕处置。
杨宪奕这个竖子小人,我牙关紧闭顽强抵抗的时候,觉得凉被里伸进一只大手,照准我的胸部就袭过来。
我满嘴药吐不出来,胸口又让人摸了,我没穿内衣睡了一身汗,被他这么一折腾我牙关就松了,两瓶藿香正气水除了消耗在他嘴里那点,如数进到我肚子里。
我被强灌了药,没病也开始有病了。我开始发病了!
我实在害怕藿香正气水,生平只吃过一次,以后就是掐着鼻子,我也只能吃胶囊。但杨宪奕给我一下子灌了两瓶,从嗓子眼灌到食道,然后又到胃里,我浑身都被霍香正气水烧起来,满身藿香正气味。
像吃了耗子药发疫症的小白鼠,我在枕头上翻来覆去的折身子,我坐起来又难受得躺下去,我嘴里苦的说不出话,头上大滴大滴的冒汗,我想喊人送我急救,可杨宪奕把我捞起来,端着另一个杯子送到我嘴边。
“张大嘴喝!”
我不能不喝,我得稀释了藿香正气水的毒性。我一口气就把第二杯冰镇蜂蜜柚子水喝光了,一边喝一边噼里啪啦往下掉泪珠子,都喝完了打了饱嗝,我眼泪也干了,被轻巧的放回凉被里。
房门又开了,爸爸妈妈被请进来,拿了毛巾给我擦汗,杨宪奕带着两个空杯子出去了。我精神颓废意识朦胧,可爸爸妈妈满脸都是慈爱。
“兆兆真乖,真勇敢!”爸爸给我擦汗说的话,好像我刚刚给他们生了外孙似的,我无非喝了两瓶最难喝的中药而已。
“不算……什么……”我还很豪气,但我累极了,让藿香正气水折腾得精疲力竭,可一会儿就不觉得头晕眼花,暑气也渐渐消了。
杨宪奕又回来了,端了杯冰镇绿豆汤递给妈妈,妈妈就坐在我床边,自然不过的接过来让我喝。
我从震怒到震惊,然后我就想不明白了,爸爸妈妈刚才怎么不救我,现在怎么看见杨宪奕跟没事人一样。他们看不见他吗?跟个黑铁塔似的立在那儿!我心情非常不好,喝了绿豆汤一肚子都是水,剩下的就只有疑问了。
当晚十点,我的暑热都消了,披着凉被光脚在客厅里散步,手里攥着手机。杨宪奕走后我理智考虑了一会儿,感觉不能不和爸爸妈妈说说。
爸爸出来了,妈妈跟在后面,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客厅上一直谈到很晚。他们并不很喜欢杨宪奕,但是不反对我和杨宪奕交往试试看。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天里他们态度转变的这么快。我很担心杨宪奕给我家人下迷魂药了,他今天灌我药的时候,我就有这种不好的感觉。
我考虑了一晚上,也不仅仅是一个晚上,从我到了郑筱萸家在海边流浪那段日子开始,我就慢慢想清楚了。我最后的表态很明确,“我不和杨宪奕好,我按着爸爸的标准找个如意书生回来嫁了,要是找不到,我就一辈子不嫁人,陪着他们二老过下去,我是认真的,我不后悔!”
劝不了我,谈完话爸爸妈妈回房睡觉了,我因为睡多了睡不着就站在窗边看月亮。短短一个来月,杨宪奕步步紧逼,看来是我小看他了。他确实对我有不良企图!
我得搞清婚宴那天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亲过我了,今天还借机摸了我的胸,再下一步,他就比冯纶更进一尺了,我得趁那事没有发生赶紧逃开。
月亮躲在云后,我躲在窗帘后面,决定开始给自己找条后路!
兆兆要崴泥了!
第二天我把全部精力用在调查婚宴那件事儿上。为了保险起见,我亲自杀到方睿慈家里去训话,在假期里,我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
方睿慈招架不住,把她姐姐也叫来了,最后我就和方家姐妹俩一起关在方睿慈的新房里,我坐在她新婚的大床上,狠狠踩床前一小块白绒毛的地毯。
“你们为什么给我介绍杨宪奕!”我开始问方睿慈没有结果,方睿智来了,我口气也在盛怒前夕,她们都坐我对面沙发上,想跟我打哈哈是不可能的。
“觉得你们合适!”
“胡说!我们一点不合适!我不喜欢二婚老男人!到底为什么!”我鞋底上有好多菜市场垃圾站带过来的土,她们不好好说我就踩到婚床上,让方睿慈晚上带着苍蝇蟑螂的味道睡。
“真的,觉得大哥人不错,事业有成,人也好,有家底,就缺个老婆。你身边正没有合适人就想让你们试试。你们怎么了?”
“我们没怎么,我和他没关系!”我打住方睿慈把话题带跑,盛气凌人的眼神让她俩都知道怕我。
我从来没给别人介绍过对象,因为我自己还是单身,但我知道介绍对象要担风险,方睿智这次就介绍错了,把她妹妹的大伯子介绍给她妹妹的拜把子。
“你们去酒店时我在房里干吗呢?”
“你自己老老实实睡觉呢,我们去了帮你换了衣服,你就一直睡,我妈来了你还没醒,真的。”方睿智帮妹妹解释。
“杨宪奕呢!”
“大哥不在啊,他在大堂等我们来了就走了。房里有个客房部的女服务员,是服务员对你怎么了吗?”
“她没对我怎么!”我叫起来,从婚床上站起来插着手走来走去。
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那天就是杨宪奕第一次见我,可后来他对我的种种表现分明说明他对我一见钟情了。这又完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是让人一见钟情那种女人!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难道他之前见过我?这也不可能。我连方睿慈准老公都不认识,怎么会认识她大伯子!
那天我记不得杨宪奕什么时候把我送到楼上客房的,但我查到了婚宴结束的时间,和方睿慈她们来的时间碰在一起,前后差不到一个小时。我不是福尔摩斯,我脑子转不过大侦探波洛。我就是想不明白!
按理说发生不了什么,可如果发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小时,又能发生什么!
我确定自己没失身,我也不觉得我会对杨宪奕那种男人施暴,更何况房里那个女服务员可能也陪了我一段时间。我实在想不出杨宪奕暗示我两次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若若……”方睿慈叫我,底气不是很足。
“干吗?”我继续走来走去推理当天的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我们”方睿慈看了眼方睿智,吞吞吐吐的说,“我们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我初恋是合唱队的,我也在合唱队干过,我声音高得很,逼近过去,我看见方睿慈脸色惭愧,我就知道她瞒了我东西。
“是……是……大哥先提出让我们帮着给牵个线的。”方睿慈说完还往她姐身后躲,好像我能吃人一样。
“不可能,我不认识他,难道他认识我?!”
方睿智不说话,我过去揪方睿慈。我虽然知性贤淑,但是被爸爸妈妈惯得也有小姐脾气,我和方睿慈不同,我是独生女,我内心就是个小公主。
“快告诉我,求你了!”关键时刻我会来软的,爸爸妈妈都吃这一套。我脸上一下又有了温柔的笑意。
方睿智僵着脖子,最后是方睿慈点头了,我听见她们说“是,他见过你,大哥不让我们告诉你。”
我一屁股坐回婚床上开始考虑我完全没有考虑过的故事的另一种套路。
他之前见过我?!在哪?什么时候?难道一直以来都看上我了?!
之后我又想,他是看上我还是想要我给他生孩子?!我从没忘记方睿智说的杨宪奕的离婚理由,我为此深深鄙视过他,甚至想挖掘内情写成报告文学披露他的伪善。如果按他们的说法,他算是多金人也不差,他年轻俊俏姑娘随手能捞一大把,何必和我在这里周旋呢?我不懂,我一点也不懂!
是因为我是女硕士,生出来的孩子比脸蛋漂亮的女孩聪明吗?遗传基因这东西很难说,我也不敢保证我的下一代会怎么样。我马上否定了这种可能。
“他在哪儿见过?什么时候?为什么会见我?他怎么知道我是你大学同学?”我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这么多巧合碰一起,难道方睿慈老公是杨宪奕眼线?为了认识我让他堂弟跟方睿慈结婚的?
绝不可能,这世界上没这么恶俗的剧本,狗血到离谱的情节,三十多岁的男人也不会花这么多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他们是最现实最残忍的一群。
“别的我说不好,不过我们给钟静送行那次,正奕和大哥也在钱柜,他们来过包厢找我,你可能忘了。”方睿慈说完话就没声了。
我也被抽了筋一样摊在婚床上。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方睿慈还在地下恋情,和大博士的事瞒着我们所有人,钟静去国外进修半年,我们六个在钱柜聚会给她送行。没有外人,我放开了站在沙发上唱ABBA,我跳Dancing Queen,我想着我的午夜神秘gimmie,屁股差点扭到散架。为钟静送行我开心,又很伤感,我们六个毕业后很少见面,郑筱萸嫁得很远,钟静又要走了,我为离别落寞。孑然一身,我喝得有点多,路苗苗还说过我疯。她有情投意合,她不理解我。
我记得那天的很多细节,记得我们六个人的每张脸,我就是不记得包厢里来过外人,更不记得任何男人,我想我那次真的喝多了。
“其他我真的不确定,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那时候看上你的,按说不应该,他根本没进来。”方睿慈看我失落,坐到婚床边安慰我。“所以大哥提出来之后我觉得特突然,还特意问过我妈,她也觉得大哥人挺难得的,才让我姐给你们说说。若若,你别生气了,我没想到你们不顺利,要知道我就不牵线了。大哥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我否认的干净利落,我不能现在露出马脚,我要到最后一起揭开杨宪奕的老底,现在还不是时机。“他让你们介绍,没问过我什么情况吗?”
“没问太多,就问了问多大了,做什么工作,他说他不很挑剔,找个本本分分的就好。”我听了冷笑,我确实是良家妇女,但我也不是他想的那种本分,因为我和关浩还暧昧呢,关浩有个四岁儿子我分明知道。
睿慈交待清楚问题,给我端茶倒水,我一直在她家磨到傍晚该吃饭的时候才告辞。百转迁回,我心里绕不过来,也绕不到杨宪奕心里,我得见他!
下楼的时候,我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杨宪奕肯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见过我,又出于某种原因想认识我,也许他想结婚,也许他想找个人生孩子。我管不了太多。我只担心婚宴落差的一小时里我们发生过什么,或者我做过什么蠢事。
我很怕猜测,猜测是个巨大的无底洞,会把我陷进去。如果没有什么把柄,杨宪奕不会这么张狂的步步紧逼我,不管他要什么,我给不了他,但我要把我的把柄拿回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存完整的尊严。
拿出摔掉一块漆的诺基亚板砖,我不用找电话簿直接拨号过去,他的电话我现在想忘都很难,我从不小视敌人,在开学前,我要从杨宪奕那把把柄拿回来。他肯定有我把柄!
电话通了,我刚从电梯里出来听不清楚。我不喂,我没咸没淡对着电话高声力呵,“杨宪奕,我要见你!”
对面沉默片刻,然后是很轻快的回答,“好,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又想摔手机,但我忍住了,报了在睿慈家,我就停在小区门口的人行道上,等着我宿命里不得脱身的缠鬼来接我。
我觉得自己没沉沦,但抬头青天,我却似乎听见戴家列祖列宗在天堂里奔走相告,“咱们兆兆要崴泥了!”
看上你了,怎么办吧!
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突然变天了。我看见越来越近的黑吉普,我没带伞,希望不要下雨。
昨天灌药之后,我知道他一有机会就得轻薄我,所以我没敢坐副驾驶,直接上了后座。
“我有事跟你说!”我看着窗外,话是说给他听的。
“我也有事跟你说!”杨宪奕回答的声音很礼貌,难得的礼貌,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也许我和天色一样一脸阴沉,他会害怕我,可这又不太可能,我不能自不量力,他不是别人,他是为了某种原因专门来猎食我的!
“我们去哪儿谈?”他问我的时候,我正给爸爸发短信,告诉他和妈妈我不回家吃饭了。
“随便。”我答的时候没怎么走脑子,我的脑子都放在琢磨我的把柄,我在斟酌怎么才能从杨宪奕那儿把实话套出来。
车开进我不熟悉的公寓小区我才回过味来,有些紧张的扒着椅子问他。“你带我去哪儿?”
“我家!”
那俩字把我吓得不轻,我一个良家女孩不能跟个离婚老男人独处,我连上他车都担心,我根本不敢去他家。
“我不去,我要下车!”
我又开始有点孩子气的无理取闹了,我看他往小区里开得越深我越害怕。公寓再豪华漂亮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就要百分之百的全身而退。我打不过,我得跑。
“你不是说随便吗?”
他从后视镜里看我,带着一抹挑衅的笑,好像故意试探我的胆量。我不能上钩,打死我也不去。我大声说话给自己鼓劲,“我改主意了,不去你家,要谈别的地方谈!”
“好吧。”他继续往前开,没有要停的意思,车在小区里转转走走,好像进了迷宫。我觉得每幢楼都很像,我怕自己出来的时候记不住路。我要是有球毛线就好了,交给进门的保安,我拿着线另一头放在包里,不管他带我去哪儿,最后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车最后停在中庭旁的会所前,非常敞亮的大堂,名字也古雅好听。如果不是杨宪奕在我前面走,我会慢慢欣赏带中国风的建筑,甚至拿出手机拍几张照片留念。
一想到手机照片,我脑子里灵光闪过,杨宪奕是不是婚宴后给我拍什么不雅照了?他第一鼓弄我手机就盗走了我的照片,他肯定在这方面特别在行,也有极端不良的嗜好。
我想着跟他在茶座里坐下,他选了非常隐秘的包间,像是和风的小房间,我们对坐在小方桌两边,桌上是一套功夫茶具。
他交待了服务生我们要喝的茶色,神情不像是要和我谈判。他似乎很懂茶,他每个动作都像个老道茶艺的人。所有茶具在我眼里就是茶杯茶壶,我分不出茶是否香甜,我喝了普洱会睡不好,喝了参茶会长豆豆,所以我喝妈妈熬的绿豆汤,喜欢爸爸榨的鲜果汁。
我给外小心的看他弄茶,怕又像上次那样给我不明饮料迷昏我。
“你先说吧。”他边说边给个很可爱的小杯子斟茶,可刚斟满又把茶倒掉了,我觉得可惜,我喜欢那个茶杯。生活里事事如果那么精巧剔透,我就不会有这么多苦恼了。
“你还记得婚宴当天的事吗?”我用了他当初问我的话问他,我想以攻为守最稳妥。
“当然!你也记起来了?”杨宪奕心情大好,用小茶杯奖励了我一口茶喝,“尝尝,刚下来的龙井。夏天要多喝绿茶,消火的。”我喝了,他又给我洗了杯子换了另一种。
“对,我记起来了。我那么做不是故意的。”我很小心的说,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我看他沏茶的动作慢了一些,抬头反复审视着我的眼睛,好像想看破我是不是在撒谎。
“也许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当真了。”他唇线上惯有的严肃又来了,我不喜欢他凶巴巴的样子,因为他一这样我就怕他。
“为什么?”我做什么能让他在那之后不放手一直缠着我?
“为什么不?”杨宪奕就是杨宪奕,他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喜欢反问我套我的话。
“没什么好当真的!”我豁出去了,不管我和他,或对他做过什么,我都不决定当真,那肯定都是错误,不折不扣地错误。我微微笑笑,如同每次谈到心里伤口那样不在意的笑着说,“这样的社会,没什么东西值得当真,生活本来就是不认真。”
说这话我是真心的,我爱冯纶和关浩,但我知道都是半真半假的,因为我爱他们,他们不爱我,我的爱得不到回应,和没爱差不多。这个社会只要节奏,只要瞬间的欢愉,不要感情,更不要地久天长的爱。
杨宪奕很不喜欢我的调调,他取走了我手里的茶杯,放下了他手里的茶具,沉着脸问我,“你觉得谁值得你当真?”
他这话太尖利,一下子戳在我的痛处。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击,他突然探过身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手掌上。
我的手很白却很小,摊平了只比他手掌大一点点。他突然特别用力的攥我的手,像是要把我攥碎一样揉我每个手指,又问了一次,“谁值得你当真?戴若,你告诉我!”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我,他那只手把我手攥得生疼,我觉得指骨都要断了,疼得我眉角跟着一下下的跳。
我突然后悔见他了,我不该踩他的狐狸尾巴,不是每个狐狸都只是狐狸,他的真面目也许是吃人的豺狼虎豹,他可能把我吞得骨头不剩,我不该惹他,我该放弃那些无谓的尊严。
我疼得想哭,我从第一次在婚宴上见他就没什么尊严可说,我跑来见他就是错得。我亲让他亲了,摸让他摸过,我一点不知道他要什么,我知道了也不想给他。知道他离婚的理由之后,我从心理没法接受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不懂爱,他太现实了,他只要一个孩子。
他也不是不好,只是不是我要的那种好,我要爸爸那样的书生,可杨宪奕只是个高明猎人,有一身武艺算计,能猜透猎物下一步会在哪出没。我逃不过他的视线,他一箭就能射死我。
“有人,有人值得我当真!”我带着哭腔回击,马上被他捏得脸都白了,疼得嘴唇直哆嗦。
“你们馆里那个关浩吗?你不知道他结婚了吗?他儿子都四岁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知道关浩的名字和实情,我一下子懵了,方寸大乱,我找不到任何回击的话,就只能强忍着疼让他往死里捏我的手,我觉得手腕马上就要断了。他凭什么这么生气,我跟他非亲非故,我和关浩怎样和他无关。
“我爱他。”我大声告诉杨宪奕,“我爱关浩!”
眼泪掉出来的时候,我望着桌上的茶杯,我的爱就像他倒掉的第一杯茶一样,是最纯的,可就是被倒掉了,没有任何理由。
“我爱他有错吗?”
“当然!他结婚了!他有孩子!”杨宪奕起身坐到我旁边,他又用他的目光把伦理道德强加在我身上。我不需要,道理我早就明白了,但是我无从选择。“戴若,你傻不傻!你蠢不蠢!这世界上男人多了,你喜欢他干什么,他能给你什么?你爱他,他爱你吗!”
他的声音很大,每个字句都刺破我的伤口,他从未一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让我这么疼这么难过。我一句也答不出,在他面前我毕竟只是个孩子,手疼得麻了,心里害怕了,我就在龟缩的小角落里突然站起来,不顾一切的对他嚷,“你管不着我!你不是我爸爸妈妈,我爱作践自己是我自己的事,你放开我!”
我坐在里侧,用我学过的两下子防身术使劲推他,他没料到我会这样,被我推得从椅子上歪到一边踉跄了一下。手腕上一松,我跨过他就跑,我很矮很小,我没他强大,但是我的尊严和他平等高贵。
我以为我跨过去了,可他一起身抓我就把我绊倒了,我重重载在包间进门的地上,地砖很滑,我摔得结结实实,手臂在什么上蹭掉了一大块皮。
我顾不得疼,我爬起来就往外跑,我觉得我再不跑就跑不了了,撞开会所的大门,我被冷雨浇了一头一脸。我不敢停,玩命往中庭隐约记住的方向跑。
我知道杨宪奕就在后面追我,我也知道我面前是一座走不出的迷宫。
和冯纶分手的时候,我从学校走到家里,又从家里走回学校,我不知道我还该去哪,我躲在树林里肝肠寸断的哭。
我没碰到这么大的雨,在雨里跑得上气不接下去,雨把我浇得从里到外都冷透了。我爱过的四年,暧昧的三年,也都是冷透的。
腰上很疼,我往前摔又被接住了。低头看见杨宪奕箍死在我腰上的胳膊,我觉得我跑不动了。他和我一样湿透了,但他不像我这么伤心落寞,他眼里燃着一把火,这么大的雨也浇不熄的熊熊烈火。
我耳边有雨声,有急促的喘气,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是他凶悍躁乱的咆哮。“我看上你了,怎么办吧?!”
不给我也要!
我从没想过杨宪奕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听过男人表白的话,我看过博士写给我的求爱信,我有过纯纯的初恋。但我还是不能相信杨宪奕这样的男人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看上你了,戴若,你说怎么办吧?!”他又喊了一次,好大声,震得我都耳鸣了。在雨里我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只剩下被他揭露的难过,根本没法回答他。
他看上我了,我能怎么办?我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我是泥菩萨,我怎么帮他渡这条混浊的河!我摇头哭着告诉他“我不知道,我管不了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可他不放,他把我整个举起来,我的防身术不管用了,他使劲搂着我吻下来,我连哭都哭不出声了。我们像两个不对等的对手在雨里搏斗,我想拒绝他,我根本不爱他,可我没有机会说。
我被雨打得分不清方向,我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跑开,可眼前所有的建筑都是他捕食我的丛林,我跑不动了,我已经踏进他双臂设好的圈套。收网的时候,猎人还告诉猎物,他捕食是因为看上我了。我又哭又悲哀的想笑,为什么他不是冯纶,他也不是没结婚的关浩,他就是杨宪奕,我从一开始就排斥的杨宪奕。
我不知道他把我往哪带,我仅有的力气都用在踹他踢他抓他,我们是文明人不是武夫蛮夷,但我这时只会武斗,我拼命了也斗不过他,从最最开始我已经输了。我不该醉在他面前,我不该赴那个设好陷阱的约会,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我害怕,我哭着喊爸爸妈妈。我抓着电梯的门不肯进去,我对着摄像头没命的大叫救救我。我不爱了,以后我再也不爱了,爱让我太伤心了。我也不惹杨宪奕了,我认输了,我彻彻底底丢盔弃甲败给他了。
我们绕了这么久,原来是他喜欢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喜欢,因为他用了看上我的字眼,他没说爱我,我不想他爱我,也不想他喜欢我。
我被重重敦在地上,我和他浑身湿得狼狈不堪,我冲电梯的门缝叫也是于事无补。我就缩在角落里胡乱的按电梯上的按钮,被他从身后抓过去。电梯停在了七层,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里只有爸爸妈妈。
我哭着被扯进楼道,楼道里只有几个简单的木漆大门,不同颜色,他把我拉到全黑的门前,任我怎么挣扎怎么闹,还用一只胳膊就勒死了我,找到钥匙开了门。
我知道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希望别的门打开有人出来救救我帮帮我,可谁都没有,我被生拉硬扯进去,立时整个魂都散了。迎接我的不是杨宪奕劈头盖脸的伤害,是四道血腥灼人的目光。两只半人多高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同时对我扑过来,我在杨宪奕手里,可我一下就瘫了。
我喜欢小猫,但我极怕大狗,尤其是面相凶狠的那种。我眼前有一两秒直发黑,两只狗冲我扑过来瞬间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放声尖叫,吓得一下坐到地上,跪着往屋外爬,又被从后面抱回去。我缩在门里浑身打冷战,我以为我要晕倒了,我喊爸爸的声音都变了,不像我自己了,像只被扼住喉咙的小耗子,我觉得要被他们三个撕裂分食了,再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别怕,他们不咬人!”杨宪奕蹲下来挡着狗想抱我,我看他比看见雪橇犬更怕,我抱着脑袋坐在门口毫无形象的哭。我一个劲地给他道歉,我给他鞠躬,我说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我实在太怕了,那两只狗都围过来对我狂吠,杨宪奕怎么制止也不管用,我想他们觉得我是敌人,下一秒要一口把我咬死。
“若若,你别怕。将军!元帅!不许叫!回屋去!”杨宪奕哄我时恢复了些以前的口气,但他大声呵斥狗的时候,又把我吓坏了,我觉得他特暴力,他比狗还凶。那两只狗都和他长得像,唇线上都是严厉,眼露凶光。
我坐在门口哭着发抖,两只狗冲着我过来,杨宪奕抬手给了其中一只重重的一下,两只狗顿时老实了,夹着尾巴不甘心的缩回去蹲在地上。他又指着后面发号施令,“回去!”
两只狗还敌视我,但摇着尾巴听话的退回到某扇门里,只探出个头用野兽的目光远远的吓我,好像我又成了猎物,一动它们就扑过来咬我。
“若若!”杨宪奕叫我,我魂是散的,他叫我我只知道坐在角落放声大哭,狗探出脑袋哼着凶我,我怕得更厉害,使劲团自己的身子,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杨宪奕没办法了,索性跪下来搂着我,不管我怎么挣扎还是把我搂过去,我怕狗我也怕他,可还是缩在他怀里哭了。我知道我不能活着回家了,我难过,有关爱情我也没心思考虑了。
我长这么大没这么哭过,我湿漉漉的躲在一个不是爸爸的男人怀里不顾形象的号啕大哭,我的胳膊破了皮,好像还流血了,我心里的伤也是,只是伤口更深,疼得无法愈合。
“你傻不傻?!”他拨开我一脸的头发问我。“我哪不比关浩好!他那都是假的,都是骗你,你傻不傻啊,若若!”
他口气温柔了,一叫我若若我就更委屈了。冯纶从来只叫我名字,就是关浩也从来不叫我若若,他们和我亲密是假的,他们拿邮件和润肤水就打发了我,占我便宜,我在他们那里哪都好,也哪都不好,他们给我的无非是一场骗局。
杨宪奕拍着我的后背,像爸爸那样轻轻的拍,可他搂我很用力,他抓起我的手,手腕上被他捏青了,他看见了举起来放在嘴边咬那一圈青色的瘀伤,开始很重后来就轻了,然后抬头问我,“我看上你了,懂吗?”
我在眼泪后头使劲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一个男人,他手伸过托高我的脸使劲亲下来。扯开我的领口,对着锁骨边的地方咬下去。
我就知道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脖子上还带着爸爸妈妈送的生日礼物,领口已经被他扯得七零八落,脖子上被他啃得很疼。他又抬头看我,很严肃的问我,“我看上你了,亲你,要你,懂吗?”
我还是摇头,我输了,我最后一点反抗他的武器就是说一句打击他的话,让他对我消了念头。可我脑子里都是空的,我委屈的不知道怎么是好,说一个字就要哭一会儿,“我……爱……我……就……爱……”
“爱个屁!你就是蠢,脑子积水!你这是傻,把自己往人身上白搭!你就是有病,你不爱好人,专挑不能爱的爱!”杨宪奕戳我的脑袋,戳完了又抱过去亲我。
我知道我跟爱字过不去,我非要把爱整出个是非分明,但爱从来没道理,没对错。爱对我也很刻薄,我爱的,就是不爱我。
人不能跨进同一条河流两次,人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两次,我也没有,但我的两个错都很蠢,像杨宪奕说的,特别特别蠢,彻头彻尾,我就是个失败的二十七岁女人。
他抱着我到客厅翻我胳膊上的伤口,我很疼,自己抹着眼泪忍着。我知道两只大狗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听见狗鼻子里的呼吸,哭着爬到茶几后面躲,杨宪奕一边翻箱倒柜的找创可贴,一边教训狗。
我第一次听见他说粗话,他骂药箱子妈的,训斥狗滚一边去,可他就是找不到创可贴,我胳膊上掉皮流血的地方沾着脏东西,他好不容易找个贴伤口的东西过来,举着我胳膊看清楚了,骂了个更难听的脏字。
我又怕又难过,可我又有点想笑。我第一次看见了不一样的杨宪奕,我第一次跟小狗一样满屋子爬,我第一在爸爸以外的男人面前哭得一脸鼻涕眼泪。
杨宪奕拿纸巾过来给我擦,越擦我越哭,他也急了,把我压在客厅地毯上使劲亲我。原来亲吻可以治疗哭泣,可我还是一直流泪,我还试图说话故意气他,我说,“我不是处女。”我想看看这么说了他还要不要我,看不看得上我。
结果他听了什么表情也没有,接着使劲亲,把我领口的衣服都快撕烂了。亲完了才说“我不在乎,我不要处女,我要你。”
我一听他这么说就没辙了,我又哭了,但这次是因为感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看上我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上的,但是他刚刚说的话真的打动了我,我抱着他的脖子,眼泪刷刷的都流到他肩上。
我觉得我错了一次,两次,但这次我没错,就是错了我也不觉得是错。毕竟这个男人看上我了,给我找创可贴,为了我设了个不能逃脱的陷阱。
我哭着笑,笑着又哭,我告诉他,“你要吧。”
杨宪奕停下来不亲我了,他把我也抱着坐起来,举着我胳膊上的伤口使劲嘬了一口,好像表扬我一样,然后就把我扛起来,边走边大声地说,“今天你不给我也得要!”
我又哭了,然后,我又笑了。
我和他……咳咳!
温暖的水打在我脸上,我被雨浇透了浑身都冷,我现在不怕湿冷,不怕感情的伤口,但我还是有点怕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一百个日子,也许还不到五十天。我的理智再也支配不了感情,我被他支配了。
他知道我还不爱他,他也许也不爱我,但是他把我逼到角落里,让我无处可逃,他用一句话就把我制服了,我也不想逃了。我觉得上辈子欠杨宪奕的,我就该给他,不管他要不要,我都该给。
体恤衫的小圆领被他弄得破败不堪,一用力就撕到底,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凄惨,可我们听起来又觉得痛快。我的卡通内衣湿透了,几只小白兔耷拉着耳朵,他死死盯着我的小流氓兔看,然后很残暴的把我的小兔子们杀死了,远远扔在浴室的角落里。
“婚宴时你故意给我看的!”他把我按在墙上给我定罪,喷头里的水打在他脸上,我看清了他的脸,觉得他好像也在哭。我抹掉他的眼泪,他的眼泪比我刚刚还多。我现在不哭了,我哭得累死了,我觉得跟他一起很满足只想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对他的意思不是很明白。他说我故意什么呢?
“你故意让我看,你就是聊斋里的小狐狸精!”我手臂上摔破皮的地方碰到水沙沙疼得钻心,杨宪奕举着给我冲干净,把伤口上的脏东西洗掉了,然后一点点嘬我伤口里流出的血。我觉得他不像猎人了,他想野兽,抓到小猎物就要先吸干了他们的血。
他说我是小狐狸,他是大狐狸,我得跟着他才能混出头。我笑着点点头,我不在意是不是故意的,我愿意他看,我现在到以后都给他看。
血是腥的,我尝到了自己流出的血,他很仔细的把血的味道吻到我嘴里每个角落,野兽就是这样,不是马上吃了你,他要让你也有他的味道,让你手无缚鸡之力的从了他。
我其实早就服他了,我不信什么神,我现在就信他。他不但给我布陷阱,他还给我下迷魂药,我相信他是为我才这么做的,所以我眼里他也比以往任何一次看起来都好看,他帅,在我心里他变帅了,比我读过的书生都帅,比我的午夜神秘gimmie还帅。
他的头发还是那么短,扎着我手腕淤青的地方疼的厉害。他额头眼角有很淡很淡岁月的痕迹,但是他不老。他吻我莽撞的样子像个十几岁热血沸腾的小男孩。我喜欢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亲我有力的嘴唇,他的胡子把我扎疼了,但我也喜欢。我也仔细的亲了亲杨宪奕,我想谢谢他,这么苦苦追着我,痛骂我一顿,让我从恶梦里醒过来。我又怨他,别的良家妇女他看不上,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我。
还好,他看上我了!
一件湿冷的上衣盖在我头上,我一瞬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觉我和他躺在很暖的水里,我被雨浇过的冷从骨子里去干净了,我过去不值得回首的感情从此也归零了。
我没别的经验,但我知道眼前的男人一点也不温柔,他没有书生朗朗的笑容,他不会说好听话哄我,他要我都是一脸严肃,恨不得一下子把我吃下肚去。他吃我胸口的肉,吃我胸膛里那颗怦怦跳动的心,然后吃我疼的发麻的每根手指。
我躲了下,他就扑过来抓我。他看见我小裤裤上露出的小尾巴,看见另外几只可怜的流氓兔,他重重的打我的屁股,好像我犯错了,我的小兔子也错了。他把我的小尾巴弄掉了,把我小裤裤上的小兔子们又集体杀死了。然后他吃我腰上的痒痒肉,我笑了,他也笑了。
我害怕水,可我真喜欢和他这样一起在水里,我不再是不会游泳的小耗子了,我让他抱着变成了小金鱼,一条漂亮的美人鱼,他带着我游,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抱紧了他不撒手,我不会游泳,没有他,魔法就消失了,我会变成一颗无名的小石头被大海彻底淹没。
“若若,你是不是骗我了?”
他在水里虎视眈眈的逼迫我,我不承认,我撒谎了从来不承认,我摇头。
“我是第八个吗?”他问我,眼神好像我说谎话他就要惩罚我,但是我还是说了。
“你不是,你是第九个,第十个,第十一个……”我开始数数,我数到十二的时候,他突然把我举得很高,问我,“你后悔吗?”
我摇摇头,然后哭了,抱着他的肩呜呜的哭了。我做了太多后悔的事,这件我绝不后悔,我后悔没早点认识他,我后悔我犯了两个愚蠢的错误耽误了那么多年。
杨宪奕不让我哭,他终于哄我了,说我爱听的话了,他说“乖,别哭。”
爸爸也这么说过,我不觉得像他说这么亲,听起来这么舒服。我任性的把眼泪弄得哪都是,我是万能希瑞,可希瑞也会伤心。
“你给我当希曼哥哥。”我没样子的撒娇,他真的点点头,把我抱进怀里重重亲我,我身上某个地方突然疼得钻心,可我没哭,我笑了。
“你就骗我吧!”他好像生气了,又好像特别骄傲,他脸上也有孩子气的神色,我像是任他操纵的小娃娃,他让我疼我就疼,他让我快乐我就快乐,我跟着他,特别听话。
我二十七岁了,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不觉得一直都是温存美好的,我知道他是猎人不是驯养师,我没错。他给我个小甜枣,我不疼了他就变了,变成大野兽了。他眼神变得很黑很深沉,我们身边的水变得很烫,让人难耐的喘不过气。
我在水里扑腾,在他怀里求饶,我害怕那样的感觉,我害怕他要吃了一样吞噬我的一切。
他说我什么都得给他,他每一下都让我保证以后只给他,我把手边的东西打翻了,浴室里很香,我也香了,他说“让你香!”就来劲了。他说“你是我的!”不许我求饶。他问我“好不好?”我说不好,他就更卖命的让我不好下去。
我不知道我们在浴室里待了多久,总之我的第一次就这么让杨宪奕弄走了,我疼得厉害,但我不哭,我嘴边老忍不住想笑。
他攻城略地好不得意,野兽都是占地盘的,他占了我,夺了个贤良淑德的制高点,因为他是猎人,他等的就是我!
狩猎凯旋,杨宪奕把我扛在肩上带回卧室。
我不喜欢他的卧室,落地窗太招摇,床大的离谱,被子和枕头都带着他的味道。但我裹着湿漉漉的头发被扔在上头,以后,我就完全没发言权了。
我读过冯唐的书,里面有个兽哥哥,第一夜让小红哭了七次。我自己碰上个货真价实的大野兽,第二次第三次我还记得,到后来我自己什么也记不清了。我糊涂了,连小学十位以内的加减乘除也不会了。
我一会儿哭,一会儿叫,一会儿笑。我还笑了,因为我腰上的痒痒肉让他都吃遍了。我哭得厉害,因为我怕疼。我叫得嗓子都哑了,因为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要那样。我眼前除了他就是两只可怕的大狗狗。
他们突然变温柔了,他们也看见我被欺负了,趴在旁边轻轻舔我的脸安慰我,他们的主人卖力折磨我。
我看着三双野兽的眼睛,只有一双与众不同。他皱眉了,又舒展开,他手臂上我睡过的枕头硬邦邦的,我也咬他,我也变成小野兽了。
汗珠子弄了我们一脸一身。我被胡子扎得哪里都碰不得,碰了我就叫救命,可他就没完没了的碰。我是小野兽,我最后还是被大野兽吃干净了。
他什么都叫,一会儿叫我兆兆,一会儿叫我宝宝,一会儿叫我若若,一会儿叫我乖,一会儿叫我不哭,一会儿叫我没事了,一会儿叫我听话不动。我名字一下子好多,我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就知道赖着他。
到最后我也疯了,第一我不愿意叫他名字,后来叫得停不下来,我叫得头发散了,叫得自己整个人都散了,我看见光,听见音乐,闻到酒香,可我什么也不是,一切无所不在,又触手不可及。我是疯了,真的疯了,和他一起疯了。
最后,我睡了,沉到再也不会醒来的梦里。我腰上的痒痒肉很酸,胸口涨得暖暖的,唇上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最后,他变成温存的大野兽,编织最宽广的蛹给我住,我蜷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听他在耳边告诉我“给我当老婆!”
他从来发号施令,不征求我意见,他比土匪土匪,比强盗强盗,他是我见过最狡诈的猎人,用最尖锐的利器捕我。我没点头也没摇头,我知道没有区别。
他又来了,我叫不出,没处跑没处躲,我早早掉进他陷好的阱里了!
我说不出他是好是坏,只知道他很强大,我感觉和他一起痛并快乐!
做了就爱?当然不!
睁开眼睛大概五秒钟,我打了个大喷嚏。又过了一会儿,我像小乌龟一样动了动四肢胳膊腿,还好都在。我枕的地方有起伏,我转了个圈,就成了仰壳的乌龟,沙滩铺天盖地压过来。我又打了个大喷嚏,我觉得有点冷也有点热,脑袋上盖着一只手。
我闭上眼睛又睡觉了,有人抱我起来喝水,我知道是谁,但是我没和他说话,也没对他撒娇。我发烧了,挺难受的,可能是淋了雨又折腾了太长时间,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就想埋进枕头里什么也不想。
我怕我又后悔,我怕我做了更蠢的事。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酒醒以后最常做的是自责,我现在没什么精神,自责的力气也没有,我就睡,我不想哭。
“来,吃药。”
我晕头转向的被抱起来,我一知道要吃药了嘴紧紧闭上,我讨厌吃药。爸爸得用好好求好好哄我才能张嘴。可这个人也不问我,嘴对嘴灌我。我没话了,吃完了躺回去接着睡,听见他问我“哪难受?”
其实我哪都挺难受的,我身上发烧了,可我心里没烧,我心里凉飕飕的,和昨晚的雨一样,我心里才是最难受的。
我睡着了没想这些。我知道我要生病了。前一天我决定给自己找后路,后一天我就跟杨宪奕上床了,还是我第一次跟男人这样。值不值得等我病好了自己再表扬自己,或者骂自己,甚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我得先和体内的病毒斗争,我解决了内部矛盾再去对付外部矛盾。
这么想着,我真睡沉了,我感觉有人拉着我的手,时不时还亲亲我,我就想象成爸爸在身边,我估计天亮了我就不难受了,能好点了,我希望天快点亮,太阳快点升起来。
小学时是我是祖国的花朵,我是早晨的太阳,我现在应该还没花谢,也还没升到正午空中,很多事情还来得及,但愿吧。
再睁眼我还是躺着,我知道这是杨宪奕的卧室,我跟他疯完就挂了,所以仅从这方面我很埋怨他。他打着赤膊在床边走来走去的打电话,我不知道他打给谁,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呢。我一动他就跑过来看我。
我看见的一张脸,和我昨晚疯的时候见到的不一样,我想象的东西都和现实不太一样。他现在不像书生,也不像猎人,他看起来有点着急,也有点陌生。他把手又盖在我额头上,问我想不想吃东西。
我脑子仅能运转的一小部分内存告诉我,我想回家。可我这样回去,爸爸妈妈也得担心,我很矛盾,觉得病菌欺负我,让我烧得越来越高。
大夏天,杨宪奕拿两床冬天的被子给我盖,我连翻身都动不了,努力清清嗓子问他,“爸爸妈妈知道吗?”
“知道了,早知道了。”他这么说又把我弄得有点晕,我让他抱着翻了身,喂了水,一边出汗一边睡觉。我没想到竟然生病了,我挺健康的,我昨晚表现挺厉害的,像个女战士一样跟他搏斗厮杀,怎么他第二天一切如常,我就病了呢?
时间慢慢失去了概念,我睁眼的时候竟然看见了方睿慈坐在床边,我还在杨宪奕的房间里。我还是有些话没问明白,我想知道方睿慈怎么看我和杨宪奕的,她们是不是早猜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我问睿慈,她不理我,我转头想跟杨宪奕告状,他也不理我。我有点难过了,呜呜的直想哭,我刚一哭方睿慈就看不见了,杨宪奕在我眼前像一汪水,他跪在床边拉着我的手。我的手腕还疼呢,我每个手指昨天差点被他弄折了,我努力把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让他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声地说,给我把脸上的碎头发都拨开,给我换了新的冰袋,他亲我的嘴,要把病毒从我嘴里吃了,这样我就康复了。我推推他,可没力气,推着推着就像是搂着他,呼吸淡淡的,我闻着他嘴里的烟味又睡了。
好多年我没病过了,我特别健康,虽然我体育不好,但是我很少病怏怏的。我能坐起身半正常的对一切有所感知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人,只留了一盏小灯,客厅里好多人在说话一样。我想杨宪奕可能被派出所的警察逮捕了,因为他对我做的事不好,还把我弄感冒了。
我想起那晚在派出所见到的小女警察,我觉得她可能真的很仰慕杨宪奕。可我就没有这种感觉。我脑子好用起来就忘不了他离婚的事和离婚的原因。他昨天让我疼也好,快乐也好,从此只能说他欠我更多了。他亏欠的女人又多了一个。
我正对着小灯柔柔的光出神,门开了。我看见爸爸和妈妈走到床尾,坐在我身边,爸爸脸上不慈爱,好像刚跟谁发过脾气,妈妈脸上反而很慈爱,特别心疼似的摸着脸,说,“兆兆,难受吗?”
我点点头,趴进妈妈怀里,手紧紧揪着被子。我出了一身汗,身上的大体恤都换了好几件了。体恤底下我光溜溜的,好像妈妈把我刚生出来时的样子。
“去趟医院吧。”妈妈在征求爸爸的意见,爸爸死死盯着杨宪奕,好像知道了他就是罪魁祸首。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我的阿Q只能出来帮忙,“我不去,我困。”
爸爸叹口气摇摇头,对杨宪奕大声说,“你出来。”
我好像看到两个中世纪要格斗的武士已经抽出了宝剑。只是爸爸的剑不够锋利,爸爸也不知道背后杨宪奕是什么样的人。我担心爸爸打不过他,可转念又觉得他不敢打我爸爸,他要打一下,我好了就跟他拼命。
他们出去了,妈妈扶着我躺回去,使劲掐了下我的脸蛋,把我掐疼了。
“拿你怎么是好啊,现在怎么办?”
我被问得很茫然,我要是知道怎么不发烧不生病我自己早痊愈了,我就说,“多喝水……好好吃药……”
妈妈又掐我的脸蛋,只碰到就舍不得用力了,我毕竟是她亲生的。她拍拍我的额头,好像我是个糊涂孩子,根本没有二十七岁。“你啊,让我怎么说你!”
我想她是指我和杨宪奕的事情,我一发烧估计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让杨宪奕欺负了的事。我想让妈妈去报案,让警察抓他的时候顺道把关浩和冯纶也抓走,我有点舍不得给杨宪奕判太重的刑,我觉得十年以内就行了,毕竟昨晚我也有很乐很美的时候。他待我好像我是个女王一样,我不是豌豆了,他扶着我爬上了豌豆的天梯,把我送到天堂门口,抱着我进去了。还有,就是他不年轻了,十年以后放出来,估计已经没有女人要他了。
爸爸和杨宪奕回来的时候,我又躺回去了,一天没吃东西我觉得饿了,我刚想说吃饭的事,爸爸妈妈起来拍拍最外面的被子轻轻出去了。
杨宪奕也走了,床边只剩两只大狗。他们一左一右的看着我,对我摇尾巴。我想起昨天他们是杨宪奕欺负我时在场的证人,想对他们示好。我的手刚从被子里伸出去一点点,有一只就对着我不停狂吠,吓得我心肝肺肚都跟着颤了一下。
杨宪奕是冲进来的,劈头盖脸就给了狂吠的那只一个大嘴巴。然后坐到床边把我抱起来,抓着我的手让那只狗闻了好久。
那只狗知道错了,夹着尾巴从嗓子里委屈得呜呜再叫,好像也在哭。他退到同伴一边,怕怕的望着我们。杨宪奕还是抱着我,把被子从身后绕过来裹着我。“睡吧,睡醒了就好了。”我又回到昨晚的某个姿势里,赖在他胸口,听着怦怦的心跳声。
今天我很贤淑,一点也不疯。今天我们都沉淀下来了,我们知道后面不是很美好很简单的一条路。
因为昨晚是个错误,很美的错误。对我来说,做了就要爱吗?虽然我只和他做了,做得我都病倒了,但是我还是不爱。哪那么容易爱上啊,人的那颗小心脏,太微妙了。
杨宪奕哄我睡觉,好像从此代替了爸爸的角色,睡前又亲亲我,管我叫“小傻子”。
我就是挺傻的,我在他怀里想着这件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那天晚上杨宪奕好像没睡在床上,就睡在我周围的空气里,哪哪都有他,又是无嗅无味无形无影抓不到,他对我来说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对,他什么都不是,我得继续讨厌他,对吗……
求婚?我不答应!
半夜,我觉得自己像池塘里的小泥鳅一样,又光又滑的被网到一个大网里。我想挣扎又挣扎不了,我怕被打鱼的人看上,可他就偏偏挑上我了。
我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的,觉得有人在摸我的胸,我的C罩杯被来来回回的抹了抹,又舒服又不舒服。我一挣身子醒过来,看杨宪奕正跪在身边,手伸到被子里拿着热毛巾给我擦呢。我身上盖着被子,可又感觉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大体恤都没了。
“你干吗?”我说话有气无力地,饿得前胸贴后背。
“出汗了,擦干了换干净衣服再睡。不烧了,觉得好点吗?”他手从我胸口滑下去了,翻过去擦我的后背。
我背对着跟他说,“不好,我饿了。”我这种时候只想耍耍赖,我精明果决地一面都用不上了,我用了也斗不过杨宪奕。
“我给你做去。”他答应得很痛快,还是给我仔细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擦舒服了,像给小婴儿似的还抹了点爽身粉。我从二十七岁一下子回到了七个月大,半皱着眉享受杨宪奕服侍我,心里有一点点窃喜,在他凶我的背后,其实也有好的一面。
我实在不喜欢他做那件事做得那么专注彻底,我想男人不能只注重身体的欲望,也要有心灵的交流。可他扶着我起来给我套大体恤的时候,眼睛又带着我已经有点熟悉的深沉。等我躺好了,他也躺在我旁边,给我掖完被子,他的手就回到体恤下面,轻轻揉我的胸口,好像我那里受伤了,最需要他的抚慰。
很轻很轻,我知道他手掌很大,滑过我身上的爽身粉,揉来弄去,我都成小面团了,可我也有一点舒服,靠在他肩上叹口气。
等病好了我们就不能这样了,我又得特别辛苦的跟他斗下去,一想到跟他斗我浑身都没力气,比生病了还累。他太厉害了,他用小手指就够我在一边忙乱好久了。
“想吃什么?”他的手停在那里,我精神很难专注,“鸡蛋羹行吗?”
我点点头,感觉他终于把手抽出来了,可他离开的时候轻轻的掐了我一下,是我最怕掐很娇嫩的一个地方,我的脸腾就红了,烫烫的,他亲亲我的额头出去给我做饭,眼角挂着坏笑。
大半夜,野兽叔叔在厨房里好像挺忙的,我隐约听着,躺在床上背《尔雅校注》。发烧过后,我还记得的不到十分之一,没有一句是完整的,我把这个仇都记到杨宪奕身上,等我好了以后让他加倍的偿还我。我要代表古籍处出战,我是无往不利的女希瑞。
鸡蛋羹来了,上面还有葱花,点了一点酱油。我发现他家的碗和我家的一样,我的胃口立时好了很多,为这样的巧合开心。第一口烫得我够呛,呼呼的扇着,杨宪奕就坐床边看我吃,说我。
“慢慢吃!什么时候领证?”
这两件事完全没关系,我听了第一件,第二件当作没听到继续吃鸡蛋羹。他蒸得很嫩,只能叫水蛋,我更喜欢蒸得很老有些筋道的鸡蛋羹,所以我吃差不多时拿勺子敲了敲碗边,告诉他,“我喜欢吃老的,要少放水的!”
“还挑!”他纵着眉毛看我,唇上又有训人的纹路。过来抢过勺子盛了一口自己尝了下,“嫩吗?我再蒸一个去。”
我拉着没让他去,其实我已经吃饱了,有了半个鸡蛋羹垫肚子我的不舒服好了很多。“不吃了,下次吧。”
说出这样的话我又后悔了,我们哪还有下次,我以后不能再跟杨宪奕胡来了,也不能再生病。马上就要开学了,要有很多事情忙,我一病好多事都耽误了。
他没走,端着碗把我吃剩下的鸡蛋羹两三口就扫光了。他吃我的时候也是这架势,只是更不留情。除了爸爸,没有男人吃过我的剩饭,我的剩饭里都是福根儿,所以我跟杨宪奕说,“下次别吃,我得留着。”
“为什么?就吃!”他跟我杠似的把勺子吃的干干净净,把碗放到一边给我擦擦嘴巴。
我正为自己又说了“下次”感觉后悔呢,他推着我躺回去,给我盖好被子又问了一次,“什么时候领证?”
我一翻身就开始装死人,他没马上跟我计较,关了大灯上床躺在我的被子上面不许我踢。我换了薄一点的被子,能感觉他的大手就放在腰的地方。因为我发烧屋里不开空凋,显然把他热坏了,一天里好几次我看他打着赤膊走来走去,他身上其实好多肌肉,昨晚我见识过。
“病好了行吗?”他贴着我脖子后面说话,弄得我很痒痒,他的手也在腰上动了一下,我腰上都是痒痒肉,还有被他吃过的酸疼,我在昏暗的光线里没说话,仔细思考以后的问题。
我真的不爱他,虽然我有传统的一面,但不想为了一夜决定我的终身。我给他都已经给了,后悔药是没地方买的。爸爸妈妈也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如果我再私定终身,他们肯定不要我了。
冯纶抛弃我,关浩亏待我,博士对我求爱,杨宪奕却提出来要跟我结婚。我嘴角有一点点笑容,我不比在读女博士方睿慈差,我也是有男人青睐的,可转念想到杨宪奕只为了生孩子的事,我又笑不出来了。
昨晚他那样对我,好像他这辈子都要跟我耗上了似的,但我不觉得那就是全部认真,男人是上下身能分开思考的动物,他们的特异功能我学不来,但我也觉得不完全是没道理的。
人都有本能,人又有感情灵性。找到爱的人一起本能固然好,但找不到,又已经一起本能过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原意的话可以继续下去,不愿意的话可以结束。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现在就是这样。
“不行!”我终于从装睡里斩钉截铁拒绝了杨宪奕,我腰上的手一紧,身后的呼吸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
“我不了解你。”我说的是实话,我对他全然陌生,到了今天我还是不知道他干什么的,挣多少钱,以前的经历怎样,为什么选我给他生孩子。
“你想知道什么?”他把我转过去胳膊垫在我头下面,让我躲不开他的目光。“你问,我马上告诉你。”他似乎很急切,也很认真。
“我不知道。”我的困劲真的来了,明天无论如何我要恢复健康回家去,我还得过爸爸妈妈审问的一关,他们知道了大概,但是肯定会问我细节的东西,到时候我得打好腹稿,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单纯为了和杨宪奕本能才胡来的。
“病好了我跟你父母再提一次。”他这么说,看来是已经提过了,估计爸爸没有同意,爸爸是好样的,替我出了口恶气。
“杨宪奕……”我面对面叫他,他照顾我一天也有些无精打采,前半夜好像没怎么睡,胡子都出来了,黑眼圈也很明显。我想伸手摸摸,又很快打消了念头。
“怎么?”他把我捞过去,尽量跟我和颜悦色地说话。他知道我病里是有脾气的,而且这件事多半都是他不对,他要担责任。
“看上我了,什么意思?”
我记得他说过是亲我,要我,可这些是太模糊的概念,如果他说是喜欢,是爱,我也许能明白一些。纯身体的冲动,我们都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想跟你结婚,就这个意思。”
杨宪奕很认真的答完,又把手钻到被子下,找到大体恤的下缘钻了进来。
他肯定喜欢上我的C罩杯了,我能明显感觉出来,他手滑过来的时候,我想到了每次抱竹子的感觉,她也总是拍拍我的胸口,好像确定那是她的一部分财产,有无法割舍的本能依恋。
孩子是母乳喂养大的,杨宪奕可不是我喂养大的,但他也眷恋着我,甚至更深更切。他让我觉得像水里的小泥鳅,光溜溜的躺在他怀里没地方去,渔夫收网的绳子在他手里。
我想这些的时候时候他亲吻下来,又很轻顾虑到我刚刚退烧。他的野兽本性绝不会磨灭,但那背后又多了单纯的东西。我说不出来,但能感觉出来。
“嫁给我!”
他像个男人,也像个婴儿,我无力的缩在那儿,任他予取予求,即使不爱,我也开始享受他带给我的这种感觉。我懒得想太深入,他也不敢太放肆,他只是想让我赶快答应。
我睡着前也没答应,他的手一直停在我胸口中间,好像只是感知我渐渐恢复活力的心跳,叫了好多次我的新小名“小傻子”……
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彻底退烧清醒是在第二天早上。
所谓彻底,就是除了退烧睁开眼睛以外,我心里的礼仪廉耻,身外的伦理道德都回来了。
第一件我就觉得特自责,特看不起自己,也不是单纯意义因为第一次而惋惜,我就是体会到自己愚蠢,突然大彻大悟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过了,往回想想挺失落的,但是往前看更觉得失落。
我能嫁他吗?为了给他生孩子?!
我睁眼看着睡在旁边的杨宪奕,有一瞬间都以为我们已经是结婚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下一秒又体会到其实我们只是一起睡了两个晚上的露水姻缘,甚至算不得姻缘,就是没有理智的动物欲望。
理智上身,我就想把他从床上踹下去,坐起来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哪条路不能走,不好走,我就偏偏上了那条贼道。
抱着被子我使劲往床边靠,我想拿枕头把杨宪奕捂死,为我的贞操买账,我再自寻短见。可我刚往他那边侧侧身子他就醒了,挂着两个黑眼圈问我,“还难受吗?”
我受得了杨宪奕耍手段,但是我受不了他来软的,因为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而我很容易相信那是真的,如同当初冯纶一两句话就让我信了。
我的回答很简单直接,“昨天和前天我们做的不对,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他一听腾就坐起来,我看见他赤裸的胸口开始眼热生气。我以后不管再跟谁在一起肯定都忘不了眼前这该死的男人。他进一步摧毁了我对男人的信任和依赖,我心里更不清静了。雨夜里他戳我脑袋说我大脑积水,说我倒贴男人的话我都记起来了,我这次更背,从里到外倒贴给他好多次,还大病了一场。我贴冯纶他们是脑积水的话,我贴他就是脑瘫!
我最最看中感情,怎么会在他这里沉沦!
赶紧裹着被子往床下跑,可两天没怎么动过,连累带病,我脚一沾地都是软的直接坐到了地上。
“什么不对!”
杨宪奕没听懂我的话,打着赤膊赶紧从床上下来捞我,我往后躲跟他保持绝对的距离,他脸黑了,很难看,我知道他可能会生气,但就是不能如愿的让他这么跟我不清不楚下去。我昨天觉得我是快活的小泥鳅,我现在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是钉板上的鲜鱼,实验箱里的白老鼠。
他确实说了求婚的话,但是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要利用我!他到头来都只是说想娶我,他为什么娶我?不是负责,是为他自己,为他们家,为个传宗接代的孩子!
我恨男人这么自私,尤其是一个让我沉沦过的男人是这么残忍自私。
“我要回家!我现在就回家!”我没力气大声说话,他拉着我站起来扶着我到床边坐好,我推开他又蜷在地上,见他有些急躁的抓了件体恤穿上。
我一看那件体恤心里又开始别扭,别开了脸。那件和我身上的一样,都是他的。我现在身上除了他的衣服被子什么都没有,他把我仅有的一些东西都搜刮走了,也可以说是我白送的。
“中午送你回去,再睡会儿。”他想让我再像昨天那样听话的躺回去,我不干,坚持要自己的衣服,马上就要走,多一刻都不待了。
他过来我以为是要打我,结果他只是把手掌按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看我不发烧了才退后一点,带着商量的口气问,“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哪哪都好极了,可我看他就觉得自己堕落了一把,好像酒吧里一夜情那些不三不四女人一样。我的羞耻心彻底醒了,我没脸面对急了两天的爸爸妈妈,没法说清前因后果给我自己个交代。
我恨死阿Q了,但凡坚持个原则,哪怕当了老处女我也不会这么难受。我本来就是个特别矛盾的人,和杨宪奕在一起的两天过后,我成了特别极端的人。一方面我是知书达理的女硕士,另一面我成了风尘堕落的小妖精。我受不了这个,一想起来我头都大了。
我嫌弃第二个自己,就说,“我想清楚了,我们以后不能再这样!” 我其实本意就是离他远远的,继续相亲碰我命里那个白面书生去。我昨天前天想过做过的一切都是错的。我是累了,病了,混乱了。
“哪错了?”他问我,我抱起枕头护在胸前大声说,“哪都错了!”
他没再理我,让我自己在地上坐着,一会儿他从别的房间把两只大狗牵过来看着我,还命令,“元帅!将军!她动就咬她!”
我不觉得那句是认真的,但我把他当真了,听了很难过,在两条我很怕的大狗面前坐着,一动不动。他简单穿戴出门,不久回来给我买了些衣服,贴身衣物的尺码刚刚好,我穿的时候厌弃了一把,他买的都是他喜欢的成熟妖艳类型,他也许也把我想成了这样的女人。
我不是,我完全不是!我想回家就脱下来烧了,可到家了我没有,只是换了我自己的衣服把它们藏在抽屉最里面。我还是躺在床上养精神,接受爸爸妈妈一轮轮训话。
被关在卧室里,我没有手机,爸爸给我笔纸让我写检查,写事情前前后后的原因结果,姑姑姑父表格表嫂都来了,妈妈进来看我就皱眉。
我在杨宪奕那犯的错,累计下来在家人这里受了责罚。在杨宪益面前我也不好过,我们被彼此脸色,那天之后都不联络。
送我回来的车上,杨宪奕什么也没说,就是黑着脸一直开车。
“婚宴上到底我做什么了?”
我猜想其实他早知道我根本没想起来,他也准备一直卖关子,吊得我七上八下的里外不是人,必须跟了他。
“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想。”我坚持回来,我拒绝他所有亲密的举动,我跟昨天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生气了,觉得我不可理喻,他也开始烦得要命。他把车开得很快,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觉得难过。
送我上六楼按了门铃,他被爸爸拒之门外。我也有点不明白爸爸,杨宪奕来家里看我那个下午,他和妈妈都公然纵容了他对我的各种亲昵行为,可为什么到了今天,事情又不一样了呢?
是方睿慈把话说开了,几天后我才从方睿慈嘴里知道。
爸爸妈妈本想借机把我嫁给杨宪奕了,可我在杨宪奕家养病那天,睿慈来看我,和他们无意谈了杨宪奕离婚结婚前前后后的经过理由,他们觉得受了莫大侮辱,比我的自尊心还受不得这样的伤害。
这么好的女儿,做别人小老婆不说,还是为了生孩子去的,他们打死都不同意了。爸爸几天里进房里骂了我好几次,比二十七年骂我的总合还要多。话到一半,我才知道我去旅行的两个星期杨宪奕来过家里两次。他让爸爸妈妈相信我们是瞒着家里恋爱的宿命鸳鸯,分分合合最终想有个着落了。
我想相亲是假的,我想和他好才是真的。他能把白说成黑的,自然也能把黑说成白的。我喝醉那晚他送我回来把关系挑得很明,我们那时明明还清白着,可话从他嘴里到爸爸妈妈耳朵里,我们就成了早不清白的两个人,混成了一眼井里的两注水。
我明白了藿香正气水怎么来的,爸爸妈妈去探病并不惊讶我和杨宪奕发生的事情,他们和我走就上钩了。我也明白了杨宪奕真的是想娶我,他跟我说了,跟爸爸妈妈说了,毫不掩饰对我的企图。
开学前我一直被关在家里,姑姑把给我安排的六到十号相亲都错到了开学后。他们决定让我赶紧相亲,希望我早日碰到合适的。他们爱我,但是他们观念毕竟旧,我和个离婚老年人纠缠完了没结果得赶紧嫁掉,留我在家里就会把我彻彻底底毁了。我再怎么解释,谁又能信,又有什么区别?!
我意识到这点很难过,我曾经在爸爸妈妈面前发誓不找到情投意合就陪他们终老,我撒娇,我淘气顽皮,可现在他们要把我推出去了。
我也很自责,吃不下饭睡不稳觉,一下子就瘦了。
我拿回手机时里面有十几条关浩问候我的短信,看到以后我趴在床边哭了。《尔雅校注》的内页沾了眼泪,皱皱的,我心里也是皱的,为了什么都不纯粹的生活,为了压迫我厚厚的茧壳。
错觉里我开始怀念和杨宪奕那短暂错乱的两天,我知道我沉沦堕落过,但至少,我也曾快乐过……
堕落好了,我认了!
我胸口最怕疼的地方,腰上最怕痒的地方留着两个大牙印,一个星期后还在,可想那晚我们荒唐成什么样。我每天看上好几次,希望快掉消下去,可痕迹每淡下去一点点,我又觉得舍不得。
我怎么这么矛盾,这么没骨气,这么堕落!
爸爸的慈爱变成了严厉,妈妈的严厉变成了慈爱,我不会以泪洗面,但是我很孤独寂寞,姑妈看我可怜,给我买了一只刚刚满月小猫咪。我知道玩物丧志的道理,但是我有了小猫偶尔又会笑了,我叫它小傻子,每天抱着它睡觉。
开学了,大家夸我暑期的减肥计划很成功,我心里的累没人知道。我见到了关浩,和杨宪奕发生了那些之后,我不想再和谁暧昧了,暧昧太让我累。我不给他沏茶了,偶尔拿报纸也当是顺手,我不想刻意为他做什么。他问我怎么瘦了,怎么不回后来的短信,我说我太忙,顾不得。
我们在里外间工作,我把《尔雅校注》背差不多了,除了公事我开始给我的小傻子在淘宝上找衣服,快秋天了,我想把小傻子打扮漂亮。我每天给她喂奶,给她梳毛,我知道她是小母猫,等她再大点我带她去医院做手术,我不让她和外面的野公猫下小崽,她就是我的小傻子,不能跟别人好。
方睿慈为我和杨宪奕的事情很抱歉,我也说不上埋怨她什么,我见了姑妈介绍的剩下的五个人,没有一个看得过去。周一中午在学校吃丸子的时候,我看着周围一桌桌的学生情侣,偷偷把一滴眼泪掉在丸子里。
我吃不下去了,我不想草草嫁个不爱的人。我见到冯纶和大胸女在校园里一前一后走过,也像两个不相干的人,听说他们也分分合合了,我晚上抱着小傻子讲给她听。她喵喵叫,说她知道了。
我和小傻子在小区里散步,我和莫嘉在校园里散步,我自己从学校走到家里,我总希望手机响一响。关浩自此再不给我短信了,他有时一整天都不和我说一句话,他也开始给我派很繁重的工作。四库全书索引外借回馆的时候,我加班和搬运工人一起搬,搬到十二点。
我还是等短信,说好和钟静的聚会一拖再拖,我晚上空出的时间很多,除了准备参加比赛就在屋里看《欲望都市》。我是女硕士,可我喜欢《欲望都市》,我也喜欢《口红丛林》。我也想有自己的Mr Big,我知道做哪个女人都不容易,都很辛苦,可当我自己最最难。
周末我起床以后,带着小傻子和我给她做的小篮子去动物医院。今天是她做手术的日子。我在走廊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我紧张得出了一头大汗。书包里有我给小傻子带的奶瓶,好像她就是我的小女儿,我害怕她出事,我怕医生告诉我小傻子死在手术台上了。
手术特别顺利,小傻子出来的时候我哭了。抱着她放回篮子里,我亲亲她雪白的毛,我心尖上最敏感的小神经疼得厉害。我的小傻子就是以后生活的唯一伴侣了。
刚走出医院还没打到车,手机响了。我看到关浩的号码就挂断了,他又打过来三次,我实在不忍心还是接了起来。他声音听起来特颓废,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听他说,“戴若,我能见见你吗?”
我应该带着小傻子回家照顾她,可我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西北菜馆的地址。我和关浩见面了。第一次,我们面前的桌上没有菜,只有两杯免费的茶水。
我看着睡在旁边椅子上的小傻子,想赶紧回家,我问关浩,“什么事?”
关浩沉默了很久,艰难的说出了一个句子,声音小的可怜,“我要离婚了。”
我不吃惊,我现在听任何结婚离婚的消息都不太吃惊了,我只是不明白关浩为什么这时候告诉我。我对他,“离婚以后不好过,你自己珍重。”
他突然拉着我的手叫我,“戴若!”他的眼里热烈起来,他需要陪伴的时候都这样,我把手从他手里抽走,不想对他离婚再发表任何评论。
最后我还是那句话,“关浩,你自己珍重。”确实,我帮不了他,我自己都没人帮呢。
我要起身离开,手机凑巧又响了,关浩看着我的手机,我也和他一样好奇,想知道谁找我。
电话那端好长时间都没人说话,只有很重的呼吸声,我喂了半天,还是不说话,就在我要挂断的时候,我听见杨宪奕问我,“你在哪儿呢?跟谁在一起!”
从他送我回家之后有多久没联系过了,我都记不清了。我觉得这不是始乱终弃,是我回到正常的轨道里了。回头看,他也只是个王八蛋,他没有对我负责,没有跟我联系,没有说我爱听的话。
我还记得他让两只狗看着我,对我冷言冷语的开车送我回家。那以后,他就离开了我的生活,像气泡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委屈难受的厉害,我盼着胸口的印记消去,又想留下点什么祭奠一段过去。
“我在家,在看书。”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对着关浩笑了笑,让他知道我并不那么简单。我摸着小傻子脖子上的细毛,以为我大获全胜了。
可这时餐馆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到我身边,问我,“小姐,现在点菜吗?”
我一下就傻在位子上,电话那端下一秒就挂断了。我的胜利成了泡沫,只是破的更快,更彻底。我不想关浩看我狼狈的样子,抱起小傻子的篮子我急急忙忙的起身,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天微微黑了,我失魂落魄的打车回家。在车上,我想我跟关浩完了,我跟冯纶早在五年前就完了,刚才的电话,我跟杨宪奕也彻彻底底完了。除了爸爸,我跟着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完了。我又看了眼开车的师傅,果然,今天我碰到了女司机。
我在院里的小花园里坐了好久,秋天的小风刮得我身上懒散,我等着小傻子醒过来。可麻药的后劲很强,她一直沉沉睡着,无法回应我的声音。
我提着篮子准备回家了,扑到床上哭鼻子也好,爸爸让我写检查也好,我要把诺基亚板砖从六楼窗口扔出来,它出卖我,我要消灭它,我要消灭生活里的一切敌人,我是万能希瑞!
我刚走到门口有个人从楼前的黑影里出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拧得我揪心的疼。我傻了,我做梦做到杨宪奕来逮我了。他一路扯我,差点把小傻子的篮子扯坏,我抱着我的猫眯东倒西歪的被他弄进车里。
“我要回家。”我不哭,可看见他又有点想哭。
“好,回我家。”他开车之后就不跟我说话,好像今天没逮到我说谎一样。我的侥幸心里总在作祟,就像我总有阿Q保驾护航一样。
我不想去杨宪奕的家,我讨厌他住的小区像个狩猎场。可车还是开到了,我就抱着小傻子拽着车门不下去。
我被扛了出去,我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七八下大巴掌。我的篮子掉地上了,我的小猫差点摔出来,杨宪奕一把给我接住了。
保安看他扛着我还替他开门按电梯。我又跟上次一样扒着电梯门闹,对着摄像头叫。我刚叫了一声,他把我敦地上,揪紧了我领口的衣服一把提起我。
“闭嘴!”
我嚷,“就不!”
他说,“行,有你闭嘴的时候!”
我们从电梯一直打到七层,为了保护小傻子我吃了很多亏,我好久不上防身课挨打的本领都忘了,我打不了他,打不着他,我捶他胸口我躺过的地方,我抓他下巴扎过我的胡子。
他把我按在楼道里往死里亲我。又把我扛起来,像防身课教练那样扛我,准备狠狠把我摔出去。
他的黑色大门又开了,我最后一根扒在门上的手指也被他揪扯开。门撞上了,我被压在进门的墙上。我的小傻子和篮子被两只大狗叼走了,我听见杨宪奕大吼,“敢碰它我宰了你们。”我想他是在威胁元帅和将军。
刺啦!
我胸前的衣服被扯成稀巴烂,我像个蝴蝶标本被从展示柜里取出来,他踹开一扇我没进过的门。
我没来过这里,但我熟悉这个窗户,我隐约睡过这张床,可这里又不一样,这里像个新房,什么都是红的。
“让你骗我!”
他撕我会眨眼睛的小熊猫,他把我翻过去打我屁股上无辜的大熊猫。我很冤枉,哇的哭了出来。
他的领口散了,那根黑领带蒙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新房了,我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能感觉他闯进我身体时有多决然果断,他在我心里揉捻时横冲直撞,我疼,我哭,我嚷着骂出第一句“你混蛋!”他就是混蛋,他非要纠缠我,要我疼又让我快乐。我挣不开,我觉得我被他的茧团团束缚起来了。
他比那晚任何一次都快都猛烈,他咬得我疼痛不堪,趴在我耳边命令“结婚!”
我说不出不,我嚷不出滚,我没用,我受着疼还觉得有一丝丝流淌的快乐从心底的缝隙里涌出来。
他没完没了的要我,没完没了的说“结婚”,领带从我眼睛上褪开的时候,我瘫了,软了,很傻很呆。我突然觉悟一样没命的搂住他的脖子,死死扣住不敢有一丝空隙,我哭着嚷,每个字都不需要停顿“杨宪奕!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他笑了,把我抱到新婚的大床上,不顾一切一遍遍跟我做爱。
堕落好了,我认了!
我堕落,他呢?
唉,是真堕落了!
我叹口气,裹着床单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大枕头,玩杨宪奕那条揉得皱巴巴的黑领带。身上有酸疼疲倦,但精神异常的好。他躺在我旁边,一副挺志得意满的表情。我知道他得意什么呢,刚才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把我弄得中枢神经都紊乱了,我说“我想你”“我爱你”我什么都说了。我一平静下来就使劲拍自己的脑门。我现在口无遮拦了,张嘴可能就是他爱听的话,所以我不痛快紧闭着嘴,因为他还没说爱我呢!
他的动物本能太强大,阴狠的手腕太厉害,我斗不过他,可看他把房间都布置成新房了,我还能说什么。我也是真没想到,面对关浩我都没感觉了,见到冯纶我都不生气了,看来我是真的转移目标了。
“怎么了?”他坐起来摸摸我的脸,“都瘦了!”
我知道自己瘦了,也是被前前后后这些事情折腾的,我不可能不瘦。我心里还是有说不尽的委屈,我搞不清楚感情这东西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也没觉得我和杨宪奕恋爱过,怎么就要死要活了呢?
“我想瘦!”我还嘴硬,他低下头来看我的眼睛,我赶紧躲开背过身,假装把注意力都放在领带上,其实我眼睛里酸酸的,心里软软的,有点感伤。二十七年了,我最后陷入这样一场风暴,我知道了原来我也可以这样投入。
他亲亲我的肩,搂着我坐进他怀里,手揽在我腰上,我好像回到很小的时候,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在爸爸怀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小朋友,我不觉就靠进他怀里又叹口气。
原来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前一秒你端庄稳重知性安静,后一秒你在喜欢的人怀里疯的没样子,像个小妖精。他刚刚就叫我小妖精,他说我磨人,我不承认。
“跟我哪不好了?”他胸口平静的起伏,我喜欢那种暖溢的安全感,我个子小,有个大个子靠很想赖着不起来了。可他问得也是我心里的疙瘩,他其实有好多好的地方,但是他完美吗,当然不。
“你离过婚,你都三十七岁了,老了。”我很直接的说出我和爸爸妈妈的想法。
“生日还没到,我现在三十六!”他说话口气不痛快,他心里不痛快就拿我的C罩杯下手,我拍他的手,把他手背都打红了,他就是抓着不放手。“你就得跟我!婚宴时就决定了!”
他一提旧事我立马不在意他闹我,扭过身子问,“你告诉我实话,那天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跟我当真!”
“领证以后告诉你!”他卖关子的样子我特想扑上去啪啪给他脑门两个大巴掌,像我打自己那样。让他吊我胃口!
“你跟我说过三句话,我就当真了。”我收回C罩杯之后,他不得不招认了。
可他说完看出我立马上钩了,嘴角又微微的向上翘,“你想吧,你说了三句话,出了婚宴厅到客房的路上,只能告诉你这些。”
这只死狐狸,我咬牙切齿,但我有了线索又扭回身子玩命开始想那天我说什么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能降服了他,让他认定要跟我在一起。
我是学古代汉语出身的,我感觉自己语言功力还可以,但应该没强到三句话就要定一个人追逐我。我回身随便背了句论语里的话问杨宪奕什么意思,他一脸茫然抓抓头。
这样好了,我知道我没说古汉语,我跟他说了三句现代的大白话,就把他说服了。我从现在想,我就不信想不起来。
我手里的领带玩厌了,他床头的闹钟告诉我时间晚了,我再不回家肯定要挨骂,爸爸妈妈禁止我和他一起呢。我正寻思衣服去哪了,突然想起我的小傻子了。
我跟他鬼混两个小时,我的小傻子应该早醒了,可我一直没听见猫叫,我怕他的大狗把我的小傻子吃了。
抓着床单我跟疯子一样冲下床,拄着腰歪歪扭扭往外跑。
“怎么了?”杨宪奕在后面追我,我不理他,挨个房间找,我的猫篮子也没了,我想到小傻子可能死了心里拧成一团。
“找什么?”他拉着不让我跑。
“小傻子!”
“谁?”他一听又皱眉,我急得直跺脚。
“小傻子,我的猫!”
“你别瞎跑,这儿呢。”他一把抓我回来,往厨房旁边的房间去。一推门,我进到一间很大的书房,差不多和我们疯闹的新房差不多大。三面都是大书柜,我只有书柜一半高。两只大狗对着趴在大沙发前面,中间是我的篮子,我的小傻子就睡在里面,白色的小绒毛被狗鼻子里的呼吸吹的动来动去。
听见我们进来,两只雪橇犬又露出大狼狗的尖牙,同时直起身子。不过不是凶我,是保护我的小傻子。我放心了,过去抱起我的篮子摸摸小傻子的下巴。
我把小傻子抱到胸口坐在大狗旁边,我亲亲小傻子又摸摸大狗的头,我说谢谢,他们也没凶我,因为杨宪奕在我旁边呢,他们现在会看脸色,他们肯定知道杨宪奕跟我好了。
我突然觉得我就是小傻子,杨宪奕就是两只大狗。他一面狡猾深沉,一面又老成持重。他有持重的一面,他对爸爸妈妈的态度就很好,他对外人都好着呢,所以方睿慈才会觉得他是大好人,要把他介绍给我。
我和小傻子团圆了,正在享受她的小绒毛轻柔的滑在胸口,杨宪奕一只大手就把她拿走放回篮子里,命令将军给叼到一边去。
我不知道他要干吗,我想起来,他一推我我摔了个大屁敦,头倒在一片特柔软的绒毛地毯上。他的沙发前铺这么白的绒毛地毯都浪费了,应该扑到我房间去。我刚把头转回来,一对上杨宪奕眼神,就知道他又想犯坏。
他怎么这样呢,都不能跟我推心置腹好好说话。
“我不!”我赶紧坐起来,可他手一推,我又倒回地毯上,后背有柔毛轻触,痒痒的。
“完了就送你回家。”他逼近上来,他嘴脸是训人的,眼睛是吃人的,我胸前的被单被他扯成了直线。
我没命的跟他抢,我还起脚踹了他两下,正中他下怀,被他一下子收进怀里。我说了我不喜欢胸毛了,他抱着我故意拿胸毛胡子一起扎我。我听见两只大狗在远处兴奋的吠了一声,我脸红了。小傻子还小,我怕她醒过来看我们这样。我讨厌杨宪奕老要跟我本能,我又陶醉他给我的感觉。
我堕落了,唉,为他,我都不是自己了。
“你的流氓兔我留着,天天看。”他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我都没太明白。
“什么意思?”
“你说呢!”他把被单抽走了,我又变成小泥鳅了,他压着咬我耳朵,他吃我身上所有的肉肉,我怕痒,我被他弄得咯咯笑。我想到流氓兔是什么了,下雨那天我穿了他买的成熟妩媚回家,他扣下了我的流氓兔,这个臭狐狸,色狐狸。他是不好的猎人,他这么对猎物。
我趁着脑子还有点清醒问他,“我婚宴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想!”,就认真卖力起来。
我想不出来,他根本不许我有女硕士理智的一面,我喘不过气来了,我眼前都花了,我给爸爸妈妈写的检查保证都白费了,我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手,觉得他和小傻子都是我的,是我仅有的,谁也不给,打死也不松手。
我还手生,任他摆弄,我笨的样子都把他逗笑了,我的小傻子被大狗看着,我被杨宪奕占着,我不是希瑞了,我也是小傻子,我怎么就那么堕落的快乐呢?我不明白,不想明白。
不是火山大爆发熔岩喷射,没有小死亡,我就躺在他给我做的小船里到处飘,又成了初夜的小金鱼那样游来游去,他哺喂给我炙热的呼吸,还有他的心,极致的时候我听见他喘得特别急,汗珠子蹭在我胸口,低哑的吻着我说“爱死你……”
我乐了,亲他说“知道了。”
谎话也好,实话也好,我们就是爱了,爱就爱呗,都这样了,不爱才怪呢……
他要我!我也要他!
我估计这就叫热恋了,荷尔蒙分泌旺盛得很。
杨宪奕送我回家,车熄火拉我过去亲了下额头吻别,又亲了下鼻尖,不知怎么我一抬头就又亲了下来。我嘴唇上留过他咬的小月牙,到现在还落了个小伤疤,我有往安吉利娜朱莉发展的潜质了。
告别吻啄了好几下就升温了,我除了会跟着就是跟着,他太老练了,这方面我哪是他的对手。他隔着衣服拍拍我的胸口,像竹子那样,我知道他又想刚刚弄出那个新牙印了,这男人是没救了!
刚刚在书房那次我以为温柔着呢,结果我又挨诓了,天昏地暗死过去又活过来,他最后拿小甜枣哄我。他给我看书柜里新买的一整套二十四史,说是给我买的,结婚了让我天天看。我也傻,我就信了,他爱怎么放肆我都答应,我觉得心里已经认可他了,那些别扭的女硕士言论就放下了。我也不要架子不要面子,连里子都给他了。他说只给他当小妖精一点不可耻,我才二十七岁,就该好好给他妖精几年。
我们吻得缠绵悱恻,我正晕晕乎乎的想推开他,他突然把我推开了,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放我身上的大爪子也规规矩矩收回去。我不知道哪不对,他靠过来在耳边轻声告诉我,“你爸妈。”
我一回头就看见楼口的灯光下站着两位老人,头发都花白了,正是我亲爱的爸爸妈妈。爸爸脸比杨宪奕还黑,妈妈脸比我还红。我无地自容了。
下车我们一前一后过去,爸爸劈头盖脸就问,“兆兆,一整天你干吗去了?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妈妈劝了句,“她爸,咱回家说,大半夜的。”
我也知道都过十二点了,埋怨的侧头死死瞪了下杨宪奕,他现在不知厌足的表现太可耻,他把我害惨了。
“说清楚再上去!”爸爸没好气地瞪我,口气凶得厉害。
“带小傻子做手术去了。”我磕磕巴巴说了一半实话,心里依然歉疚。
“猫呢?”爸爸一问我就傻眼了,我手上空着。杨宪奕想诓我明天去他家,所以把小傻子拘留了,我不是没争取抢回来,他让大狗凶我,我抢不过。他保证我明天去了就还,保证今晚好好照顾小傻子,我只好把奶瓶留下,可现在我知道错了,我连个圆谎的工具都没有。
“伯父伯母,我们装修房子去了,准备结婚用。”杨宪奕没受任何制约,还当着爸爸妈妈拉起我的手,“布置好了接你们过去看看,给我们提提意见。”他说的理直气壮跟真事似的,我心里打鼓,刚刚我们那么亲让爸爸妈妈看见了,我是爸爸肯定会打死他,我是妈妈也不会相信我所谓节烈了。我准备好晚上熬夜写检查,不行下跪都行,我想跟杨宪奕好,我得让爸爸妈妈支持我。
可我毕竟不是爸爸妈妈,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爸爸傻了会儿,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妈妈安慰,“咱回家说吧。”
爸爸无奈的点头,顺带瞪我,视线飘过杨宪奕的时候,没好气地说,“你也上来!”
我们四个走在楼道里,我在爸爸妈妈后面,杨宪奕在我后面。从始至终他都拉着我的手没放开,我想抽出来他就更用力的拉住,像是鼓励我,也像是胁迫我。不用他胁迫我现在也和他一国,我肯定帮着他说话。
进门爸爸妈妈坐沙发,我们俩傻子一样站厅中央,还手拉着手给大人做姿态。
“说吧,你为什么离婚!”爸爸问得特趁人不备,不过问得好,问得我心里爽快。我都没来得及问呢,我赶紧把手抽出来,又和爸爸妈妈一国了,我也想加入他们一起审问他。
“我和前妻分居三年多了,她在国外,半年多前正式办的手续。”杨宪奕声音浑厚,停顿时都在看我。
“我问为什么,没问什么时候!”爸爸给毕业生论文答辩时就这么刁钻,我风闻过他学生背后说坏话,但是现在我爱死爸爸了,他把我不敢不好意思说的话都问出来了。
“感情不和。她是搞舞蹈的,我们结婚八九年了,一直没有稳定的家庭生活,她常年在外面奔波,最后只能分手。”
我第一次听他说起前妻,一听是搞舞蹈的,我就想像成舞台上跳天鹅湖的女主角,我心里不痛快,一想起人家的大长腿,小细腰我就不痛快。我个子别说跳舞了,最多当个舞台布景,我讨厌高个女人,我跟个子高的过不去!
“然后呢,你为什么想跟我们兆兆结婚,你们认识时间也不算长,半年怎么也赶不上你们八九年的情分。”
我看不清爸爸脸色,我觉得爸爸这句话说时特沉痛,好像背水一战一样。
杨宪奕有一会儿沉默了,他望着我又拉起我的手不许我挣开,“我觉得她合适我,我就想要找她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孩踏踏实实过日子。我没有太多奢求,也不年轻了,想要个孩子。我知道我跟若若认识时间还不长,但人的感情不能只用时间衡量,我和前妻有过去的八九年,但我和若若有将来好多个八九年呢。我觉得我能好好照顾她,能让她幸福,她也能让我幸福,我们在一起合适,日子一定错不了,您放心吧。”
听他这么说我眼圈儿都红了,妈妈也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看着他。他没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但是让人听了由衷的舒服。他也没有回避孩子的事情,他到了这个年纪想要个孩子再正常不过,他对我好我就给他生,生几个我都愿意。我本来就是感性发达理性脆弱的人,听过一席话紧紧回握着杨宪奕,我感觉我这辈子就跟他了,错不了,错就错了,我认了,不后悔。
爸爸在思考,思考了很长时间,我是他唯一的闺女,他自然不能因为感动就把我给了这个离婚男人。
“你到书房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说!”爸爸突然起身指了指杨宪奕。他松开我跟着爸爸进了书房,我被妈妈带回房里,审问女人话题。
我不知道爸爸跟杨宪奕说什么了,妈妈在我房里说的话说的我和她都哭了。好像明天我就出嫁了,以后不是她姑娘了一样,我抱着妈妈安慰她,我也保证不马上给她和爸爸生外孙出来,好好适应新感情,等一切稳妥了再说。
半夜三点了,我们母女俩坐在客厅里等他们从书房出来,爸爸出来时眼圈红着,杨宪奕精神抖擞,我知道他又打胜仗了,爸爸服输了。跟杨宪奕斗,我们一家三口都不够。
这晚杨宪奕没回家,住在我家客厅沙发上,后半夜爸爸妈妈睡着了,我开门让他进到我房里。我问他跟爸爸谈什么了他不说,我问他以后怎么办他也不说,他就是逮着我亲来亲去,摸摸这儿,蹭蹭那儿。
我们一起躺在我的小床上,望着只有我自己独享过的景致。他搂着我问,“你在乎我的过去吗?我上一段婚姻?”
我不介意是假的,我不蠢,我当然介意。知道他前妻是搞舞蹈的我满肚子都是怨气,可我一时理不清要问什么,先问什么后问什么。
我就突然踢了他一脚,绷直了我的腿问他,“她腿有我长吗?!”
杨宪奕一愣,然后笑了,他绷直嘴角的严厉荡然无存,反而像个热恋里的小伙子。
“你长,你最长,没人有你长,你多长啊,你想跳舞,她就别混了。睡觉吧,听话。”
我其实还想问她胸大不大,腰细不细,杨宪奕不让我问,把我闷被子里清清楚楚告诉我,“她再好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我听了安心,努力撑到三点的疲倦都来了,我任他拍着我的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没亮我睁眼,杨宪奕已经走了,客厅沙发上留着他躺过的皱褶,我回到房里望望窗外,黑吉普也看不见了。
我躺回床上憧憬未来,低头翻衣服找我身上的新牙印。那个牙印旁边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是他新给我烙印的,趁我睡着之后用那些痕迹告诉我,他只要我。
这么想着我很踏实,又睡了。
我傻吗?我不傻!
最近老跟杨宪奕没黑没白的疯闹,熬夜加体力透支,我周一翘班装病在家,实在是起不来床。头天爸爸和他谈到三点,我林林总总睡了不过四五个小时。
不上班也好,省得看到要离婚的关浩。中午杨宪奕开车接我的时候,我把关浩的事告诉他了。他就说了一个字,“该!”
我说,“你怎么这样啊!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他猛踩一脚刹车,瞪我说,“我找个女人啃一口,她离婚了你同情吗?”
我没话说了,低着头坐在那儿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以后不许提关浩两个字!提你等着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对我命令惯了,可我也不示弱,我回敬,“你要提你前妻我也跟你急!”
我现在跟他面前不娴淑知性了,孩子脾气越来越重,谁让他比我大十岁呢,我想都进到感情里了,我得好好享受一把,把我亏欠的这些年赚回来。
他没非议,我们中途找了便利店买狗粮,顺道买了些水果蔬菜。爸爸妈妈反正也认可了,除了我不能在他家留宿也没再提出过多繁琐要求。
闺女迟早要嫁人的,只不过我们认识时间太短,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我想到爸爸提起我们认识半年了,可从我生日那天遇到他不过三个多月,结帐他提着购物筐,我趁收银员算账的时候突然问他,“你第一次在哪见过我!”
杨宪奕最招人讨厌就是不上当,你弄再多圈套都会被他认出来,他一边交钱一边往袋子里装东西,假装没听见我问。到了车上转车钥匙的时候,才给了我一句,“自己想去!”
气死我了,刚刚在一起就老气我,我肯定衰老的快,我得让他给我买最好的护肤产品,我得大补,他最近疯了似的折腾我不见什么,我都瘦了!
想到护肤我很自然的问了句,“你前妻多大了?”
他依然专心开车,告诉我,“管她呢!”
我确实管不着她,不提前妻也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好再接着问,只能把心思放在我的小傻子身上。昨晚没见她我很想,不过晚上睡抱杨宪奕感觉也不差。他说上午小傻子醒了,跟他的狗玩得挺好的。
话我是信了,可我挺担心的,毕竟他的狗很凶猛庞大,我都害怕,更何况我的小傻子才那么小。
停完车我就登登登往楼里跑,保安不主动给我开门,我站那儿干着急,杨宪奕过来跟保安说,“这是我太太。”
保安给我开门了,还主动帮我按电梯了,可我心里最美是听见他那么介绍我。我只是小时候扮家家当过一个小男孩的太太,他特别胖特别丑,我跟他假结婚不久他就搬家了。我后来又和其他小女孩假结婚,更没意思。
我心里也有些杨太太自居的味道,第一次和他心平气和两个人手拉手坐电梯回家,开门时他把钥匙给我了,他提着袋子。就是普通采买回来的一对夫妻。
开了门我没让杨宪奕进门,就让他提着袋子在门口站着。我美滋滋的把手插在他臂弯里,靠到他身边。虽然我还是不到他肩膀,但我心里的自己特高大,和他平起平坐,从此每一步都跟他好好走。
我美了没一会儿,看见出来迎接我们的元帅和将军,我不美了,我傻了。
我分不清元帅将军,我就看见小傻子让其中一个叼着,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直往下滴牛奶。
我眼睛都绿了,杨宪奕厉声大吼,吓得元帅将军一个松口,一个往后躲。小傻子掉地上了,一动不动的躺在大门口的地毯上,她昨天刚刚动过手术的地方留出了血。
我没进新房里享受未来杨太太的生活,我一边哭一边坐车上催杨宪奕开快点。我本来装病在家,这下我真快急病了。
到动物医院又是清理,又是检查又是输液,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都是杨宪奕给我交的,不管多少钱我都肯花,我追在屁股后面求医生给好好看看,可医生最后摇了摇头。
当天下午三时许,我的小傻子死了。
我抱着她的小尸体在医院走廊里哭,杨宪奕过来安慰我,我把他的手拍开,我恨死他和他的破狗了。
他去看我前给小傻子倒了牛奶,但是倒在狗食的大盘子里。小傻子要用奶瓶他忘了,我不知道元帅和将军去吃狗粮为什么要咬小傻子,或者小傻子醒了要喝牛奶?我猜不出惨案怎么发生的。医生说是呛水了,我知道肯定是呛牛奶了,元帅将军肯定折磨她来的。
我看仇人一样看杨宪奕,他没办法,给我的小傻子买了个好看的小棺材,我还是哭,哭得肝肠寸断。
没有杨宪奕的一段时间,全凭小傻子陪着我,跟我分享很多快乐。我刚和杨宪奕好一点,小傻子就让大狗欺负死了。我又由此联想到自己身上,我曾经把自己比喻成小傻子,把杨宪奕比成大狗,我们在书房里疯的时候,我还觉得我们是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呢。
“回去我打他们,别哭了。”他递过纸巾给我擦眼泪。
“不行,你得赔我!”
“没问题,我再给你买一只,买多少都行。”
“我不要,我就要小傻子。你还我!”
我们大人孩子一样在动物医院楼道里吵架,我们刚刚在一起第一天就吵架了,为了几个小畜牲吵架,吵了半个小时,我的小猫还是归西了。
我别别扭扭的跟他回他家,保安给我主动开门我也不笑了,一路抱着小傻子的棺材。进门我找到小傻子睡觉的篮子就要走,他锁了门拦着不让我走。
我能怎么办?我不能为了小猫跟他提分手,一屁股坐客厅沙发上我又开始掉眼泪,我不光是哭小傻子,我也哭自己,哭我怎么这么不顺利。
杨宪奕把元帅和将军关起来了,他找了条皮带进去教训他们。我听见元帅将军汪汪的叫得凄惨,我心里也揪得厉害,也有点不忍心。
所有人都没错,也许他们只是想帮小傻子喝奶呢?
我到书房去拦,两只大狗好像知道我是来救驾的,竟然主动往我身后躲。杨宪奕凶神恶煞一样举着皮带,我觉得我都不认识他了,哪天我要是犯错了他会不会也这么教训我?越想我跟狗越怕他,我们人狗三个缩在书柜前等着他熄火。等他放下皮鞭回到沉稳才跟我说话。
“你别怕我,我就是替你出出气。”
“以后你不许这样,我要是犯错了怎么办?你也抽我?”
“当然不!”
“那我犯错了你怎么办?”
“我弄清什么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他说的有理,但不是我要的答案。我希望他是无条件原谅我,但是情侣毕竟不是父女,我知道不可能。我们把狗赶出去了,并排坐在书房里,昨晚这里有旖旎情色,现在只是很理智的一男一女在交谈。
毕竟我们要面对是未来,像他说的,以后好多个八九年的生活,我们还很不熟悉,好多东西要彼此了解,彼此谅解。我不想开始就吵吵闹闹的,我想要个很舒服的感情,踏踏实实的婚姻。
“杨宪奕。”
“嗯?”
“以后有什么事咱们都好好说,我尽量不耍小脾气,你不许大动肝火,再大的事你不许动手打我,要不我不和你好了!”
“我不打人!”他一脸无辜,好像我突然冤枉他了似的。我相信他说的,但是情侣夫妻的好多条条框框我们要之前谈好了,就好像我不介意他抽烟喝酒一样,我不许他动手,对谁都一样。
“反正不许动手,再大的事咱们都可以谈。”我毕竟二十七岁了,我想很多时候我还是可以理性处理问题的。
“知道了,小傻子。”他宠爱的拍拍我的头,让我靠在他肩上。
“我傻吗?”我问杨宪奕,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他怎么看待我的。
“你不傻,你精着呢,要不我也看不上你。”
我靠着他笑了,我确实有小聪明,只是玩不转他,不过我不在意,我也不想战胜他统管他,我就想好好靠着他过生活。
“以后别叫我小傻子了,小傻子死了。”我还是有些伤心,他把我抱过去哄我,我喜欢他像爸爸那样哄我。
“好,你想听什么,我叫你什么。”
“你叫我希瑞吧,我叫你希曼哥哥。”
“不行!”他拒绝的干脆,摸着胸口给了我个大湿吻,“哥哥能对你这样吗?”
我想了想,确实不合适。我想不出让他叫我什么,或者我叫他什么。一时我可能也改不了口。
“别想了,也别伤心了。一会儿我给你蒸个特老的鸡蛋羹吃。”
杨宪奕毕竟是杨宪奕,平复我心情方面很对套路。我靠他怀里点点头,听着他的心跳,心想以后的生活如果都这样就好了……
平静的生活开始了?
周二开始上班,我们也开始短信联系。
昨晚我才知道杨宪奕做什么工作,我看了别人给他发的短信,英文的中文的我以前都见过,只是没好好看。
有人在短信里叫他“杨工”,有人叫“Yi”,有人什么不叫,语气很随便。我才知道他工作和地产有关,他不是大老板,但是他帮大老板拿主意,他弹性的工作,为了我昨天推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
我坐在关浩办公室外间,一上午除了几件简单的公事都在想杨宪奕。我没这么和人一起过,我以前只是来回暧昧,关系不挑明,我喜欢的特别压抑,现在我可以明目张胆的喜欢杨宪奕,但是他的身份工作,我又不敢随便给他发短信表达出来。
我们是从手机开始的,我想着短信也想到了昨晚。昨天我玩他的手机,问我那些穿内衣的照片去哪了,他打死也不说,我怎么问都不说,我给他看真人版卡通内衣他还是不说。
我没办法了,跟他做饭吃饭,洗碗刷筷子,靠在沙发上看电影。他给我削水果,我心里还有小傻子的伤口,也有内衣照片的怨念,看得一点都不投入。
他喜欢看男人电影,国家宝藏刚找到一半线索,我就歪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寻宝藏,两只犯错的狗趴他脚旁边,我躺他怀里,问他几点了。
天还不晚,我们还能接着看,可我想说说话,我们除了疯就是闹,我们了解的还不多。他还是解了我的卡通内衣让我睡舒服,但是他的手也舒服了,我靠在那让他搂着,亲昵又不过火,慢慢聊天。
我问他部门有多少人,公司哪天开例会,他一般什么时候会出差,他们现在在做的项目在哪几个区。
他主动告诉我工资是多少,银行密码是什么,我没问这些呢。我撇撇嘴,他揉揉我笑了,接着讲我想知道的内容。他知道我想知道,我们聊了很多,聊得很舒服。我想不出来问什么了,就开始背《尔雅校注》,还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和影碟,让他专心听我背。我背的已经很流利了,参赛的时候我准备在台上大显风采。
我说五十句,杨宪益几乎一句也不明白,隔行如隔山,他跟我说工程项目上的专有名词我也头大。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共同语言,背着背着我们谈到兴趣爱好。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买书,听音乐。”
他问我什么书,我说了很极端的两类,要么都是学术的,要么就很流行。
他皱皱眉说,“以后你跟我健身去吧,多运动运动就不会老这么累。别学防身术了,摔来摔去的都摔坏了。我给你报个瑜伽普拉提什么的。”他不舍得我摔,也不舍得我让教练扛来弄去,我已经看透他多霸人了。
“看看吧,有没有时间。你有假期吗?我想出去玩。”我已经好几年在家浪费了大好的寒假暑假,有了他我想出去转转。
“年底吧,顺便把婚结了。”他每次提结婚都特顺便,我觉得他不很看重婚姻仪式这些东西,只是在乎伴侣。他过去的婚姻并不短,但伴侣总不在身边,也怪可怜的。我其实一直对他的前妻充满好奇,只是不便开口问他。和他一起之后,我又兴起了写那篇报告文学的念头,但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日子跟爸爸妈妈商量吧,我还是想出去玩。”
“好。”他想拿回遥控器,我不让,我继续开始背《尔雅校注》,他就按下性子听,我背差不多了,刚要结尾,他突然问我,“周末见我家里人紧张吗?”
“什么!”我一下精神百倍,狠狠把他的狼爪拍开,这么重要的事他不提前告诉我,他来突然袭击,我当然紧张。我还没进过别人家门呢!
“没什么,我家里绝对没有意见,就是让你见见他们,他们知道你有好些日子了,就是见不到,都好奇呢。”
我没想到他早和家人说过我,我有相当长时间都跟他敌对着,也许是他认定我早,反正我一时适应不来,紧张的心里打小鼓,也很期待。我第一次进男朋友家门,我几个月后就嫁他了,我以前不幸运吧,这次我又走大运了。
他看出我的不安来,也不让我背书了,开始给我一点点讲他家里的人,他家里的事,和我商量周末见家人的细节。我很喜欢听,但我感觉都是正面的,积极向上的,没有负面信息,这点让我不踏实。我总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预知一切可能再动手做事。我不会找不齐善本资料就开始编目录,也不可能只编经史子集,民间散书我就不管了。我把见家人的事记在心里,我让他想到什么随时短信我。我怕自己哪里不妥。
他送我回家以后马上短信跟我联系,告诉我车开到哪了在等红灯,晚上睡觉前他先给我发了告别短信,说“晚安,睡个好觉。”,后面写着对我的爱称。
下车时他叫我咪咪,他太喜欢C罩杯了,也喜欢我赖他的感觉。我想着小傻子就接受了这个新称呼,在甜蜜的晚安短信里睡着了。
可今天已经快中午了,除了早上他问我吃饭没有一直没联系。我拿捏不好短信的频率,我不想耽误他工作,但我又想他,到午饭以后我没忍住还是给他发短信问他做什么呢。
一下午除了去关浩办公室整理文件和上洗手间,我三分钟拉开抽屉看一次静音的手机,等着他的短信。到了下班也没等来。
前一晚我们亲得什么似的,现在他不回我,我总有些忐忑不安。一段感情要学习的太多,我让自己踏踏实实等,好在走到校外的林荫路上等来他的电话。
“中午没吃,开会去了。你干吗呢?”
我看着远处的车站,想着这是以后我们无数日子的开始,平复了很多焦虑不安,“下班了,回家吃饭,你呢?”
我希望他说一起吃饭,或者见面,但是他只是嘱咐我好好吃饭,说晚上要加班就挂断了电话。
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从未频繁的联络,见面了要么剑拔弩张要么干柴烈火,我其实不踏实,我知道这不是平淡凡俗的生活。我想要安稳妥帖,我想好好谈恋爱。但他毕竟三十六七了,有忙碌的工作,他不能时不时拿着手机给我发短信,我必须适应,必须坦然接受目前的一切。因为我选择了杨宪奕,也选择了这样的恋爱方式。
我正在车站犹豫要不要晚上去他家等他,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我看见冯纶的脸,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转过头继续等车。
“戴若,最近好吗?”
我没说话,往一边挪了几步,开始在心里背《尔雅校注》,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我知道冯纶还在几步之外,我猜到他可能分手了,但这些和我无关。我早不会为一个演讲迷惑自己的人生轨迹,我已经有了杨宪奕,其他人我谁都不要。
晚上我在方睿慈家吃的饭,通过她老公了解了不少杨家的大情小事。他父母都安好,爷爷奶奶也在,是长房长孙,有个小两岁的妹妹,早嫁人了。
我突然转念想到别的,问杨正奕,“你认识他前妻吗?”
杨正奕脸色微变,给我把杯子里倒上果汁。他的举动很小,我看在心里却觉得惊涛骇浪一般。他前妻是谁?为什么杨正奕不说?是不能谈的话题吗?
我讨厌禁忌,我跟他一起之后我要知道清楚他过去的种种。
“我随便问问。”我缓和些语气,方睿慈的手抚在我手上,像是一种安慰。我们又聊了很多别的,我隐隐约约试探,最后杨正奕正色问我“你听说过陈家棋吗?”
我一脸茫然摇摇头,来不及想也来不及继续问,杨宪奕把电话打了过来。
满脑子都在想!
知道我在睿慈家,杨宪奕主动提出来接我。
有关前妻的话题也没进行下去,我只知道他前妻叫陈家棋,连哪几个字都不知道。我不好接着问,我觉得杨正奕也有些为难。至于睿慈,我得以后慢慢渗透。我得找个旁敲侧击的门道,我跟杨宪奕那里问不出来,得自己想办法。
睿慈两口子送我下楼,杨宪奕的车正停在楼门旁边。告别时我们好像普通的两家人,我和睿慈已经是妯娌似的,亲昵的拉拉手,杨宪奕下车打招呼口气轻松,手轻轻放我腰上。我觉得睿慈眼里有笑,她应该早希望我有这样一天。我也希望,但我不想有陈家棋。
回家的路上我们主要是东拉西扯,说的都是有的没的,我心里有事很难提起太高兴致,我把我脑子里的东西绕来绕去的想,就盼着快到家上网找资料去。
他想送我上楼我没让,他想亲我我很敷衍。他不让我下车,我没办法就认真亲起来,好像忙着抄作业应付老师,很怕挨罚的小学生一样,我亲的匆忙又狼狈,类似小鸡咄米,最后还是被他好好惩罚了。
“跟我回家。”他好像求我一样,我看出他忙了一天很累,没心情跟他玩笑,抱着他我像小妈妈那样安慰。男人都有累的时候,杨宪奕的工作一定很累,他嘴里都是烟味,眉间有淡淡的皱纹,好像吵了一天架似的。
“跟我回去!”他又用命令语气,我亲亲那道眉里的皱纹有点心疼,我知道他不是当真的,就是舍不得和我分开。
我上楼了,被他拉着亲了亲额头,我也亲亲他的皱纹,嘱咐他“别太累,回家早点睡觉,周末我去。”
把我心爱的大叔哄好了,我蹦着上楼,还没到六楼就收到他的短信。“想你,咪咪。”我笑着进门,我也不知道他想的是我,还是咪咪,要么就是都想,反正我们是一体的分不开。我现在不为罩杯自惭形秽了,渐渐有些得意,嘴角总掩藏一点点笑,我喜欢他喜欢我。
回复还是低调,毕竟我脑子里还占个拿大刀的陈家棋。进门我就打开电脑疯狂百度谷歌,我倒要看看陈家棋是谁,什么样子,是哪路妖孽,让杨宪奕沦陷了那么多年,最后得个悲惨的分手结局。
抱着辞海现汉,我把可能的汉字组合列了个大表格,每种都找都试试,再配上舞蹈相关的词根,我就不信找不到她。
到家十点多,我一直忙到一点半,屋里除了小灯就是一杯咖啡。中文网页几乎让我找遍了,除了村干部就是女模特,除了少先队员就是先进工作者。这泱泱大国可能叫这三个字的女人太多了,偏偏就是没我要找的舞蹈演员。
我讨厌姓陈的,我恨跳舞的。我又盲目的在国外网站找,因为检索词不贴近,搜出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很让人泄气。
两点多我才睡,五点半又醒了。我第一个到了图书馆,吃着早饭开始翻找国内舞蹈院校的资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陈家棋,我得看看她照片,我想知道杨宪奕迷恋她什么。
杨正奕昨晚跟我谈时好像她是个名人,可我真的没听说过,我的同学朋友都是搞文学、文字沾边工作的,最后没办法,我打电话给路苗苗和丁璀,发动群众的力量给我找。我把MSN和QQ整天挂着,我脑子都是芭蕾舞现代舞民族舞,中午吃饭都不香。
一天里我只和杨宪奕发了一个短信,不冷不淡的。到了这个年纪这种心境,我不在像和冯纶那时每天恨不得上百条短信,每条短信恨不得满满都是字。我把想嘱咐的说到了就放心了。我心里也有事,我的惦记就藏在心里,时不时还是常常看手机,怕他有事联系我。我想他,更想弄清陈家棋,我对这个女人有天生敌对情绪。
杨宪奕昨天很累,我嘱咐他少抽烟不许喝酒。我要注意他的身体了,他本来比我大十岁,我要长长久久走下去,他就要比我多活十年,把我送走了他再走,这样我不用忍受失去爱人的难过,让他为我流眼泪。这样想很伤感,但我就这样决定了。
他保证了我就安心,继续等消息。我听见今天外线电话找关浩的特别多,索性偷偷戴上一只耳机。面对关浩,我现在就是冷脸漠视,如同昨天在车站对冯纶。我不幸福的时候他们都幸福着,现在换我幸福了,我要让他们好好看看,眼睁睁看看我找了多好的一个人。
平常的一天,晚上我陪爸爸妈妈吃饭,回房间继续搜刮陈家棋的丁点消息。晚上电话里杨宪奕给我讲周末去见家人的事,因为陈家棋我差点把这个忘了,又开始在网上找见未来公婆实战手册。
幸福和疑惑交织在我心里,我也很累,睡着时杨宪奕还在电话那端跟我说话,他一定想我了,我也想检查他是不是抽烟喝酒了,但我睡着了,连晚安都没跟他说。
我期待周末快些到来,期待苗苗丁璀她们快点给我消息,周四我都是惴惴不安的过来的,除了关浩告诉我他明天出去开会让我开心了一下,这一天没有一点好消息。
我还是没有见到杨宪奕,我们还是一天三两个短信,还是想念彼此,但是就是没见面。我不想打扰他的会议,我也想让自己沉静下来好好准备下。晚上我自己去百货店给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买礼物,有个中意的就拍照发给他看。买到商店关门我也没选好他妈妈奶奶的礼物,我上面以后有两代婆婆,我还有个大我八岁的小姑子,我好像有三个婆婆一样,心里总是害怕。
晚上我和爸爸妈妈说,他们都安慰我,我还是怕,除了亲爸亲妈和杨宪奕,我不敢相信世上任何人对我好。就是杨宪奕,我也不敢想现在就是一辈子。人都是变的,他上次结婚也没想到八九年后会离婚,我们现在才认识几个月,我怎么看到未来呢。
我在电话里问他同样的问题,我听见电话里他给元帅将军发号施令,我也想那两只狗了,我想他的家,想我们未来的新房。
“别老想那么多,想多了容易想歪想错,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他说话间总是带着大人口气,好像我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他从来不烦我提问,但是他会巧妙的躲开,看我着急逗弄我。
“我停不下来,我老想想。”脑子里装这么多东西我也累,“明晚跟我去买东西吧,我还差两个礼物没买好呢。”
“什么也不用买,你去就行了,傻。”他看我这么在意也开心,他连银行密码都告诉我了,是对我真放心了,认真了。我也得对他家人好才是,才对得起这份信任。
“明天早点下班吧,我想你,特想。”我说想就是爱,爱就是想,他知道的。
他声音低沉,像是逗我,“明晚不让你走。”
我满足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关系,一切一切只除了陈家棋。
关浩不在,周五我很自由。我继续期盼着苗苗和丁璀的好消息,我在淘宝上给两代婆婆寻思礼物,快下班时我还把自己弄漂亮,等着杨宪奕来接我。
我正要去刷卡下班的时候,古籍处门口来了个女人,个子高高的,人也算精明强干挺利落。她背着书包走到关浩办公室门口,我回身问她,“您找谁?”
她满脸平静,回答,“请问,戴若在吗?”
我没走脑子,直接告诉她,“我就是。”
前妻?拍死你!
“你是戴若?”
“我是。”
“你怎么没去开会?”她问得莫名其妙,我搞不清状况。
“什么会?”
我们之间几步之遥,我不知道她是谁,可她的气势我不喜欢,我心里过了个念头,又觉得不可能。陈家棋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儿来,她应该还不知道我,而且这女人的气质也不像杨宪奕会欣赏的舞蹈演员。
“您找我什么事?”我猜也许是学校其他院系的人,也许是公事,尽量客气地过去跟她说话。
她笑了笑,低头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跟我说,“你帮我看看这个行吗?”
我完全被弄糊涂了,走过去就看见一个挺普通的摩托罗拉手机,跟关浩的手机一个型号,可我定睛一看清里面的短信心里咯噔一下,那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我发给他的了,只有几个字,我最近常常对杨宪奕说——我也想你。
我一下知道面前的是谁了,有点慌乱。还来不及反应她把手机盖阖上扔回包里,我抬头想解释,一块砖头毫无预兆冲我额头砸过来。
我吓傻了,都来不及挡,退了一大步,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高个子女人就是好,打情敌都占据优势。我心里头上都是疼,听见她泼妇一样变了嘴脸放开嗓子嚷,“让你破鞋!骚货!”
话极糙极难听,长这么大我没被这么骂过。
我摔在了地上,我知道自己流血了,一只眼睛看到的东西马上变成了血红血红的。我用袖子擦,袖子也红了。
她拍我一下就停了手,转身要往外走,被馆里没下班的同事堵住。大家一看我的样子就以为坏人逞凶,有的吵着要去报警。
关浩的妻子,或者他前妻就在古籍处门口没形象的破口大骂,俨然不把这里当学校。
“我要找你们领导去,这什么破学校,还堂堂女硕士,一个个道貌岸然的,都是破鞋,工作都搞到床上去了,全是骚货!”
她一骂骂一群,我心里委屈,同时也歉疚。
我曾经因为可怜这个女人没去她家里插足,但我毕竟错过,她拍我一砖我也恨,也理亏,我躺在地上让别人扶起来,脑子除了这些都停转了。
“小戴,你怎么样?”古籍处资深大博士扶着我,脸色比我看起来都苍白,他爱慕我,放开我上去叫人扭住关浩老婆,我听见一声比一声刺耳的谩骂。
我想说我没做过,我说不出口,管不了我的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书架转来转去,耳边的骂声此起彼伏。很快馆里看书学习的十几个学生都围过来,我看到好多张重叠的脸孔,好像都在嘲笑我。
我是文明人,做过蠢事,我该挨罚,但不是这样的方式。两个高年级男生抬我出去的时候,我还听见关浩老婆撕心裂肺的嚷,我听见大博士捍卫我跟她斗嘴,我心存一丝感激,但是很快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我到了学校的林荫路上,馆里最终会怎样我不知道,我听见抬着我的男生一直问,“老师,您能坚持住吧?”
我点点头,看着血蒙蒙乌戚戚的天色,心里很不是滋味。委屈是有的,恨我自己竟然更多一些。如果不曾和关浩暧昧过,我不至于挨这一砖。我糊涂过,清醒的太晚了。
我哭了,眼泪流出来可能也是红的,我看着两个男生的脸越来越模糊,我想给杨宪奕打电话,可包扔在图书馆了,我脑子里也记不住任何电话,我现在无依无靠只想闭上眼睛忍住头上的疼,我怕杨宪奕看见我这样,他不仅会心疼,他可能也会看不起我。
我准备好今后跟了杨宪奕好好过日子,我把过去那些事情都抹干净。我不和关浩不清不楚了,我也不再介意和冯纶的那几年,但总有人不想轻易的放过我。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想什么,什么就来了。
两个大个子男生吓坏了,戴着眼镜在我面前闪过的面容都是苍白的,我想起捍卫我的大博士,中文系的男孩都这么脆弱。我只想要杨宪奕来,他是我的黑铁塔,他不会倒,他会给我撑着。可我没说出话,被放在急诊的床上处理伤口。
我想起来,急诊的王大夫就按我的肩膀,让我配合。盖在头上的东西一拿走,我觉得一身轻松的叹口气,好像脑子里胡乱的思想都流走了,我不用再烦心难过,身上很轻,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一片。
我没晕倒,打麻药的针刺进来我都感觉到,我有的就是头脑,装满了《尔雅校注》,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有人帮忙扶着我的肩,王大夫在一针针缝合伤口。我怕他把混乱的思想缝回去,我想告诉王大夫别把关浩和冯纶装进去了,我想嘱咐大夫把我不喜欢的都别装进去,我以为我说了,可我什么也没说。
再醒来,我被医院楼道里的顶灯晃醒了,屋子里很暗,我一个人躺在空旷的病房里,眼前交错的拉着好几道帘子。我以为杨宪奕会来,可谁都不在,只有我自己。和冯纶撇清关系时,我也是这样一个人躺在自己床上流眼泪,我恨自己,骂自己,现在,好像回到了当年,为我自己另一个错误买单。
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很多年后我又这么自己躺着,为了杨宪益哭泣。我怕他不要我了,他知道我和关浩的事,他过去不在意,他可能现在在意了,所以不来看我。
门上的帘子掀开,医院值班的护士带着几个人进来,我看见馆里的领导,还看见了穿警服的人,最后,我看见了关浩。
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有的话我肯定坐起来跟馆领导呈清一切,我把持了度,三年里我没跟关浩怎么样。就是发个短信,也是有分寸的说话。我知道我不该说想他,我承认我暧昧过,但我不承认插足。他今天去开会没带我,他上次开会也没带我,他带了陈科长。
“小戴,好点吗?”
我转转眼睛,望着脸色死白的关浩,我脑子很乱,有初遇时的他,提携关心我的他,也有拿润肤水打法我的他。我现在看不起这个男人,如同他告诉我他要离婚时那样漠视他,承受这一砖我们就两清了,老死不相往来。
有了杨宪奕,我从没想过关浩一丁一点,我好久没把他往眼睛里放了,我甚至不关心他离婚的理由,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妻子今天抄起砖头就打我,预谋那么久,下手那么狠。
“现在能做笔录吗?”警徽晃得我睁不开眼,我想侧开头,但是疼的动不了,砖头果然厉害,多少武斗的电影电视剧,我没想到我错过那个年代,却尝了实在一砖。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我怕我已经被打坏了,再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了。我正暗自难过听着警察开始询问的时候,楼道里传来很急促的脚步声。
我听见有人冲这个房间跑过来,我全部神志都醒过来。我攥着拳等着杨宪奕闯进来,我等着他一拳把关浩打倒在地为我出气。我想向他道歉,为我自己糊涂混乱的三年。
我想着等着,可那脚步声没了,不是属于我的。我失望了,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往外淌,嗓子里又干又涩,不为挨打,都只为了杨宪奕。
“同志,案发时大概什么情况你说一下。”我听见警察开始问话,撇过头不看他,没心思回答问题。
“我是她爱人,有什么问我吧。”
我眼前都是暗下来的阴影,我被人挡在身后了,或者暴露在灼人的目光下,我不知道,反正我一下子安心下来,听见我想听的声音。
我“丈夫”来了。
我有我爱人呢!
馆领导,警察同志连带关浩都让杨宪奕弄出去了,我最后眯着眼睛看见我“爱人”挺拔的背影,听见他跟警察斩钉截铁的说,“调解没戏!”
我说不上话,老老实实躺着,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杨宪奕,一会儿我得给他道歉,把事情说清楚。然后我又回忆那条短信。不那么害怕以后,我脑子勉强能转动一小部分,我想不出来什么时候给关浩说过那样腻人的话,三年里我们短信里非常含蓄,都是车轱辘家常话,我应该不敢给个已婚男人发我想你这种话。刚才我是被吓着了,有屈打成招的成分。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想动动翻个身头上就疼得厉害。我明后天还要见未来公公婆婆,礼物也没买完,现在我又破相了,更不能和舞蹈演员比了,我实在伤心,所以一直断断续续在哭。我是太糊涂,怎么选了关浩呢!现在报应了,今后我宁可找十个博士后也知道不能跟已婚男人暧昧了,我要跟杨宪奕说清楚,我们没什么,亲过几次而已。
“小戴啊,也委屈你了,好好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副馆长到床边了,我对这个和善老太太印象不深,我觉得见到妈妈一样,哭着告诉她,“我没有!”
副馆长拍拍我的手,让我安心养伤,说是我爱人和馆里会处理。我确实挺惨了,所以就听话的点点头,感谢领导对我的关心。我想我爱人了,我想他带我回家。说什么我也不跟关浩办公室外间干了,我被他老婆拍完之后,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留馆里了。
“好好休息,别瞎想了,伤养好了再说。”副馆长安慰过我又叹叹气,毕竟我和关浩都是古籍处的中坚力量,我们这样馆里上下也不光彩。
副馆长出去了,我依然悲痛欲绝,头晕的厉害。我拿手盖着眼睛哭,楼道里的灯太晃眼了,我不知道晚上怎么回家见爸爸妈妈,我以后怎么面对今天在场那些同事。
我不是破鞋,不是骚货,我冤枉……
“还知道哭!”我正抹眼泪的时候,我爱人杨宪奕回来了,屋里暗都能看出他黑着一张脸,唇线上严厉的纹路开着很凶,二话不说低头扒开头发看我的伤口,我疼得啊啊叫,他动作挺轻了,是我心里阴影太大了。
“杨宪奕……”我哭着叫他。
“不许哭,那短信不是你发的。”他一说我就傻了,我不是白白挨拍了吗?我想问他细节,他没说,直接抱起我往外走。
我头受伤了,靠他肩上疼得厉害,手圈着他脖子喘粗气。到车里我被放在副驾驶上,座位放到最低,他又给我加了安全带。拉着我的手亲了亲,“别怕,看完病就回家,闭上眼睛歇会。”
我说不上什么,半靠着就知道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掏空了,这时候只能听话的闭上眼睛。
我想跟杨宪奕说开车时候别打电话太不安全,但是他好像一个个不停打出去了。我不知道他打给谁,我就听着。我很累,心里惭愧。
“您别担心,一会儿看完了我给家里打电话,您和叔叔别过来了,事不大,若若挺好的,头上蹭破一点,是我不小心。……好,我知道了。”
“自耕,在医院没,我老婆让人打了……再说,能照片子吗?……哦,没事,那算了,以后再说。”
“是我……恩……对,是我跟你说的那个……麻烦你了。我们一会儿就到,你先给我挂上号吧,谢了。”
我被抱出车去,他又抓着我的手亲了亲,“一会儿照片子我进不去,不许害怕。”
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呢,一听他不能进去陪我就哭了。
“唉,说你什么好啊!”我头一次听见杨宪奕叹气,我还靠他肩上呜呜哭着,迎面过来了护士打扮的女人,还推了轮椅过来。
“小羽,麻烦你了。”杨宪奕抱着我过去和那护士打招呼,我看见她头上戴的护士帽有道蓝色的线,我想她是护士长,杨宪奕叫她的口气很和气,一听就是老熟人。我想到刚刚他几个电话里对我的称呼有远有近,我不懂为什么。
我都被打伤了,出于本能还是拼尽全力瞄了瞄叫小羽的女护士长。杨宪奕推我进去了,她就走在旁边,和杨宪奕有说有笑的,我听了心里冷飕飕的,脑子里仅剩下的词就是破鞋!
我被带去照片子,在校医院都缝合完了,但杨宪奕坚持要,我被送进去躺在那,两个男大夫上来摆弄我,我害怕的出了一头冷汗。
检查的台子很凉,后来我又换了地方,被送进一个大圆筒似的东西里扫描。我想伤势应该挺严重的,否则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出来的时候,我听见杨宪奕正和那位护士长聊我的伤,我心里更觉得难受。他看我出来马上跑过来接我,我才觉得好受一些。
他今晚是我爱人,我不想他跟别的女人热络,我被打之后就像惊弓之鸟,什么女人都怕。我不抢别人丈夫,我也不许别人抢我爱人。
“伯父,嗯,今晚在我这儿先凑合一晚上,离医院近,明天我送他回去。您放心吧。”
“自耕……开点消炎药……嗯……方子你去改吧,明天帮我送过来……”
我被抱进抱出一直昏昏沉沉的,杨宪奕看我不说话了也有点担心,到车上也不开车,凑过来摸摸我的脉搏,“没事了,查完都没事了,回我那儿。”
我一点头头就涨疼涨疼的,还有点想吐,老老实实坐车回家,手里抱着我照得各种片子。到家,我躺在杨太太的新婚大床上,让我爱人把身上都是血的外衣给脱了。
他解我内衣后面的搭扣,我看见我的小老鼠胸衣上都是血,看起来惨不忍睹。那是二十四岁生日我跑遍全城才淘到的卡通内衣,我不舍得穿一直留着,我想今天跟杨宪奕亲亲热热时让他看。
现在老鼠流血了,我头也破了,我被前妻拍砖不明不白的,我的名节也都毁了,我又想哭。杨宪奕正找大体恤给我穿,看我无缘无故又掉眼泪,压不住脾气说了我。
“再哭!以后知道什么能,什么不能了吧?”
“我没……我没跟他……”
“我知道!”
他也着急也心疼,看我头上的伤再看看大体恤的领口,一气往旁边直接扔,也不给我穿衣服只盖了床被子。
我躺在新婚床上没半点喜悦,他投了热毛巾过来擦我脸上的血迹,擦了好几次毛巾上都带血,我想我是完了,不知道那道伤有多骇人。
“喝口水,吃了药睡觉吧,乖。”我坐不起来他就嘴里含了温水喂我,药片又小又多,我咽不下去他就一口口喂,直到我都吞了,才擦擦我额上的汗。
我知道他累了,忙了一天又忙我,他眉头皱得很深,眼睛里有责备,不是责备我,是责备他自己。
“我有个会,来晚了,下次不会了。”
“没事。”我笑笑,想让他放心。
“睡吧,有我呢。”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拉着他,胆战心惊的睡了。半夜我没完没了的做噩梦,老有好多女人拿着砖头围着我不停骂我。我大声解释,喊冤。想告诉她们我和他们老公很清白,但没用,那些妇人红了眼都要拿砖拍我,我怕,我怕疯了,最后抱着头放声尖叫。
“醒醒……若若……是我……是我……没事了……”
我不知道是谁,睁开眼就紧紧抱着他,我熟悉这个怀抱,让他慢慢拍着我的背,给我擦头上的汗。
我出了好多汗还是头疼欲裂的难受,他喂我喝水吃药,拍着我睡觉。跟我说“没事了”“拘留了”。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那低沉的声音让我特别安心。我对过去三年的错大彻大悟了,小声说“我错了”。
他说什么我没听见,我只是躺在他怀里,再也不愿离开。
人都是贪心的吧?!
我睁开眼有好一会儿眼前都有点模糊,我觉得头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轻轻往上一摸,摸到整个额头都肿起来了,涨得头皮难受得厉害。
“别摸,一会儿自耕来了再让他看看。”杨宪奕马上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他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床头柜上放着水,他拿起来又去抓药袋子,我知道又得吃药了。那些药片很细小,止疼的功效也不大,我夜里好像吃过两次,醒了不见好,还是疼。
“挺疼的,不想吃了。”
“不行!缝七针不吃更不能消肿!”他喝了水凑过来,我别无选择的就着大口喝,水是甜的,像是蜂蜜水,我心里却是酸的,总沉浸在昨天的事情里。
“别瞎想了,都过去了。”他把枕头立起来让我靠上去,给我掖掖被子,好像要跟我谈事情。
“我问你,你最近给关浩联系过吗?”
我摇摇头又觉得不尽然,“我上次跟他去过餐厅。”
他脸一沉我马上解释,“我后来跟关浩就去过两次西北餐厅,你都知道。第一次就是你亲我那次,第二次我带小傻子去的,就说了两句话就让你发现了。”我一说这个他脸上也有气,我知道他对那次我和关浩见面一直恨得厉害,觉得我骗他,只是都放心里没说出来。
“你自己还知道!”他想戳我头,看我的伤就没动手。
“你知道他老婆昨天为什么找你吗?”
我不知道,摇着头想不清楚,其实从放假前我和关浩就淡了,认识杨宪奕以后我心思都在跟他斗,假期的短信也没回过关浩。
“关浩是不是跟你们馆一个姓陈的女的挺好的?”我一听就觉得是说陈科长,他去温泉都带着陈科长去了,但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让他老婆逮到了外面有女人,闹离婚呢。她老婆不知道是谁,就满学校挨个筛,最后就轮你头上了,先拿你下手。”
“为什么是我?”
“关浩自己交代的吧,还有那条短信。就你傻,什么也没干,还让人白白拍一砖。你知道关浩和姓陈的事吗?”
我当然不知道,一摇头头都晕了,他赶紧正过我的头让我躺好了。
“你们副馆长人挺正的,把你往外择,关浩不是东西,一句话也不说。她老婆一口咬定是你,我说绝不可能,我跟你结婚时你还小姑娘呢,跟关浩一点关系没有。她听这个就没话说了。”
我本来就跟关浩没有怎么,暧昧也是朦胧的,但我没脸给自己辩解,面对杨宪奕我还是觉得理亏。
“你怎么知道是陈科长?”我想不通这层关系。
“关浩老婆说的,那女的跟他出去开什么温泉会。一说日子清清楚楚的,一查就知道是谁。那天晚上你跟我在与食俱进呢,前一天是正奕他们结婚,你二十七岁生日。自耕他们那晚都在,都是证人,就是打官司咱也不怕。”
我听着安心了,说“那短信不是我发的!”
“我想也不是,日子也不对,你跟我以后也不敢!”他眼神带着警告的意味,我知道这次的事对我是个莫大的教训,不敢往下说话。
“关浩人不正,我跟你们副馆长说了,好了调到别的部门,少跟他打连连。不行从图书馆出来都行,大不了不干了。你也傻,以后手机不是身边信得过的人不准借,听见没?”
我点点头,过去的细节也记不清了,当初总没往心里去,同事之间借手机打个电话再正常不过。我虽然不跟关浩怎样,但还当他是半个领导,自此以后我跟他要绝对划清界限,再不能有一点关系。他爱跟谁第三者,爱跟谁离都是他的事。
“再睡会儿,自耕一会儿来了给你看看,没事我就放心了。”他拍拍我的手把枕头放低了。我躺好了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有点依依不舍的情绪。现在神志比昨晚清醒多了,那句对不起说的声音也大多了。
他听了伏下身亲亲我肿着的额头,“没什么对不起的,什么都给我了,睡吧。”
这次我睡了,而且睡踏实了,梦里没有拿砖的恶女人,只有杨宪奕在身前保护我,好像三头六臂一样。我觉得安全了,什么不怕了。
他厉害,不跟他作对,我就能过得自在,混出好日子。我现在对这点太有体会了。所以家里来了他的朋友,我听话的让人给看病。
我见过这男人,与食俱进那次他也在。没见过和他一起来的女人,但看起来很面善。他们好像都是杨宪奕很好的朋友,有说有笑的,进门就说看看小媳妇好点没。
我第一次和他们见面又伤着,说话不多,男大夫给我看了伤口,又看看眼睛耳朵鼻子的,拿着手指在我脸前转来转去,还敲敲膝盖,都检查好了他让杨宪奕放心,说我挺结实的。
他们没到外面说话,杨宪奕就坐床边看着我,那个叫自耕的男人和杨宪奕聊得很好,我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像是一起长大的发小,熟得不能再输的哥们。我很羡慕这样的友谊,虽然和睿慈她们也好,但我没有太多从小就一起的朋友。人大一次就失去些旧朋友,得到新朋友,好像知了脱壳的自然规律一样。
就在我听着都快睡着的时候,那男人突然问了一句,“小羽现在怎么样?”
我闭着眼睛,可话从心里过了一下。我听过这个名字,是昨晚那个挺漂亮的女护士长。
话杨宪奕没往下接,带着客人出去了。我自己在房里睡觉,一时对一个新名字也排解不出什么疑问。毕竟昨天人家帮我挂号看病了,我应该知一份情,所以我就踏踏实实养病,想早点养好了,改天去见未来公公婆婆。
爸爸妈妈下午来接我的时候,因为我一直睡着就没挪动,让我继续在杨宪奕家养着。就剩我们俩勒,他就用朋友送过来的外用药给我抹在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帮我揉,我疼的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时睡时醒,常常问他些傻问题。他怕我老胡思乱想,把电视都搬到卧室里,给我找了个少儿频道,陪着我看柯南。
我不是小孩子了,但是竟然看进去了,看得特别专注。吃鸡蛋羹的时候,我一直跟着分析案情,到晚上睡觉,杨宪奕躺在旁边给我揉额头,我脑子还在想,我自己也变成柯南就好了。
我看着他的轮廓,看着这个对我这么好的男人,我很知足了,但是,我心里也有奢求。我想探究出尚未知道的很多秘密,他心里太多事情我不知道。比如那个小羽,还比如,他的前妻陈家棋。
悲喜两重天!
我开始泡病假,杨宪奕把我送回家当晚,给我买了一百多本柯南过来,往床边一放,过来看我头上的伤口,口气严厉的叮嘱:“老老实实在家看书休息,其它事你都别管。”
爸爸妈妈出去散步了,让我们单独相处着,我有些话也想问,刚提到关浩两个字他脸就拉下来。“你别管了,好好看书养着,养好了跟我回家,把证领了。现在你们馆里都知道你结婚了,回去还得弄点喜糖什么的意思下,让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其实怕杨宪奕在关浩的事上较真,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错和责任的,他告诉我关浩老婆被拘留我觉得就差不多了,我不想打官司,不想弄得沸反盈天的谁都知道,本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看他这脸色我又不太敢提了。
我现在跟多了个爸爸一样,听话不听话的都得服他管,拿起一本柯南翻了翻,我问他:“婚宴那天我说什么了?我都受伤了,告诉我吧!”
在亲爸身上撒娇屡试不爽,在杨宪奕身上根本不管用。他坐到床边人高马大的只看我伤口,把缝过针地方的发线分得细细的,看那道长长的伤口,给我一句,“都快破相了,饶不了他。”
这就是明着不想告诉我,我努力也是白费,我装头疼,装胸口疼,能装的我都装了,他把我裹被子里,意味深长的说:“告诉你,你更该闹了。”
我一直是听话孩子,让他说的也话接了,没意思的看他给我买的柯南。他就在床边看着我,时间也晚了,我知道他快走了,他也不上来亲亲我,我有点憋气,也有点着急,我又不能自己主动提,他起身说要走,我眼圈都红了。
我估计自己是真破相了,他连亲都不愿意了,我闷头说再见就钻进被子背对着他,掉了个金豆。
我正感伤呢,被子被掀开了,他贴过来问我:“又怎么了?”
我扭过身子瞪他一眼,忍不住说,“我头破了,不怕亲,亲一下没事!”
我也没说什么,觉得自己提这个挺可耻的,脸赶紧埋进枕头里,可我背后杨宪奕笑了,特爽利特开心的笑声,手在我背上拍着拍着就把我抱起来。
“想我亲了吧?”
我无言以对,连眼睛都不敢瞟他,脸都红了,任他的手指在嘴唇上揉啊揉的。我不明所以,总觉得他在逗我,而且我一说话就让他得逞了。我也躲了躲,他就是抓着我揉我的嘴唇,好像要把小月牙弄更明显似的。
“干吗?”我忍不住往后退。
“亲你呗!”
他压过来亲,开始还是简单啄啄亲亲,我已经过瘾了知足了,他又吻起来。我其实招架不住他吻我,每次都不让人喘气呼吸,每次都要吃人一样,我知道那样的吻后面会是什么,所以每次都是一半迎就,一半想拒绝。
他嘴里有淡淡的烟味,把我也染上了烟味,我在他舌尖上尝到酒,不知道什么酒,我想告诉他开车前不许喝酒,可我说不了话。吻总是很深很热也很长久,我抓着他领口的衣服被吻得东倒西歪,神志都迷糊了,他舔舔我的嘴唇,像吃糖果那样轻轻咬咬我,恋恋不舍的分开了。
他眼神变了,喘气也急了,我觉得不是好现象,而且不合时宜,赶紧说些别的分散注意力。“我……我什么时候拆线。”
“该拆就拆!”他说完就把我往怀里一抱,不带一点商量余地的告诉我,“好了咱把证领了,听见没!”
我这时候再拒绝就矫情了,我答应了,一连答应了好几次。我也觉得现在这样有证没证都一样了,还是把证扯了受法律保护好,我一点不吃亏。我趴他身上心满意足了。又听见他发号施令,“伤好之前你老老实实的,不许再撩拨我。”
我有点冤枉,可我不怨,以后确实得注意不能撩拨他,不能给他的火信点火加油。妈妈就说过怕我们马上把外孙生出来的话,我得注意了。
嘱咐他好好开车,告别时我保证把书早早看完。他出门我就给他发短信,我睡前他也打电话过来。我们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我们亲的时候特别亲,又节制一点点,我从没有过这么幸福甜蜜的感觉,感觉这样受伤都值了,再挨一砖也不亏,杨宪奕真是百年不遇的好男人。
我养病的一个星期,杨宪奕出差了两三天,天天给我打长途,头天还从那边给我寄了些吃的东西过来。我抱着他的包裹拆的时候,正和苗苗,丁璀在客厅里坐着聊天。丁璀一句话我就把包裹扔一边不管了,她神神秘秘的告诉我,“找到了,那个陈家棋。”
我一听心里就是两重思绪,一边是急切一边是犹豫。很多事情知道了不如不知道,知道了就得不痛快,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还是非得知道。
丁璀拿个USB接我电脑上,从开机到识别了新硬件,我急得手心里都是汗。有个用我名字命名的文件夹里,林林总总好多文档图片。我点开缩略图一看,心里就像上了小夹板一样不痛快起来。
苗苗给我点了个大图看,我有三五分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怎么也想不到杨宪奕的老婆会是照片上这个女人。看着她,我突然一点信心都没有了。她太漂亮了,且不说她有没有头脑,就外貌,她是太漂亮了。身为女人和情敌,我还是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照片里她在独舞,像是胡桃夹子的小女孩。我看见她扮成少女时的样子,纤细的腰身,亭亭玉立的舞者风范,还有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人天生就高贵典雅,有人可爱淘喜,有人淑良娴静,我知道我最多是可爱,而这个陈家棋就是有气质的漂亮,漂亮到我一把关掉了照片,坐回床上好半天说不出话,苗苗和丁璀也拿我没办法。
“还听不听?还有细节呢!”丁璀问我,我心里矛盾的厉害,抓起柯南想撕烂了。我就不该给自己找不痛快,当什么侦探。现在抽丝剥茧了,难受得又只有我自己。
那么漂亮的一个人跟杨宪奕都觉得杨宪奕高攀了,而我自己呢,就成彻头彻尾的丑小鸭了,而且永远也变不成白天鹅。在陈家棋面前比我当不了白天鹅,我一辈子就是小鸭子,扑腾两下就会淹水。
“说吧!”我没好气地揉自己的睡衣,好像要跟自己过不去一样。
“早说了不让你找,找了又这么别扭。”苗苗说我,给丁璀使眼色。我知道后面的话肯定不是我爱听的,可能听了我还要受刺激,可箭已经在弦上了,射不射我都躲不过去。
“说吧,我想听。”
我隐忍着,等着掀开那个陈家棋的神秘面纱。目光游移在一本柯南的封面,看他睿智的大眼睛,我突然产生了错觉。记忆里杨宪奕的某个眼神突然变得迷离朦胧,好像蒙上了什么,我觉得他在看我,可看得根本不是我。
倒霉!冤家路窄!
苗苗和丁璀走后,我一个人站在穿衣镜前面一动不动的照了一个多小时。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妈妈要是再把我生得高点,腿长点或者眼睛大点,反正就是哪哪都改造加工一下,我就更有资本和前妻斗法,不会比陈家棋差那么多了。现在看来,我哪哪都不如她。
实在泄气的厉害,拨开头发看缝合的伤口,有一点点碎头发挡着看不出来,可我还是觉得破相了,难看的蜈蚣爬一样,以后见不得人了。
心情郁闷,我回到写字台上坐着默写论语,爸爸妈妈买菜回来我已经默写了四五张纸,多写一点我自信就回来一些。陈家棋一定没有我这么能背古文,她可能《尔雅校注》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一点了,知道也是自己安慰自己。
妈妈抱着包裹进来问我是谁的,我跑过去抢回来。杨宪奕第一次给我寄东西,我当然得自己偷偷拆开看。关了屋门坐在床上,我小心翼翼的撕包裹,连上面有他笔迹的包裹单都怕碰坏了,想剪下来收藏起来。
包裹里好多的糖果,红色的小口袋,好像寄给一个孩子的一样,最后我才看到一样成人礼物,是个包装很漂亮的小盒子。
我猜过化妆品,猜过项链首饰,甚至猜了卡通内衣,到最后打开,原来是个桃心型的小镜子,光亮的表面照着我也像桃子的脸,很精致美丽。我养病胖起来了,秋天来了,妈妈常常给我贴秋膘,说我夏天瘦了很多。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头,在镜底制造商的铸名后面,有几个小小的字母,写着Young’s。我现在可不是杨氏的,我是戴氏的,虽然这么想,还是很喜欢,放在包包里,吃饭前前后后拿出来看了好几次,就连小盒子也留起来没舍得扔,摆在梳妆台镜子背面。
一晚上我都把陈家棋当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知道男人喜欢金玉,我没有,但我觉得杨宪奕不该是那样的男人,他金玉过了六七年不要了,现在要我了,肯定是看中我知性贤淑了。心里安慰的功能再大,不如电话里听他说受用。车轱辘绕来绕去,最后是我对他说想他了,他就告诉我马上回来,问问伤口好没好,到底也没说爱我,或者我比陈家棋好一万倍之类的话。
挂了电话我恨他不懂风情,他一点古人诗书都没读过。我继续默写论语,因为挨了砖头以后,尔雅校注我忘了好多,但是论语从我三岁就开始背,到今天也有二十四年了,滚瓜烂熟,我默写完了等杨宪奕回来给他开,让他知道学古汉的女硕士肚子里有多少先人墨水!
我把陈家棋那些照片和旧事放在电脑的桌面上,文件夹起名叫砖头,一方面警示自己,一方面警告陈家棋。我常常不经意点开看看这只美丽的白天鹅,再到镜子里看看那只丑小鸭。我对着镜子像播音员那样叽里呱啦的背论语,背尔雅,背孟子,背大学中庸,把脑子里的四书五经都背完,我高声在阳台背四库全书索引目录,背得爸爸心里发毛,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只说车祸之后锻炼脑子,怕记不住了。
他们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事实真相,一直以为杨宪奕开车出小事故让我挂了彩,但他们看出杨宪奕是对我真关心爱护的,也不好没完没了责备。
我希望杨宪奕早点回来,跟我说些体己暖人的话。每天我都照照桃心镜子,好像他在另一端能看到我似的。伤口渐渐愈合了,留着浅浅的疤痕,我自己去医院拆线了,准备上班了。我想他周五能回来见一面,一拖沓,他告诉我又变下周了。
分开的时间越久,我对自己越摸不准,点开那个砖头文件夹的次数越多,我也摆出她在照片里的姿势,我没有她美,我也用那样的眼神望出去,我的眼睛里还是没有优雅的天鹅。
为了能够和陈家棋拉开差距,我疯了一样的默写论语,妈妈问,我就说在练习庞中华字帖,提高自己的硬笔书法。其实我字已经写的很漂亮了,当初还常常帮关浩在文件上用软笔签字。想到关浩,我心里又气又鄙视的负面情绪过后,也在想下周上班怎么办。这样的事情过后,图书馆大概早传遍了风言风语,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
周日晚上,杨宪奕电话里让我把寄过来的糖果都包成小口袋,当成喜糖送给大家,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花了一晚上时间包喜糖,包的时候我在想,以后在同事眼里我就是已婚女人了,希望这能帮我修正破鞋勾引别人老公的恶名,哪怕还我半个清白也好。
周一早晨到学校,我还是往常那样和大家打招呼,发现我桌上有一盆凋谢的绿竹,是原来放在关浩办公室里的。整理桌面上的东西,积压的文件不少,看来需要有忙碌充实的一周了。
我还没坐下,为我伸张正义的大博士也来了,彼此尴尬的笑笑,我送了他一袋喜糖。他恭喜的言不由衷,拿了糖很快就走了。到上班时间,我准备到处发糖的时候,副馆长派人来找我。
我给她送了喜糖,她看了笑了笑招呼我坐下。
“小戴,伤养的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您。”我记得杨宪奕说过她是好人,我受伤时她又像妈妈那么看望过,我很感激。
“馆里领导对上次的事很重视,责成关浩本人向你书面道歉。”
我听了觉得更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副馆长又宣布,“为了你,也为了古籍处,你和关浩暂时都回避一段时间。正好中文系石教授缺个助手,你先过去帮一下,等忙完了那边再回来。”
话是这么说,但我知道从古籍处出去了回来就很难,我心里不平,不知道怎么处理关浩的,前因后果里,他不栽赃我他老婆不闹事不会这样。
“你也别多想,关浩去档案处了,领导会权衡给大家个公平的交待。”
一上午我都在收拾东西搬家,我给杨宪奕发了两个短信告诉他学校的处理意见他都没回。我找了两个高年级男生帮忙搬着箱子去了中文系,我想以后可能就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了,不管怎样,我比关浩还强点,不至于对着一屋子档案憋闷死。
我对中文系石教授不熟,我学古汉的成绩算是中游偏上,他交待的工作我应该能应付。午饭后石教授来系里给研究生上课,课后说是要召见我。
我刚进到他办公室就觉得不对劲,但我没说话,规规矩矩听着教授分配工作,教授带两个研究组,一个搞《说文解字》,一个搞《文心雕龙》,最后我选了说文解字,出办公室时,身后有人叫我。
“合作愉快!”冯纶语调轻快,“文心雕龙遇到问题还要麻烦你。”
我从始至终没个笑脸,我心里在哭。走出去听见他在后面叫我名字追过来。我平复心情,从包里拿出喜糖递到他手上,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冯老师,我结婚了!”
唉,小别之后毫无节制!
我的新生活得重头开始,虽然我又跟冯纶共事了,陷入另一个坑里。我把喜糖发完,没送出去的留在新的办公室里。
下班我紧接着去了美容院,把留了好多年的长头发一剪刀剪了,烫了个秀兰邓波尔的发型。对着镜子我端详良久,脸是桃子,笑起来是眯眯眼,这样的短卷发更适合,我好像都年轻起来了。
做头发的时候杨宪奕终于理我了,告诉我晚上飞机回来的时间,我总算有盼头了,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我捉摸着给他好好接风。回家我拿了妈妈炖好的牛键子,又从自家冰箱淘了一堆新鲜蔬菜。
到他公寓的时候,保安开门还叫我杨太太。我以后就是杨太太了,不管过去什么样。冯纶的事我不想扰了杨宪奕回来的好心情,我觉得自己能处理好,更重要,我不想他知道我跟这样一个男人谈过四年傻傻的恋爱。过去就是过去了,包括他的陈家棋。
钥匙他送我回家养伤的时候就给我配好了,以后允许我随便出入他的公寓。原来我总觉这小区是狩猎场,现在感官上也变化了,我觉得是个环境宜人的森林湿地,小桥流水,我们就生活在这儿,安家立业。
洗菜准备晚饭,我还在想他把元帅将军送哪去了。以后要是他出去,我可以来照顾他们,顺便跟他们建立良好的感情。一边切菜我还总是往门口张望,总觉得听见钥匙插门里的声音。看看表我觉得飞机快到了,可我手机总是没有动静。
他都不知道我在这儿等他呢,也不知道我烫新发型了。我希望是惊喜不是惊吓。东西都准备好了,我把包包里厚厚一本默写好的论语拿出来,得意洋洋的翻着看。字迹漂亮,背得也牢固,如果我参加过去的八股考试,我肯定是女进士。
打开电视有点声音作伴,我一会儿到阳台张望一下,一会儿开门看看,我的手机没动静我就着急,我不想发短信,我只想看见真人。
手机响了,接起来不是杨宪奕,苗苗在那边又调查出一点陈家棋内部消息。我不是不想听,但是心思不在,那天听了细节我已经受过强刺激了,所以让苗苗给我发邮件,等我以后备战用。
电话还没挂上,门总算响了,草草跟苗苗告别,已经听见大狗跑进来欢快的叫,我心里一下子雀跃起来,跟七八个小老鼠挠来挠去一样兴奋。杨宪奕可算进来了,黑色的西装外面有个同色的风衣,行李箱放在手边地上,像极了黑衣人和国家宝藏里的大坏蛋。
我用小学体育达标的速度冲过去,给他个措手不及。猛一看我他一愣,我扑过去一把就熊抱住,被举得高高的。
“伤口还疼吗?”
“一点不疼了。”
“我看看。”他风衣不脱就抱着我去客厅,看我新卷发里的旧伤口。看了眉头舒展了,揉揉我的额头问,“什么时候烫的,干吗不告诉我?”
“好看吗?”我特想得到他积极正面的认可,可他却摇摇头告诉我一般。
我很失望,放开手不熊抱了,电话里他也没说过让我特开心地话,出差一趟他都没说过想我之类一般亲热的话,我很失落。他脱了大衣又坐过来,我心里有气,没什么撒娇的心思。
“好是好,就是更显我老了。”这句话并不像玩笑,我觉得他都叹气了,抱着我坐他身边,反反复复鼓弄我的新发型。
“你不老,一点都不老!”我想安慰他,跑到厨房给他端茶倒水,我感觉他累了,不管公事是否顺利,我得让他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所以我没在新发型上纠缠,推他换衣服洗把脸等着吃饭。
妈妈手艺比我好,我用妈妈炖的牛键子冒充自己的,再炒两个素菜,他肯定觉得我特贤惠能干。以后要是见他爸爸妈妈我也得用这方法,听说挑拣儿媳妇做饭的公婆大有人在。
运动裤体恤衫出来了,头发还滴着水。没有黑衣人的酷劲了,但是像生活里一个实实在在在你旁边的人,看了特别踏实。
我给他盛饭,才想到是我们第一次在这里正式开餐,让他开了一瓶红酒,都喝了一点。第一次我们在与食俱进时我最先看到的就是他拿杯子的大手,那时候我很讨厌排斥他,总觉得他是个心存不轨的老男人,现在时间也不久,可跟他一起了,我才明白过去的想法都得推翻,我喜欢他举杯品酒的神态。
“看什么呢?”
“看你,我们好几天没见了。”
“想我吗?”
我点点头给他夹菜,我喜欢看他吃东西像牛犊子的样子,牛键子我一口都没吃全夹给他了,我又给他添饭,放下筷子支着下巴专心看他吃的样子。如果有一天我们结婚了,有孩子了,我希望是个杨宪奕这样的小牛犊子,也有他的精神气和好头脑,我很喜欢小男孩,尤其是和我爱的人生的。
“看够了吗?”
我摇摇头喝红酒,我跟爸爸妈妈保证过不喝酒了,可以后跟杨宪奕在一起肯定免不了要喝酒,没有酒看着他我也会醉,不相信这么真实的幸福。我想象他是未来的老酒翁,我跟在他身边成了酒婆婆的画面。
“今天上班顺利吗?”他放下筷子揉揉我的头发。
“不说这个,以后告诉你。”我又给他倒酒,我想就这样一直看他吃下去也不会腻,和自己心里系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生活里一个微小的细节也会充满感动,因为你碰到这个人了,不是别人,是他,这就叫缘分。
饭后,我像个小丫鬟长工似的刷碗整理厨房,他像地主恶霸一样举着杯子在后面监督我。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听见元帅和将军在屋里跑进跑出玩得正欢。
我把最后一个碗刚放到碗架上,后面贴过来热热的大胸口,毛衣领口露出的地方结结实实被亲了一大口。
“明天领证去。”
“明天什么日子。”
“星期二,几号我记不清了,不重要。”
我犹豫了一下,也没跟爸爸妈妈商量,可我不想拒绝。
“我得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太突然了。”我说话,他手伸到前面给我解围裙,好像某个熟悉的画面,那时是在睿慈新家,他给我背上插香菜,竹子还管他叫姨父,我想那时候他就认准我了。
“想我吗?”很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我脖子上起了好多小米粒,觉得本能的杨宪奕又复活变身了,每到这时候我就笨拙僵硬起来,总被他牵着鼻子走。
“新头发好看吗?”回身时我问他这个转移注意力,他亲着我的伤口低压嗓音说,“好看,怎么都好看。”
围裙掉地下去了,我东跑西颠一样在厨房里到处转,就是躲不开他跟后面亲一下抱一下。我断断续续问“你想我吗?”他逮到我反问“你说呢?”
我体育不好很快被熊抱了,被他吞了一样一遍遍吻,我想又完蛋了,只能交枪弃械。
厨房的餐桌上方有一盏能拉伸的灯,灯光很柔和,照在我的绿色毛衣上。我曾经穿这个削铅笔自拍过一张照片,被杨宪奕弄走了。我的流氓兔永远被压在他家了,我现在穿着小熊猫,他又把小熊猫没收了,俯下身来制服我。我其实早服他了,很冷的橱柜,身后是他炙热的呼吸,我无处可逃,在陌生的姿势里被他任意摆弄着。
我喘得很厉害,心脏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多久没有这样了,我记不清了。可这最美的一刻我却想到了陈家棋。我有点难过占着我的男人跟她有十年的婚姻,有过爱情。
杨宪奕似乎感觉出我的不安和迷茫,他把节奏变得很舒缓,一点点安慰我,让我放心,好像在告诉我他只要我,陈家棋都过去了。我眼角湿了,有点想哭,光照在餐桌上,我看见了自己的眼泪。躺在一片光里,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我希望他也这样对我,跟我有更多个八年九年。
理智越来越少,温度越来越热,我们在客厅里碰翻了洗好的草莓,蹭掉了厚厚一本默写好的论语,在走廊他一下关上了所有的灯,把我带进深不见五指的欲望。黑暗的探索无尽彻底,沦陷越深贪念越执。
我哭了,被他逼得不得不哭,我累了,被他驯服得没有一点力气。我们躺在书房沙发前的白色地毯上,盖着卧室拽来的一床黑色被单。我枕着他的手臂,希望时间停在现在,我就这么老了,死了都好。
他的手在被单下滑动,轻轻柔柔很小心。我体味到那层薄茧的暧昧,手上突然很凉。肩上吃疼,身下是他逼近的力道,我挣着往外跑,手伸出被外被紧紧抓住。
我发现无名指的地方,套上了一支朴素的指环。那只抓我的大手上,戴着同样的一枚。
他幽深的眼神无数倍放大,他的占有一如既往地持久。
“就明天!”
在喘息里我跑不出他的怀抱,我哭笑着说好,声音颤抖无力。
他满意了,唇线最严厉的纹路变成最满足的微笑。他肆无忌惮起来,“我最喜欢秀兰邓波儿……”我听见他坏坏低压的嗓音。
就这么嫁了?!
“若若……醒醒,该回家了。”我梦里自己还是秀兰邓波儿呢,跟水手叔叔疯玩的不亦乐乎,睡到七荤八素的时候,杨宪奕把我弄醒了,很是狼狈的赶在门禁前收拾妥当送我回家。
坐在车里我一直靠着车窗睡觉,我累着呢,他也累了,但是还有任务没完成他肯定不会睡的。我偶尔睁开眼睛,看着他扶方向盘的手上亮晶晶的戒指,再看看我自己的,就放心接着睡了。
他没给我买带钻石的戒指,我很欣慰。我不喜欢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因为我不需要跟谁炫耀去,洗菜做饭钻石丢了我也舍不得。我喜欢素圈戒指,在淡雅简单里又有内涵。
杨宪奕领着我上楼前还给我弄弄头发,又嘱咐了好几次一会儿怎么说,最后亲了亲我,“精神精神,明明让你睡够了。”
其实不是为了跟爸爸妈妈说明天登记的事我就能睡个安稳觉了,他再怎么鼓励我我还是困得厉害。到了家里也主要是杨宪奕在说,我坐在他旁边听着直打瞌睡,属于中度体力不支,被妈妈瞪了好几次。
爸爸妈妈问我意见的时候我就点点头,嘟囔了一下。他们肯定猜到我刚才做什么好事了,我的绿毛衣都皱皱的。我想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最后把户口本交给了杨宪奕。
我以为可以马上回房睡觉了,杨宪奕又把我给弄走了,说是跟我爸妈借用我一个晚上。回他公寓的路上我几乎没有醒过,关于明天登记的细节我都听他的安排,我现在只想到睡觉,我刚刚都在地上睡的,现在我想躺床上好好睡。
“若若……醒醒,明早我送你去学校开证明,请假,然后去我家。”
我睡得正香呢,一听他说去他家我就醒了,从挨砖头之后我一直把去他家的事当成无限期推后,一想到明天要见他爸妈,我感觉比明天领证还不安。
因为杨宪奕一席话,这晚我失眠了,他在我旁边睡得特别香,可能出差回来又毫无节制的闹了我好几次,他也累坏了。我趴在他旁边听着他的呼吸,想着明天的这个时候,这个男人就是我真真正正的丈夫了,就总有点不真实感。
我舍不得吵醒他,可他睡着了我睡不着又不公平,我摸摸他的胡子,在他额头上淡淡的纹路上滑来滑去,又去量一下他鼻梁有没有我的高,最后用我的小卡子夹他爱发脾气的嘴唇。被我折腾了好长时间,杨宪奕终于醒了。
“怎么了?干吗不睡觉?”
“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说话。”我赖过去央求,他答应了,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两句。
“明天……不,今天是几月几号。”已经凌晨了,也就是已经到了我们领证的日子,我问他,我总觉得这个日子意义非凡,可他的回答却不是这样的。
“九月十几号吧……快睡吧,明天该起不来了。只要是咱俩领证,哪天都一样。”他把我压怀里不让我出声,我不同意他的观点想争辩两句,奈何他身高体大,一翻身就把我正法了。
我快被压得没气的时候,他可算放开我。得以生还,我也不说话了,抱着他一个胳膊老老实实躺着,时不时睁开眼睛看一下时间。
到早晨我好像才隐约睡着了,可睡了没一会儿杨宪奕又开始折腾我。他让我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饭,让我穿衣服准备出门,我就当成没听见一直死在被子里。我实在太困太累了,昨晚的失眠至少需要睡四五个小时补回来。
将军和元帅好像知道我们今天要去领证了,也很兴奋的跑进卧室来祝贺我。他们咬着被脚把被子从我身上拽走,让杨宪奕有机会拿冰凉冰凉的大手钻到我的大体恤下折磨人。
我被激醒了,去学校的一路脸上都没有要结婚的笑容,时不时要掐他一下泄愤。开证明请假都很方便,我去办公室打招呼的时候正碰见冯纶。昨天他接过糖的时候脸色很不痛快,我心里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迎面走过去,我们没有打招呼。
去杨宪奕家拜望老人是我一直特别紧张的事,我再困再累也支着脑袋努力构思怎么第一次和公公婆婆问好。
进门的时候是位中年保姆给我们开的门,我有些局促不安的被领进客厅。房子很大很安静,杨宪奕撇下我一个人进了一个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怎么了?”
我看他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有点担心。
“我妈不在,老爷子想看看你。”
我一听就放心了,没有婆婆我就没那么害怕了。被带进去前,我还问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他拍拍我脑门,“没事,什么都不用。”
杨宪奕的爸爸是个和蔼的老爷爷,我一看到就很喜欢,他坐在书房的躺椅上喝茶听戏,问了我家里的事,夸我年轻漂亮。
除了爸爸我很少跟上年纪的老头子打交道,杨宪奕爸爸叫我过去的时候,在我手里塞了个大红包,拍拍我的手背,笑眯眯嘱咐我有空常回家吃饭。
所有的繁文缛节都没有,出门的时候杨宪奕推推我,我有点扭捏的管躺椅上的老爷子叫了声,“爸,我们走了。”
那声爸叫得太违心了,杨宪奕还没叫过我爸爸妈妈呢。我在车上抱着我的红包质问他这件事,他一脸坏心思,最后告诉我,背着我的时候,他已经改过口了,而且出差的时候给爸爸妈妈准备了丰厚的礼物。
“那我的聘礼呢?”我问他。
“你没聘礼,你就是倒贴给我的小童养媳。圆房以后给你扶正做太太了。”他本来是拿话逗我开心,我听了却想到了陈家棋。辜鸿铭说过的茶杯和茶壶的话也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我一点也笑不出来,为了马上要改变的身份,我望着窗外哭了。
“好好的,怎么了?”他停下车看我心情烦乱的样子。
我眼泪汪汪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心里的不安,我问他“你想好跟我结婚过一辈子了吗?”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我拽过去安慰,“当然了!娶的就是你!别瞎想了,高高兴兴的,晚上我告诉你婚宴那天你说什么了。听话!”然后就稳扎稳打的亲了我。
这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也是因为那次,我们才有了之后的交集,一时感慨万千,我靠着他回想过去的事情,现在的事情,还有将来的事情。
我没想到结婚登记会是这样复杂的情绪,我以为只是昨天我答应他时那种简单的快乐。可能我把什么都想得太简单了,到民政局的时候,我都有点后悔草率就同意了。
看着排队等着领证的年轻人,我还有点不好意思。躲躲闪闪的在杨宪奕后面怕别人看见我。他拉着我的手,当着在场那么多人亲我。弄得我更没脸见人了。虽然马上我们就变成合法夫妻了,可现在我们还是男女朋友关系。我气得掐他,他吃着疼还在笑。
该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想着踏进围城的这一步,整个人生都将改变。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没有催促,好像是让我想好了,想透了,才跟他一起走这一步。
最后我还是进去了,跟杨宪奕手拉手进去的,他先迈那一步,我勇敢的跟上了。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手拉手出来的,他一脸名正言顺的大男子主义,拉着我在民政局大院里走了一大圈,好像给大家宣告一下我是他媳妇了一样。
扯了火红的结婚证,我没得意,更没按耐不住地兴奋,回家的路上我哭了一鼻子,有快乐也有伤感。
因为前晚特别缺觉,没到家我就在车上睡着了。我知道是杨宪奕把我抱回去的,当杨太太第一天我就这么进的家门,后来还听见他躺在旁边跟我说话,哄了哄我,但我太累了,梦都没有的沉沉睡着。
我一直睡,希望不要马上醒来。对于婚姻和丈夫,我还很陌生,只能暂且用睡觉的方式面对了。临近午夜的时候,我浑浑噩噩从梦里醒来,发觉杨宪奕正坐在旁边,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在我们俩的家里,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真的成夫妻了。他举着我戴戒指的手放嘴边咬了咬。问我,“睡醒没?”
我点点头,揉揉眼睛还觉得又困又累又不真实。我所有的感情都积压在肚子里呢,一时不知道怎么排解。
“怎么了?”我看他靠过来好像有话要说。
“没事。”他给我拉上被子拍拍我,像个哄孩子睡觉的爸爸,我刚放松戒心,他就压过来抓着我问,“咱该洞房了吧……”
甜蜜?呸!我被忽悠了!
我被杨宪奕洞房了,洞房一半我又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没起来,他给我请了病假。我有点担心石教授会嫌弃我,除了上班第一天,我第二天请事假结婚,第三天又在家里泡病假,把工作都抛一边了。
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让杨宪奕洞房累了,起床的时候还有黑眼圈儿,早饭吃了没两口就让他送回床上补觉去了。这一觉我一直睡到天擦黑,把这两天他欠我的,闹我的都补了回来。
躺在床上,我正想着结婚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大半了,卧室门开了。元帅和将军一人叼着个小篮子进来,很像当初我给小傻子睡觉用的那种篮子。一个篮子里装满了白玫瑰,另一个里装着只小猫咪,旁边放着个礼品盒子。
我很意外,看着第三只“大狗”杨宪奕插着手站在门口,嘴里咬着只白玫瑰,忍不住笑了起来。杨宪奕能搞得名堂太多,我猜不出来,赶紧下地看我的结婚礼物。他咬着玫瑰过来和我一起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把花别在我耳朵上,好像我成了吉普赛女郎一样,然后跟我说,“第一天快乐!”
我抱着小猫咪亲来亲去,非常开心满足,只会对杨宪奕傻笑,然后我又去看篮子里那个盒子。上次他送我的小镜子我每天都放在包里,不知道今天他会送我什么。
我想肯定比小镜子好,可一打开我就傻了。他送了我大老虎的卡通内衣,但是质地太透明了,布料只有那么一点点。在内衣上手绣着Young’s,内裤后面有一条很小很短的虎皮小尾巴,惟妙惟肖。我们都结婚了,我还是控制不住脸红了。
我知道他是属虎的,他以前问过我为什么衣服上都是小动物,花花草草,我说可爱的我就喜欢,这次这个他肯定是大海捞针才找到,为了带有他的特质。整体说来挺可爱的,就是有点太可爱了。
“为什么送我这个?”
“把我自己都送你了呗,猫和老虎是一个科的,这只猫叫杨老虎,以后我不在家他陪着你。”
“我是属老鼠的,老鼠和猫犯相!”我故意这么说,想看看他会不会生气。杨老虎这时候在我怀里叫了下,杨宪奕就用手指给他挠挠下巴,他舒服的又闭上了眼睛靠过来。
“不犯,小傻子不犯,杨老虎也不犯,起来吃饭吧。”
我簪着吉普赛女郎的鲜花,跟我先生吃了顿和和美美的晚餐。我老早就觉得他手艺不错,他在睿慈家给我切菜帮厨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他可能干过厨子,这晚的饭菜特别合我口味,我们开了香槟喝。
对于婚姻,我憧憬的和了解的非常有限,杨宪奕毕竟是过来人,举杯的时候他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戴若,这辈子都交给我了,放心跟我好好过,我爱你。”我撇撇嘴直想哭,但念在这么快乐的时候,我也站起来举高杯子,我的祝词就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杨宪奕,你得对我好,要不我不跟你过了。”我没说我也爱你这样的话,直接过去抱着他的腰,贴在他胸前一句话也不说了。我觉得说爱他不如装在心里,用行动表示。
香槟在嘴里都化成了快乐的小泡沫,吃过饭我盘腿坐在客厅的地上,抱着杨老虎吃水果。我发现客厅角落的地上还有几个很精致的盒子,想过去拆开,被杨宪奕拦住了。
“不能贪心,一天拆一个!这星期天天有!”他有时候是个很粗犷的大男人,可这时候又特别细心。我没料到他给新婚第一周都准备了礼物,我什么都没给他准备,挺歉意的。杨宪奕却说,“我什么都不缺,有你就够了。”
这样的夜晚很浪漫,元帅和将军在客厅远处趴着,我们坐着说话,杨老虎在我怀里睡着了。婚姻当然不是每天都这样,但是偶尔一次也不错。
“你想要什么样的仪式?”
他问我这个我从来没想过,我对结婚仪式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华丽的,俭朴的,隆重庄严的,或者个性洒脱的。我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结婚了,自然也来不及憧憬婚礼。
“没想过呢,你觉得呢?”
“我无所谓,全看你了。”他给我倒香槟的一刻,我脑子里又冒出来不好的想法,我想知道他和陈家棋的婚礼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他们结婚后也这么面对面坐在地毯上喝香槟。
这个想法很揪心,冲淡了很多快乐。对于很多家庭,领证了就是领证了,举办仪式才是结婚,可对于我来说,那张证比什么都重要。我领了证了,就要把陈家棋彻彻底底赶尽杀绝。
杨宪奕可能看出我被复杂交织在一起的感触弄的不那么开心了,他肯定想得到我会想他第一次的婚姻,但是他不想谈,也不想破坏我们俩的气氛,所以找了个轻松逗趣地话题引我开心。
“我告诉你当初你说什么了吧?”
一听这个我心情大好,而且马上来了无名的怒火。他用这个吊我胃口,现在都把我吊到手了还不肯说!
“你快说!”我口气很冲,把杨老虎放回篮子里不管不顾了。
“你别着急,我说,我答应你了肯定说。”他喝着香槟想了一下,然后像讲故事似的给我讲那天在大堂我撞进他怀里,在婚宴厅我摔倒的事。
我很着急,追问的是细节,终于等到他讲我被他扶进电梯间了,他满脸笑意的说,“你对着镜子傻笑,然后你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你真帅。”
我觉得不太可能,又想知道后面的情节,就按耐着性子听他讲下去。
“然后我说:我知道。你又说:我喜欢你。我说:看出来了。最后你说:我想亲亲你。我只好答应说:想亲就亲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腾一下就站起来,对他信口胡邹的话半句也不信。我狠狠踩了杨宪奕一脚,逼问他“我到底说什么了?!”
他还坐在原地笑,对逗我成功很是心满意足。“你问我:你是谁?我说:杨宪奕。你问我:你结婚没?我说:还没呢。最后你说……”杨宪奕关键时刻又停下了,换我三两下重踩,他抓着我的脚踝问我,“听不听了?”
我的脚只有三五,踹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杀伤力,被抓着坐下听他继续胡说,“最后你问我:你想娶我吗?我回答:我不想。”
我恨杨宪奕的时候,从来是恨的牙痒痒,我现在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这次我把他扑倒了,可元帅和将军马上跑过来。我一害怕又服了软,坐在他怀里听他讲第三个版本。
这一顿故事听完,我又羞又气,脸红脖子粗。我把他说的六个故事和故事里的话都写了下来,用我最漂亮的硬笔书法抄在小本子上。我在想,哪个可能是真的,哪些又肯定是假的,于是我就一遍遍在他狡诈的笑容里读这些句子。
第一个故事里,
我说:你真帅。
他说:我知道。
我说:我喜欢你。
他说:看出来了。
我说:我想亲亲你。
他说:想亲就亲吧。
凭最后一句就决不可能,我是有礼义廉耻的女人,我不会主动要求亲男人。而且我第一次见杨宪奕不觉得他好看,不可能不顾一起索吻。
第二个故事里,
我说:你是谁?
他说:杨宪奕。
我说:你结婚没?
他说:还没呢。
我说:你想娶我吗?
他说:我不想。
这个也不可能,我不会主动对男人求婚,我对陌生人表达很含蓄才是。而且杨宪奕对我可能早就盯准了,应该是他主动向我求婚才是。
第三个故事里,
我说:我不认识你。
他说:我也不认识你。
我说:我没结婚呢。
他说:我也没结婚呢。
我说:我想跟你结婚。
他说:我不想跟你结婚
这个绝对不可能,但是我读的时候,杨宪奕一直眨眼睛笑。我觉得很没面子,如果是真的话,我主动求婚时被他当场拒绝了,我要是没醉肯定一头碰死去。
第四个故事里,
我说:我好看吗?
他说:还行。
我说:你喜欢吗?
他说:还行。
我说:你娶我吧?
他说:行吧。
这个版本又是我主动求婚,我觉得杨宪奕的谎话厚颜无耻,给了他一脚,很重,差点把他踹翻了,他抓着我的脚放在胸口让我踹,可我又踹不下去了。
第五个故事里,
我说:酒呢?
他说:喝完了。
我说:人呢?
他说:都走了。
我说:我呢?
他说:喝醉了。
这个我觉得挺可能的,我平时喝醉了话也不多,所以我觉得这个是真的。我读这段对话的时候,杨宪奕很安静没什么反应,我只好又看最后一个版本。
第六个故事里,
我说:我是戴若。
他说:嗯。
我说:我想结婚。
他说:哦?
我说:跟你结婚行吗?
他说:行!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这个地时候,杨宪奕凑过来,很亲的揽着我的腰,也不说话,一直对我耳边吹气,弄得我耳朵心里都痒痒的,他还递过杯子给我喝香槟,又说了一次:行!
我猜了一晚上也没猜出真假,我害怕是最后一种,又觉得可能是其他的,我实在斗不过他了,大口大口喝他喂的酒,隐约记得他摸着我的肚子说什么有了就告诉我。
我不知道要有什么了,因为我被他灌醉了。
受气的日子开始了!
酒醒之后生活又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只是我们领证了,有了合法夫妻的身份,但是爸爸妈妈还是坚持让我在举行仪式之前住回家里。
冲昏头脑的热情降下来,患得患失的情绪一下子占了主导,下班我坐在电脑前点开那个砖头文件夹,一张张看陈家棋的照片,看丁璀她们给我找的资料。然后,又打开邮箱看苗苗给我发的那封邮件。
这场婚怎么想都觉得结的太不真实了,我时常上班对着戒指发呆。很多同事见面还要祝贺我一番,我脸上笑着,心里也快乐,又有点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委屈还是有什么不甘心,也许只是太草率了,虽然没后悔,但是还是受了很大的冲击,适应不了这样的新身份。
我没再问婚宴那天说了什么,他不想告诉我,我问也问不出来,好像两个打打闹闹的小孩子,一方最后厌了,游戏就没有进行下去的诱因,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我现在不追究那些细枝末节了,所有的情绪化最后归结到一起,只剩下三个字——就是陈家棋。我觉得他该跟我说说,让我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嫁给什么样的人,哪怕透露一点点。他前妻名字都是我从正奕那听来的,我不知道杨宪奕为什么从始至终只字不愿提。
杨宪奕看出我情绪不好,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他尽量每天下班后陪我,不是在我家,就是两个人出去转转。我对他公寓那个家突然有了点抵触心理。在那里除了亲热就是他哄着我过,总有点受骗的感觉,我想要个根基牢固的清醒婚礼。我很想杨老虎,可一连好多天都不回去,只是见面问杨宪奕我的小老虎好不好,他总说,“你自己回去看。”
周末去他家吃饭前,好多情绪终于爆发,我在车里很认真地要求他,“杨宪奕,给我讲讲你前妻!”
车从主路下来,我们换了方向,我看他轻松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心里也揪着。在与食俱进我们坐在二楼,我特意点了冰水,也不许他喝酒。坐在相对的两个大沙发里,我们不像已婚夫妻,反而像最初对立的两个个体那样开始谈话。我希望他解开我心里的结,那样,我就真的放心快乐了,开始期待我们的结婚仪式了,可以投入一切不管不顾,把那文件夹里的东西统统忘掉。
“你怎么了?”他拉着我的手拍了拍,细细的摸着我带婚戒的手指。好几天里,出去吃饭我吃什么都不香,他说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从结婚那两天就觉得累,休息两天不但没缓过来,反而越来越累。
“身上来了吗?是不是有了?”他走过来坐在旁边搂着我,我出神的盯着桌上的冰水,摇了摇头。我现在忽高忽低的情绪根本不是因为有小孩,我的姨妈准时来找我。而且爸爸妈妈私下里也明令禁止我现在要孩子,毕竟仪式还没有办。
“我挺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你给我说说你前妻吧,我想知道,真的。”我说这话别扭的厉害,心里拧得直疼,还是忍不住提了。我坐进沙发里抽回手,让自己立场坚定起来,虽然不提前妻是我说的,但我现在想知道,也必须知道。他有很有心思脑子,我转不过他,但是证已经领了,我想要他跟我坦白。
“你想知道什么?”他认真问我,我想了想,也只能说,“所有吧,该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我们俩都没说话,我心里祈祷蜜糖过后不要是毒药,结婚第二天点开苗苗的邮件知道陈家棋在国内的时候,我心里狠狠疼了一下。杨宪奕当着爸爸妈妈说她人在国外。我那时百分百相信他,现在依然信,只是看他会怎么跟我讲。
“她叫陈家棋,以前是舞蹈演员,现在应该也是。她比我小四岁,一直都在国外跳舞,三年前我们分居了,也算是分手了,去年底办了离婚手续,算算马上一年了。后来一直没再联系过!”
“你们为什么离婚?”我靠在沙发的一个角蜷起身子,不再有一点听故事的放松,心里缺了什么似的七上八下的难受。
“我告诉过你,感情不和,而且是三年的事了,早过去了。现在没有她,以后都没有她,只有你。”他像是跟我保证,可我听了总觉得不是三两句那么简单。感情不和是个太大的帽子,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不和?
“是因为她不能生孩子吗?”我问的很直接,我第一次跟他见面时就想这么问他,拖沓了这么久,已经结婚了我才问出口。
“当然不是!若若,你是不是觉得我结婚就是为孩子?为了让你给我生孩子才娶你的?”他皱皱眉,反问我的话好像在职责我不相信他。我一点不想吵架,想把事情说开了,所以我没隐瞒自己的想法。
“我最开始就这么觉得的,后来改变了想法。”
我和他这段感情到底是因为三句话,之前有什么渊源或者其他,我通通不知道,我很烦乱也因为这个,我投入的很快很彻底,却总是站在杨宪奕身前。他知道我的一切,我只知道他的一面。
我贴过去靠他怀里,以为亲昵些他能多告诉我一些,但他只是坐直了身子告诉我,“你应该相信我,过去对我来说就过去了,什么都不是。我娶你就是因为是你,是喜欢和爱,跟孩子没关系。过去不重要,懂吗?!”
我想懂,可我不懂。我们还得赶时间去他家里吃饭,谈话由此打断没有进行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了婆婆,见到了小姑,也见到了已经认识的准公公。杨宪奕严厉的一面我知道遗传自谁了,我看到准婆婆嘴角的线条就开始害怕这个威严的老太太。小姑大我八岁,好像也长一辈一样,看我的眼神和婆婆一个样。
水到渠成的婚事,在准公公那里怎么都觉得顺利简单,可准婆婆一和我说话我就心里打鼓,她和小姑审视我好像透视一样让人不舒服。我没地方躲,就坐着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杨宪奕一直陪着我帮衬我,可我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爸爸妈妈最开始并不喜欢杨宪奕,但是从来没给他太难看的脸色,我的准婆婆不是,她不笑严厉的眼神好像总在责备我。我小心回答所有问题,还是见不到她笑,吃菜我都没夹离自己远的,就吃靠近自己的一盘青菜。杨宪奕给我夹菜婆婆就会看我,像瞪我一样,然后小姑也差不多,我多一口都不敢吃,饭后还主动去厨房帮忙。忙手忙脚的,我打碎了一个碗,小姑从身边过去,口气苛责的告诉我“以后仔细点。”
我给准公婆泡了茶,眼睛里却求着杨宪奕赶紧带我走。可婆婆似乎作对一样,偏偏那时候发话让我进书房单独问话。
我讨厌封建制的大家庭,我讨厌严厉婆婆,领证前没见到杨宪奕妈妈我觉得侥幸,现在我后悔了,知道他有这样的妈妈,我可能都不嫁他了。
可又能怎样,一切都晚了。
爸爸也曾经单独和杨宪奕谈过,但是他厉害,他能搞定爸爸,我却搞不定他妈妈。她问题特别直接,问我有没有在准备要孩子,准备什么时候要,怀孕有孩子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工作,最后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好像我是专门嫁进来生孩子的机器人一样。
我被巫婆折腾了一番,前前后后只谈了二三十分钟,却觉得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走房准公公招呼我尝尝新点心,我一口都没吃不下,还要在小姑和婆婆视线下装样子,强咽了一大块。
我觉得肚子里存了气,难受得厉害,回去的车上,杨宪奕怎么问我我也不说,就自己看着窗外。我还是把嫁人想简单了,想到以后每个周末都要回他家里受荼毒,我胃里难受的直想吐。甚至,我后悔草率就让他的迷魂汤灌晕了,答应了领证。
车开到自家楼下,六楼我的小房间还亮着灯,我特渴望爸爸妈妈的温暖,应付的亲了下杨宪奕的脸就往车下跑。他跟在我后面上楼,送我到门口,本想跟我说话。我因为心里都是气,根本没打算让他进门,他话刚说到一半,我碰的一下把门拍上,把他关在了外面。
他也是怕我的吧?!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这是毛主席N年前说过的话。我趴在床上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这句话。要是回到古代,杨宪奕就是我的天,我得仰仗他,可现实里我还跟他小斗着智慧,他比我厉害得多,我斗不过。婆婆算我半个地了,她给我脸色看,我说不出什么就觉得输了大半截。学校里还摆着个冯纶,虽然现在貌似太平,但是以后少不了勾心斗角的时候。这些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我一点儿不觉得其乐无穷,我觉得苦不堪言。尤其,我还没算上杨宪奕那个前妻陈家棋。
在床上回想见婆婆的事,我知道杨宪奕还是跟进来了,爸爸妈妈不会把大女婿扔在门外不管不问,他们三个在客厅里不知道聊什么,我继续趴着没好气地回想今天我的一言一行。
从与食俱进出来我心里就不痛快,陈家棋的事情总是半张揉皱了的纸,又捅不透,只能干着急。进门的时候我挺乖巧小媳妇了,我也主动叫妈了,虽然违心,但我脸上是笑的,手上举着礼物,杨宪奕他妈妈凭什么拿脸子给我看。还有他妹妹,我比她小八岁,我吃过的米饭比她吃的盐多不了多少,她该让着我,论辈分叫我句大嫂,可她没有,她跟着杨宪奕叫我若若,一点都不尊重我。
婆婆在书房里审我的时候,连口水都没给喝,小姑在厨房训斥我的理由,无非是我手滑打碎了一个碗,这些放在自己家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可放在别人家里,我比受气的丫鬟还憋屈,我想不明白自己哪不好了。饭桌上杨宪奕给我夹菜我哪错了。
我捂着被子,脑门上都是汗,把眼眶里湿湿的感觉逼回去。我不能哭,不能老哭,以后的日子还长,第一天就这样,我以后怎么办。
不知哪来的邪火,我掀开被子冲到客厅,把杨宪奕手里的茶杯一夺,抓着他起来往外赶:“你回家,不许在我们家待着,不许喝我们家水,不许坐我们家椅子,不许跟我爸爸妈妈说话!”我嚷完了气喘吁吁的瞪着杨宪奕,眼里发热,手还紧紧抓在他领口的衣服上。
妈妈过来拉我,爸爸口气也严厉了,“兆兆,闹什么呢,放开宪奕!好好说话,多大人了,不许胡闹。”
我听他们护着杨宪奕反而说我就觉得小针扎一样,扎得心里哪都疼,在杨宪奕家受的气一下子就爆了,推开杨宪奕,我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再见他,跑回屋里碰的锁了门,扑在床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难受,我太难受了。陈家棋让我难受,婆婆小姑让我难受,杨宪奕也是,现在连自己亲爸亲妈都护着他,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叛我了,还不如几天前不领证,我是我他是他的单过好。
我后悔结婚了。
咬着枕头,眼泪哗哗往下淌,我听见敲门声也不去开,我知道杨宪奕在门外叫我呢,我就是不理他,我以后再也不跟他说话了。他今天就该把陈家棋的事前前后后都交代清楚了,在他妈面前彻头彻尾护着我,不让老太太精神摧残我,他该教训他妹妹不尊称我大嫂,反正他今天做的不好,哪都不好,平时他管我治我的法子今天在别人身上一点没用。他就是看着我好欺负,把我骗到手了开始不管不顾了。
我以前会当着爸爸妈妈哇哇哭着耍脾气,可今天我谁也不想见,我觉得我自己是一国的,谁也帮不了我,也不想帮我。哭长了,肝肠寸断的,我爬起来压着肚子,胃里不停往上返酸水,我想吐,觉得杨宪奕家吃的饭肯定也欺负我的胃,让我消化不了要做病了。
爬起来去开门,杨宪奕还堵在门口,一脸担心,爸爸妈妈也在厅里等着,他过来扶我被我推了一把,我觉得他现在关心都是假惺惺的,踉踉跄跄往洗手间跑,刚跑进去门都没关好就吐了,弄了自己一身。
卫生间的门从面撞开,我顾不得管,趴在洗手池上一直吐。晚上吃那点青菜米饭,连带着与食俱进喝的清水我都吐了。抓着洗手槽,我腿发软,头里有跟筋抽疼得厉害,后脑勺要炸了一样。杨宪奕在后面一把搂过来支着我,不停给我捶背,爸爸妈妈也来了,我抬起脸在镜子里看他们,下一刻嗓子里有东西往外顶,一憋,难受涌出来,把早饭那点东西都吐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哭,就是咳得厉害,支着洗手槽的手直哆嗦,一头一身的汗。爸爸妈妈吓坏了,端水让杨宪奕喂我漱口,挤进来给我捶背,“兆兆怎么了?”“兆兆,哪不舒服?”
我说不出话来,身上没力气,吐完了就往后坐,被杨宪奕接住。他按着我的胃,抱着把我弄出了洗手间,回了我自己房间。
气一时撒不出来,吐也吐干净了,不存食我精神好了很多,有了心思好好哭,他们灌我喝水漱口,给我擦汗换干净衣服我都没反抗,就老老实实让他们摆布我,哭得泪人似的。我累了,头还是一抽一抽的疼,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角,三个大人围着我床边干着急。
“妈,我跟她说,您和爸别着急。”杨宪奕坐我旁边,回身跟妈妈说话,我一听他叫我爸爸妈妈就来气,坐起来哑着嗓子跟他顶,“不许你叫!不许叫!不是你爸妈,是我的!你妈是你妈,我妈是我妈!不许你叫!”
爸爸妈妈见我这样不讲理,认为是耍小脾气的夫妻内部矛盾,退出去带上门,看杨宪奕的眼神颇为同情。我受不了,恨得不行,我抬手就打人,又拍又捶的在他身上发泄。他也不拦着,让我打,等我打累了,人又软了,才趁势把我抱了个满怀。
“哪不舒服,看看去吧?”
“我不看,我没病!”我哽咽着闭上眼睛不看他。跟谁斗我都斗不过,就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他赖在旁边,我心里烦。他一根我来软的我就要崴泥。
“是因为陈家棋吗?你好了我给你讲,你想知道什么都给你讲。我妈就是那样的人,她心里喜欢脸上也不会带出来,第一次见总得有点婆婆的威严。宪珍我已经说她了,让她以后叫你嫂嫂。至于孩子的事,甭放在心上,生不生是咱们的事,他们着急也管不来。听话,别生气了。”
他一番话把我憋气的地方都点到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不傻,他精明着呢,知道怎么哄我。我也不答,就跟傻子似的哭得更起劲,又搂着杨宪奕不放手,掐他,捶他,他就是把我搂得死紧。
“你……你对我……不好……不……不过了……”我们结婚第一晚我就说过这样的话警示他,他拍着我的背,给我把弄乱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把我放回去拉着我的手在他身上打了几下,好像发誓似的,“今天我错了,以后不了,别哭了,该哭傻了,得了。”
我脑门上都是汗,吐完了我也累得厉害。我没办法了,都嫁他了又不能为这些就离婚。哭呗,杨宪奕好像是挺害怕我哭的。我本来就傻,傻了才嫁给他。抱着被子盖住脸,我继续不管不顾的哭,我知道他贴着我也躺到小床上,把我和被子抱到怀里摇啊摇的。
“怕你了,别哭了,周末咱不回去吃饭了还不行吗?”他隔着被子求饶一样,我还掉眼泪呢,又觉得心里痛快了好多,把头蹭出去,吸吸鼻子告诉他,“明天……明天你把杨老虎给我送来。”
生活总是让人累的!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把能想到的气人话说差不多了,也困的不行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或者跟我睡了一会儿我都不知道,总之第二天早起,爸爸妈妈不让我吃早饭,让我饿着停停食,说是杨宪奕嘱咐的。
妈妈把我叫屋里问,知道我身上一切正常才放我去上班。我精神爽利了一些,但是还差得远,我还没斗赢,我还没让杨宪奕老实交待问题呢,所以不能高兴的太早。他哄我时话都特正特贴心,不代表以后行动也能跟进,他太狡猾了,我在出租车上提醒自己不要轻易进陷阱了。领证的迷魂汤这辈子不能再喝第二次。摸着肚子,我决定从现在起到他表现让我完全满意之前,绝对不生。打死也不生,就是婆婆把我身上瞪出两个洞,也不生!
还没到学校杨宪奕就把电话打过来,嘘寒问暖的口气充满疼爱,说是要带我去看医生。我坚持自己没病,只是昨天受气存了食,他说什么下班都要来接我,说是至少让上次那个男大夫给看看,他才放心,才给我杨老虎。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勉强答应了。
终于正经上班一天,我和《说文解字》组几个研究生一起开了个小会,冯纶带的《文心雕龙》已经全面铺开了,因为我个人原因拖沓了工作,我希望尽快赶超过去。十月放国庆节大假前,我还要参加学校的中青年教师演讲比赛。虽然不能代表古籍处了,但是代表我个人参赛更好!我要把《尔雅校注》捡起来,没什么好赢的,自然也不会输什么。
一边忙手边的事,又在想昨晚。现在我知道杨宪奕怕我哭了,也怕我闹脾气,算是一项很大的进步。我不是只会撒娇,我也是看琼瑶剧长大的,我挺能哭的。小时候看《妈妈再爱我一次》,我哭湿了两条手绢,回家写了特别深刻的读后感颂扬母爱,后来被当成范文在同学间传阅。我不是林黛玉,但是我知道林黛玉怎么就抓住了贾宝玉,该哭的时候,还是哭一下比较好,杨宪奕会害怕的。我决定下次谈陈家棋象征性要哭一下,让他怕一下。
工作一上来就很多,我们组几个研究生都是外地孩子,有个叫陈赓的年纪不小了,竟然比我还大一岁,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主动帮我端菜,叫我“戴老师”,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以前古籍处大家都叫我小戴,我年纪也确实小,到了中文系,大部分都是本科生,我就成老戴了,掏钱给他们加菜的时候,我拿出了当老师的架势。
我基本没动筷子,收买人心的时候,我胃正坏着,想到杨宪奕的话我虽然非常想忤逆,但还是只喝了一小碗热汤充饥。看着几个研究生大快朵颐,我们热烈讨论分配《说文解字》里的任务。陈赓给我夹了两次菜,我都笑笑推辞了。举起手,任谁都能看见我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我是已婚女老师,得跟男学生保持好距离。从关浩事情之后,我这辈子再不跟暧昧沾边了。
下午中文系党支部开会,我是落后的后进分子,独自一个人留在系办旁边的助教办公室看书,手边有《说文解字》,看累了就翻翻《尔雅校注》。除了我,其他两三个助教都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我知道大二冯纶就入党了,一直是系里的积极分子,所以都去开会了。从这方面我也讨厌他,削尖了脑袋钻,最后不过留校跟个古汉教授手边,不知要多久才能熬出来。
我正在看书,办公室的门开了,我听见脚步声很随意的抬头,正看见冯纶一步步冲我的办公桌走过来。我不想在意,可低下头看书又分了心,觉得那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椅子旁边。
办公室里没别人,楼道里偶尔有课后在系里自习的学生。我阖上书想马上离开,一本《文心雕龙》正压在我的《说文解字》上面。我听见冯纶很轻佻的问了句:“听说古籍处关浩为你挨得处分?”
我根本不打算回答什么,关浩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冯纶站得离我近,我退一步从位子上起来,看都不看他就往外面走。
“戴若,何必呢,没结婚的有的是。”这句话太恶毒了,我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扶在门上跟让人闷头打了一拳一样,中午和研究生吃饭的快乐荡然无存。冯纶不是东西,几年前我就看出来了,我只是没想到他还这么恶心。
转过身,我压制着火气,不想输给他。自从车站他主动跟我搭讪之后,我觉得他就是有目的来的,所以我得小心。但这时候人总是逞口舌之快,我觉出自己说的不是最得当,但看见冯纶脸上挂不住的表情我心里只想到图痛快。我声音不高,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跟谁也不跟你!”
走出办公室好远我才站在墙边喘了口气,不远处是系里进门的穿衣镜,我站在镜子前看自己。今天我脸色一点不好,没怎么吃东西面有菜色,但是我的眼睛里都是火,好像无法熄灭总那样熊熊的燃着,我不是还在意,我只是受不了人这么当面侮辱,好像关浩老婆当面骂我破鞋一刻的感觉如出一辙。
过去的两段感情,我到底做对过什么,还是什么都是错的?
一个人在系后的小花园坐着,透了口新鲜空气,我不想因为冯纶的话让自己失控,毕竟以后我们还要在一个办公室里共事,还要给同一个教授卖命。说实话我不想干了,就像当初在婚礼时想到的那样,有冯纶的地方,我一秒都待不下去。这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杨宪奕说,如果他知道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待到下班时间我才回办公室拿书包,看着桌面上的《说文解字》,我苦笑了一下。人不如意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我四面楚歌的时候,冯纶就加进来搅和,可谓腹背受敌,让人从心里觉得又累又厌。
为过去买单,我买过两次了,头上还留着疤痕,以后肯定不会了。我把《说文解字》装进包里,想回家加班做。我要进全力尽快弄完,然后申请调回古籍处去,哪怕回不了古籍处,我也想去别的地方,不想再看见冯纶。
出了系里,视线不像图书馆那么开阔,还是一眼能看出杨宪奕的黑色吉普,我上车还顾忌学校里没有怎样,车刚一开出学校侧门,我就凑过去挨着杨宪奕叹了口气。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他一边开车还过来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
“我觉得累,杨宪奕,你以后不能气我了听见嘛,我真累了。”我靠在座位上,索然无味的品味着这些日子的生活,听见后座上喵喵的叫声,振奋了一些。
“好。”他回答的简单有力,让我心里安慰了一些。回身从后面抱来了杨老虎。几天不见,杨老虎都不认识我了,开始拿小爪子挠我。
“它把我忘了,它不喜欢我了!”我有些埋怨,继续逗弄它,手指尖被它挠出长长的一道刮痕。杨宪奕过来揉揉我的头发,把杨老虎放回篮子里,揽我过去靠他肩上。
“若若,不开心的事,该忘就忘,该过去就过去。开心的事,紧紧抓住,让自己多开心一些。人活着不能老沉在伤心和过去里面,就不那么累了,懂吗?”
我在说猫,他给我讲的远远不是一只猫这么简单,但他说的是对的。
抗争马上开始!
虽然我一直坚持自己没有病,还是被杨宪奕载着去看病了。我以为只是简单的让他朋友看看,没想到还预约了坐堂老中医,特意等着我下班。
又是号脉又是看气色验舌苔,老爷爷给我看了好久,问了好多问题,从小到大什么都有,我觉得有些蹊跷,杨宪奕总在旁边拍拍肩让我放心。
写方子的时候我被领出来,他依然在里面跟中医谈话,我看着诊所外灯火通明的街道,无意间瞥到墙上挂的宣传材料。其中一张是孕妇孕期服食中药的禁忌,一条条列的很详细。我逐条往下看,还没看完杨宪奕就出来了,和老中医握了握手。
“我怎么了?”车上我跟他要方子看,纸上一味味中药这个两钱,那个半两的,好像我得了大病一样。而且开了两三个方子,我不知道对的什么病症,我身体一向很好,没有病,我也很讨厌吃药。
“没什么,看完了没事就放心了。”他这么说我还是不相信,我觉得肯定是和生孩子有关了,一想到这个我就不高兴。“是关于生孩子吗?”我问的声音特别大特别冲,白天在学校还受了气,一点火都压不住。
“刚才还说你肝火太旺,别老生气。跟孩子没关系,是看看胃,昨天不是吐了吗?最近胃口也不好。”他越轻描淡写我越不信,我肚子里的气越大。他肯定让人看看我能不能生孩子,要不就是他妈妈撺掇的,我记得刚才医生还问我月事准不准这些私密问题。我讨厌他瞒我,到了与食俱进他要带我下车,我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一连问了好几次:“是不是看生孩子去了,是不是给我吃药准备生孩子?我不生!你不告诉我我不吃饭!我讨厌你!”
他本来已经下车了,摇摇头又坐回来,拉着我的手细心的开导。“若若,别乱发脾气,对身体不好,昨天吐了,这些日子你胃口都不好。我今天让自耕找的中医帮你看看是不是大毛病。刚才人家说了,就是肝火旺,总爱生气才会胃不舒服。不是孩子,我保证,要是需要看孩子的事我肯定提前告诉你,不骗你,真的。”我一直在情绪里,有种一触即发的怒火在胸口烧,我一点不好受,累得厉害一天又没吃饭,还受了冯纶刺激。我觉得他要是诓我我就没法活了,可他眼神那么真诚,也不和我发脾气,我就是说了任性话还是在一边等着我想通。他上班一天了肯定也累了,最后我半信半疑的让他领着下车,抓着他的外衣又确定了一次。
“不是生孩子?真的?你保证!不许骗我,杨宪奕,不许骗我!”
“不是,真的。进来吧,吃点东西早点送你回家,今天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他搂着我往里走,一路劝慰着。
进门好像侍者已经知道我们要来,直接引着我们上了二楼。对二楼的环境我已经非常熟悉,找到靠窗边的大沙发坐进去,趴在靠背上看窗外。
“想吃什么?”他把菜单推给我看,以前都是他点了我吃,很少让我自己点东西。我对着各种食物的照片也没什么胃口,翻到最后实在找不出来,就跟他说:“我想吃你做的鸡蛋羹。”
我以为他会接过菜单点菜,可真的一下子拉着我从沙发上起来,“走,回家,我给你做。”
我随便一句话他真当真了,事隔好几天,我又回到我们新婚的家里,怀里抱着杨老虎在客厅沙发上听音乐。元帅和将军进门时围着我转了半天,杨宪奕怕我烦,把它们赶到书房锁了起来。
听他一个人在厨房切东西做饭,我心里躁动的火气慢慢安抚下来,他给我选的音乐也是极安静的,听了不会心浮气躁。杨老虎喝了些牛奶一直在睡觉,我不吵它,摸着它细细的梨花色绒毛。
客厅角落里还有六分我没拆开的结婚礼物,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些都是我的。我不着急拆,看着精美的包装,好像能透过盒子看到杨宪奕那份心意,拆开了,不管是不是喜欢的总和想象不一样,我想在想想就够了。
“若若,洗手去,一会儿吃饭了。”他进来拉我去厨房洗手,帮我挤洗手液,拿毛巾擦手。我把滴水的手伸他面前,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让他一点点擦干净。他擦好了,我把手放回龙头下,挤上洗手液揉出泡沫再冲干,又伸到他面前。他还是那样细细给我擦,每个水珠都抹干干净净。我第三次把手放在龙头下,他把毛巾放一边,把洗手液挤在自己掌心,揉成很多很多泡沫,握住我的手,十指绞缠,抬头对视的时候,低下头亲了我。那些泡沫很多,冲了好久,我的手在他掌里揉转,他亲的很轻,滑到我鼻尖上,又贴着额头,像个慈爱的长者。他把水滴一点点拭干了。我举着手闻了闻,有一种洗手液的薄荷香味,每个指甲都干净透亮,再去闻他的,有一样的味道,终于有了点开心的理由。
他做的鸡蛋羹很老,应该说非常老,而且是一大盆,我坐在客厅沙发里,靠着他吃。两个勺子,一个是我用的小哭脸,一个是他用的大笑脸。他的勺子比我的大好几号,一口吃我四五口的东西。我边吃边玩,他拿过去跟我换,说:“以后不许老哭,老哭对身体不好。大夫说了以后要调脾气,脾胃才能和。听见没?”
最近这种状况,我哪笑得出来,用个勺子都要和身体联系起来,我觉得吹毛求疵了。“我身体好着呢,昨天吐是让你们气的。你们不气我,我吃的香睡的着,你以后别老气我了,我肝火就不上升了。”
我不讲理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讲,我接着说:“周末我不去你们家吃饭,你们家饭对胃不好。你来我们家吃饭,而且你妈你妹都不喜欢我!”
“胡说,我喜欢他们都喜欢!你是跟我过,是我媳妇,他们没道理不喜欢。不能第一次见就给自己下套,我妈肯定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
我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张嘴就给他一句:“你爸妈喜欢陈家棋吗?”
男人永远感受不到婆媳之间的暗潮涌动,我看他一听陈家棋脸色终于沉下来,赶紧噤声埋头吃鸡蛋羹,可刚吃了两口他就把碗拿走了。
“我还没吃饱呢?!”
“少吃,昨天存过食,留着肚子一会儿还得吃药!”他不像刚刚那么和颜悦色了,我的警惕心一下子也上来了。不知道他又要给我灌什么,这次不管是迷魂汤,是下药我坚决不能上钩。
他收拾碗筷,我抱着杨老虎躲在屋子角落,杨宪奕开始不管我,等袋装的中药温好了,我见他一手药袋子,一脸凶神恶煞,黑铁塔一样过来逮我。
跑没两步杨老虎就从我手里掉出去了,连扯带拽的我被拎进了卧室。撞门的一刻,我咬牙告诫自己要抗争到底!
也许刚刚开始?!
杨宪奕刚刚在厨房跟我洗手亲我时还是一个好人,等端着药碗过来让我喝,那表情和架势让我想起了《哑妻》里的男主角。为了怕老婆生下第二个小哑巴,男主角逼着老婆喝堕胎药,我瞪着杨宪奕,觉得他看起来比那男主角还顽固。他不是满脸凶神恶煞,他无风无浪的端着药,好言好语的说:“若若,过来把药吃了。”可就这句,听起来就不像好人。
我觉得那碗里肯定有名堂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看中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是好事情,所以态度特别坚决:“我不喝!”
我站在床上,杨宪奕站在床前,我比他高有优势,他端着药怕撒也不敢过来抓我,我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他要是强迫我吃药,我就跟他拼了!
“不苦,喝了对身体好,帮助消化的。”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觉得是给我下圈套呢,退到床边打死不张嘴。
“我没病,不喝药!杨宪奕,你不许诓我!”
他端着药坐在床边,很是耐心的说服教育,“我保证对身体有好处,不信我喝一口。”我以为他不敢喝,没想到真喝了一大口,而且似乎味道不错,他表情像是品酒一样。
我从站姿换成了跪姿,还是和杨宪奕保持了很远的距离,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苦吗?”
“一点不苦,味道不错,有点像咖啡。”他舔舔嘴唇,好像挺享受的,伸手过来拉我,“真的,一点不苦。”
我放松戒心了,看他喝了,我想肯定不会和生孩子有关系,估计真是补药呢,喝了我不亏,所以就往他身边爬过去。
“今天学校有事吗?下班时你看起来不开心。”他问到学校我就想起该死的冯纶,我不知道关浩的事他听谁说的,但免不了以后在系里会风言风语。我讨厌和过去断不干净,也不明白冯纶为什么会回头纠缠我。
“没什么大事,没不开心,太忙了。”我隐瞒了冯纶的事,就着碗边闻了闻,没什么怪味道,也不像他说的有咖啡味,我想舔一口尝尝苦不苦,杨宪奕突然把碗端开了,仰头大口喝下去。
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再往后退腰上早上了小夹板,怎么也动不了了。杨宪奕就会对我泰山压顶,我有了藿香正气水的教训还没长记性,我脑子坏了又上他当。
我手想捂嘴被一下按在头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一压我我喘不上气就被逮实在了。世界上最无耻的就是杨宪奕,仗着自己和我的特殊关系又一次给我拽陷阱里了。
他喂过来的汤汤水水沾到舌尖上就知道是苦药,我咬牙切齿的跟他较劲。累了一天就吃了几口鸡蛋羹,三两下我就没劲了,不管不顾的只能用唯一自由的手揪他耳朵,我除了会掐人两下别的动手能力有限,体育也不是太好,体重更不足以反扑他。过去和同学口角了,就是有理声高,可这招对杨宪奕不管用。他从不和我大小声,就是使阴的骗人。
好在这药他没一下子强灌我,要不我肯定得吐出来。这药味不是一般的怪,我喝一点他就喂过来一点,但不能不喝也不许往外吐,我努着嘴把他耳朵都揪红了,嘴里还是一口接一口的苦药汤。这药不像藿香正气水那种穿肠毒药,喝到后来是温良的,还有些回甘,我也没心思叫劲了,虽然还是不甘心,还是就他的范都喝了,最后一口咽下去,我舒了口长气,他放开我却还是刚才的姿势,小心翼翼的观察我的表情。
杨宪奕嘴边有滴药汤的水珠,我说不上是喜欢他这样,还是讨厌他。我自己嘴唇舌尖都是苦的,有那么一刻,我心里也是。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像这辈子没见过我似的,还有点忧心忡忡。我躺着喘过气来,尽量忽略喝完药的感觉。我肯定是这些日子气着了,胃里不像以往那样吃什么都舒坦,有点往上顶。晚饭其实吃的很少,白天都饿着,可胃里依然涨得难受,多少想吐。
“难受吗?”他给我掠掠汗,我没说话,数着他粗粗的眉毛,看着被我揪得火红的耳朵有点哭笑不得。我没那么娇气,可也说不上好受。他灌也灌了,我现在埋怨也晚了,索性推开他坐起来。我不生病,我要壮壮的接着跟他斗下去,我要让婆婆和小姑喜欢上我,我要比冯纶带出的研究生更出色,我该做的事情很多,唯独不能生病。
他眼里的担心很重,我猜现在我装吐杨宪奕肯定会变老实,能吓吓他。可转念我又不想自己找罪受,还是老实巴交的靠着他休息了一会儿,把喝药的不适压了下去。
杨宪奕送过来一个很漂亮的糖盒,里面装满了糖果。我随便拿了一颗剥了糖纸吃,那张透明的糖纸上写着花花绿绿的字母,在我手心里展平又揉皱,好像最近的心情一样,总是反反复复。
“为什么老不开心?学校有事吗?”他问我。
对一对刚刚结婚的夫妻而言,我们的甜蜜期太短了,我觉得从领证开始我就开心不起来,一路糊里糊涂的过来,到现在也不觉得婚姻真实。避而不谈学校的事,我问起了陈家棋。
“杨宪奕,你爸妈当初喜欢陈家棋吗?”
“喜欢吧。”他注视着我手里的糖纸,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们从小就认识,算是一块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糖衣里面裹着酸酸的果核,他和白天鹅是青梅竹马,我是后来的丑小鸭。他不要白天鹅偏偏选丑小鸭,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真像他自己说的已经把过去完全忘了?我不确定。近十年的婚姻,之前,甚至有更久的渊源,而我和他认识,不过短短的几个月。
“杨宪奕,你后悔跟我结婚吗?”我没料到自己冲口而出竟然是这样的话,他一愣,他过来握紧我的手,握得我有点疼,把那张糖纸都揉皱了。像是生气一样告诉我,“不后悔,从来不!你别老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准备年底的仪式。”
我想说我有点后悔了,可这样的话说了伤感情,我没说转开头欣赏着我的新房。嘴里的酸味扩散到心里,又点点融掉了。
从认识他以来,我一直逆来顺受似的被牵着走,我想摆脱这样被动受制的感觉,我想真真正正开心地过日子。从床上起来,我拿着喝药的碗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站定回头告诉他这几天一直在脑子里思考的问题。
我做了一个决定,和谁都没说过。
“杨宪奕!”
“嗯?”
“我不想要孩子,至少,现在不要。”
我说的很慢,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态度坚决。我看出他面色沉下去在思考,再抬头,眼神里还带着宠爱的味道。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同意了还是缓兵之计,总之他跟过来拍拍我的背拉住我的手,还是当初那样紧紧握着,“走吧,杨老虎等你呢。”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再追问。回家的车上,他耳边还有些红肿,我想给他揉揉,可手刚抬起来又打消了念头。
我们之间的较量,或者感情,可能现在才真正开始……
暗潮?可能有暗潮!
我参加了演讲比赛,十一假期前一周。比赛前几天,每天杨宪奕都来给我当听众,抱着杨老虎给我加油,也从业余评委的角度给我提些意见。《尔雅校注》他都会背简单几句了,只是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不知道我脑子里都是这些,我兴起给他讲,就会看见他微微皱眉。
我喜欢给他讲古文,因为他听不懂,我提问他一半都会答错,我的形象立时高大起来,可以对他假装打骂。如果我是古代私塾老师,杨宪奕是我的小书生就好了。不过我知道他一点算不上崇拜我,最多是宠我。有时候,他也不是什么都听不懂,只是不说而已。
有一次我跟他说:“杨宪奕,竖子不足为谋,你就是这个竖子!”
他过来把我扯进怀里,警告我:“你老公才不是竖子!不许胡说!”
我那时知道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了,我问他几个次,好的他就眉头舒展,坏的他就瞪我,他果然狡猾。我以前面对面用古文说过他的好坏话他可能也是懂的。哎,我以后说话得小心了。
我记得那晚他在楼下要上车时,戳着我的额头说:“我不当竖子,我只给你当丈夫,大丈夫!”我听了笑了。
比赛准确时间我没告诉他,但当天下午我还是在礼堂的通道上看见他远远插手站着。我像个参加学校汇演的小学生似的跟他招手,他见了但笑不语,依然在通道很近的地方站着等我上台。
虽然礼堂里那么多人,可他和别的老师形象迥异。上台时我还有些紧张,可看到他在,我一下子踏实了好多,感觉信心都上身了,毕竟我最忠实的听众在,我想所有掌声里,也是他给我的最真诚。
我不知道当时冯纶在不在,我也不在乎,我把这么长时间准备好的演讲淋漓尽致的展现给所有听众。我看见了关浩,我也看见了图书馆副馆长,我看到很多曾经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笑着讲完最后一个字,聚光灯打在脸上,有种不真实的舞台感,不过我觉得这样就够了,笑着寻找台下的杨宪奕,他冲我摆摆手,立起了大拇指。
我得了第二名,当然,有好几个第二名,我依然非常开心,合影时把小奖杯高高举在胸前。这还是我在学校工作以来得的第一个奖。
这些日子我跟杨宪奕总是小暗潮不断,但是在比赛这段日子,他脾气比以前更好,每晚接我回家吃饭,跟爸爸妈妈有说有聊的,帮我准备。我想小奖杯也有他的一半,今晚我就分给他,在上面写他的名字,好好谢谢他。
如果不是我很任性,老陷在过去里,也许我们的小日子过得挺好的。其实不提不开心的事,我们现在确实挺不错,也挺让人羡慕的。
比赛以后,杨宪奕送我回系里,在路上我远远看见了冯纶。教工是不该在校园里有太过亲昵举止的,可我还是一下子挽住了杨宪奕的胳膊,靠到他身边。他低头对我笑,握紧我一起往前走。我们和冯纶错身而过,我用眼神显示出极大的骄傲感,手里紧紧挽着我的丈夫,我觉得胜了一次,终于出了口恶气。
早不是大学生谈恋爱的年纪,杨宪奕直到系门口才放开我。手松开我特别舍不得,我喜欢跟杨宪奕回到这样简单的感情里,他其实对我很好,如果生活里谁也没有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会幸福的很简单。因为杨宪奕会包容我的一切,给我我想要的生活。
“晚上带你出去。”他走时故作神秘的告诉我。
“去哪?”
“你想不到的地方,下班我来接你。”他摆摆手,看着我走进系里才转身离开。
我并没有进去,我躲在门后的小角落里目送他离开,他的背影总给我一种想要依靠上去的感觉,我们为孩子的事不算愉快,也说不上吵架,只是之后我们都有意回避那个问题,他也表现出一点点疏离。我感觉出来了。
马上放假了,等假期里两个人朝夕相处可能情况就会好转。我正想着,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刚才是你爱人吧?”
是系里的年纪差不多的女助教,我赶紧跟人打招呼,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个早恋被发现的学生。
“是。”
拿着奖杯回办公室的一路,我都忍不住开心。我参加这样的小比赛他都会来,甚至比研究生时爸爸妈妈还紧张我,让我很是得意。
坐在位子上我把《尔雅校注》收好了,把奖杯放在书包里,开始忙《说文解字》分拣的事。
我带的几个人假期都留在学校,下午陈赓主动来办公室跟我要假期任务,进门还祝贺我演讲比赛得了奖。我算不上他们正式导师,连助教也不算,只是给论文项目做些指导,也不好太武断的说给什么任务。就在我和陈赓讨论《说文解字》的时候,冯纶带着个女学生进来了。
项目不同,我们各谈各的,陈赓出去的时候我才瞄到跟冯纶说话的女学生。是系里大四的女生,学生会长,挺出锋头的。两个人谈着学习,可眼神中又有种说不上的东西。
我避了出去,不管冯纶要做傻事还是蠢事都跟我无关。在系外的小花园又碰到了陈赓,我们坐在长椅上聊了聊石教授给的课题项目,自然而然也聊到一些学习以外的话题。
他比我还长一岁,可现在却跑来脱产念了古汉的研究生。我总觉得这是耽误时间,毕竟生活里能用到古代汉语太有限,不是念到博士在这个领域也没有发言权。可陈赓似乎很无奈,言语间总是叹气。
个人都有各人的心酸,下学铃响的时候,我嘱咐陈赓和其他几个组里的人假期都好好休息,不要一门心思扑在项目上。回办公室拿书包准备下班,除了冯纶还有几个老师在。
马上放假了,大家都在闲聊,冯纶突然过来借古汉字典,我不好推辞递给了他。他除了道谢,接字典时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陈赓人挺不错的。”
我没明白他意思,我着急等杨宪奕来接我。为了低调,我让他以后把车停在校外等。我跑到林荫路上的时候,他的车还没来,我想着晚上他要给我的惊喜很是期待,把书包里的小奖杯拿出来左右端详。
“陈赓人挺不错的。”看着奖杯,我无意间又想了这句话,还有冯纶说话时的表情。
这是什么鬼地方?
杨宪奕的车来了,上车猛一看,还挺帅。几个小时前也见过,但他换了一身休闲便装,不西服领带了,看上去又年轻又有型。健身就是好,能保持身材,他马上三十七岁,背影还是个壮硕的小伙子。
我不喜欢两个人手牵手走在街上被人侧目,好多年轻漂亮女孩但凡身边的男人老点,胖点,歇点顶,就成了傍大款。杨宪奕可不是,我烫头以后他跟我上街常常换便装,两人手拉手的没人觉得我们差十岁,就象普通情侣一个样,当然,现在我们是普通夫妻了。仔细看看,他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一点也不老,正当年啊。
“看什么呢?得奖开心吧?”他发动车子前总要把我头发揉乱了,告别亲吻时总要在嘴唇上咬几下,已经养成恶习了!
“看你呢,当然开心了,都五年了,我第一次得奖呢!”我把奖杯拿出来摆在挡风玻璃前,红色的小飘带随着车子摆动,我心情难得格外的好。“咱们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给你拿了衣服,一会儿换上。”他抄手从后面递了个纸带子给我。
薄毛衣牛仔裤,没什么稀奇的,但都是新买的,尺码是我的。路上我没在意,抱着纸带子炫耀我的小奖杯,跟他讲奖杯的重要意义,我对尔雅研究倾注的心血。他听了一个劲点头,我觉得就是敷衍我呢,可还是挺看心的,毕竟今天他亲自见证了我获奖,特别来给我捧场,我一会儿得亲他一口报答下。
地方到了,猛一看像是会所,又有点像博物馆,杨宪奕进门就直接带我去化妆间换衣服。我站在化妆间门口两分钟才弄清楚进哪个门,明明画着艳女的大门出来的都是男人,相对的燕尾服里倒是脂粉气浓郁。
“这是哪?”我回身问他,他手插在口袋里靠在旁边笑,又递过来一个口袋,“去换吧,一会儿就知道了。”
从纸袋里拿出新衣服,牛仔裤很包身,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前突后翘的,立时没了女老师的斯文模样。
毛衣是很正的淡灰,我喜欢的颜色,可背后镂空好大一块,一字领很深,再配上同色的细高跟鞋,我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好女人了。弯腰都能看见……我不敢弯腰了。
抱着纸口袋护着胸出去,一看见杨宪奕我又吓了一跳,他脱了外衣原来是和我同色的鸡心领毛衣,颜色太协调了,走一起跟一个人似的。领口露出一点点,带着点不那么正经的味道,他的大灰狼感觉又来了。
“傻站着干嘛?走了。”他过来拉我,我还不适应新高跟鞋呢,扭来扭去的跟着他,怕别人看我们是情侣装,可他就是故意给人看,存了衣物一路都牢牢牵着我。我只拿了装零钱和手机的小手袋,跟他上电梯的时候趁着没人又逼问他:“为什么穿成这样?干吗?”
我心里自己还是下午领奖台上的女硕士,他把我打扮成这样,虽然不妖艳,但总感觉怪怪的,尤其我们又穿了貌似情侣装的同系毛衣。要是这样去逛大街,回头率肯定高。
“一会儿不许叫我杨宪奕!”我屁股上吃了疼,被他弄过去教育,“一会儿叫宪奕或者奕都行,不许连名带姓的叫,听见没!”
我听见了,皱眉头,一时叫我怎么改嘴啊,我都叫习惯了,最疯最私密的时候我都连名带姓的叫全名。真让我叫他宪奕,还不如酸死我算了。
“我叫你别的行吗?那两个实在叫不出口。”
“叫什么?”
我一下子也想不出来,就随便说叫西曼得了。
“敢!”他人高马大的,我踩了高跟鞋也得仰视,他眼神一变我马上就知道要识好歹,勉强着自己叫了声宪奕。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电梯,他听了还算满意没再说我,电梯到了顶楼,我们像神秘情侣一样进了一条两面全是玻璃的走廊,走廊很窄,肩并肩好像走在红毯上的感觉。快到尽头的时候,他揽上我的腰,在我额头上亲了下。
“不许叫杨宪奕!”
我努努嘴说知道了。
推开一扇玻璃门,朝九晚五的正常昼夜消失了,大厅一半是很暗的舞池,一半是觥筹交错的吧台,响彻动感的音乐。
穿梭其间的男男女女,都只有黑色白色和灰色,像某个电影里的画面。我一下子成了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在门口半天都不敢动。
“这是哪啊?”我怕他把我扔下,攥得很实在。
“屠岸谷。”杨宪奕看见我的村姑表情了,好像挺开心的。
我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名字,我只知道赵氏孤儿里那个屠岸贾,进到这么陌生的地方我还又点怕,一直躲在杨宪奕背后,怕被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冲撞到。
“杨宪奕?”
他手上一使劲我就知道叫错了,赶紧改口去了姓,“干吗来这儿?”
我看到舞池角落里有情侣肆无忌惮的亲吻,脸上直发烫。我不喜欢纸醉金迷,这里也说不上腐化堕落,就是感觉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很特别又有味道。大厅周围挂着很多油画一样的东西,间或还有镜子,金属兵器,我只觉得光怪陆离,怕一松开杨宪奕就会走丢,或者被拐跑。
“过来。”他拉着我,和远处吧台边的人打招呼,我听见他们叫他奕,赶紧往他背后走,像要藏起来似的。
那些男人女人都笑了,音乐声音再响,我还是听真切了。从杨宪奕背后探出头莫名的看着他们,也被他们看着。
我今天可刚拿了二等奖,应该挺胸抬头才是。这的一般光明一半黑暗,总有些人格分裂的嫌疑,我回身看着舞池里群魔乱舞,觉得杨宪奕怎么也不该带我到这么不好的地方。
厅里的音乐换成了很熟悉的Axel F,总有几只青蛙似的DJ叮叮来叮叮去,我原来以为这是星球大战的音乐,还借用过在家里练习希瑞变身。现在在这儿听到,面前又都是生脸孔,我一点希瑞的架势都拿不出来了。
面前这些人虽说生,可又好像都认识我似的,很友善的对我笑。他们也都是黑白灰,我能分辨出谁是一对,谁像是两口子,谁看起来是好人,谁不太正经之类。在我细细打量他们的时候,有人给杨宪奕递了杯酒,要给我,我缩着躲开了。我怕酒里下药,怕被别人欺负,想劝杨宪奕别喝。我刚要过去抢杯子,杨宪奕反而皱眉了,在我眼皮底下把杯子里的酒都干了。
“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头还疼吗?”那群人里有人说话。我记不得声音了,我记得口气,就像第一次在与食俱进那些在我背后说笑的男人一样。
大家听了都被逗笑了,好像碰到什么高兴事儿似的。
仔细一看,说话那人我还真认得,我被关浩老婆拍砖头之后,他来杨宪奕家里给我送过药,好像叫什么耕来的。他身边的女伴也是那次带去的,两个人都是一身白,手牵着手。
“别逗她。”杨宪奕白了那人一眼,把我推到身前,手就搭在我肩上,握得牢牢的,很正式的向大家介绍:“戴若,我老婆。”
疯狂的青蛙开始了Disco,我听见有人笑,有人开玩笑,我还看见有人竖大拇指,好像知道我今天得过二等奖。
一个陌生的黑衣长发女人靠在黑衣男身边,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她是希瑞?”
这女人是谁?!
这鬼地方我不认识,可我断定这些人都认识杨宪奕!介绍过后,我努力记着千奇百怪的名字。尤其聚会的男女主人最怪,都是少见的复姓,一人一身黑。
那男人也有杨宪奕黑铁塔的架势,只能说更甚。但是在黑衣女人旁边又感觉成了温顺的肉食动物,两个人走到哪都挺和谐。我很羡慕,杨宪奕在我旁边从始至终都是老虎,从来没当过乖巧猫眯,我也想在他下巴上骚骚痒,可怕摸错了碰到老虎屁股惹毛了他。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提前妻两个字了,一是我要忙着准备比赛,一是他听了肯定又不爽快。
中药现在我每天都得喝,他让爸爸妈妈监督,给我换着样的送糖果。胃是比前几天好些了,但也不敢胡吃海塞,我已经错过了好几顿学校食堂周一的丸子,哎,可惜了。
杨宪奕去吧台拿酒了,我被安排在一圈矮脚沙发上坐,手里是调鸡尾酒的果汁。别人看我喝这个,都颇为好奇,还有人转身拍杨宪奕问:“怎么不给你老婆拿一杯。”
他回来坐在我身边,给我又换成了苏打水,手自然搭在我身后的沙发背上,好象搂着我一样。
“不让她喝,她不会,容易醉。”
大家听了又是笑,我也觉得尴尬,人人手里都是漂亮的酒杯,唯独我像个孩子似的拿着马克杯喝苏打水,不伦不类的。
“快赶上赫哲了哈。”那个大夫带着自己女友坐在我们对面,他总是开我玩笑,刚才还带头问我希瑞的事。我还认生,一下子面对这么对杨宪奕的朋友有些不自在,也没搞清他们说的赫哲是什么。
聚会很热闹,时间越晚来的客人越多,黑白灰的色调把大厅分割成一块块,开餐以后,从走廊往下走半层,一个叫上官苑的地方提供餐食。我还不饿,没催着杨宪奕过去,专心听着舞池里放的八九十年代老歌,DJ的混音很重,总让人有跳舞的冲动,我只是在钱柜那样的地方当着自己的朋友才敢疯,虽然听着音乐很喜欢,可还是规矩本分的坐在杨宪奕旁边听他们聊天。我是他太太,当着他朋友言行举止可不能失态。
远处有人叫杨宪奕,又过来一对白衣人,见面还和杨宪奕拥抱一下,上来就问:“家棋来了吗?”
在场好几个人都马上假咳嗽,我自己也不自在,好在杨宪奕拉起我的手马上给对方介绍:“仿吾,我老婆戴若,若若,这个是晟仿吾,在国外念书认识的朋友。”
我估计我笑得挺难看的,斯文先生名字好听,话是着实让我不舒服了。他脸上也有一丝歉意,又不好说什么,还是对面的医生先生出来打圆场,“仿吾,这位小姐是?”
先生身后的女伴人挺清秀的,一听她工作我就产生了极大好感,她是市立图书馆的管理员,名字也格外雅致。杨宪奕让出位子,我有机会和这位台小姐促膝交谈,我们算是同行,我和市里图书馆古籍处的几个人还很相熟,话题自然不少。
不过我一直没忘了陈家棋,先生提过之后,我想在场这些人八成都认识她,只是不提罢了。杨宪奕今天可能就是专程把我带来介绍到他朋友圈子。我想这么好的日子,我又刚刚得奖,没必要生气,就放开了那个念头,专心和台小姐聊了起来。
男人们一直喝酒聊天,我和台小姐一起去上官苑吃了些东西。那里色调柔和了很多,像是个画室工作间,流水席上有准备好的各式自助餐,我不敢多吃,就挑了几样好消化的素菜,要了碗热汤。远远的杨宪奕和朋友过来,看我盘子里的东西,转身跟服务生要了一份鲁肉饭加鸡蛋。
我和台小姐用完餐回到屠岸谷,杨宪奕还没回来,台小姐去找她的先生了,我只好一个人在小角落里坐下来,跟侍者要水喝。一会儿送过来,却是杯热巧克力。
这里怪,连提供给我的餐点饮料都跟别人不一样。
我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几个女人,本来也是无心听她们闲聊,但陈家棋的名字从耳边飘过去我就留心起来。低着头假装喝巧克力,小心张望那桌。
我听见有个女人说:“得差个十几岁吧,我以为宪奕还得飘一阵呢。”
“可惜了小羽,早知道家棋这样,不如不和小羽分开。真可惜!”另一个年纪长点的接话。
这几个算不上面善,可我不想在意又不可能。巧克力有些烫,舌头上一麻,心里也有点乱。陈家棋哪样了,小羽又有什么可惜的?我听过这名字,我也算认识她。那医生看病时当我面就问过杨宪奕小羽怎样了,他没回答。那晚叫小羽的护士长帮我挂号照片子,我出来时,她和杨宪奕站得很近谈我的病情,我老早就看出他们相熟。
难道,是我低估杨宪奕的情史了?
他端着酒回来的时候,长舌女人已经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反复玩味着他们的话,越想越难受。
我今天得了二等奖本来心情大好,他给我弄来这个怪异的黑白灰聚会,见到满眼生人,又听来不三不四的话,我心里堵上了。把热巧克力往桌上一放,伸手就去够杨宪奕的酒杯。
“干吗?”他举着杯子往后躲。
“我喝酒!”他不给我杯子我就凑过去抢,我没问他小羽是哪个,我先得喝酒壮壮胆。
“不许喝!喝水,饮料也行。”他一跟我反调我的小脾气就来了,他端着杯子挡我,我一急就扑了上去,冲力有点大,差点连带着杨宪奕一起摔下沙发。
他伸手抱我,正好把杯子露出来。我不管不顾的就着杯口就往嗓子里灌,我知道他肯定喝酒,一到嘴里才感觉不是平淡的酒,味道呛人,一咽下去我立时有点想吐。
身后有人笑,估计看到我们夫妻这场不管不顾的恩爱了,用一个酒杯喝酒,我还赖在他怀里。可我知道杨宪奕正要发脾气,握我胳膊那只手像大钳子似的弄得我很疼。
“不许喝!”他又去夺杯子,这次是完全抢走了,不过酒也让我喝差不多了。“还吃着中药呢,不能喝酒!”他肯定是很生气,每说一个字手下就更有力,我往后挣,他不但不松手,还放下酒杯把我拉起来往舞池里带。
我穿着高跟鞋,走路脚下拌蒜,他把我抓着到舞池里,肆无忌惮的团团搂紧。很强的Disco音乐,怀旧风情,我借着酒劲抓着他毛衣的领口。我才不跳舞呢,我现在想弄清楚小羽是哪个?跟他有没有不清不楚!
杨宪奕显然也不是要跳舞,他的手在我背上镂空的地方滑动,看似轻柔,实则是带着我在舞池里转两下,就到了大厅最黑的一边。
我们停在把古代长剑旁边,我现在恨不得把宝剑抽出顶着他脖子问出个所以然。我本来就够反感陈家棋了,现在又多出个小羽,他要不说情,我劈他的心都有。
“杨宪奕!”我说话态度很差。
“不许连名带姓叫!”
“我就叫!”
“以后不许喝酒!吃完了中药更不许喝!”他又搂又抱的,我脚尖点地,努力想挣脱。一个劲儿顶嘴“我就喝!就喝!就就喝!”
“你敢!”
他是真要发火,我看他眼神就知道了。可我喝了酒有点上头,胆子也上来了,瞪着他恨不得把小羽从他脑子里瞪出来。
我们在古代兵器旁边僵持着,外人看来不过是夫妻的暧昧的搂在一起厮磨。不知道我身上那只手快把我腰搂折了。我心想他今天不交待清楚了,我以后都不跟他过了。他态度还这么差,肯定是要维护小羽和陈家棋。
“我就敢!”
“若若,你听话行不行?我是为你好!”
我腰上背上真让他弄疼了,一边挣扎一边跟他喊,声音很快被音乐淹没了。
“小羽是谁?!”
反而是我坦白?
Goddess on the mountain top
Burning like a silver flame
The summit of beauty and love
And Venus was her name
大厅里响起了我喜欢的老歌,我喜欢香蕉女郎,像喜欢ABBA的吉米那样,可我现在不是维纳斯,我也没有她的利器和美貌,杨宪奕搂着我,我以为他会告诉我答案,可他在我耳边却说了完全不相干的话。
“下午的男人是谁?若若。”
我心跳漏了一拍,一下子就不挣扎了,趴在他肩上头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清醒过来。我想不到他在说谁,又隐约知道他在指冯纶。他的口气不是在谈论一个普通人,反而好像什么都一清二楚,我愚蠢的初恋和隐瞒的四年。
我很难受,咬紧了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想骗他,可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冯纶。我不恨冯纶了,虽然他不久前还拿话冒犯我,可我不恨他了,即使我觉得他和女学生搞暧昧,我也不关心,我只是专心的帮助该毕业的几个人做《说文解字》的项目,我要把说文解字里每个形变字都分析清楚,不管是篆隶草楷,不管冯纶带的《文心雕龙》会不会超过我,他已经完全和我无关,下午的二等奖,是我为自己得的。
“同事。”我抬起头避重就轻,说完不敢看他。我想不出他怎么会察觉的,我们只在路上迎面而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谁。
“是吗?”杨宪奕终于把我放开,还圈在他的范围内。我看着墙上锻造的那把剑,想抽出来试试刀刃快不快。
我又被带进了舞池,不是在跳舞,只是摇摇晃晃的跟着杨宪奕,一会儿在他怀里,一会儿被送出去又抓回来。他往哪我就跟过去,他让我转我就转,我脚上的鞋跟很高,大厅的音乐并不适合慢舞,我不想跳只想坐下来好好想清楚。我试着推远他,但很快被带回去。他像个老道的艺人,随心所欲的操纵着木偶的线绳,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嘴角绷的很直,眼神里是责备。
我知道,他看出我说谎了。
我说谎了,我就是说谎了。当着爸爸妈妈我也敢说谎,说我跟杨宪奕之前没真的交过男朋友,说我和关处长只是很友好的同事关系。他们会信我,可杨宪奕不会。
香蕉女郎的Cruel Summer,黑白灰融在舞池里,有人贴面细语,有人调情勾缠,我被按在杨宪奕胸前,贴着质地柔软的灰色毛衣,随着他左右轻轻移动。很拙劣的舞步,我心情也是乱的,没了章法。不知道现在看起来我们是不是特别“恩爱”,也不知道以后的婚姻里会不会都是这样“恩爱”。
我靠在那儿半天不说话,再抬头,不管他答不答还是问了一次:“小羽是谁?那护士长是谁?”
“朋友。”
他的回答也是两个字,不带感情色彩。我早知道他们是朋友,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
我已经和他结婚了,就不想换舞伴,想一直跟他下去,可现在看来,我已经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换过的舞伴,他以后会不会也把我彻底换掉?
“什么朋友?”
“好朋友。”
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什么屠岸谷,我讨厌千奇百怪的黑白灰,讨厌他那些朋友。两个人在舞池中央停下来,手还是牵着,眼神焦灼在一起,似乎要较量出个高下。
我没服输,反而是杨宪奕突然觉悟,口气动作都放柔了把我往回带,“算了,以后不许喝酒,听话。”
他又来软的!我不信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我们回到吧台都是面色不佳,他朋友又围过来玩笑,我夹在人群里,和他隔一两个女眷。
我现在心里都是问题,也有气,还有点沮丧。回身跟侍者要杯子,我给自己倒的满满的,仰头就干了。他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知道我能喝,我第一次跟他见面就喝醉了,可能还胡言乱语跟他求婚了。
女人喝酒豪爽自然招来很多男人敬,我没拒绝,谁给我碰杯我就喝,杨宪奕就看着我,起初并没上来拦。我现在不怕喝醉,反而想喝醉给他看看。也许喝醉了我就敢告诉他冯纶的事,就不觉得那四年多丢脸了。
我一边喝还笑着听大家说话,我在人群里寻找那几个长舌妇,想上去问问有关小羽和陈家棋。喝了两三杯,我心里烦了。睿慈也结婚,嫁了个博士,但人家婚后挺幸福。我也嫁了,跟了个二婚的,还是睿慈老公的堂哥。说他对我不好冤枉他了,今天他还来给我助威加油,说他好我又觉得冤,他不告诉我前妻和他的过去,他一直刻意蔓着我什么,领证以后我心里就清晰起来,只是没想到又多出个小羽来。
支着头,我压下一阵阵往上返的恶心,看着桌上五彩斑斓的杯子。我宁可自己没问过陈家棋,没见过小羽。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必然不痛快,我就是这样自己找不痛快的人。
人人都喝着不同的酒,每种酒都有不同的味道,我这杯甜过之后是苦的,也许别人不相信,可我越喝越觉得苦,之前的甜味都没了,被我知道的事搅得不剩一点甜味。
我亏了,我真是亏大了。杯子空了,酒瓶里还有,别人要给我倒,被杨宪奕一把拦住。我没醉,我还认得出他,我能看出他脸上尽量掩饰着不悦,泰然自若的给我挡酒,起身坐回我身边。
我靠在他肩上,我们看起来异常恩爱,在一堆堆黑白灰里,我们不比人家逊色。医生带头起哄,杨宪奕猛然起身抱着吻了我。
我没怎么扭捏,在别人眼里我是令人艳羡的小新娘。我尝到他嘴里的酒味,轻轻搭着他的肩,有点累了。两件衣服是一样的灰,一样的柔软,我们嘴里的酒味却不同,我们心里藏的事也不是相同分量。
我就是有十个冯纶也抵不过一个陈家棋,毕竟我和冯纶荒唐的时候还只是个胆小的孩子,最后把什么都给了杨宪奕。感情没有等价交换,得到的是不是值得,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吻非常久,吻尽了我全部气力。男人们吹哨起哄,敲着杯子为我们祝贺。分开时我天旋地转的直接往杨宪奕身边蹭。我又要醉了,而且可能马上会吐。我头脑一时很清楚,想着过去的感情死角。初吻给了冯纶,杨宪奕却是吻我占我最彻底那个人。我爱冯纶恨冯纶时间最久,可最后却一心跟了认识几个月的杨宪奕,希望跟他过几十年。我以为要死要活的爱没有开花结果,我和杨宪奕不温不火就结婚了。也许,爱并不那么重要。
拉着杨宪奕起来,我坚持出去透风,我不想吐在大厅里,也不想再暴露在陌生人面前。他应该察觉出我有点不舒服,刚出大厅就把我带到最近的窗边吹风。我们靠在一起望着窗外的景色,可能想的并不相同。
我没有吐,坚持到聚会结束都没吐,恶心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回家的车上,我靠着窗想了很久,现在自己心里那么累以后会更累,不如说透了干脆,我不在乎了。跟着他进到客厅,听见钥匙扔在茶几上,我没换鞋,还站在进门的地方,看着他和元帅将军在几步以外。
赌一下也不会输太多,我没什么好输的,索性豁出去坦白告诉他:“杨宪奕,下午的男人叫冯纶,我喜欢过他,喜欢了四年……”
我急死你!!
我等着杨宪奕的反应。这一刻我想到了好多年前,冯纶用封邮件跟我撇清关系的时候,我独自站在小树林里等着他,从早上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希望他出现跟我说个明明白白,哪怕没有希望了,也给我交代。
我不是要故意气杨宪奕,与其憋闷在我心里,不如说出来舒服。现在是说了,冯纶的事我也能坦然面对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杨宪奕放开了元帅将军,一声不响的走过来带着我到客厅里坐下。我们隔开些距离,他又去厨房给我倒了杯热水。
我靠在沙发里等着,抱着个靠垫,很难预期他下面要说什么,他从来深藏不露,关浩的事我从没说过他却知道。
“喝了,今晚早点睡。”
我接过杯子就喝,管他后面是什么呢。
“若若,小羽是我朋友,很好的朋友,和今天你见到那些人一样,仅此而已。”
男人从来不会承认暧昧关系,我想过去三年关浩不可能和谁提起我时表露过感情,我不是他心里什么白玫瑰红玫瑰,我只是藏在角落的一篮子干花瓣,还留着不浓不淡的香,没了我,他依然过得很好,所以随时可以丢掉。
可杨宪奕不同,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成了他的白玫瑰之后就不许他心里再有任何残枝末节,一分一毫都不行,毕竟未来的日子是我们俩的,我打死也不跟他的过去过日子,一天都不行。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吗?”想到冯纶和我的尴尬关系,我自然想到小羽是杨宪奕以前的女友,不是陈家棋介入,可能就修成正果了。
杨宪奕脸上的表情有丝古怪,像是自嘲的笑了笑,反问我:“冯纶是吗?”
这就算承认吧,我猜是的。我不喜欢小羽,但没有对陈家棋那么反感,毕竟她帮过我,对杨宪奕态度也说不上暧昧。但他们一定很好过,我听来那些话就是证据。
他要知道冯纶,好,我给他讲,我从头到尾好好给他讲清楚了,把我心里憋闷这些年的话都说出来。
“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冯纶是保研,他女朋友也是,我是自己考的,睿慈她们都考更好的学校了,我还是选了本校,和冯纶他们不一个专业。我认识他时才大一,我喜欢他的演讲,我想过为他入党,但最后没有。大四结束,他把我亲手织的围巾寄回来,我转送给了我们院看门的大爷。我们结束他就给我发了封电子邮件通知我。那四年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傻就傻了,后悔也过去了。研究生毕业他们留校当老师,我也留校了,是我自己争取的,留在了图书馆古籍处,和我的专业很对口,我喜欢干这个,不是为了和冯纶治气。我导师帮了我很多,他很喜欢我。在古籍处我认识了关浩,那时他就结婚了,我就每天给他拿拿报纸沏杯茶叶,我从每天抄书目开始,然后在关浩外间给他当助理。我们偶尔去那个西北菜馆吃一次饭,三年就过去了,他和陈科长婚外恋,他老婆拍了我一砖。现在我从图书馆调出来去了中文系,冯纶就跟我同一个教授,同一个办公室,带不同的学生。过去三年里他和他女朋友每次来图书馆就装作不认识我,我们在学校里碰面从没说过话,可他现在他又认识我了,他想回来找我,我告诉他我结婚了,他就拿关浩的事刺激我。我参加今天的演讲比赛开始就是为了给冯纶看看,可我后来认识了你,也调出了图书馆,我用不着跟冯纶治气,也不想给关浩争面子,我就是为了我自己,奖杯的一半也为了你。我让你看看我不比别人差,睿慈是在读女博士可她古汉不一定有我好,会背的古书不一定有我多。我不觉得我比谁差,今天那些黑的白的女人我不喜欢,你的陈家棋和小羽,还有你过去所有的女朋友我通通都不喜欢,她们有我好吗?她们知道尔雅是什么吗?她们背的出四库全书索引全目吗?她们能默写论语吗?她们能吗?能吗!”
我突然捂住脸什么也说不下去了,我心里不难受,没有秘密我舒坦了,可又特别难过。如果回到十几年前,我还和合唱团的初恋两个人一起骑车回家,平日拉拉手,他主唱,我在副旋律给他配,生活会幸福的很简单。但人总要长大,长大就是添烦恼,我经历两场算不清说不明的恋爱,短时间又嫁了杨宪奕,我现在真体会到长大的艰难了,心里不是一般累,我过去没活得这么坎坷过。
“若若……”
他凑过来叫我,我捂着脸一下子站起来,我不让杨宪奕安慰我,我一个人时候都挺过来了,我就不信现在过不去。转身跑进洗手间,锁了门我趴在浴缸边一声不响的,我真伤心了哭不出声来,就趴在那儿难过的掉眼泪。我不是为了吓吓杨宪奕,我是自己心里需要个宣泄渠道。
他在外面敲门,一声声一下下的,我捂着耳朵全当听不见。我把热水打开了,哗哗的水声把什么都掩盖住,洗手间里水雾一会儿就都上来了,我也不觉得冷了,我看不出自己哭过没,好像只是脸上沾着花洒喷下的水,擦也擦不干。
有很多事我想不明白,比如他喜欢我什么,为什么和我结婚,我们第一次见面发生过什么。他什么都不告诉我,看我在圈套里自己转不出来。我讨厌他这么对我,我讨厌跟他在一起,我扯身上的灰毛衣,不想跟他情侣装了。毛衣沾了水很湿,我浑身上下都湿嗒嗒的,最后只剩了卡通内衣,秀兰邓波儿的卷发塌在脸上,跟我一样无精打采。杨宪奕在外面玩命的砸门,叫我名字,我就是不理他,我今天非要抗争到底,我让他不老实交待问题!我让他有陈家棋,有小羽,还有我不知道的那些过去!
砸门的声音伴着水声,我一动不动的趴在浴缸旁边听着,手沁在暖暖的水里,哭累了就不想哭了,让水从指缝里流走,又流回来。
“若若,你出来,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若若,听话,开门!”
“若若,开门!”
“若若!”
我听出他真着急了,而且是特别着急,我听见元帅和将军一直在外面汪汪的叫,心里大大的爽快了一下。
酒劲被热水催的往头上跑,我回想着自己过去到现在的故事,决定今天就让他彻底着急一把,我要急死他,急疯他。趴在浴缸旁边,听着杨宪奕在外面燥乱的喊话和脚步声,我悠然的闭上了眼睛。
我当了把希瑞!
我正舒服趴着呢,多半意识已经不清,门锁咔嚓一下,我再抬身,浴室门豁然大开,杨宪奕一脸黑冲进来,还是我熟悉的黑铁塔身形,手上似乎有利器。他一见我手一松,气势立马不暴戾了,赶紧从旁边的架上拿了浴巾过来裹我。
我又趴回去,任他蹲在旁边小心给我擦身上的水。一开门进了凉风我才觉出浴室里够热的,脸贴着手臂上的皮肤都觉得整个人发烫,快赶上桑拿了。
“若若……”杨宪奕想扶我起来,我仗着最后点力气半醉半醒的瞪着他,把他扶我的手推开,索性坐在地上。
“小羽是谁?”
他被我问的说不出话,又来扶我,我跟着站起来了,挣开他的手自己扶着墙,又问了一次:“小羽是谁?”
我一个人也长了二十七年,不能次次事事让他钳制着。我往前一点点蹭,到门口的时候看了眼破败半倒的浴室大门。不知道是杨宪奕踹的还是拿大斧子劈的,反正现场很暴力,门的包边都裂了。
他在我身后很是无奈的说:“是我女朋友,最早的女朋友。”
我没停下,就披了浴巾继续往客厅走,忍不住想打喷嚏,浑身冻得直哆嗦。外面和浴室里差了好几度,身上立时全起了鸡皮疙瘩,连着打冷战,酒也全醒了。这还不够,绝对不够!
杨宪奕跑回卧室给我找衣服拿东西盖,他回来的时候,我自己已经穿上了今天在学校的行头,虽然内衣还是湿的很不舒服,但我能忍。头发用浴巾随便裹着,外面披着门上挂的大衣。我冷,但是精神亢奋起来。仰头把茶几上的水都喝了。估计是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水已经凉透,喝下肚子穿肠的凉,人却更矍铄了。
“你说吧,你和小羽怎么回事。你到底之前有多少个老婆,多少女朋友!”
“若若!”
我知道我口气凶起来说话噎人,杨宪奕难得不强硬了,口气好像在求我,还过来拉我的手。我没心软,从他手里狠狠抽出来,自己往沙发角上靠。
“去里面说吧,你盖上被子,厅里冷该感冒了。”
他过来给我盖东西,我都踹开了,我现在挺好,绝不转移战场,不去卧室。在那儿我就没占过什么主动先机和优势,他欺负我欺负惯了。今天有什么都得在客厅清清楚楚说透了再谈,否则我真不跟他好了,仪式也不办了。
“不用,就在这儿说。你说,我听着。”
杨宪奕没办法了,站起来在我眼前插着手烦躁的走来走去,我以前没见过他这样,他一身灰毛衣走的我眼晕,我忍不住喊停,“你不想说算了,我回家。”我已经干净利落脆都说了,就等他表现。要么说,痛痛快快说,要不甭说,各过各的,我不和他拉扯了。
我身子还没离开沙发,他又把我压着坐回去,自己坐在我对面,抓了抓头发,看起来烦得够呛,低着头想了好半天,抬头的时候,我看他眼睛里真是红的,一根根血丝看的特别清楚。
我心里不清不楚时候也是这么难受,甚至比他更难受,我能体会他现在的感觉,我为冯纶的事情犹豫不决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我都说了,痛痛快快把烦恼都倒给他了,不管他什么反应,我还是喜欢敞敞亮亮过日子。
“若若,我跟小羽真的不算有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了?”我抓着个小话头就逼问,他又过来拉我手,样子一点不像个三十好几的成熟男人。
“我们交朋友的时候也不大,我上学,她在护校刚毕业进医院实习。我认识她比陈家棋早,但后来没在一起。”
我回想着今天听来的闲言碎语,想着他是不是对小羽始乱终弃了,我觉得小羽是好人,至少比照片上的陈家棋给人感觉真实可靠。帮我联系看病的时候,对我态度也很好。
“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女孩的初恋常常是别伤害的,既然小羽是他的初恋,八成也被杨宪奕伤害了,我这么想着就特别生气,恨不得跳起来扑过去掐他打他。我最恨始乱终弃的男人,又让我想起冯纶跟大胸女人了。
“没有,真的没有,我们……我出国念书就分开了,我后来一直和陈家棋在一起,我们在国外结的婚,跟小羽联系不多。小羽有她自己的生活,后来她跟医院的大夫结婚了。我也是这几年回国以后才恢复联系,知道她离婚了,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就这些。”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直觉就问他:“是你的孩子吗?”
杨宪奕也来气了,口气很凶的冲我喊:“当然不是!你别胡思乱想,我没孩子,有也是以后跟你生的。”
我听不得这话,我现在一提孩子就受不了。上次我告诉他不要孩子以后,他对我若即若离的好长时间,我不傻我懂他什么意思。我们中间有陈家琪,还有他妈妈妹妹在我心里别扭着,横竖就是不痛快,我不生,再喜欢现在也不生。我已经傻过两次了,事不过三,我要是生了孩子,这辈子就上了枷锁,再挣不开了。杨宪奕就是男人,一样的自私自利。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还有点打晃,居高临下的逼视着杨宪奕,就孩子的问题把我的立场说得清清楚楚:“杨宪奕,我说了我不生,现在绝对不生!我要是心里过的不痛快,一辈子都不生,我不让个孩子跟着受牵连跟着不痛快。我不能像小羽那样自己拉扯个孩子过,她傻,我不傻。”
说时候我没想过这话暗示了离婚,可杨宪奕听了立马就急了,逼上前质问我:“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们眼睛里都冒火,剑拔弩张,像一对要格斗的野兽。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就是不生,我今天就得让他服了我。他上前我也不退后,接连站在那喊:“我不生!我不生孩子!你对我这样就不生!”
杨宪奕又往前走,我从沙发跳到茶几上接着蹦接着嚷,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我也记不清我说什么了,杨宪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任我喊,等我喊累了,喊停了,呼哧带喘的弯下身子,才发现杨宪奕脸气得脸都发青了,眼里充着血,像是随时要扑上来撕扯我的野兽。
我想对了,他没站那让我继续大放厥词,过来直接拽我下去。他身高腿长力气大,我被拽得在茶几上打踉跄,拼了最后点力气我把他推开,自己站不稳往后退,我本想停下,可下一脚突然踩空了,往旁边一崴就从茶几上栽了下去,我来不及尖叫,直接结结实实磕在电视柜上。
咣的一下。
我听见自己撞在电视柜上的声音。我没晕,我坚强极了,甩甩头还坐起来自己支着柜边想往起站。我今天非当回希瑞,我非让杨宪奕跟我说实话了不可,我还得接着问陈家棋的事,我……
“若若……”
我听见他叫我,口气变好了,小心翼翼的。他离我很近,蹲在我身边,我站不起来,还在努力抓东西。我眼前杨宪奕的脸都是重影,他不凶我,反而过来抱我。我得了机会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一遍遍命令他:“你告诉我……你快跟我说……”
我是希瑞,我今天只当希瑞。
“我说……我说……”杨宪奕口气听起来像要哭,他的转变真大,像变色龙一样。这样的男人,前一刻我觉得一点不爱,后一刻我又觉得我都爱上他了。
我也快哭了,我开始觉得疼,疼的厉害,原来希瑞也是会疼的。我刚刚得过二等奖的头脑都被这下摔傻了,我眼前只有我的小奖杯,在他车上的挡风玻璃前面规规矩矩立着,像是我在台上和获奖选手合影时的身姿。奖杯上写着二等奖和我的名字,红色的小飘带一路随风轻轻摆动。我有久违获胜的喜悦,畅快淋漓,我只想把这份喜悦和杨宪奕分享。我想亲他一口感谢他给我加油助威,我想挽着他的手一直在校园里走下去,我也想靠他肩上好好过下去,将来有机会给他生只小老虎……
这下老实了吧?!
我梦见自己做了最害怕的蹦极,从极高的悬崖上殒身往下跳,绳索突然断了,我摔在崖底粉身碎骨。现在我身上就那么疼,头也撞傻了。
嗯……呃……
我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我想翻身,结果却被人抱着放回到柔软的地方。我什么姿势待着都不舒服,被子压过来我就醒了。
这是家里,杨宪奕的家,我俩的新房。
我醒了,勉强能睁开眼睛,卧室的顶灯很亮,花柱一样的造型从几十个变成十几个,最后变成了原来的六瓣花造型。我还认得光,也认得那张脸。
我刚刚有一小会儿什么都不知道,又感觉总是有人摸我,正好摸在我脑袋上最疼的地方。我半天也想不起来怎么了,好像我不是我了。额头上压着冰凉凉的东西,弄得我很冷,我去推开,又被一只大手抓着。
刚才我还听见杨宪奕像忏悔一样在我耳边不停说话,认错,道歉,又认错,又道歉。说的最多的还是“若若,醒醒。”好像我每次半夜做噩梦一样。我好久不和他一起住了,晚上就是做噩梦醒来也只有我自己。
我又试着动了动,浑身骨骼好像摔散架了似的疼。别人把我身上的零件都拆散了,偏偏不让我当希瑞,又把我组装成了戴若。让我孤零零躺在马路中间被大卡车碾,让我知道了小羽和陈家棋。一想胸口就憋气,腰上头上疼得特别厉害。
“杨……宪奕……”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的厉害,可能是不久于人世的声音,杨宪奕惊魂未卜抓着我一只手,靠到枕头边摸着我叫我。我应该是把他吓坏了,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和我头上的冰袋差不多。
我慢慢试着回想发生的一切,我记起来怎么摔的,记起撞上电视柜敦实圆木角的轰然倒塌那一声,杨宪奕是罪魁祸首,他变相害我摔的。
他的手攥得太紧,攥得我疼了,我又挣不开,还被他送到脸颊边贴来贴去,他嘴唇在发抖,手心里都是汗,他担心了,担心死他!
我不敢动头,怕自己脑震荡了,可我又特想侧头看看杨宪奕什么样子,他是不是老实了,还会不会对我凶。冰袋滑到一边,我不但看见了杨宪奕,也看见屋里还有别人。
“没大事,过两天就好了。”有人拍在杨宪奕肩上,还俯身跟我说,“戴若,还认得我吗?”
我当然认得,那个杨宪奕的医生朋友,晚上还见过,记得他的白衣服。眨眨眼睛当作回答,他又要过来检查我的头,我怕疼侧过去躲,杨宪奕也拦了一下送他出去了,留我一个人敷着冰袋在床上想事情。
杨宪奕这算间接家庭暴力,我可以去告他,告诉我们俩的爸爸妈妈,让他们知道他的真面目,再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帮我审问陈家棋的事。想起陈家棋我脑袋又大了,我慢慢摸自己的头,部件都在原来的位置,可摸到头后的时候,碰到个鹅蛋大的大包,头皮碰一下都疼的揪心。
杨宪奕回来就蹲在床边,我们目光相遇了,都找不会吵架时的感觉,他掀开被子在我胳膊下面夹了冰凉冰凉的东西,然后手就放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摸摸我的眼眉鼻梁,揉揉我的嘴唇,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掠到一边,最后用大手代替冰袋覆在我头上。
“若若,哪疼?”
我没想到当希瑞的代价是这样惨痛的,我用嘴巴吸了两口气,酝酿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杨宪奕脸色很差,比生气时还青,可眼神很忧郁,不再是跟我剑拔弩张的样子了。我脑子转了半天,最后说出来半句我想问的话:“我怎么了?”
“摔倒了,碰到头了,疼得厉害吗?”他问我的时候手一直给我揉太阳穴,我本来可以忍受这份疼,但为了惩罚他,我告诉他“疼得快死了。”
杨宪奕手还在被子里,突然就盖在我胸口上方,好像要保护我的心跳不停止,那冰凉的东西慢慢感觉不到了,他手上的凉也被我暖起来,一会儿他从被子里抽出去,看完了手里的体温表才放心地告诉我不发烧。
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混合着心疼和自责,亲热时我每每晕眩的醒过来他都是这副表情。可他就是那种明知道错了还犯,明知道错了还做的人!
我抬手想打他,却只是无力的搭在他肩上。我说:“你打我!”
杨宪奕听完脸更绿了,我知道不是他打我只是个意外,但我就要冤枉他。他听我说要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从床边站起来,烦躁的走来走去,又跪回来抓着我的手跟我认错。
“我跟小羽,跟陈家棋都过去了,我发誓,若若,真的。”
我后脑勺上的大包虽然疼,但又有点得意,我把杨宪奕治得一句顶撞的话说不出来,也不反驳了,我问他:“你有错吗?”
他拉着我的手往自己胸口贴,一连说:“我错了,我不该认识他们,不该跟她们好过,不该娶陈家棋,我错了,真错了。”
这下,我有了得第一名的成就感,头疼也没那么厉害了。
我转转眼珠想了一会儿,跟他要东西:“我的奖杯呢?”
他愣了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边起身边说,“要它干吗?我给你拿去,你别动,等着我。”
他去了,特别快就回来了,跑了一头汗,紧紧握着我的二等奖杯。
这一摔,我气也去了好多,头虽然疼着,但是不想吵了。抱过我的奖杯放在枕头旁边,我自己努力翻了个身。冰袋又掉了,他赶紧过来给我扶正了,借空看看我脑袋上的伤。
我这一天,参赛得奖,陪他去屠岸谷见朋友,还要审问他不让人好受的过去。我实在没精力再继续,我得睡会儿,但这之前我不能让杨宪奕好受了。
独自晾在那儿躺了很长时间,我不说话,他就站在我背后呼吸都很小心,有好几次想上前看看我,我一动他就不动了。
我得罚他,得好好罚他,直到我恢复精神,继续审问陈家棋的事。
“你过来!”
我像女王一样发号施令,杨宪奕马上单腿跪到床边问我要什么,顺手还拿毛巾帮我擦净了冰袋化下来的水。
我指着奖杯问他:“我好还是小羽好?!”
他想都不想马上回答:“你好,若若,当然你好,你比施小羽,你比陈家棋都好,好一千一万倍,我谁也不要就要你。若若,别闹了,快睡吧。”
他的手触着我头后的大包,我疼得叹了口气,可心里痛快多了。
“你给我揉揉。”
我最后跟他这么说就闭上眼睛养神。
大包不是一般的疼,我脑子依然不好用,但降服杨宪奕的成就感是可以淡化疼痛的,也可以充当暂时的理智思考。
总之,他揉得很小心,特别小心,特别特别小心……
这一觉睡的!
摔一下,磕一下头,小时候也是会有的,总是睡一觉就好了。我身体不错,所以这次的后遗症也不长,只是醒了,身上淤青了两块,后脑勺的大包一时下不去,其他还没有什么。
我刚醒的时候,背后垫着一大排抱枕,感觉杨宪奕的意思是让我侧躺着不要翻身,怕碰到头上的包。我坐起身,脑袋还是涨,看他一侧的床铺很平整,好像一夜都没在床上睡。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摸摸头后的包隐约消肿了一点,杨宪奕不在旁边我还有点不踏实,就光着脚自己起来,想看看他干吗去了。
走廊、客厅、厨房,都安安静静的,路过浴室,我见门是扶起来了,也算简单收拾了一下,不过还是留着暴力过后的痕迹,有点吓人。
再到书房,我轻轻一推门就听见元帅和将军起身呜呜叫了一下。跑过来在我腿摇尾巴边转。书房的长沙发上,杨宪奕正合衣躺着,什么也没盖,一只手盖着头,好像睡得很沉。
我悄悄过去蹲在旁边看,平日里很少有机会看杨宪奕睡着的样子,现在借着光看他,和昨晚完全不一样。他看起来挺累的,睡着了眉头都皱紧了,唇角也绷着,似乎梦里都在着急叹气。
我有点心软了,毕竟昨天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交待了部分问题,态度也很好,虽然对陈家棋我依然耿耿于怀,但是我不想为难他,大过节的还要好好过日子。我回卧室拿了条毯子,再回来的时候把元帅和将军赶到客厅里玩。第一次照顾人似的给杨宪奕盖毯子,我还有点紧张。但他睡得很香,鼻息平稳,没醒过来。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困,从沙发上随手拿了个靠垫抱着,趴在沙发边等着杨宪奕醒过来接着说陈家棋的旧事,等着等着我自己脑袋发沉,不停的往一边歪,最后就躺在那块雪白的小毯子上睡着了。
人生三分之一都是给睡觉占去的,睡觉了烦恼就不在了,除非烦恼还进到梦里来骚扰。这一觉回笼我睡得很香,暖暖和和的,身上心里都舒坦了,我还试着翻了两次身,都没成功,只好维持着一个姿势,继续往下睡。
我的睡眠质量不错,爸爸妈妈说我从月子里睡得就好,也不爱哭闹,我睡舒服,睡满意的时候,总还带着婴儿时期的姿态,骑着我的大抱枕,撅着嘴,时不时用嘴呼吸发出很细小的呼呼声。
这次我的呼声还得到了回应,鼻尖上痒痒的,好像别人的呼吸都吹我脸上了。我抬手要抓抓痒,却摸到了别人脸上,皮肤感觉一不同,我的意识就清醒了。我没马上睁眼,我等着身前这个人的反应,我知道是杨宪奕,他刮胡水的味道是我选的,清爽薄荷味,闻着特舒服。
我腿骑在杨宪奕身上,后背抵着沙发,头好像还枕在他胳膊上,姿势实在算不上雅观,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常常骑他,有时候手抱不过来他,就团着靠他怀里,他身上热乎乎的,经常连被子都不用盖。现在我盖着小毯子呢,手背感觉到了,他的手放在我腰上,还轻轻揉着昨天撞到的地方。
继续装睡是最好的,我又舍不得睡着了,想好好体会这样平和的时刻,眯着一只眼睛,从很小的缝里偷偷看出去,他也闭着眼睛呢,但应该是醒着,眉头不再是苦大仇深了,看起来还是挺疲倦的,但刮了胡子,还换了衣服,清爽了不少,头发好像也是刚洗过,还湿着。
我想继续观察,他却毫无预兆睁开了眼睛,近距离被一个人专注的盯着,不是温馨就是超级恐怖,我把眼睛闭实了,手还搭在他脖子上没敢动。反正这么睡着很舒服,我也实在懒得动,昨天当希瑞当出个鹅蛋大的包,估计他也得老实了。
我掂量了下关于陈家棋的事要问什么,问到什么程度,怎么问,他说的我不满意怎么办,他说的让我不痛快怎么办,我还能从谁那儿侧面打探些消息,我正酝酿情绪,杨宪奕的手就跑我脸上来了,卷着我一缕头发在我额头上扫来扫去的,弄得我很痒,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骑他的腿刚想放下来,他往上一别我,我们想烤翅似的就串到了一起,他贴在我胸口,枕着我的肩,像孩子一样紧紧搂着我的腰。我听见了叹气,很清晰的一声,听了直让人心发酸,没有人和他一起他又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肯定常常这么叹气。
我拿毯子时看见客厅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他昨晚还喝酒了,杯底留着一层浅浅的酒渍,沙发上放着我披过的衣服,好像他就和那衣服坐了大半夜。
记得在屠岸谷,他不止一次把我带到几个陌生人面前,搂着我向别人介绍“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太太”“若若,我媳妇。”那是他脸上挺自豪的,他的朋友都对我友好,在上官苑,他让人给我送的鲁肉饭特别好吃,加了个很大的元宝蛋,配了我喜欢吃的花椰菜。
我们素昧平生的话,他这样的感情是太深了,我记不起婚宴以前何时见过他,做过什么,让他对我产生了这么深的感情。我想那之前他肯定认识我,也喜欢上我了,才能很快接受我。
也许,我真的在婚宴上酒后失言说过类似求婚的话,有时翻出小本子看那六段对话,我觉得没有一个是真的,但是要表达的意思在里面,那天我很沮丧,受了睿慈婚礼的刺激,说出想找个男人结婚的话不稀奇。
杨宪奕的呼吸热乎乎吹在我胸口,给我按压着腰上疼的地方,我的手游走在他硬硬的头发里,搂着他的肩。我们都清楚对方醒了,就是没说话没动,维持着某个亲密的姿势,慢慢从昨天的事情里缓过来。
我想了好半天率先开口问他:“杨宪奕,你怎么看上我了呢?我们在哪见过?我想不起来了,除了婚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摔傻了。”
胸口闷闷的,他的头埋得很深,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好一会儿他才蹭上来,一只手托着我头后的大包,又叹了口气。这下面对面了,没有惊吓,没有气馁,没有愤怒,就是难得心平气和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从他瞳仁里读到了自己,我想他也是。
他眉心里的纹路被我揉揉就散开了,贴过来鼻尖几乎挨着我。
我以为他肯定又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倒是出乎预料的痛快,他抹抹我眼角的困意,揉着我的大包说:“你不傻,就是把我忘了,还记得骆驼的沙漏咖啡吗?”
好大的陷阱!
我一听这个一骨碌爬起来,整个人骑在杨宪奕身上,像骑大马一样驾驭着,我得问清楚,他怎么知道沙漏的。
我当然认识骆驼,也知道他的沙漏咖啡,睿慈结婚前,我们几个周末有机会就聚到那去,谈天说地的。
沙漏咖啡原来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是我们上大学时一起在学校附近闲逛碰巧遇到的,每次在旁边的馆子吃了川菜,我们六个就去沙漏坐坐。那段时间,也是大学里最美好的日子,我不想冯纶,不想考研,什么都不想,就坐在沙漏的窗边跟她们五个耗时间,玩不同颜色的沙漏,看着时间一点点溜走。
毕业后,考研的考研,工作的工作,六个人各奔东西,后来就是嫁人,生孩子,忙生活。郑筱萸嫁得远,平日里很少能聚,最后一次六个人去沙漏,钟静还没出国,睿慈也还是单身,小竹子刚刚会叫我落落姨姨。
“你怎么知道沙漏的?你在那见过我?!”
我在脑子里努力搜寻着对沙漏的记忆,每一次都不同但又差不多,我从不自己去,我们四五个到一起也从来不带家属,我想不起见过杨宪奕,因为很少注意咖啡里其他客人。
杨宪奕躺在我身下,老老实实让我骑着,一手扶着我,表情挺哀怨的,我不觉得我认识他,自然也谈不上忘记。
“骆驼是我朋友,昨天他在楼下书店里,不然上来你就能碰见他。沙漏搬家以后,他在屠岸谷里开了家书店,新沙漏不在那条巷子了,开到了酒吧街里,和与食俱进离得不远,下次我带你去。骆驼跟我不算特熟,但大家都认识。那家咖啡馆是骆驼和设计院几个朋友合伙投钱开的,一来二去,我们就常去坐坐,顺带喝免费咖啡。”
他揉着我的腰,我头上的包反而疼,我开始努力回想一些沙漏的细节。偏巧赶在我摔了脑袋以后这么搜刮记忆,越想包越疼。
我们六个在沙漏常坐窗边的两组墨绿色大沙发,就在一楼进门的地方,后面有一排书柜切割空间,不会受旁人干扰。我特别喜欢那面书柜,有各种书作背景,眼睛舒服,好像在图书馆里一样。
沙漏的里间和二楼我们不去,原木的桌椅坐起来死板,也不舒服。太阳充足的时候,窗台上的沙漏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阴雨连绵的话,我们就看吧台对面墙上的投影电视。沙漏其他地方我记不清了,也想不起杨宪奕,他本来长得不是那种一眼能让人记住的帅气俊朗,又不属于我喜欢的白面书生类型,就是偶尔碰巧赶在一天里同时到过沙漏,也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记得你,我没和你说过话!”
他听了笑了,我骑在胸口上不许他笑,看他笑我就生气,着急催他老实交待问题。
“我知道,你是没跟我说过话,但我经常听你说话。你喜欢某某喇嘛,嫉妒一个叫神思者的日本乐队,你把古籍处的书偷偷带回家看,弄丢了又怕馆长发现,自己掏腰包赔上了,你们第一次长工资你没职称,最后大家都长了好多,你只长了十五块钱……”
他还没说完呢,我就压低身子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这些我从来没告诉过他,好多事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记不得我在哪说过这些,总之天南海北的聊天,也只是当着睿慈她们才敢。
“你胡说!我不喜欢某某喇嘛!”
我觉得事情太玄了,赶紧否认。可杨宪奕颇为胸有成竹,一板一眼的跟我说:“你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就喜欢小白脸类型的。你说过觉得他长得儒雅,帅,英文特好,人散发着叫什么来的,圣哲的气质。你还说过希望将来找个像他那样的老公,你朋友告诉你喇嘛不能结婚,对不对?”
“你从哪偷听的?!”我有点急红眼了,骑着他一边捶一边催。
“我听你说过的话多了,我还听过你给他们背什么索引,什么条目,沙漏的音乐都是乡村爵士,盖不住你的音量,就是有投影电视,也不如听你们聊天有意思。你喜欢男孩,以后也想生男孩,但至少两个,所以得找个独生子女家庭出来的男人结婚,对吧?!”
妈呀!听完我差点从杨宪奕身上掉下来,心脏受到强震撼,好在被他两手扶稳了才没摔。
他连这个都知道!那可是我心里最最隐私的小秘密了,就是在外面讨论这些,也是很小声,很私密的告诉睿慈她们,他不可能听见,除非坐在我们一桌。我要去掐喉咙给他上刑了,他举起手做投降状,赶紧安抚我。
“别着急,我告诉你,我说,我都说!”
他支起身,我就滑坐到他腿上,又有点从骑手变成猎物的架势。我觉得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太邪了,有撞鬼被什么上身的感觉。
“我们谈事常坐的那桌就在书柜后面,第三层有你喜欢的印本,好像是关于民国首饰之类的书,每次去不管看不看你差不多都拿着,我一般就背对着坐在那本书旁边。”
这次我有点感觉了,书柜后面确实有一桌,书架三层确实有我喜欢的书,不止那一本,我每次拿书都会从缝隙里瞥到一两个陌生人,但从不放在心上。
“那你说,为什么是我忘了你,我根本不算认识你,更不能算忘!”我还是想不起来他,一点印象没有,沙漏拆了之后,那里的记忆早封存起来了。
“你是没跟我说过话,但不代表我也没跟你说过话。你忘了吧?”
“什么时候!”我抓着他肩上的衣服一个劲的摇,摇到最后我自己头都晕了,他还在笑,特别该死该杀的笑。
“你撞在门上那次!”
他一说完,所有电影小说舞台剧里的剧情终于在我脑子里形象化起来,我隐约记得那次意外,我头上被关浩老婆拍砖的地方起了个大包,是撞出来的。我们几个在沙漏旁边的川菜馆吃饭喝了点小酒,我心里有关浩特烦,埋头往沙漏走没看路,被里面推门出来的客人拍了个正着。当事人好像跟我道歉了,但我捂着脑袋就顾着疼了,哪还会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子。我唯一还有点印象就是罪魁祸首把掉地上的书都捡起来了,挺客气交还过来,一双挺大的手。不行,我脑子一下子就乱了,我怎么看杨宪奕怎么不像好人,好像暗中窥视我好久的猎人,他太可怕!
“那你在钱柜见过我跳舞没?!”我揪着他领子逼问,果然看他点头了。
“你跳舞的时候像个小疯子,音乐那么老,就看你站沙发上自己又唱又跳的!不过你在沙漏背书的时候很像女学者,很文静,我挺喜欢的!”他的手又摸到我头后的大包,一边揉一边笑,笑完了还假装叹气,叹完气又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就觉得有意思,第二次就当听热闹,次数多了,就开始注意了。要说多漂亮也不算,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我想知道什么女孩这么能折腾,还想跟小白脸结婚,想生两个小男孩,还得在图书馆举行婚礼。”
这下我面子挂不住了,我实在觉得很窘,如果手里有本辞海那么厚的书,我想用来拍扁杨宪奕,让他把偷听我说话这么久的事情前前后后交待写成一本纪实文学。可冷静下来,我又觉得特别奇妙,世界怎么这么小呢,睿慈,骆驼,大博士,我,还有杨宪奕。
我恨恨的问他:“你偷窥我,觊觎我多久了?”
他大言不惭地说:“偷窥可不算,公共场所光明正大的。觊觎也谈不上,离婚以后一直没想过找个什么样的,凑巧碰到你了,有意思又觉得合适,就卖力追到手好了。”
我不觉得他是追,是搞花样骗到手的。他刚才还叹气,装委屈,让我生出一点同情,等他给我擦药的时候,我躺在那怎么想怎么觉得是我掉陷阱里了,老早老早就被他设计好了。
这男人,太坏了!
他一身秘密!
头上的伤上了药,一时半掩半揭的过去说了这么多,吃着他蒸的鸡蛋羹我心情还很复杂。抬眼看看他,我拿着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的有点食不下咽,还有好多事我没想通,但现在问他又觉得草率了。他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以前觉得无非是个大湖,我游啊游的总有边际,现在才知道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一下子觉得挺茫然的。
他这么深,要是都是对我好的,我肯定能幸福死,要不是呢?我没着急问陈家棋,一直在记忆里搜索可能和杨宪奕沾边的片断,想到某个模糊也许有他出现过的细节,我就心情忐忑,往我们的婚姻这边捉摸。我想了整整一个下午,就坐在床上发呆,他一会儿进来给我送杯水,一会儿给我弄点水果吃,要不就在旁边坐着陪陪我,话反而不多。
元帅和将军一直在卧室门口守着,我有个风吹草动就去杨宪奕那边报信,他好像在书房里忙事情,我还听见他打电话找人修浴室的门,谈些我听不真切的事。
到了吃晚饭时候,看我还坐在床上愣神,杨宪奕把盛好的粥放在一边,拉着我的手像爸爸那样拍拍手背,又翻过来看我手掌里的纹路,在几道线中间滑过,一直滑到手指上,触到那枚素圈结婚戒指转了转。
“想什么呢?还生气呢?都想一天了,别气了。想问就问,别憋心里,我都告诉你。”
他痛快了,我反而抓不住东西问吞吞吐吐的,问小羽?问陈家棋?还是问我们自己的事?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先不问了,我自己想清楚理明白了再说。
“我头疼呢,爸爸妈妈问怎么说,告诉他们你打我?”
他一听就过来摸摸我后脑勺,还吹气似的揉了揉,把我的手交握在手掌里牢牢扣着。“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都随你。吃点东西,自耕说了不碍事,就你自己老胡思乱想,你自己说的有事好好说,昨天不乱蹦乱跳就不会摔着了,好在不重,真摔坏了怎么办?”
“正好让你再找个更有意思更合适更年轻更漂亮的!”我斜了他一眼,碗里的粥吃得很少,大半碗福根都是他给吃干净的。我吃完饭,他又端着个饭盒进来,好像是外卖公司送的快餐,菜色挺丰富,还有我爱吃的炒蛋。
他也不让我,就自顾自的坐在床角慢条斯理的吃,我听不得咀嚼声,可老闻着香味,本来不那么饿也给他逗饿了,不知不觉就成了看着他吃,盯着他吃,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杨宪奕借机拿勺子送过来一块肉肉,我饿了,想都没想就张嘴,吃完了还想吃,从被子里钻出来往床脚跑。很快形势就从他喂我变成我自己吃,还把盒子抱过来坐在床上,吃得津津有味。
他给我掠掠头发,帮我拿着水杯,还出去端回来个同样的餐盒,把我喜欢的菜都夹到我碗里,把我不喜欢的都夹他自己碗里。
“慢慢吃,喝水。”
“嗯。”
他不怎么吃,就是老看着我。我好看吧,或者秀色可餐?反正让他看吧,我先吃开心了再说。
吃过东西精神百倍了,又坐回床上开始计划假期,算算耽误了一天,剩下的六天应该好好利用。我原打算跟他两个人出去玩一趟散散心,可赶上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年底前又有很多事情要忙,索性打消了念头。
“杨宪奕,这个星期……都干什么?”
“你不是想出去玩吗?咱们出去待几天?”
“不去,哪哪人都太多,还是在家里好。”思忖了他告诉过我那些事,我猛地兴起了让钟静她们看看他的念头。
“请我朋友吃饭吧?我陪你去给人看过了,我朋友还不认识你呢。”
“行。”他答应的干净利落,眼里还有些促狭的笑意,我现在怕他这么笑,哪天他把我卖了可能我都不知道。我以后得留心眼了,他太老谋深算。
“还要回我家跟爸爸妈妈吃饭,明天我就住回家。”本来说好了仪式前不住一起,碰了头又在他这儿耗上两晚,爸爸电话里没说什么,我能想象他脸上还是有臭脾气的,总觉得我现在心里只有杨宪奕,没有他了。自从匆忙登记之后,爸爸老有点后发性失女症候群,一下子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天天跟妈妈念叨。
“没问题,对了,也得回趟我们家吧?”他手一牵就把我拉到身边坐,“你还没见我爷爷奶奶呢,再有,年底的日子得订订了,准备得花些时间。可能的话,干脆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吧,见见面,省得两边跑了。还有,节后你要添置什么,改什么,想买什么也得着手弄了,要不来不及,这套房子小,想扩的话得提前告诉我,我好找朋友。我看不行跟你爸妈提一下,你提前住过来好了。”
“房子要干吗?扩哪去?”我弄不清房子的事,倒没计较住不住过来,我是自由身,现在不住一起最是折磨他,他就是再服软求饶,我也不会答应。
“隔壁那套也是我的。”他神秘兮兮的趴耳边告诉我。
我着实吃惊,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连这个都不知道。每次看着旁边那扇不同颜色的门,却从没碰到过邻居,我也觉得奇怪过。这么看来,我根本就不了解杨宪奕,他知道我越多,越显得我完全不了解他。就是他告诉我那几个帐户和银行密码,我也从来没去验证过什么。不行,这样下去我太被动了,迟早得让他把我霸占了。
“你到底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有一些吧,时间长了慢慢就知道了,别心急。”
他越这么说我越着急,“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碰到一件说一件吧,一时也想不齐全。”他看出我又不高兴了,尽量顺着我的意思,他再征询我两家见面吃饭订日子的事,我调头躺床上没理他。
他一个离婚男人要两套房子干什么?而且还瞒了我好些日子。我腾又坐起来,脑子总往金屋藏娇那个方向编排,一件件一桩桩弄清楚,现就从房子开始,“杨宪奕,隔壁房子是不是陈家棋住的?”
“胡说,她根本没来过这儿,你就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昨天摔完了也不长记性。这房子跟陈家棋压根没关系,是我特意留的。”
“留着干嘛用?留给谁的?!”
我又要发脾气了,玩命瞪他,他不生气反而扶着让我躺回去。我头上大包还在,他说不出我满意的答案,我马上给爸妈打电话告他的状,两个月以后的仪式我也不参加了。我正不痛快呢,他还腆着脸躺我旁边,状似亲密的贴过来。
“行了,行了,再噘嘴都顶天了!”他开了个玩笑,然后认真起来,手擦过我身侧,停在腹部,然后就钻进衣服里牢牢盖住。
“给小老虎留的,满意了吧。”
一场恶战要开始了!
第二天我还是住回了家里,在记事簿上把剩下几天的安排都写出来,然后给睿慈她们逐个打电话约时间。都在放假里,大家反而更忙得约不齐全,最后凑来凑去才在上班前最后一晚找了个空档。
杨宪奕在客厅里跟爸爸妈妈研究了一上午黄历,妈妈爸爸不是老套的人,可还是在嫁女儿上万分小心,生怕碰到不如意有忌讳的日子坏了我一辈子的大事。三个人拿着两个日子进来让我定夺,我左挑右选最后订了爸爸那个,我对双数没有狂热的喜爱,走单走双对我都一样。可第二天从杨宪奕家拿回老人的意见,他爷爷还是挑了杨宪奕选那一天,毕竟有尊长,爸妈也就认可了,积极筹措着两家人见面。我因为挑日子这样的小事都不顺,心里小别扭系着,两天里给了杨宪奕不少脸色看,连亲都没让他亲过一下。
饭选在了格格府,听说厨子都是仿膳出来的,手艺极好。当天兵分三路,我提前被杨宪奕接走,爸爸妈妈一路,他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另一路。在车上我就开始紧张,而且很是闹心,上次见他妈妈妹妹受的夹板气我一点都没忘。论家事我清清白白的,工作也不差,人也端正,老妖婆怎么就看我不顺眼呢?
出门前我着实对着砖头文件夹里的陈家棋研究了一阵,她眉眼举手投足间越发从高贵变成了妖气,情敌眼里根本就没西施这回事。我也摆了几个自己的招牌动作,怎么看都不舒心,上车时无缘无故咬了杨宪奕胳膊一口。
都赖他跟陈家棋好过,他妈妈妹妹才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肯定挺小就跟陈家棋好了,我想扭转乾坤肯定没那么容易。
坐在车上玩胸前的扣子,我觉得新衣服太淡了,要艳丽点才好,刺刺婆婆的眼。可妈妈爸爸出门还夸杨宪奕给我挑的衣服得体,端庄大方,不失可爱。端庄个头,我现在就想把胸花拽下来插头上,像杨二那样招摇过市,反正他家里总把我当成扶正的小老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憋屈死我了!
我心烦意乱的靠在座位上,脑袋后面那个包消了好多,但碰重了还是隐隐的疼,他也给我倒了几百次歉了,也赔款了,也割地了,我还是不罢休。
“怎么还气哼哼的,不就是个日子吗?反正请柬没发呢,今天我跟爷爷说,选你那天行了吧,乖,好不容一起吃个饭,有个笑脸,我爷爷奶奶特意赶过来的,八十多岁的人了!”
我就是心里别扭,他那天跟我说完给小老虎留房子以后,我心里毛毛杂杂的,又多了分烦恼。他没逼我要孩子,但口气又认真又可怜,紧着哄我开心。他腾了三分之一书房给我,把储蓄卡亲自交到我手里,我还是难给个笑逐颜开。再这么折腾,我都快要提前更年期了,什么兴致都不在,心情忽高忽低的。
我撇撇嘴笑了一下,估计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杨宪奕看不过去了,把车往路边停车带一停,整个人凑过来。
“干吗你?”我推了下,他反而更来劲了。
“抱抱就好了,过来。”也是两个人好几天都别扭着,他要抱,我心里反而委屈了,靠到他肩上眼睛都湿湿的。我怕他妈妈又给我脸色,我其实挺希望她喜欢我的,像公公那样对我友善。我也想和他妹妹好好相处,以后我不懂不会的事情能有个人请教。
他抱的实实在在的,在我额头上亲了亲,“行了,别难受了,都会过去的,慢慢就好了,婚前抑郁比婚后抑郁好。一会儿得笑,笑起来才好看知道吗?”
“笑不出来了!”我实话实说。
“那就哭,把他们都哭怕了,跟我似的,见着金豆就老实了。”他一逗我就笑了,我才不用一哭二闹三上吊呢,我是女硕士,那么多书不能白念了,这次我得好好给婆婆看看我的厉害,也给我自己爹妈争口气。
揉揉眼睛坐好了等着他开车,他手过来卷卷我脑门上的头发,摸摸我的厚耳垂。发动车子以后,时不时看着我笑,眼神柔和了很多。
我当年可给爸爸妈妈带来了好兆头,涨工资,发粮票,杨宪奕娶了我也是他们老杨家的福气,说不定给他们家增砖添瓦的,而且他们都指着我的肚皮生小老虎,她们对我不好,我不生就能把她们气出个好歹来,这么想着我就不丧气了,还振奋了不少,又有了点希瑞变身的感觉。
暖暖的大太阳照着,下车我整理下裙子,虽然没有陈家棋个高腿长,但我挽着杨宪奕更般配,因为我端庄大方,她妖里妖气。穿着宫廷服饰的宫女答应一路引着我们,跨过好多门槛,包间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很有大家气派。我们那间隔了个小屏风,环境温馨,杯碗盘勺上都是福禄寿喜,看着很是吉利舒服。
菜单我和杨宪奕提前定了打底的菜,其他还要老人们来了再点各自喜欢的。服务员出去了,我开始坐在位子上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又嗽嗽嗓子,还把能用上的话在脑子里又温习了两遍。包间里就我们两,他眼神里给我的鼓励让我想起了参加演讲比赛那天。深呼吸心里踏实了好多,我想还有这么个大男人在旁边戳着,天塌了他个高让他给我顶,地陷了他块大让他托着我,婆婆那刮阴风了他是亲儿子我让他诱敌策反就是了,怕什么呢!
“一会儿我给你使眼色你就得帮我说话!”我拉扯他谆谆教导。
“知道,不使眼色我也帮,怎么都帮!”
“一会儿不许给我夹菜,给爸爸妈妈夹,我给你爸妈爷爷奶奶夹!”我把爸爸妈妈爱吃的,忌口的嘱咐了一下,他连连点头。
“一会儿喝酒你给我挡,我还吃中药呢。”
“知道,知道了,放心吧,都记着呢!”
他看我这么上心也很高兴,我给他弄领带的时候,他就在我腰上揉揉又蹭蹭,夸我懂事,夸我漂亮,紧着好听的说。我听着舒服了,心里也有点感觉了,给他把领带打好还主动凑过去,在他脸上啧啧亲了下算作贿赂。许是好久没亲热了,杨宪益逮到机会借题发挥,好不好就真亲回来,还是嘴对嘴的。我一松心,就从了。
嘴唇贴着嘴唇,柔柔软软的,闻着刮胡水的清新味道,我心里的爱情小鸟还没展开翅膀,就听见有人在门口咳嗽。
我果然兆运都是好事,匆忙分开被他拉起来,看着两家那么多人在门口站一排,各个眼珠子都瞪得溜圆,我觉得还没开始天就要塌了,地也要陷了,婆婆那要阴风大作了。
还没等我拽杨宪奕袖子,他已经主动上前一步,我于是很情愿的偷偷往他背后贴了贴。
恶战要开始了!
啊!!!我吐血了!
二婚怎么了,接吻怎么了,我们新婚呢,就想亲怎么了?我躲在杨宪奕后面,心里其实是埋怨他不够收敛,让大人看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想我。探出头,我亲爸亲妈也大眼睛小眼睛的瞪,我心里小不自在了,笑得多少有点尴尬,刚才我们其实挺低调的,轻轻的一点也不热烈。他们要是见过杨宪奕在家的表现就见怪不怪了,哎。
“若若今天真漂亮!”公公先打破沉默,说的话我心里听着真舒服,开花一样。赶紧从杨宪奕身边错出来,还有点羞涩的叫了声爸爸。我没特漂亮,衣服也是杨宪奕选的,但公公一夸我,别人就不敢微词了,我心里美滋滋的。叫婆婆妈妈的时候,我的声音小多了,跟蚊子哼哼似的,心不甘情不愿。
婆婆还是那副女版杨宪奕的严厉嘴脸,嘴角绷得一条线直直的,答应的时候和我都是皮笑肉不笑。她企盼了半天,杨宪奕还是先叫了我家人。他表现很好,叫我爸爸妈妈声音洪亮,跟亲儿子似的,我看他妈妈小不自在感觉特别爽利。我爸妈脸上也有面子,很快冲淡了刚才一幕的尴尬。
站在众人中央的老爷爷老奶奶都是笑眯眯的慈爱样子,巴巴的望着我。跟杨宪奕和我自己父母比起来,这才是真的爷爷奶奶,慈眉善目,银发如霜。我一下想起了齐白石和红楼梦里的老祖宗,摇摇脑袋赶紧把胡思乱想赶走。
“爷爷,奶奶,这就是若若。”杨宪奕牵着我过去,我边走边把二十七年最美的笑容都用上了。老爷爷硬朗的很,戴着花镜看看我点点头,老奶奶手背上都是皱纹了,拍着我的手揉来揉去,又摸到脸上来,连连说好。
我大大方方的叫人,还搀扶着杨奶奶陪她到桌边,我注意到杨宪奕妹妹就在后面,一脸阴晴不定的,身边还跟着我没见过的男人。落座前,杨宪珍挺不情愿的叫了我们大哥、大嫂。
我虽然年纪不大,当了大嫂马上感觉自己成了大辈,热情的招呼他们坐。昨晚我好好研究了拜见公婆的各种礼数,对付小姑的十八般武艺,对策老早烂熟于胸了,不是输赢问题,完全看现场发挥好不好。
圆桌,圆圆满满十个人,五对夫妻,是按辈分尊长落座。正座是杨家二老,两边是我们双方父母,杨宪奕妹妹两口子坐他父母下手,他跟我坐在我爸妈旁边。杨宪奕在我旁边一坐下我就踏实多了,还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
因为大人在,长辈在,不到我们说话不能随便张嘴,我于是老老实实地一一奉茶,真跟过去宅门里的小媳妇似的,有个宫女跟着,给主座上的长辈倒,端到面前还说句吉利话,虽然不是入门的酒席,可我想这样显得隆重,看出我重视他们家人,就连杨宪奕,小姑夫妻俩我都一一奉好了,最后才给我自己倒了一小杯。
开始总是客套话,两家家长表表自己的孩子如何好,对方的孩子如何不差,不是一般的冠冕堂皇漂亮话,虽不算百分百发自肺腑,听了也不会逆耳。我喜欢听公公夸我,虽然就一两句,但总带着点疼爱。爸爸妈妈接口的时候都特别骄傲。
开席,一切得体顺利。
我正高兴呢,就听见婆婆起了个破头:“日子也差不多定下了,宪奕也不小了,还是早点要个孩子好,日子过得也安稳,亲家公亲家母的意思呢?”
爸爸妈妈能说什么,还不是频频点头。
马上,我就成了众矢之的,杨家爷爷奶奶提到曾孙急切的很,就盼着闭眼前能抱上,又是问我八字,又是关心我身体,嘴上都是夸我眉眼会生养,性子能带好孩子的话。可越是夸,听着越让人不痛快。我用眼神刺了婆婆不知多少下,可咬着嘴唇不敢明目张胆反驳。
只为了生孩子,应该让杨宪奕娶母猪!我的价值是由内而外的,是好好过日子作职场女性决不是生孩子,我不好辩驳,听见爸爸妈妈也顺着大家催促,就着急了,赶紧给杨宪奕使眼色。
他反映够快,一边给大人们添茶一边替我说话:“爷爷奶奶,爸,妈,我们也还商量呢,若若还小,这事着急不来,顺其自然吧。”
听他这么说我舒心了,端起杯子品茶,可杨宪奕下句话一出,我差点把茶喷出来。
“不过,若若的意思也是很想要,她喜欢小男孩,想要两个呢,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有指标!”
我吐血了,茶水卡在嗓子眼,咔咔的狂咳嗽。
一听这话,老人们一片欢声笑语,他爷爷一再说指标不是问题,想要几个都能想办法。杨宪奕给我拍后背,我恨不得当着他家两代老人拍死他。可咳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钻地缝里。旁边妈妈过来给我捶捶,眼角有我不懂的暖意,像是她的小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似的。
杨宪奕!背信弃义,这个死叛徒!
抬起头我心慌意乱的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桌子底下我要掐杨宪奕,还被他提前料到抓了个正着,我没他有劲手被紧紧握着放到桌面上,别人看了以为我们多恩爱,跟刚才的亲吻有一拼,他妹妹嘴上不说什么,还斜了自己老公一眼。我不能绕了杨宪奕?手不行我还有脚。半高的小鞋跟跺在他鞋面上,碾来碾去,我踩死他的心都有!狼心狗肺,刚才说的好好的,他竟敢背叛我!
这边爸爸妈妈是笑的含蓄,那厢杨家爷爷奶奶已经开始算什么时候要好,什么时候出生顺遂,在杨家辈里怎么取名字,族谱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公公说的不多,婆婆是难得笑了,一副心花怒放,讨论的最是投入,连要孩子以后帮忙带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我真是遇人不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宫女们又给上菜了,我顾及着餐桌礼仪不能拿筷子敲打碗盘鸣冤,我吃饭跟吃仇人似的,一口一个杨宪奕,磨得槽牙吱吱响。
杨宪奕知错不改,还加入到大家讨论,一会儿搂一下,一会儿摸摸脑袋,好像我是他的玩具娃娃似的。他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了不给我夹菜,结果他妈妈直勾勾瞪着,他堂而皇之把我碟子里夹得小山一样。爸爸妈妈看了自然满意的合不拢嘴,我闷头一边吃,一边给杨家爷爷奶奶,他父母布菜盛汤,当个乖巧媳妇,听大人们商量操办仪式的细节。
我现在没心思听,大人问我意见,我就贤良淑德的支支吾吾一下,可我越想越不痛快,越来气,他都没经过我同意就出卖我。憋了两道菜的工夫,我终于鼓起勇气,放下碗筷准备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
我在脑子里措辞准备说“我还年轻,没准备好生。”好像我也不小了,郑筱萸闺女都三岁多了。那说“我们还没准备好?”杨宪奕那死样子看起来是准备充足极了,还是迫不及待的样子。那我说什么呢,能扎稳脚跟不生,我总不能说不会生,或者我们谁有毛病这样的话,那也太缺心眼了,万一弄到医院一查,偷鸡不成还拾把米,我亏得更大。
我浑然不觉自己都站起来了,戳在那小棍一样愣愣的,桌上大人都不说话齐刷刷看过来,“怎么了,若若?”
关键时刻一紧张想到的话又跑没影了,我满脑子只剩下古书里的之乎者也,急得面红耳赤。
“怎么了,若若?”
杨奶奶问完了杨爷爷问,杨爷爷问过了杨爸爸问,杨爸爸问妥了亲爸爸又问。
“我……我……”
我在那儿我了半天,什么也我不出来。我准备好要打一场漂亮的恶仗,我怎么没上前线就让人暗器摆平了呢?我怎么又栽杨宪奕手里了。我怎么这么窝囊呢!
最后我拼尽了全力,想出句要死不活的话。“我……我想去洗手间。”
大家听我说去洗手间的口气跟孩子闹脾气似的,于是又都笑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的又气又窘,我本来就比他们小,虽然二十七岁了,可这桌就数我小,数我年轻。
最过分在后边,我正要走不走的时候,该死的杨宪奕站起来了,特情真意切爱护有加的拉起我的手,“走,我带你去。”
啊!
我吐血了!
我死了,又立马活过来,在大家的笑声里被杨宪奕带了出去。
后面等着的!
我是给气到了,几步路都有点头重脚轻的,出门还是大日头,我甩甩头推开杨宪奕的手就要跑,他跟得很紧还过来拉扯,最后就是两个人腻腻歪歪到了中庭的小廊子下面才停住。
我气喘吁吁的推他,气的一句也说不出来。目前这状况,真是哭不得骂不得打不得掐不得,叫天不灵叫地不行,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我也知道再大的事不能在外面造次,还得给足他面子,谁让他是我丈夫呢。
内毒攻心,我坐在廊子下歪着脑袋让自己想开点,刚吹过来一阵小风我的鼻血就滴下来了。漂亮的胸花染了一滴,还反应不过来,杨宪奕一把托高下巴,替我捏住了鼻子。
因为平时也会流,习惯了自己处理倒也没慌乱,反而是杨宪奕又紧张了,抓住正经过的两个宫女太监打扮的服务员,要了一大把纸巾给我擦,直着嗓子让人给我拿冰水去。
“没事,你小点声。”人家又不是真的宫女太监,看他那脸色。一擦血很快就止了,也不多,我怕张扬了被父母知道,只想息事宁人。
我好好的,跟没事人一样,出点血还能泄泄火气。最近是火气太大了,秋天了还热,他又老气我,喝着中药猛吃巧克力,额头上出了几粒豆豆,好几天没下去。
“不流了,没事吗?”他帮我换了纸巾,托着我的脸左看看右瞧瞧,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担心,刚才的猖狂劲没了。
“死不了。”没好气地瞥他,我也是无能为力了,他连我喜欢生两个男孩的事都说了,我还有什么主动权,他干脆把我卖了得了,我给他数票子,我临了还得谢谢他呢。
“不流了,没事,放开吧。”
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手,把沾了血点的胸花拿下来。冰水总算来了,我以为是喝,他却拿起来垫着纸巾镇在我额头上。
凉凉的,确实舒服了不少。我心里的气一分也没下去,现在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劲头了。我很严肃的训他,“杨宪奕,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对不起,特对不起。”他也坐到身边,帮我扶着杯子,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看我们恩爱,都投来艳羡的目光。
“好了,不用敷了,没事。”推开杯子,我错开一点点不跟他坐一起。一会儿回去还得面对满屋子的乌烟瘴气,我现在败下阵来,不是说我就彻彻底底一败涂地了。我鼻血也流了,孩子要生的话也说出去了,现在剩下能做的就是恶治杨宪奕。
“慢慢来,说那些主要是让他们开心,老人这么大岁数了就得哄哄,还是由着你,想好了再说。话说出来,各个都开心了,也都更心疼你喜欢你,你爸爸妈妈看着也放心啊。”我对这套说词一点不领情,我现在对他说的任何话都不信了,以后也再不跟他结盟了,他就是彻头彻尾一叛徒,长期潜伏我身边。
“我生当然高兴了,你们就盼着我生呢,每个人都只看我肚子,不看脸!”
我这么说还把杨宪奕逗笑了,凑过来说:“我可没,我都看。行了,干吗真生气啊,大人是希望咱们好好过,你想多了,看爷爷奶奶多开心,多疼你。”
“开心看出来了,疼我没觉得!”我还有些赌气,把带血点的纸巾都扔他身上,自己背过脸靠在柱子那休息。
我是栽了,但我还不认,我还想反抗下试试。虽然闹心,但我不能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就把孩子生了过糊涂日子,在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我绝对不生。
“进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有气回家随便你出,我不还手。”他说的大义凛然的,看透他骗子本质之后我根本不信,但戏演到这个程度也只能进行下去。
回厅里之前,我去洗手间整了整妆容,把那朵胸花丢掉了,对着镜子鼓励了自己半天。他站在外面等我,领带上漂亮的马车夫结是我给他系的,对这男人咬牙切齿也没用,我走过去把手上没擦净的水珠弹了他一脸,看他一愣挺傻的,才从特消极的战败情绪里出来,笑了笑。
来日方长杨宪奕,我心里暗暗发誓,还是满面春风的回去了,进去之前他又牵住我的手,大人们回头看见了,还是那样满足的笑,尤其是爷爷奶奶。
确实,顺就是孝,说两句让爷爷奶奶高兴的话也没什么,以后毕竟是一家人了。
杨宪奕让宫女服务员帮我换了碟子,再夹过来的菜清爽了很多。几个老人因为我的表态也都嘱咐我多吃。后半程席间和谐,我吃得不少说的不多,我要是再不吃就更亏了。笑眯眯的点头摇头,埋头对付碗里的汤汤菜菜。
临走时,奶奶郑重其事的把我叫过去,塞了个锦缎的小袋子过来,还褪了手上的镯子套在我腕子上。
我对这些老礼数不习惯,挺不好意思的。被两个老人拉着左右端详。我还能说什么呢,嘴上给他们糖瓜呗。说起小老虎,怎么好听怎么说呗,奶奶眼神慈爱的快跟亲奶奶似了,爷爷笑得花镜后头找不到眼镜了。我还是很会说好听话的,毕竟书读得多。公公爷爷奶奶都被我哄得体舒心,婆婆脸也不那么长了,上车时还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肩。小姑跟我告别的时候,特别礼貌的称呼我大嫂。
就这样,两家见了,一拍即合,我的终身定了。
我跟着妈妈后头想上爸爸的车赶紧回家,却被杨宪奕抓着不放。
“爸,妈,放假这几天让若若帮我收拾下新房行吗?”
“行啊,当然行了,你们抓紧时间弄。”爸爸答应的很痛快,这后面的话也不用说的很明,不就是想霸占我不让回家嘛,我偏不!
“我回家,我不去收拾,他一个人弄就行。”我还要往车里爬,妈妈倒不许我使性子了,刚坐稳又把我拉了下来。
“好好跟宪奕去,这么大了不许不懂事,弄好了我去看。”
我算是被亲爸亲妈送到杨宪奕虎口里的。他发动车子还假装和爸爸妈妈招手,我看着那笑容就来气,鉴于刚刚流过鼻血,我一直压制着,等着到了他家关起门再算账。
火总要有个渠道,不打不闹就要用文明方式。我文明二十七年了,现在被杨宪奕钳制的被迫要开始学习野蛮了。手里摆弄着安全带,我寻思着回去怎么斗他。他今天饭桌上的表现我要一一记下来,就算我今天治不过,我日后也要留着算总账,不能轻饶了他。
“想什么呢?吃饱了吗?”
“吃饱了!特饱!”肚子里都是气。
他一路上跟我东拉西扯我都不怎么理他,下车了又把我别在电梯一角问我。
“累吗?”
我没好气的又想踩他,靠着电梯给他句,“不累,烦着呢!”
“那就好!”
他说完率先去开门放钥匙,我低头换鞋时听见元帅和将军古怪的嘟囔了一下。一抬头,杨宪奕已经关上了书房门,把他俩锁进去了。
“干吗锁他们?”
我走过去看他粗暴的结领带,不忍心马车夫结被蹂躏,还主动帮了帮他。
“没什么,甭管他俩,开始吧。”
“干吗?”
“收拾啊!”
“收拾什么?”
“你说呢!”
你怎么这么匪啊!
我怎么知道?!
我们在门厅那对峙了会儿,我手上是刚解开的领带,有点防身武器的味道。杨宪奕表情古怪了那么一下,我觉得他喉结上下滑动,有跟小胡子茬也跟着动了,看的我也别扭起来,赶紧别开脸往后退。
还好他想了想没往前,只是回身去客厅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把钥匙,和现在的家门钥匙一样,只是空空的没有钥匙扣而已。
“这是什么?”
“隔壁钥匙。”
哦,原来这样,是要收拾隔壁屋子。我兴致来了,我想看看他给小老虎准备什么房子了,是不是和我们这套格局完全一样。
“走啊。”
我美滋滋先开门出去,看他还在原地愣神,又叫了他一声。杨宪奕看起来怪怪的,不知道他又琢磨什么呢。
钥匙插进孔里转了下锁就开了,我跟探宝一样还回头对他笑笑。他就把手撑在门边盯着我,眼睛里好像在说傻劲的,不就是一套房子嘛。进门前亲了亲我鬓边的头发。
我先进去了,门庭有点黑,毕竟接近傍晚了,摸了几下才找到电源开关。灯一亮,眼前豁然开朗。
所有都跟我想象不一样。他可真偏心,给小老虎留的房子又大又好!
我有点嫉妒!
房子几乎是原先那套的两倍大,格局全不一样。房间并不多,但开间很大,还有个类似阳光房的大阳台。屋子里里外外都装修过,只是没什么家具,有两三个房间完全空着,只是里间有个房间摆着床和一面墙的衣柜,好像有人住过。
我不想要杨宪奕让给我的三分之一书房了,我想在这儿霸占一整个房间,四壁都摆上书,我的单人床就在中间,我每天跟书一起作息,躺床上睁眼就看见书,闭眼还能闻到书香。研究生时候,导师就有这么间卧室,我当时向往死了,四壁陪伴着三千年的中国古人,那该是多大的幸福啊。
我站在空屋子里无尽遐想,杨宪奕的手臂从背后揽过来,每次他勾着我的腰我就犯懒想往后靠,他胸口暖和极了,又厚实,枕着舒服着呢。
“喜欢吗?”耳边一吹气声音就更显得低迷,我得抗顶住诱惑,不能每次都让他老诱拐我。
“还行,还行吧。”
他贴在我鬓边跟我一起环顾着空房间,我猜我们此时脑子里想象的画面肯定不一样。我的就是成千上万的书,他估计就是只摇尾巴的小老虎。其实我也不讨厌那样的画面,尤其要是两只爬来爬去长得虎头虎脑就更有意思。
赶紧把不该想的东西屏蔽删除,我说过不生的,今天他该死的叛变之后绝对不能轻饶他,还给他生孩子!
“这间够大吗?”他问我。
“不小,不过要看做什么了。”
“书房。”
“不是已经有一间了吗?”
“给你专门弄一间呢?”
“真的假的?”
我才不信他宅心仁厚,他可能又要用小甜枣从我这换东西!我抬起头质疑的在他脸上搜索痕迹,看不出来,还装得挺真诚的。
“真的,给你当书房,把喜欢的都买回来,够你看的。”他把我圈着转过去,给我讲他怎么构想的,什么样的书柜,什么样的书桌,什么色彩的灯光,他越说我眼前的画面越真实,嘴角的笑意越控制不住,我太向往了。
“你刚刚说咖啡色,是说白色和黑色吧?”
我其实不喜欢书房是咖啡色有点老气沉闷,我喜欢黑白交替,特别酷。
他见风使舵的本领自然不在一般水准,马上接过去。
“对,就是黑色和白色,你喜欢宜家咱就宜家,你喜欢曲美就曲美,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我让屠岸谷的朋友帮你设计手工做也行。”
这下我是真开心了,平时得个小礼物都能开心好半天,何况有了这么大间的书房呢。
他搂得越来越紧,我都有些喘不过气了,但因为他刚允诺书房给我我也没反抗,他想亲下脸蛋就亲下,脖子上痒痒的,他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名堂,啄啄弄弄,我也没躲,他不耐的又掐了下我腰上的肉,手劲不大。我腰上都是痒痒肉,一掐就开始受不住扭来扭去的要跑。
“你不是说……收拾屋子吗?收……收拾吧……今天不行……”分开我都有点喘,空屋子没处躲没处藏的,怕他真胡来。杨宪奕脸色不好,又是发情前兆的眼神,果然小甜枣后面就这样,我跳开了好远,看他在门口戳着,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对付他。
我好久没给他机会了,今天更不可能便宜了他。
看出来有点要斗牛的架势,杨宪奕也不敢鲁莽了。憋闷了一会儿,起伏的胸口又平稳下去。
“你过来,开收拾吧!”他拉着我回原先家里,我躲在卧室门口看他进去翻箱倒柜,弄出新的床单枕头塞我怀里。
我们又回新屋子去,他让我自己在屋里拍枕头,屋里没有电,我就着窗外的光亮把两个压成实心的枕头拍松软了,再把床单铺好。
又没人住,弄这些名堂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心里纳闷着,坐在床上拍枕头,他没过来缠我我放心不少,枕头就好比杨宪奕的脑袋,越拍越带劲。
一边拍我一边听他在外间的动静,好像没什么声音,过了好长时间,屋里全黑了,我只好抱着枕头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咦?
几个空房间都没人,厅里也没有。浴室检查过了,只有我自己在镜子里的黑影,有点吓人。杨宪奕呢?
“杨宪奕?”
我叫了好几声,抱着枕头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了,大门是反锁着的,刚刚没听见开门声,我试了半天门都打不开。
我有点害怕,在屋子里乱转,到处叫杨宪奕,可没有一点回应。我二十七岁了可胆子不大,鬼片关了声音也不敢看,图书馆静馆以后我从来不去书库,怕被自己的脚步声吓着。
我安慰自己可越待越害怕,我想回家,书房我不要了,这屋子我也不住了。
我抱着枕头正不知道怎么办呢,不知道哪扇门后突然就闪出个大黑影。
我吓疯了,只会尖叫,迟钝了三秒钟才想到跑,抄起枕头打过去。
枕头拍的太软打人肯定不疼,大黑影把枕头一拳挡开,铁塔一样就过来了,我吓的大气不敢出,一跑差点把自己拌倒。
还没摔黑影就包抄过来,一扑,我一下子认出了杨宪奕的脸,他眼里闪过得逞的笑,我还呼哧带喘捶他,就已经不容拒绝的吻了下来。
他明明中午吃饱了,亲吻起来老跟饿狼似的又啃又咬。我今天跟他拼了,反抗到底。
我们又推又打得回了里面的房间,一起摔在刚铺平整的床单上。
“杨……”
他根本堵着不准人说话,连喘气都是发了狠咬他才放开下。我最怕他摆弄,再温柔每次也累得人不行,而且总弄得斑斑点点到处的牙印儿。他爱咬人,还都咬在别人不能看的地方。
我感觉他今天气势不寻常,有点害怕。抓着剩下的枕头一阵玩命的拍他脑袋想把他打晕了,我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当手里是一块砖头。
可枕头毕竟是枕头,越拍他越舒服,精神越亢奋爽利,动作也就越放肆大胆。
我身下被定着,做仰卧起坐似的叫着起来打两下,又被压回去无声无息的乱扑腾。头发都乱了,跟疯子似的跟他顽抗着。
扣子飞了,绷到了墙上,还有一粒弹在我自己脸上。
“不……不收拾了!不待这样的!杨宪奕!”
“就这样!”
我脸上晃着他的脸,耳边是急躁烦乱的呼吸,我打得手都酸了,躺在被单上扯个角咬住。
理智要睡着了,感官就会清醒过来。
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颠覆我从他那学来的那点东西。他每每都要把我变成小妖精,一会儿说教,一会儿催促诱哄。
下面不断重重袭进来,我怕疼怕累怕这怕那就会呜呜的哭,这时候跟他发臭脾气最没有用,我是弱势群体,就得说好听的,得求他才管用。
我说了,他想听的,我会说的都说了。爱啊,想啊,喜欢啊,我什么什么都说了。我也求,眼泪汪汪的,也撒娇也耍赖,可他今天一点没有同情心,他背叛了我还上脸,逼得我越发哭得厉害。
我在他怀里边哭边打嗝,被他弄得小猫一样又喘又叹,他怎么都不心软呢。
我不要这样,他一定要这样。我害怕那样,他一定要那样。我不习惯的,他说要帮着我习惯。
被单在我身下揉皱了,我咬人,抓人,打人,这时候我可野蛮了,可最后我和被单一样,老老实实精疲力尽的躺在那儿,眼睛里空茫茫的只有他在那儿没完没了的为所欲为。
我好像又哭了,哭声都不像自己了,跑了马拉松一样,浑身散架。他肩上的汗咸咸的,我找准了咬了一口发泄,结果又被抱了起来。
手软较软的我拼死抗顶,但嘴上是求饶了:“我……不……我错了……”
杨宪奕给了我一个死皮赖脸食髓知味的表情,亲的我上气不接下气晕头胀脑。
“没事……我教你……”
眼前的景儿是有点涣散了,小刺猬在哭,大狗熊喘粗气,然后隐约又夹杂了别的什么,像是个小东西在咯咯笑,笑的特好听特调皮。我想他一定光着肉肉的屁股在地上爬来爬去,穿着个大红兜兜,兜兜上面绣着只大老虎呢……
我们甜蜜着呢!
鼻子上特别痒痒,我去拨弄,皱皱眉把脸转到另一边睡,打了个哈欠。我太累了,不知道自己挂在什么上,也顾不得姿势雅不雅舒服不舒服,我就想踏踏实实睡会儿。
好端端的腰上又痒起来,胸口涨涨的疼,一点点加重,不舒服把我的深度睡眠都绞和了,老觉得时紧时缓的被什么引着,连带着放肆的撩拨。这个梦不好,带颜色!
深呼吸,想翻身翻不了,难受反而越来越厉害,没着没落的像折饼一样,某种尖锐的感觉一触动,梦像电源开关一下被关了,我霍得眼前就亮了,一头撞进杨宪奕怀里。
我有十根手指,伸出去要掐,最后只能抓到他抱住,怕自己找不着北,十个脚指头卷啊卷的,踢不着他,不知道被什么勾住了,最后动也动不了。
“干吗……你干吗……”我睡得不好浑身瘫软,看他这样欺负我,声音都带着哭腔。他连睡觉都不让我睡了,反了他了!我累,我身上疼着呢。
“嘘……睡吧……睡吧”杨宪奕嘴上是好言好语的哄,行动上可是不管不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一支起身我就气节全无的被缴械了。
他总是亲吻我,这次却像是真要把我吃了,从唇边吃到胸口上,蜿蜒而下。我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不就是两家家长见面吃饭了吗?我不就是流鼻血了吗?我的火都泄了,我没火了,我求爷爷告奶奶想让他饶了我。他就不!
“干吗啊……”
“乖!”
“不了……”
“嘘,好了好了!”
“杨宪奕……”
“在这呢!”
“不要了……”
“我要!”
“呜呜……妈妈……”
“……”
后来,应该是我连哭带叫最没形象的一次,我没这么害怕过杨宪奕,也没这么被他累过,有委屈有疲倦有要死要活的激情澎湃,总之我骂完他就没声了。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晕倒,还是这么晕的。
哎!
空荡荡的四壁变成了熟悉的颜色,自己孤零零的躺着,身上什么都还在,又好像大拆大修过一样,呈半报废状态。好在洗过澡了,身上换了柔软的衣服舒服了好多。也能翻身了,虽然累,可一骨碌就过去了,对上床头巴望我的两只大狗。
元帅将军眼神里都是对我的鄙视,我现在也鄙视我自己。抬起手来想打他们,拍下去还差了半个胳膊的距离。我气馁了,往前爬了爬,勾到床边好不容易来到它俩中间,可它们都往后退,跟吓着了似的。
“醒啦!饿吗?”
我一听见背后的声音就来气,把被子一掀盖过头上决定装死也不理他。他刚才太过分了,变相的家庭暴力,我可以去妇联告他!
他那架势就是强迫给我个小老虎,我不要都不行。我抱着肚子回想细节,好像该用的没用,不该做的都做尽了。
婚姻是坦诚的,杨宪奕这么着就是欺骗,不遵从我本人意愿。我把头钻出去,恨恨的告诉他:“一会儿我买药吃去!”
他走过来我就钻回被子里当缩头乌龟。真让我自己去买药我还有点拉不下脸,以前这方面都是他准备,从来不用我操心。我烦,今天死杨宪奕让我烦透了。
“没事,今天很安全,不会有事的。”他安慰我,还端着杯水探进被子里,“不许瞎吃药,对身体不好,喝点水。”
我接过杯子犹豫了半天,因为渴最后还是喝了,人埋在被子下面,反复掐指算算是不是安全的。算半天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到底是不是?
晚饭大半夜才吃,厨房里亮堂堂的,他真没少给我做好吃的,荤的素的,爱吃的不爱吃的都有。鉴于我还累,都不用我自己走路,要移动他就过来帮忙。我虽然还有气,可脚不沾地的日子我也喜欢。
我脸皮子薄,或者说我还要脸呢,所以不跟他讨论刚才的事。我吃会儿就歇会儿,喝口果汁。对面杨宪奕吃得极香,肯定的,他刚才也没少卖力气。我看他吃的香心情就不好。他要夹最后一个鸡翅,我故意跟他抢。
“不许你吃,给我。”
“给。”
他痛快夹起来给我送碗里,后来他吃什么我都跟他抢,他就都让给我,弄得我碗里堆了好多,最后都剩下了吃不了,还是他给吃完的。我老早就说过不让他吃我的福根了,他现在反而养成习惯了,次次都吃。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撑着腰说:“你给我道歉!”
“好。我错了。”
一听这么痛快我又没脾气了。我又要拍桌子找茬,杨宪奕给我压制下去了,放下碗筷终于正经起来。
“行了,高高兴兴的,今天是我生日。”
客厅里的表时针指到三的位置,我不记得他生日是这日子,半信半疑的。
“真的,今天我生日,三十七了,更老了。”他笑了,却有点沧桑的味道,握着我的手,好半天没放开。
他生日也不能折腾我啊,我生日也没说要折腾他啊,而且我也折腾不动。不过他不像开玩笑,吃完饭还拿出几本相册给我看。
我看到三十几年前的黑白老照片,一个不讨喜的小男孩被个面容相似的女人抱着,相片上的日期果然是今天,写着宪奕三岁生日。
我第一次看杨宪奕小时候的照片,非常新奇。
婴幼儿时期他嘴角的那种严厉味道就出来了,从小就一点不白面书生。
有一两张很正经和妹妹拉着手站在爸爸妈妈旁边的合影。有的还有爷爷奶奶,带着红领巾显得挺乖的,谁想到他大了能现在这样子呢。
我一张张看,他偶尔给我指点讲解一下,他上什么小学,什么中学,有过什么丰功伟绩。
我很喜欢一张他的单人照,站在个月洞门前,脖子上还围着围嘴儿,神情却是活灵活现的淘气包样子,他应该小时候挺淘气的,而且眼神里带出来了坏坏的笑。
对比身边这张脸,我突然想到我们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如果像我这样小手小脚的可不好,还是要像杨宪奕,有个大个子,宽肩膀,吃饭小恶狼一样,会玩学习也好。
我又接着往下翻相册,到中学之后突然出现好多一半的照片,好像用剪刀齐齐剪下去的。
“那一半呢?”
我想到是陈家棋或者施小羽,心里欠欠的。杨宪奕合上相册拍拍我的手,好半天才说。
“以前的没了,现在的都在你那儿呢。”
他说的很认真,拉起我的手亲了亲,好象孤单多年没伴的人终于找到伴侣一样。我很少在他眼里看到感性的东西,但这一刻真的看到了,像是第一晚被他感动那样,我又有点想拥抱他也被他拥抱的冲动。
他过生日我什么也没准备,就问他:“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天亮了我去给你买。”
“不用。有你,以后再有个小老虎就行了。”
他的手又盖在我肚子上,不带任何欲望的轻轻揉了揉,然后就寸步不离的守在那儿,好像里面已经住了个小东西似的。
他一跟我来软的我心坎就酸了,我本来就容易心软,虽然嘴上没答应,但心里有点想生了。
把他搂过来,我挺心疼的,靠他耳边小声说:“生日快乐!”
他笑了,亲亲我,“快乐!”
他的笑,说话的语气把我心都弄酥了,赶紧靠他怀里给了个生日小甜枣:“你不老,一点都不老!”
你是我情敌吗?!
因为是他生日,我最后又主动跟他厮混了一小下,当然是很含蓄很节制的。天亮两个人都起不来,反正假期里索性拉上窗帘窝在一起睡。元帅和将军挠卧室门,八成是饿了,杨宪奕起身过去开门,我给吵醒了,支支吾吾的扒着找他回来给我枕,两只狗可能夹着尾巴不敢出声被轰出去了,杨宪奕一回来我继续枕他身上睡得跟小猪一样。
我们中午才醒,下午出去买东西,我脚底下都是虚的,杨宪奕精神也不好,走路发飘。我心想这就是纵欲的结果,可耻,可又回味昨天特美特乐的感觉。感觉真是特亲,比以前更亲了,两个人不用跟偷似的慌慌张张赶回家,就大大喇喇在床上抱成团往死里睡,谁也不敢来催促。
我以前喜欢睡懒觉,现在更喜欢跟杨宪奕一起睡懒觉。
长假各大商场都有促销,为了表表作妻子的心意,我拉着他去买刮胡刀当生日礼物。吉列风速还是飞利浦我搞不清,我又不长胡子,只能拉他去试让他选型号,我拿出自己的卡让收银员刷,还对着杨宪奕炫耀了一下。
我虽然挣的远不如他多,但是小礼物还是能负担的。我记得以前关浩说过从不和妻子互相送什么礼物,嫌繁文缛节了,钱都该留下来过日子。我以前觉得他挺会算是个过日子的人,现在我觉得那是不够重视感情。
感情总要呵护的,一件小礼物,拉拉手就是小水滴,平日里总有一点点积攒,最后才能汇聚成大海。
买好了刮胡刀,他又带我去一层选化妆品。我记起睿慈婚礼前我特意去做脸砸钱买化妆品就觉得自己可笑。那时候我多挣扎啊,怎么想不到就有杨宪奕等着我呢。杨宪奕对化妆品似乎懂的比我都多,挑了适合二十五岁上下适用的,很好的牌子,结帐的时候他不许我问多少钱。他说钱多少不重要,算作我买生日礼物回赠的小意思而已,心意更重要。
化妆品的小口袋很可爱,我一下子接过来三个,有一个里面是赠品。我想打开看看是什么,还像个得了奖品就拆的小学生似的。
商场里人多,杨宪奕提议去喝点东西,不行就在外面把晚饭解决了,然后接着逛,看有没有家里需要添置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提醒我了,窗帘啊,厨具啊,就连马桶座垫这些不起眼的在生活里都可能是好大的事情,不可或缺。仪式订在初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够我忙一阵的。
我们在水果捞找位子座下准备先喝点东西,我穿着去屠岸谷那天的一身打扮,只换了双跟脚的平底鞋,杨宪奕也是那天的灰毛衣,但是他比我高太多了,我欠着脚能到他下巴,站人堆了他常常找不着我。在柜台边点东西的时候,服务员老看着我们笑。
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一色的毛衣嘛!不就是拉手了嘛!今天他生日,我也是为了让他高兴,我也挺不容易!
“要香蕉船!”
“您好,不要香蕉船,改成木瓜汁!再要杯柚子茶。”
我刚说完他就在后面唱反调,我想要回香蕉船,他手里跟我较劲。我念在他生日的份上最后只好点头了。
木瓜汁是丰胸的,我已经C罩杯了,不想再丰。喝的时候我把木瓜汁推他面前,自己拿着柚子茶喝,想打开化妆品袋里的小盒子欣赏我的赠品。
盒子还没打开包装,突然听见个小女孩的声音,嫩嫩甜甜的叫了声:“杨叔叔!”紧接着一团粉嘟嘟的肉球就滚进了杨宪奕怀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杯子也放下了,赠品也不看了。
这谁家小姑娘啊?四五岁样子,长得也粉嘟嘟肉乎乎的,蹭在杨宪奕怀里不是一般的亲。我还没说话呢,杨宪奕已经抱着她起来了。
怎么看怎么好像亲爸跟闺女的样子,我很紧张,盯着小姑娘左右细瞧。眉眼都不像杨宪奕,就是个周正可爱的小丫头,可看她搂着杨宪奕脖子蹭来蹭去撒娇,我心里特不是滋味。
“翎翎,妈妈呢?”
“那儿呢!”
孩子一指,我也跟着望过去,猛一看不认识了,近了一看就认出来了,是那晚帮我挂号的护士长小羽。
我的警备探头雷达瞬息间都打开了。杨宪奕倒是挺自然的抱着孩子走过去主动打招呼。
“这么巧?”
小羽显然看见我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接过孩子。那嫩嫩的声音还搂着杨宪奕一个劲儿的叫,也不愿意撒手,叫得我牙根儿酸了,眼里也发热。我也喜欢孩子,看见那么好看的孩子从心里爱,可一看杨宪奕初恋在那儿,我对孩子的喜爱就打对折了。
小羽抱过孩子放地上牵住她的小手,对杨宪奕笑笑,“嗯,过节带翎翎出来转转,难得休息。你们呢?”问完还向我这边看过来。
关键时刻我得站在杨宪奕身边表明身份,越过去心里还有点紧张。便装的小羽一点看不出是这么大孩子的妈妈,依然年轻,打扮也清清淡淡让人看着舒服,长头发披散下来,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我的秀兰邓波儿虽然是显年轻了,但少了成熟女性的妩媚,而且没有小羽高挑,人家穿个半高的鞋子更显得我站在杨宪奕旁边矮了。
“若若,这是小羽,上次医院帮了半天忙,一直没机会谢谢呢。”杨宪奕自然的给我介绍,看不出丝毫尴尬。
我觉得场面上的礼节确实得有,不管是什么身份,赶忙打了个招呼。“你好,上次给你填麻烦了,事情多没专程过去,真谢谢你了。”我也是大体从容应答过来的,小羽眼神里闪过的东西我懂一些,就更往杨宪奕身边靠了靠。
小女孩噘噘嘴又叫了好几声杨叔叔,伸手想让他抱。小羽拦住,蹲下身把孩子抱起来,让她叫我阿姨。
那么漂亮让人爱的小脸却不高兴了,不像小竹子看我时的亲劲。摇着头趴回妈妈怀里,猛看着是怕羞,我知道是不喜欢我呢,因为我霸占她杨叔叔了。孩子都是这样,我也是独惯了长大的,谁要是和我抢东西,我也得瞪她不理她,更何况杨宪奕这么个大东西。
想着这孩子身边没爸爸,连个叔叔都不能亲近了,大过节第一次见面我不好空着手,于是就把化妆品送的赠品袋子递到小羽手里。
“没什么准备,下次……下次再……这个……实在不成敬意呢。”
那袋子里是个可爱的钥匙坠和手包,我喜欢做成芭蕾舞演员的粉色钥匙坠,但我更想让自己看起来大方懂事,让杨宪奕好做人。
小羽本来是不收的,看我挺坚持,最后没好推辞,只是连连谢我。
女人看女人最能看出是不是对手。我有些怕小羽这样的角色,因为她看不出来是坏人,我都讨厌不起来,甚至觉得母女俩怪可怜的,禁不住想同情。
“你们逛吧,我带翎翎吃饭去了。”
“好,有空联系。”杨宪奕摸摸孩子的头,拉着我跟小羽告别。
我们又回到水果捞,他把木瓜汁推过来,我视线才收回来,他已经喝起了我的柚子茶。摆弄着剩下的两个袋子,我老老实实喝着木瓜汁,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我觉得自己表现挺好了,他应该挑不出什么不妥,可他看我的眼神又有点深意。
说不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一会儿去逛什么?”我把空杯子推开问他。
“过来!”他凑到桌边,盯着我的脸。我虽然跟他家里疯的不行,公共场合可开放不起来,扭捏了两下才勉为其难凑过去。
还好,没我想的那些旖旎色彩。他就是离近了些端详着,绷着的嘴角半天才放松,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怎么了?”我被瞧的有点不自在,赶忙摸摸自己的脸。
“喝哪去了!”
他嘴上责备着,手指一带,把我唇边沾的一大块木瓜汁擦净了,又靠了回去。
这是谁的?谁的!
我们逛的多,买的少,挑了几套崭新的床上用品。
我在那选花色图案时,杨宪奕自己走到家具布展区去了,男人女人逛商场就是不一样,感兴趣喜欢的都不一样。我远远看着他在沙发书柜边逛过去,最后停在了双人床前面。
家里的床够大了,也很舒服,样子却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殊设计。新屋子里的床也是一样的,可能当初就是他自己去买的,指着看上的家具跟售货人员说,这个要两个,那个要三个,绷着嘴角,也没有笑模样,一个家就攒起来了。我过去跟妈妈去菜场买菜也是这样,从来不会挑东西总是装样子指着要这个要那个,后来才慢慢学着讲价钱,知道什么是新鲜,什么是小贩的猫腻。到如今,我自己终于长大到布置一个家了。和杨宪奕马上要有一个实实在在完整的家了,不再是过家家,这么想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现在他那里还少了细腻的家居环境,有时候冰冷冷的,我只算外来因子。家具基本就是一大套,一个色调,除了把新房布置成红色,其他房间还是咖啡色为主,风格和他不言不语时一样冷静,布置也有限,一看就是单身男人房间。我喜欢自己家里有妈妈那样东添西补,我房里现在还带着小女孩痕迹,怎么也抹不去,我是主人,不是客人。
继续和售货员讨论床单枕套的花色,我想给自己家添上属于我的颜色,可爱的,花花草草的颜色,打破他的冷色调。
定下来三个备选迟迟等不到他过来帮忙参谋,我无聊的和导购聊天,翻看店里的其他花色。导购一看就是结了婚的人,话里话外都是经验,给我推荐了很多年轻夫妻喜欢的款式。
我在脑子里勾勒了下,漂亮的小花朵上躺着杨宪奕,怎么都有点不搭调的怪,尤其他野兽的时候,一点不花草。他不适合太温馨,淡雅就好了,他应该是喜欢单色的。参照家里现在的风格,我挑的三套也是纯色的底上有一些简单的小花纹而已。
看他还不过来,我把套装放下,跑过去想叫他回来。
他还在床具展区,身影挺拔,不会错过。那么个大个子却停在一张小床旁边,手扶着护栏,正琢磨什么呢。
我走近了好多,看他更清楚了。专注的眼神好像小床里真睡着个宝宝,每晚睡着后不哭不闹了,可当爸爸的却不舍得马上离开,迟迟停在那。
我也停下来,欣赏这一刻的侧影。家具区的灯光柔和,周围的布置就是个温暖的儿童房,他和小床置身其中,怎么看怎么舒服,让人暖融融的。
我悄悄过去站在他旁边不说话,他觉察了就拉起我的手一起扶在小床上,假装我们是一对有孩子的父母。那感觉很神奇,明知道是假的,却又上瘾,脚下走不动了,就想一直停在小床旁边。
“床单买了吗?挑你喜欢的就好,我无所谓。”
他摇摇我的手,我正为这一刻的小情调陶醉呢,只告诉他,“一会儿给你看。”
我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睡什么样的婴儿摇篮,更不知道杨宪奕的,但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这样的小床,四周坠上漂亮的蕾丝,小被子小枕头都是天蓝色的,配上个绒毛恐龙玩具,四壁上画着大海和天空,也是蓝的,包围着我的小心肝,我要生男孩,我喜欢小男孩,我想要两个,我知道自己贪心!
“走吧。”
杨宪奕又轻轻扯扯我的手。
“您好,是给宝宝买吗?”
我还在幻想里,听到陌生声音一愣,旁边已经站了家具区的导购小姐,说话间瞅了瞅我的肚子。
我被误认为是孕妇了,我哪有肚子!刚要解释杨宪奕已经出来帮我解围。
“没有,我们就是随便转转。”
说完拉起我走回床上用品区。我回头看了眼小床,依依不舍的跟它告别。又看了看牵着我的杨宪奕,他眉眼里一切如常的平静,刚刚一刻的温柔已经过去了。是了,刚才他的眼神很温柔,特别温柔,充满了慈爱的那种温柔。
回家的车上,我一直偷偷注意他,沉浸在那份温柔里。我希望不光是为了孩子,也是因为我。结婚前后,他对我一直很好,越来越好,我希望永远这样下去不要改变。
进门他提着口袋,我直接光脚跑到卧室里拆包装,想看看新床单和新房配不配。刚展平枕套,突然想起了昨天那套,疯过之后好像都没整理过。
“昨天的……都在哪呢?”
“什么?”
我回到客厅,杨宪奕正在厨房里弄宵夜。
“枕头和……床单。”
他大概也想起来了,笑了笑。
“隔壁呢,放浴室里忘了拿回来了。”
“我去!”
我有些窘,要了钥匙过去取。
因为没有买电,客厅的大灯只能坚持十来分钟。我特意跑进昨天待过的房间,捡回了早被压瘪的枕头,又在客厅里捡起来另一个。拍的再松软,也被我们压坏了,打坏了。
昨天那么疯,此刻屋里却安安静静空空荡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我有些感慨,想象没有我杨宪奕一个人孤枕难眠的时候。
抱着枕头出去,我到浴室找床单,昨天还是崭新的今天就揉得好旧,斑斑痕迹,孤零零躺在洗衣篮上面,明明谴责我俩昨晚和今晨的原罪,咬着嘴唇不知道是笑是赧,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脸红了。
都结婚了,脸还红什么!
好多情绪交织在心里说不清,开了水龙头要沾沾凉水镇下去,手无意滑过洗手池的边沿。
瓷白的洗手池也和家里是一样的,细看却不觉一愣,边沿上怎么有根长头发!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凑过去看,真真切切的,就是跟很长很长的头发,比我的长好多,卷了两下贴在那里。
我刚想看清什么颜色,光亮突然消失了,浴室和整个屋子都黑下来。胡乱摸了下,也不知道摸到没有,只能悻悻的回家。
杨宪奕开门时食物的香味也跟着飘出来了,我却一点高兴不起来,抱着枕头和被单直接进浴室。
关了门,我闷闷的一个人坐在浴缸边上,伸开手什么也没看到,床单枕套上也没见到,那根长头发应该没抓到。
胡乱的把东西扔进洗衣机里,心里别扭。
我曾经问过他陈家棋住没住过,他否认了,难道是小羽?我知道肯定不是自己,我的秀兰邓波儿是短卷发。
到底什么女人在我之前在空房子里待过?难不成是我不知道的杨宪奕的老相好?秘密情人!
我把洗衣机开了,开打最大功率,听见滚筒在那呜呜的转,好像有人哭似的,我知道是我哭了,我心里在哭呢。
“若若,出来吃东西。”
杨宪奕在外面敲门,我不想见他也不想出去,随手拿起旁边的洗发水倒了一手,对着外面说。
“我不吃……我……我洗头呢……”
我可真矛盾啊我!
我对着镜子生闷气,杨宪奕还在外面敲门叫我,一怒,我把整瓶子洗发水都倒在脑袋上,真是清爽薄荷,和他刮胡水的味道一个样。
“若若……干吗呢?”
“洗头!”
我胡乱的赶紧弄泡沫,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我讨厌长头发,我以后再不留长头发了,剪个小男孩头,比杨宪奕的还要短气死他。一时洗发水挤太多了,弄得哪都是,顺着额头鬓角到处流,我没顾过来,还流进了两个眼睛里,一下子就沙得我疼死了!
赶紧闭上眼睛摸干净毛巾,手上都是洗发水和泡沫,也不敢揉。摸了半天没摸着,就想开水龙头冲吧。
泡沫越冲越多,眼睛越来越疼,我要瞎了,急得原地跺脚乱跳。
偏巧杨宪奕又在外面叫,“若若……若若……”
“没……没……你别进来”水哗哗的流,我急得不行,头发冲不干净,眼睛疼着,心里还特委屈。
正难过呢,水龙头不出水了,老天爷要毁灭我,瞎摸着拨弄,正碰到一只大手牢牢握在水龙头上。
“怎么了?”
我都没听见声音他就进来了,托住我的头。很快一块干净的毛巾送过来,挡住了不断往下流的泡沫,盖在了眼睛上。
“迷眼睛了吧?”
“没……”我抱着毛巾还嘴硬,杨宪奕也不管,拉起我就走。
“干吗……”
“过来,我给你洗。”
我别扭着,已经给抱到浴缸边。
“趴着别动,捂好了眼睛。”
杨宪奕就是行动派,甭管你说什么,他说干就肯定干。
我被他两个大腿夹着,上刑似的趴在浴缸旁边,低头蒙着眼睛。他没马上开喷头给我冲,反而投了湿毛巾擦了眼睛周围的泡沫。
“别睁眼哈。”
我趴那跟个罪人似的,只能由着他。大手放开了毛巾,反而掬了满手的发揉起了泡沫。指尖从颈后一丝丝滑到耳边,每一缕发都不错过,我感觉有点痒,动了动,头上的力道就渐渐重起来,几个有力的指头按压着头上的穴位。本来浑身较劲,绷得可紧了,被他这么轻缓的按揉过,立时放松舒服下来。
“好点没?”
他问我,我就闷在毛巾里不说话,假装眼睛还疼着。水珠顺着脖子要往下滑了,一条粗壮的大胳膊贴上来,碾碎那些小水珠,又刻意擦过耳垂,低下头问我。
“眼睛还疼吗?”
肌肤相触,头皮被他揉得很舒服,泡沫带着属于他的香味四溢,我心里鼓鼓的气不知不觉就软下来。
“捂好了,我冲了,水烫吗?”
我感觉着刚好,摇了摇头。
水先是一点点沾到皮肤,等我适应了才调大,顺着耳边慢慢往上冲。他冲的很小心,我觉得自己变成小宠物一样被他洗着。他人在背后,可每个小动作都感觉异常清晰。我的头发成了小卷毛,清香柔软,泡沫冲干净了水也没停,他的大手就扶在我颈后,轻轻揉着,让水流从不同方向冲掉我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转过来,我看看眼睛。”
我不想转最后还是转了,坐在浴缸旁边让他揽着腰。我被带着往后倒,就靠在他臂弯里,温暖的水流又冲下来,在额头耳边一一带过。
我不敢睁眼睛,水停了好久还抱着他胳膊不放,脸上的毛巾让他拿走了,重见光明,眼睛一下子酸疼的流眼泪,沙沙的不舒服。我想我肯定跟小白兔一样红了眼睛,他才会看我看得那么心疼。
我想揉,他不让。我想起来,他也不让。
“刚才怎么了?”
他总能够透视我,我心里想什么他总是能猜到八九不离十。我仰躺在那不自在,这样的姿势我没安全感,我一动杨宪奕故意带得我更往后仰倒,又问了一次:“刚才怎么了?”
没吱声,我不看他,也不想全心倚赖。可我能去哪,他一松手我就会摔倒,脸上的水被他擦干了,整个脑子还跟那根头发过不去呢,大毛巾已经劈头盖脸罩在脸上。
“搂着。”
他发号完施令就松开背上的手,我怕摔本能的搂到他颈后,让他顺利接手擦头发的工作。
短头发,怎么包都好包,他看起来手生,弄来弄去就给我裹了个采茶女的头型,不等我答应呢就抱树袋熊一样扛起来,带着往浴室外面走。
这样的姿势,想到了商场里的小女孩,我也把头扎到他肩上蹭来蹭去,抓着他领口的衣服不松手。
被放在卧室床上,杨宪奕去找吹风机接电源去了。我从毛巾下面偷偷看他的背影,觉得越看越恨我自己,还特委屈。
我和小羽的女儿一样,是我的就是我的,独惯了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这背影就是我的,怀抱也是我的。我不让小女孩抱,也不让别人在他脖子胸口上撒娇,那都是我的。新房子也是我的,以后要给我生的小老虎住。新家也是我和他的,以后要加入我的小花小草。
反正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我都自私独占二十七年了,早就习惯了!
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不好,我不能和脑子里的假想敌永远战斗下去。我应该大度,应该谦让。可本性就是这样,又是杨宪奕,我实在没法大公无私。头发还湿漉漉的,我突然跟个傻子似的抱着毛巾呜咽起来。
我今天看见杨宪奕初恋就别扭,她女儿喜欢杨宪奕我也别扭,新房子里有女人长头发我更别扭。我洗头发还把眼睛迷了,是杨宪奕和洗发水联合起来故意欺负我。我也觉得自己表面上表现大方,把钥匙扣送给小羽女儿,可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跟一根头发没完没了。我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了呢?!
吹风机不响了,我身边的床面一低,刚要扭过身,一把就被杨宪奕扯了过去,挣巴了没两下,就密密匝匝偎进他怀里。
我们还刚新婚呢,今天又是他生日。我该高高兴兴地,现在却跟窦娥似的哭丧着脸,哭哭啼啼。我努力忍,越忍越忍不住。
“刚才还挺高兴呢,怎么了?”
要是说了杨宪奕肯定鄙视我,可让他鄙视好了,不说我闷心里难受死了,我不能不说,不能不问。
“新……新……新屋子……”
他一边给我擦头发一边托起我的脸。“干吗啊?谁又委屈你了。”
“屋子有……别人头发……女的……女的的……长的……”
我控诉完又抓回毛巾捂着脸。他不许,还跟我扯大锯,我生气了,最后就扔了毛巾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好一顿呜呜。
“什么头发?”
他口气听起来很无辜,我透过眼泪给他比比头发大概什么样,有多长,又揪着我自己的小卷毛做比较。
“那房子……住过谁?”我抹着眼泪问他。
“没人啊,真的,瞧你瞎委屈的,好好说话,别哭了。”
我一听撇撇嘴,强忍悲痛从他怀里退开,还抓着他的衣领。他衣领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我头上的水珠还是我的眼泪。他任我抓着,表情很是无奈。我特意正言辞的警告他:“杨宪奕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骗人,我就不跟你好了!”
他要说什么,我根本不给他机会。今天我们刚买了新床单,还一起看了小床,我们手拉手逛街,他喝我的柚子茶,我吃他的荷包蛋。我大半夜跟他没完没了地纠缠,我这么投入,就已经和他分不开了,绝不许别人介入,过去现在将来都不行。
有理没理,对不对错不错都管不了了,借着眼睛泡过洗发水我放纵自己泪珠飞溅,扑回他怀里,顶没面子的跟求似的哽咽:“杨宪奕,你不许喜欢别人!”
带出去显摆一下!
“我喜欢谁了?”
我趴在餐桌上手里摆弄着小镜子,杨宪奕一边在厨房煎荷包蛋,一边笑着问了好几次。
我对着镜子里的傻样子叹气,眼睛肿得跟对桃子似的,睡了一夜鼻尖也红了,脑门上还有压出的红印子,脸看起来像个发酵的桃子。
昨晚我够没面子的,他拿实际行动说明喜欢的是我了,别人谁也不喜欢,而且说明的很彻底。我又见了他不一样的一面,不是以往那么急切狂乱,胸有成竹的把人勾扰到鼻血横喷。还好,我定力够足,满腹经纶,所以没流鼻血。
“还想吃棉花糖吗?”
他把煎好的鸡蛋放到盘子里,给我倒牛奶烤面包,无缘无故又问了一句。一听我脸腾就红了,扔了镜子抱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期待立时遁形。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棉花糖了,不管是圆的方的鼓的扁的,总之是看都不要看。
昨晚某只野生动物叼着棉花糖吃的到处都是,非逼着我承认身上也出产棉花糖。我当然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爸爸妈妈生给我的,以后让我哺育小老虎的,当然不是棉花糖!跟他争这些结果可想而知,反正后面的事情超越了爸爸妈妈生物老师给我讲的所有科普知识,让我有种从七楼跳下去的冲动。
隐约记得半夜他起来给我倒水喝,还故意趴在旁边问了好半天:“这次够喜欢你了吗?”
够了,绝对绝对够了,我属于苟延残喘到天明的,不是下午和大家有约,我们估计还得睡。
早晨起床时,他从枕头缝里捡起一粒棉花糖,耀武扬威的给我看,被我一顿暴打才从卧室里离开,我听着他在外间笑,鼓了半天勇气才出来重新做人。
“你不累吗?”
我闻到煎蛋的香味,抬头质问他。
“我愿意累。”
他说的大言不惭,坐在对面喝咖啡,给我抹好两片果酱面包送到嘴边。
“快吃,多吃点,把鸡蛋都吃了。眼睛还疼吗?”
我咬了一大口面包,扒开眼皮给他看还是红的,眼睛都肿了,他继续坐着喝咖啡,提醒我晚上要买药回来。
我吃着早午饭,面对着对面的人。他端起咖啡的样子又像个正人君子了,手里再拿份报纸,或者戴副眼镜就是办公室精英了,满脸的一丝不苟,我能想象别人叫他杨工时他什么刻板表情,工作中他肯定是个投入认真的人,我见过他投入的样子,我见过……
“脸怎么那么红?没发烧吧?”
他伸手过来,我一躲差点把牛奶弄撒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昨晚他证明喜欢我的事,太不好了。我嘟囔着没事,坐好了接着吃东西。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在脑子里给自己背论语,把伦理道德的大帽子都拿出来,顺道批评自己被他拐带的太恣意纵容。
背论语果然有助身心健康,我很快不胡思乱想了,兼而带着道德的小钢盔审视着杨宪奕。他应该是不会骗我,他昨晚也信誓旦旦了,我不要誓言,我就要大实话。总之他说没有,我们最后圈定的嫌疑人是装修工人。我不记得见过留长发的装修工,他就给我描述勾勒假设了一个,总之把我逗乐了,心里也安慰了不少。
吃过饭,我去浴室整理洗好的衣服,看着那个空了的洗发液瓶子还美了一会儿,站在镜子前面端详,我的秀兰邓波儿是挺好看的,如果眼睛不肿,画一点妆下午见丁璀苗苗她们肯定就更理想了。
最近我瘦了,摸摸脸,给自己定性属于操劳过度,下一阶段要注意劳逸结合。说文解字分拣一上来,估计要不眠不休的忙一阵,他也有很多工作,我也得把他身体健康挂心里,给他食补一下。
在阳台上晾衣服,我看着对面的楼里一个个不同的阳台堆得满满的,我们的阳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晾衣杆,还少了生活气氛,以后我要买些盆景花卉养在这里,有了绿色家里就更像家了。
“下午约的几点?我穿什么?”
杨宪奕靠在阳台门边问,我回头,看他插着手在那儿不知道陶醉什么。床单我好不容易洗干净,拍拍平整不跟他眼神较劲。
难得六个人都来,说好了在新的沙漏咖啡聚。那可能是我和杨宪奕最最开始的地方,虽然原址已经不复存在,我还是想去新的看看。
一个书柜隔开的两个小空间里,不知道我们相遇过多少次,要是能碰到骆驼聊两句就更好了,他会泡制一种私家咖啡,味道纯正。我还要问问他杨宪奕的事。早晨藏在卫生间里,我列了个小提纲,准备交给睿慈回家渗透杨正奕去,我越信赖杨宪奕就越想研究他,好像抱着说文解字想啃一口的感觉一样。给一本古书抽丝剥茧的过程肯定没有研究杨宪奕有趣,他是个大活人,有好多秘密,像本厚厚的字典,估计比辞海辞源还要厚好多。
“问你呢,穿什么给你朋友看?”我不觉摸着被单发呆了,他过来抓着我一头小毛卷我才回神。
“什么穿什么?平时穿什么就什么!别揪,再揪就乱了。”我跟他抢头发,他给我梳了两个抓髻似的玩我的头发。昨天洗发水用太多了,满头的香,都闻不出他胡子水的味了。
打打闹闹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我盯着小区里开进开出的汽车靠在他怀里,构思着下午聚会的事。
“别穿西装,还是休闲好了,你穿年轻点,特别年轻的,让她们一看就特羡慕我,特惊艳那种。”我嘱咐着,还检查了下胡子刮得干净否。
“惊艳什么,惊艳不了!正奕和睿慈是自家人,你朋友没准还在老沙漏见过我呢,都这岁数了,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他点点我脑袋回放搭配服饰去了,剩我自己在窗边。
以后每天的生活应该都是这样的,他做饭,我洗衣,他主外,我主内。这样的感觉很好,只除了我脑子里的假象敌。
呼,不想了,拍拍自己脑门,我一进客厅就惊艳了一大下。杨宪奕穿着件我没见过的黑色衬衫从卧室里出来,感觉真不错,要是苗苗看到肯定会夸很正点,要身量有身量,要块头有块头。
我趴在结识厚实的大胸肌上陶醉了好一会儿,想着眼前的大活人都是我的,可以随时带出去显摆,心里美极了。
临锁门我嘱咐他第一次跟我出门要听指挥,见到我朋友要低调含蓄,晚餐出手要大方得体,不许抽烟,喝酒适量。
“知道,保证,走啦走啦!”
他拉着我上电梯,我接着拉拉杂杂的烦他,真像个家庭主妇似的。跟到车上,我还听着自己跟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没完。
“再说,再说晚上咱吃棉花糖!”
他突然给了我一句,发动了车子。我立马噤声,装着没听见欣赏窗外风景。我才不跟他吃呢,我这辈子都不吃棉花糖了,我发毒誓。
陈家棋?陈家棋!
某人开车从来是一丝不苟的,车载音响里是Dido的谢谢,让我惦念起许多人,比如小竹子,钟静,睿慈,苗苗,丁璀,筱萸。好久了,没有六个人碰面,我期待极了。
早午餐已经合并吃过,我们中途在便利店下车买东西顺便给家里补给。结完帐我才发现袋子里有棉花糖,来不及怨,他已经只身去了药装柜台。
戳在店门口提着塑料袋,两颊滚烫,我感觉可以现场表演煎蛋了。
“干吗这么看我?”他回来时戳戳我的额头。
“你买什么了?”
“该买的都买了!”他促狭的笑意里带着一点点温暖,我不知所措的跟在旁边,被看的很是不自在,怎么都觉得尴尬。
上车他递过来小盒子,跟我说:“点一点儿,闭会儿眼睛。”
原来是曼秀雷敦的抗疲劳眼药水,他盯着我上好药才开车。我一路上就闭着眼睛休息,到沙漏的时候时间还早,因为假期里,我们转圈子找了许久停车的位置。
巷子里聚集了越来越多餐厅茶馆,游人如织。经过与食俱进,有人和杨宪奕打招呼,我隐约也记得,停下打了个招呼。
挽住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问他:“你是不是认识与食俱进的人?”
“朋友开的,能上二楼的都是熟人。”
原来这样,所以第一次约会他才把我拐带到那去,让不相干的人偷窥我。
“他们第一次见我说什么了?”我问。
杨宪奕开始不说,被我胁迫着,最后告诉我:“说你小耗子一样,听见我把手机拿走了抱头鼠窜,说你有意思!”
旧事再提,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我也笑了笑,当初真像是网络乱蹦的小鱼虾米,折腾的不清。
沙漏就距与食俱进不远,我们到时骆驼正在柜台里跟伙计研究咖啡豆。算不上相熟,可觉得亲切依然,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只是物是人非,现在身边总算有了个长久的陪伴。
骆驼倒没马上认出我,反而跟杨宪奕打招呼,然后才打趣:“追到了吧?”
我思忖着背地里曾经被他们编排预谋过多久,杨宪奕这么有心的男人要是想做什么,生出了念头就很可怕,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新沙漏还是老装修,骆驼在二层给我们预留了座位,两个人分喝着不同的咖啡,靠在沙发上翻翻杂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书柜早不是原先的样子,那些老书还在。
我捧着看过好多遍的银饰画册,靠在杨宪奕身边晒太阳,不时看看手机等着她们几个的消息。
丁璀来的最早,却是孑然一身,说是刚刚分手了。苗苗在后面,也没见到情投意合,说是变心了,正吵架呢。睿慈和杨正奕来时我最先看出了变化,睿慈肚子大了。钟静和老公依然是最普通最舒服的一对,到哪里都手牵手。筱萸只身带着小竹子,老公出差了,小竹子上楼第一个扑进我怀里叫落落姨姨,接着被大家要求叫杨宪奕姨父。
这次是实至名归了,我靠在沙发里看着小竹子坐在他腿上,孩子早忘了肉丸子的恩惠,有些羞涩的叫了声姨父就张着小手回来找我。
我喜欢孩子,孩子也喜欢我,骆驼上了新泡的咖啡,我们边喝边聊,如果不是三位已婚男士的加入,我们就是同宿舍的六个大学女生,总也长不大。
“你们以前在老沙漏见过他吗?面善吗?”
我问的时候大家都笑着摇头,丁璀审视很久说是隐约记得,像当年拿门撞我的罪魁祸首。
“别瞪了,是我撞的,不是故意的。”
他在大家面前谈笑自如,不时开个小玩笑,一下子就熟络起来。他总带着点亲昵的和我打趣,体贴的给我倒水递餐点,认真听我们聊的点滴。去洗手间的时候,苗苗和丁璀把我逼到角落指指颈上的小罪证。
“甜蜜吧你,眼睛都笑弯了,看他把你宠的!”
我自然是得意又很骄傲,先出来洗手的时候还对着镜子冲自己傻笑。眼睛还有一点点红肿,不仔细看不清楚,从包里拿出眼药水点了一下,正仰头等着适应,背后从洗手间出来的女客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眼药水掉地上了,我忙着去捡,对方一连的道歉也随我一起俯身。我看见了漂亮的连身黑长裙,修身中凸现出圆鼓鼓的大肚子。
身条纤长的女人,站直了才知道也是高挑素丽的,和一般孕妇不一样,肚子很大了却一点不觉得胖,反而更显匀称漂亮。我盯着人家肚子瞧,听到她又道歉,想赶紧说不要紧。
对上她的脸,我有一时精神恍惚,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每每对着电脑里那些照片,我想过很多种跟她见面的方式,也许剑拔弩张,也许淡然漠视,总之不像现在这么偶然匆忙。
“对不起。”面前的陈家棋又温婉的道了次歉,掠掠鬓边的头发,手护着隆起的腹部,没等我回神已经离开了。
丁璀和苗苗出来,继续打趣着和我玩笑。我靠在洗手间墙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魂不守舍。
说受刺激算不上,不过冲击还是不小。我见识了什么是漂亮高贵,见识了舞蹈家气质,见识了眼神里夺人的光彩,见识了优美的身姿,我甚至觉得说话声音都很好听,语气很亲切。我总不相信杨宪奕有这么完美的前妻,现在我知道真实是什么样子了。
这个偶然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我没有跟任何人说。
回到楼上,杨宪奕给我点了甜点,我坐回他身边没有急着抱竹子,而是私底下拉着他的手没放。
我肯定没认错人,那肯定就是了。我不希望他们见面,我希望这辈子他们再不要有任何瓜葛。杨宪奕已经跟我结婚了,陈家棋显然也有了自己的家庭,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生活就是两条平行线,以前相交的数年烟消云散,什么都不要留下才好。
继续投入的和大家聊天,我努力制造话题,不停喂小竹子吃东西。我笑,我开心,我讲笑话,我靠在杨宪奕身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像是成了聚会的焦点,可我知道,杨宪奕才是我想要的焦点。
晚餐的氛围和谐,三对夫妻,一位妈妈,两个单身贵族,我们点了酒,除了睿慈大家都喝了,祝贺新宝宝,祝贺新工作,预祝新感情,预祝新生活。我们六个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日子,感情和过去不同了,但仍是最好的朋友。
饭后,把大家一一送走,杨宪奕又拉着我在巷子里散步。晚饭我吃得很开心,但吃得很少。散席了难免有分别的落寞,还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内心波折。
我希望所有人都幸福,甚至是一面之缘的陈家棋。我跟杨宪奕说:“我觉得很幸福,现在。”
他揉揉我的短发,告诉我:“以后也会,还会更幸福。”
我在这男人眼里看到真诚,压抑在我心里的不安,慢慢像气泡似的一个个破开了。
我曾经因为杨宪奕的过去沉浸在各种不安里。今天见了陈家棋,见了朋友们,反而豁然开朗很多,觉得自己该醒醒了。
杞人忧天有什么用,她再美有什么用!我是丑小鸭,可王子选了我,喜欢我,疼我,每天和我过。我得好好努力了,让生活红红火火的,让王子一直这么对我好,那样的话,他的过去就真的过去了。
“杨宪奕,你一点不像王子。”我没头没脑给他句评价。
他颇不以为然,把我搂过去说:“我就不是王子,也不是国王。我就是一普通马夫,专给你驾驭的。”
他说话哄人的时候,真是功力深厚,我欠起脚盯着我的马夫,怎么看怎么觉他和我一样认真。好吧,过去我犹豫不决还不承认,现在我清楚了,我就是爱他,他是王子也爱,他是贫农也爱,他是我的马夫,我更爱。
“晚上没吃饱吧,带你吃奶酪去?”
“好。”
我被马夫牵走了,把过去的种种也甩在身后,我在心里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再跟着我……
今天食堂吃丸子!
翻着手边的《说文解字》,我尝了两颗系里同事送的话梅。还是喜欢不起来酸酸的零食,一大盒每次打开吃两颗就够了,又放回抽屉里,继续埋头在笔记本上列注释。
退一步果然豁然开朗,想想可能都要归功于陈家棋的大肚子。咬着铅笔头,我在草稿上画了个大圆球,模拟惊鸿一瞥的一幕。那么大的肚子,应该不久就会生吧?
原来以为她不会生,现在知道其实是不愿意生而已。她和杨宪奕的婚姻维系不下去,可能也跟这个有直接关系。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过又怕自己绕回纠结里去,拍拍脑袋打消念头继续看书。
最近实在是忙,下午还要带着几个研究生分拣部首,和几部字典做比较分析。项目做的很大很细,石教授分配的任务很重,我像个临危上阵的战马,其实不过是匹小毛驴,我对说文解字不熟,一切都要从头学。最近晚上做梦都是说文解字,几万个汉字在脑子里晃成个小宇宙,什么小篆,什么隶变,哪个后代简化,哪个没有,为什么这个前代消失了,为什么后来又出现了。
由此,睡得都不如以前香了,梦里总说杨宪奕听不懂的梦话。提到杨宪奕,我很想他,今天已经是出差的第四天,他明天晚上回来。他最近老不在家,剩我自己带着元帅将军,好在爸爸妈妈分担了杨老虎,否则不知道日子要忙成什么样。
十一之后他们接了一个世博会项目,从此变身空中飞人,在我身边停留的时间不如在机场长,可能就短短一个晚上回来看看我,第二天早上又飞走了。有几次早上睁眼的时候,只剩下枕头上的纸条,或是餐桌上的早饭。
我开始嫉妒飞机,嫉妒空姐,我想趴他身边好好做个梦都奢望了。有时候到家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胡子拉碴,像个刚刚从工地忙碌回来的工头。腻腻我,说句好听话都有限,我不舍得吵,就趴在沙发边上看一会儿,继续忙碌结婚的事。
登记和仪式分开给足了做准备的时间,但也累了我一个人,他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常常我一个征求意见的短信,第二天早上才有回复。
我不怨他,反正是娶到手了,自然和谈恋爱不一样,又是公事拖累着,他每次都努力参与,听我作主,实在是天不遂人愿。
生活哪都是惬意和情调呢?
打开抽屉,我想看看记事簿里和裁缝师傅订的见面时间,听见有人叫我。
“戴老师,您要的资料。”
是陈赓,十一假期他在学校没少用功,在项目上花了不少心思。现在俨然成了我的助手,时不时帮我跑趟图书馆找资料。
他一叫,坐远处的冯纶也抬起头,我们目光相遇,带着不言而喻的暗潮。他老是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我知道《文心雕龙》不好搞,但当初也是他自己选的,与我何干?
我搬了椅子让陈赓坐下,看见他给我抱回来的厚厚一沓子学报,对这个长我一岁的人又生了分好感。干事效率真是高,对我也敬重,不是被埋没在这个冷僻的专业角落里,他本该有更好的发展前途。
“手头能找到的资料都找出来了,有几篇关于许慎研究的论文,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都把后搬来了。您还需要什么?”
他在我列出的材料名录里一一标注了是否查实,很体贴周到。我对研究文字也算新手,只能摸石头过河,如果是搞《尔雅》就好了,那个我可背得滚瓜乱熟。
“目前没想到其他,论文差不多了,原本和注本疏本都找齐,下午一起弄。挺不容易了,这么快找这么多东西,辛苦了。一会儿先去吃饭吧,今天食堂有丸子。”
我不算个正式老师,也不跟他们摆架子,常常讨论完正题就说两句轻松话题,一组人相处融洽。
今天不是星期一,但我知道今天食堂有丸子。旧食堂周末拆除,大师傅为了安抚民心,这星期天天的丸子。可惜我胃口不好,否则该是多好的美事。在学校转眼快十年了,唯一的丸子周还错过了。不争气,我的胃很不争气。
陈赓出去了,我看着手里的学报,又捏了颗话梅吃。把下午两个小组的具体任务列清楚。冯纶从桌边走过,我装作没看见,听见办公室大门砰的一下关上,心里也冷冷哼他。做老师就是老师,万万不可和学生搞什么暧昧,陈赓和大胸女且不说,他现在来往过密的大四女孩绝对是禁忌话题。几次回到办公室看他们坐在一起研究课题,我都躲了出去。我和冯纶现在算是半公开的敌对关系,除了当着石教授平日不说话。其他助教似乎看出低气压,也很少在办公室讨论问题,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图个清闲。
列好工作提纲,起身时捶捶后背,把手机放口袋里,我决定趁午休出去走走。
杨宪奕出差之后,我很少准点吃饭,总是中午等着有机会跟他通个电话,赶在下午上课前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就好。
上周末回家吃饭的时候,婆婆拉着脸说我瘦了,横眉冷目嘱咐我不要减肥。爸爸妈妈觉得瘦点也没什么,他们知道我自己筹划婚事多辛苦。回家一趟都是往外带东西,爸爸送我下楼从来都是揽着肩膀伤心一下。
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哪个女儿能在父母身边一辈子呢。我在林荫道上走着,转到图书馆一直上了顶楼。
跟关浩纠缠不休的时候我常常来这里发泄情绪,现在只是觉得没人打扰,可以好好跟杨宪奕说说体己话。
准点,电话响了,声音有些嘈杂,好像在外面,不是昨天的办公室。
“吃饭没?”
他声音听起来那么近,人却远在另一个城市,我向来是会撒谎的,堂而皇之的告诉他吃了丸子,两个大丸子和二两米饭,很饱。
“今天忙吗?明天回来吗?”
我急切想知道他回来的消息,每次刚刚离开打电话就伤心,总要倒数着过日子,终于盼到要回来了,就等也等不及。
“今天很忙,刚从工地出来,现在回公司。明天不回去了!”
我一听就开始踢空调的换气扇,我暴力的想念因子又冉冉升起来。可下一句杨宪奕马上换了戏谑口气:“明天不回酒店了,直接回家。想我没?”
我一向不说特腻人的话,我到现在也很少把爱挂嘴边。他知道我说想就是爱了才这么问。我不正面回答,就支吾个:“还行。”
“还行?好吧,我挂电话了。”杨宪奕总是逗弄我,好像这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最远的志愿。明明看不见,他也愿意把我惹到叉腰跳脚。
“想!想!想了!想好几天了!”我咬着指甲嚷完,又想给排风扇一脚,正碰上物业的师傅检查设备,灰溜溜的夹着电话跑到露台角落。
“这么想?好吧,明天我早点回去。”
他听满意了,嘱咐我晚上好好吃饭,早点休息。每次都是一两分钟,来不及说太亲密的话,听见他那边人声嘈杂,我想八成又要挂电话了。
“你注意身体。”
“知道了。快去吃饭吧,想你了,小骗子!”
他最后一句很小声,我听的真真切切。后面是嘟嘟的忙音。
我心里也嘟囔着,每次撒谎他都能拆穿,不管了,领了杨老虎圣旨,我得赶紧去食堂买丸子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
下午带几个研究生在图书馆分拣字,跪久了,腰有点疼。下班前睿慈打电话过来邀着一起吃饭,家里就自己,除了见裁缝没别的安排,我索性应承下来。
睿慈怀孕,博士课题都要放一放了,现在才三个多月,慢慢已经看出了端倪,应该是婚后不久就有了。想起来,在读女博士也够糊涂的,聚会那天听杨宪奕的口气,可能也是他叔叔家里在催,杨正奕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两个人书都读多了,糊里糊涂就晋升了准父母行列。
最近每次想到孩子,总会不禁想起陈家棋,然后就想到杨宪奕,杨家同辈里数他年纪最大,却是一男半女都没有,听说他妹妹宪珍的孩子都快十岁了,可惜是个女孩,姥姥姥爷疼也更催当舅舅的该要了。
晚饭时,跟睿慈夫妇聊了好久,聊孩子的事,聊杨家的事,后来就聊到杨宪奕身上。我总管不住自己的嘴想打探些小道消息,睿慈去厨房切水果的时候,我小心的试探问了杨正奕一句:“当初,你跟陈家棋熟吗?”
他在帮睿慈收拾桌子,动作不娴熟,听了我的话把用过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放,索性坐在了我对面。
“大嫂,你问这个干嘛?”
我拿不出像样理由,就敷衍着数着散在桌上的筷子,告诉他:“随便问问。”
“不算熟,她老在国外,大哥陪她出去几年,后来就回来了。”
“他们……怎么就离了?”
问的突然,杨正奕一愣,我也觉得不妥了,赶紧起来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把东西在洗碗池里放好,看着睿慈仔细的择草莓,我也过去帮忙。
“反应大吗?”
“还行,就是能吃了,不怎么想吐。”睿慈看着是圆润了,我见了都替她幸福,想到一个多月我的结婚仪式反而不及这个小生命的降临带来的快乐多。
“睿慈,高兴吗?”
我明明问的傻话,在读女博士还点头了。“你呢,若若,大哥对你好吧,大家都这么觉得,也看得出来。”
我心里又说不上的幸福感,又觉得不是那么真实。我希望被这种幸福包围着,又想走到这层幸福外面,像个壳子似的不让它破掉。
“真的很好,有的时候我都想不明白,杨宪奕这么好,陈家棋为什么就撒手不要他了呢?我觉得挺冤的,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最后说分开就分开了。”
睿慈笑笑没说话,每段婚姻自己和外人体会肯定不同,她可能给不出什么要紧的线索,我也不想追问下去。从过去的圈子里走出来,我觉得轻松多了,不会时常患得患失的。
这几个月,比起过去那些年我都觉得快乐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已经忘了关浩的存在,也对冯纶视而不见,我好像没带着任何旧债投入到杨宪奕怀里,觉得一身轻松。
“若若,要个孩子吧,早点要个。”睿慈过来接手我的工作,我看她一颗颗洗草莓,宽松的上衣里隐约有了起伏。
“睿慈,你说他对我好只是因为我,不是为了孩子,对吗?”我心里这个小纠结总是去不净,每每想到孩子我也动了要一个的念想,尤其杨宪奕已经过了三十七岁生日,是该有孩子了。可细想,两个人真一起相处到现在也只有几个月,要孩子还是太匆忙,我怕草率了。
“若若,我知道你跟大伯母相处不容易,有些话其实想告诉你,又觉得不是我们该说的,你全当一听,别钻牛角尖。”睿慈说着,好像又犹豫了,回去洗草莓半天不理我。
“什么话?说吧,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证也领了,年底办仪式,孩子,也许明年就会要吧,我有个准备的时间。”
睿慈擦擦手,拉着我到厨房里侧,还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若若,说实话,我觉得你得要个孩子,早点要。大哥挺不容易的,那么好的人到现在才安定下来,大伯母也是心疼儿子。你不知道,他前妻陈家棋,在国外大哥陪了那些年,也是宠着疼着,为了她跳舞,把两个好端端的孩子都给做了,后来就落个不能生的病,才不得不离婚,一下子耽误了大哥好多年,直到了这个岁数。大伯母生气,也是气在大哥瞒着家里,再给他介绍又总是不见,直到提了要认识你。伯母怕又是个女学究几年里不肯要孩子,把大哥一辈子都耽误了,所以开始不怎么同意。听正奕说,陈家棋是大伯母朋友的孩子,和大哥也算从挺年轻就一起,两家走的也好,都觉得他们稳稳就过来了,谁想到在国外生出这些事。开始大伯母是死活不同意离,陈家棋好像她半个闺女似的舍不得。不过最后说出来以后不能生了,两边大人也没办法了,只能由着他们。听说是女方提出来,大哥开始一直不同意,就分居耗了几年,渐渐淡了才最后办的手续。女人呐,不能为了家把事业全放下,但也不能只顾了事业,把家庭耽误了。我博导那天还劝我……”
睿慈后面说什么话我都没听,听了陈家棋和杨宪奕离婚的内部除了震惊,我觉得跟我想的知道的完全不一样,我不敢相信。我在沙漏见过陈家棋,她怀了六七个月的身孕,我肯定没有认错,在文件夹里,我看过她上百次上千次,那张脸就深深烙在我脑子里,我敢肯定她能生,而且马上就要生了。
难道是杨宪奕和家人都被骗了?想到两个无辜的小生命我心里一阵难受,毕竟,那些也是杨宪奕的骨肉,说什么不该这么残忍的一夕扼杀了。
回家的时候,坐在出租车后座,我一直在想分居的几年里杨宪奕在等什么。他是个事事很有信心的男人,他追我的整个过程就想张布好的猎网,我想不掉进去都不可能。他等了几乎三年,等什么呢?
进门有元帅和将军,我放了钥匙就到沙发上躺着,揉了揉酸疼的腰。他好几天不在,屋里的烟味都很淡了。进门的地方摆着他的拖鞋,我进进出出都看两眼,卧室他的枕套我留着没洗,好像还能带些他的味道。
他满满的占在我心里,虽然时间不久,却把我的过去一笔勾销了,施小羽、陈家棋也正从我心里一点点消失,他心里也是这样吗?
如果有朝一日我需要他等,他也会等我三年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
到底是别人骗了他,还是他骗了我。
杨老虎回来了!去死!
睡到半夜梦见杨宪奕了,在一群孩子里找啊找啊,叫着小老虎,可哪个孩子都不理他,只找自己爸爸妈妈,剩他孤零零在那站着,怪可怜的。
旁观看热闹的人好多,也有陈家棋那个狠心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我想冲进去打她,她把两个小老虎都弄没了,杨宪奕得多伤心啊!我都心疼了。
可走到杨宪奕身边,我却变了嘴脸,指着他抽打他,还不停逼问:“你为什么娶我?是不是她不生?你为什么等她!我也不生,我气死你!你也等我三年!”
杨宪奕一听就急了,过来抓我,嘴里喊着“若若,过来生,你给我过来!”
我一挣醒了过来,差点儿从床上掉下去,出了一头大汗。
坐起来,缓了半天精神,才发现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
莫非半夜家里进来坏人了?也太猖狂了,竟敢开灯!而且元帅和将军也太废物了,竟然叫也不叫一声。
我爬下床,找不到防身的武器,就把床头柜的台灯拔了电源举在手里。明天杨宪奕才回家,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或者报警都来不及了,家里值钱东西都在书房保险柜里,我得去守着。我还准备跟杨宪奕那借点钱,赞助爸爸妈妈年底游一趟欧洲呢,我得看好了小金库。
推开门没发出声音,我溜了出去,听见厨房那边有声音,就踮起脚小心翼翼猫步过去,手里的台灯举得高高的。电视上勇斗歹徒的市民说过的都是假话,不可能不怕,脚是软的,脑门就剩汗了,关键时刻我总是耸。
还没见着歹徒样貌,背后吹过来一阵凉风,一回头,阳台窗户大开着,窗前站个男人叼着根烟抽,一转过脸,我和杨宪奕大眼瞪小眼。
身后厨房的火上煮的东西开了,还飘过来阵阵香味。我有半秒钟大脑停顿,然后就举着台灯扑过去。拥抱前,烟头飞出了窗外,台灯被缴械了。
“杨宪奕!”
“哎!”
“不是明天回来吗?”
“收尾可以电话里谈,正好还有航班就回来了,你不是想我了嘛。”他笑的老奸巨猾,抱我像抱树袋熊一样。
我心里虽然还有陈家棋离间我们感情的事,可实打实的想他,想到心坎最里面去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难以控制,我努起嘴闭上眼凑过去想亲下。满怀期待,杨宪奕竟然不识抬举的躲开了,把我放回地上,自己去厨房关炉子。
“饿吗?跟我吃点儿?”他端了一大碗面出来,闻起来像是海鲜口味。
连亲都没让亲,我悻悻的背过身往卧室走,拖着防身的台灯,心情落败。
“你吃吧,我睡觉了!”
躺在床上,他好半天都没进来,我越等越生气,一脚把他一侧的枕头踢飞到地上。
我让你吃!我让你吃!我让你吃!
咬着枕头角,我心里怒吼着,翻来覆去睡不着。闷头把自己塞被子里团成一个球,觉得怎么都不解气,索性带着被子滚下床,缩到床边的缝里藏了起来。藏了大概三分钟,闷了一头大汗,感觉自己窝着也不舒服,腰更疼了,干脆爬出来。
甩开被子,抱着个枕头,我一掌把卧室门推开,大剌剌走到客厅,对着正吃到一半的杨宪奕,飞枕砸了过去。
他又走了!!
我腰疼,有人给我揉着,但不是最疼的地方,揉得我不舒服,一翻身,脸蹭到件睡衣。
没花没草的,死气沉沉的颜色,一看就是杨宪奕的。刚刚还拿枕头打他呢,现在怎么就躺床上了,而且睡得一身酸疼。
赶紧掀起被子看看怎么回事,再把头探出来,恨不得瞪死他。
“你干吗来的?”
“你说了一晚上梦话,腰还疼吗?”杨宪奕问的时候,脸上表情还挺关切的。
我脑子里一时有点错乱,拍了拍脸怕自己还在做梦。伸手一抓,杨宪奕手到擒来,表情也坦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还有意无意给我揉揉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到一点吧,你睡得跟小死猪似的,怎么叫都不醒。”
“现在几点了?”
他回身看看表,“六点了,困了接着睡。”
我确实还困,看看他身后床头柜上,台灯还是稳稳摆在那儿,和我梦里的不一样。八成刚才是又做梦了,故事情节曲折,我一时没能和现实连贯起来。
“我打你了吗?”躺下去我又问他。
“嗯?”杨宪奕听的莫名其妙,又给我拢了拢被子。
“刚刚我没打你吧?”
“没,没打,接着睡吧。”
杨宪奕凑过来也躺好了,我浑浑噩噩的动了会儿脑子,扛不住太累没多会儿就睡着了。我其实记得穿睡衣睡觉的,不知怎么就没了,他也没承认,只能当是自己梦里给脱了。后面还是睡的不好,我最近睡觉质量明显下降了,总做些乱七八糟的梦,只是梦到什么想不起来了。
早晨起得晚,忙着穿衣服洗漱,身上哪哪都不得劲,好像干了重活似的,腰上还青了一小块。杨宪奕开车把我送到学校,临下车我憋不住问他:“昨晚,你是不是打我了?”
“没有啊,别乱想。去上班吧,下班我过来接你。”
杨宪奕揉揉我的头发就把我打发了,弄得我一天都在昨晚蹊跷的事情里周旋,干什么都不专心。好在周五下午不是很忙,容我时间借着说文解字的间隙喘息休息一下。
昨晚的梦太奇怪了,又很真实。关于陈家棋,还有找不到孩子的杨宪奕。我趴在办公桌上想,好多事应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老这么憋闷着迟早把我憋闷坏了。
我给睿慈打电话问了问她策动杨正奕有没有结果,她告诉我除了知道陈家棋好像回国了,其他方面实在没什么新鲜消息。
既然杨正奕都知道,我想八成杨宪奕也是知道的。晚上他在学校门口等我,上车我就直接审问两件事:“杨宪奕,你老老实实说实话,昨晚你怎么我来的?还有,你知不知道陈家棋回国了?!”
我从没见过杨宪奕特慌乱,这次也没见到。他听后不慌不忙,神情自若,给我的答复反而让我很是意外:“先告诉你件事,下周我要出去两周,去的比上海还远,选一些建筑材料,但会尽快回来,昨晚就想告诉你来的。关于陈家棋回国,应该有些日子了,而且她马上要生孩子了,都跟我没关系,你别胡思乱想,孩子是谁的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办完手续之后我们俩没见过面。至于昨晚,你自己掉下床了,磕了腰,所以才有一块青,我帮你揉揉而已,什么都没做!”
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大言不惭的,我都不知道接下去问什么了。关于陈家棋打掉两个孩子的事我实在不想提,怕杨宪奕伤心,但是从他嘴里听来真话又有点百感交集。他毕竟是在乎我的,怕我瞎想才这么实实在在告诉我。
因为心情好,我回家给他做饭,忍着腰疼,陪他在书房里办公。至于昨晚那个梦我没再多想。
睡觉前他给我热敷腰上的伤口,周末的两天一直时时关切着我腰上舒坦点没有。我对怎么掉下床的搞不清楚,但搞清了陈家棋在杨宪奕心里真没什么了,我确实舒坦了。
他出差前一晚,充分行使了做丈夫的权利,我尽了作妻子的义务,后来还忍着眼泪给他收拾行李。离婚礼还有五周时间了,我们把他不在的时间里需要做的事情一条条列好,分配好时间。他嘱咐我不要弄得太累,自己注意身体。我没别的,就有个强健体魄,虽然体育很差,但是完成婚礼的决心很大。
新一周的开始,杨宪奕飞走了,这次是很长的分离,我想,二十天应该会很快过去吧?!
我多难啊我!
杨宪奕走后,每晚跟我约好了时间打电话,偶尔有时间还可以视频。他跑了几个地方,因为时差的关系,怕影响我休息,能说话的时间不多。
我堂而皇之用了他书房里的电脑,登陆的密码他早告诉我了,是我自己生日。
他电脑里有不少东西,某一天我们视频完了,我刚要关机,突然想起了好久以前手机里那些被他弄走的照片,于是开始大肆在他电脑里搜查。从九十点钟一直搜罗到凌晨。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
这家伙很多文件夹都加密了,我的照片经过地毯式搜索,也没寻到蛛丝马迹,倒是在他个人文档第N个目录的某个角落里,让我发现了个叫家棋的文件夹。
我对陈家棋芥蒂已深,毫不留情。虽然文件加着密我打不开,密码我也没能破译,但我不让她留在杨宪奕电脑里作祟,所以直接考到了自己的闪存里,在杨宪奕电脑上做删除处理。
我刚弄完这些,电脑屏幕角落跑出来只小老虎的动漫图案,我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它翻跟头跑步,我就拿鼠标追着点它,它特狡猾,点了好半天还在屏幕上动,我一气,就强制关机,彻底把它鄙视了。
当天我睡觉踏实了好多,元帅和将军一直在卧室里陪着我。第二天借着回家挪动行李,我把家里电脑桌面上那个砖头文件夹也考进了闪存。这样,陈家棋就算从两个家里消失的彻彻底底了,我不管她过去干过什么好的不好的,招人喜欢不招人喜欢,从此以后,我不许她介入我的婚姻。
杨宪奕出差一周,我迫不得已,独自回他家里看他爸爸妈妈,顺便吃顿饭,汇报一下婚礼筹备的进度。
其实我们都想要个简单的婚礼,他走前那个周末,我已经把婚礼的一部分经费挪用出来,给爸爸妈妈定了为期两周的欧洲豪华游。
至于仪式当天,只是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见证一下我们的幸福就行了。春节前杨宪奕日程都排得比较满,我们把蜜月推到春节我过寒假的档期,准备两个人去趟南美。比起游人如织的欧洲,我更向往鲜少有人谈及的南美大陆。线路是他一个搞考古的朋友帮忙设计的,探访了不少古代南美大陆的文明遗迹,很是令人憧憬。
回婆婆家吃饭那天,我把安排好的事项一一讲给她们听。请柬我还没买,相等杨宪奕回来一起操办。字我准备自己写,练了那么久的硬笔书法,总算派上了用场。婆婆听我们要去南美,脸就拉的比较长。我心想蜜月是我和杨宪奕的,不带她去,也就没跟她计较。
那天小姑一家子都在,我谨慎小心的和小姑相处着。现在基本已经习惯直接称呼她名字了,她也叫我大嫂,虽然声音里还带着那么点不情不愿。她女儿倒是对我挺有礼貌,当着几个大人一直舅妈长舅妈短的,深得我喜爱。
饭是我帮忙阿姨和小姑做的,公公婆婆一直在里间坐着喝茶休息。小姑给我的脸子不像第一次那么难看,但也不热络。
我从睿慈那打听来了婆婆不喜欢我的原因,主要还是为了生不生孩子这些事。至于小姑,我无从问起。一起拨豆子的时候,阿姨不在旁边,我凑过去找话说:“宪珍,最近忙吗?”
她不抬眼,继续动作熟练的往碗里拨豆子,知道她在检察院工作之后,我对她多了份敬畏,或者直接说害怕也行。在她面前说话办事我都格外小心,她怎么拨豆子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想得些加分的机会。可话问出去了,小姑半天不搭理我,倒是炒菜的阿姨过来拿盘子,把我们俩又分开了。
我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没做过得罪她的事,难道我跟她哥哥结婚是我错了?临了端菜出去,我看着她比我高挑很多的背影,也学着她那样的步子走了两下,又停在厨房门口不走了。我恨恨的想,她现在对我这么不好,等有一天我母凭子贵了,在老杨家扬眉吐气了,我再把她给我的这些脸色都还回去。我可是她大嫂,是老杨家未来的希望,杨宪奕那我当宝似的,跟她那就成了墙头草了?无论如何,晚上打电话的时候我得跟杨宪奕那告个状,说杨宪珍用眼神和冷暴力欺负我!
他离我太远了!!!
当晚打电话我把这事情告诉了杨宪奕,他在另一边想了下,口气是安抚的:“若若,别钻牛角尖,宪珍和陈家棋挺好的,得给她些日子才能把想法扭过来。回家妈没为难你吧?”
“没有,挺好的,你爸给我补品吃呢。”
他一提他妈妈我也有些抱怨,但是没有在他面前告状。我知道和婆婆关系处不好的媳妇大有人在,日后可能我们有了孩子就好了。陈家棋在老人心里毕竟有过去,先入为主地印象摆在那儿,我初来乍到不被喜欢也是自然的。
饭桌上他妈妈没少给我塞饭,吃少了吃快了挑食了她都有话说。走前还特意单独叫我到房里说话,嘱咐我不可以乱减肥,要注意饮食均衡,健康最重要。我想是盼孙子盼急了吧,所以什么话都是听了应着,不敢顶嘴。公公倒是挺心疼我的,让我提了两大盒补品回家慢慢吃。
“什么你爸我爸,那也是你爸,以后不许乱叫!”
我应了声,他那边似乎又要开始开会了,匆匆挂断前,我抱着听筒亲了他一下。
“听见了吗?”
“听见了。”他声音都那么遥远,可是是我们私下里那种亲密地沉的声音。
“你想我吗?”我又重复傻问题,他倒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当然!”
电话挂断了,这个狡猾的人肯定是怕大家听到才这么模棱两可的给我个答案,可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这里是夜深人静,杨宪奕那边正是办公时间,我不想打扰他。我没想到他平日里工作这么忙,跟我谈恋爱那阵子,一直觉得他是个挺闲在的半大领导。现在终于知道钱不好赚,人不能时时拴在身边了,难免怀念过去几个月悠闲的日子。
杨宪奕走后,我忙得天翻地覆,系里新一轮评职称的名额下来了,我不争取就太后进了,所以也要有一堆申请考核手续。石教授牵头开了两次《说文解字》的阶段性会议。年底前要完成第一阶段任务,赶巧陈赓因为家里的事请假回去了,连个复印还书的小事都要我自己跑来跑去的。
家里这边,一方面要慢慢从家里把我的细软往杨宪奕这边挪动,一边开始和他介绍的设计师谈谈日后打通两套公寓的事。房间基本分配完毕了,我有了蓝图上的大书房,婴儿室也预留了,是最大的一间,旁边的改成日后的主卧室。我还要见裁缝做两身体面的旗袍。因为胸部尺寸关系,好多给我身高设计的旗袍都穿不了,绷在身上鼓鼓囊囊的。我好像有往D罩杯发展的趋势,在裁缝那里量尺寸的时候,打工的小妹妹一边给我上尺子一边夸赞身材好。
我顾不得开心,家里要忙的事情太多,换个窗帘床罩都要自己亲手操持,登高爬梯,我有时累的趴沙发上就能睡着,元帅和将军的狗粮也顾不上买了,饿的两只狗满屋子转筋的找我摇尾巴。
日子倒数着,盼着他回来。可电话里的消息一点不喜人,从两周就变成了三周,然后就是可能要三周半。我在日历上画圈等他,回头,哪哪都是活儿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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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快把若若的故事完结,希望早日,番外,有一些就会放上来给大家看,主要都是母老虎和她爸爸相处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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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若和老杨来啦
眼看着就十一月中旬了,爸爸妈妈的欧洲行也快发团了,我忙着新家娘家两边跑,基本上把二十七年积攒下的主要家当都搬到了杨宪奕这边。
爸爸妈妈这阵子没少为我伤神,我一个人瞎忙乎,他们就让表嫂过来帮衬我,陪我买买东西,给我出出意见。我因为学校家里都不省心,确实有点瘦了。
晚上在家里把最后一些要整理带走的书打好包,妈妈的饭也做的差不多了,爸爸端着杯红果水近来给我喝。
“兆兆,歇会再弄,不着急。”
跟爸爸一起坐在窗边,他拍拍我的头,眼神里爱怜极了。我最近都没有住在家里,他们想我了无非是看看我的杨老虎。这段时间杨老虎长大了好多,在厨房里也有了自己的猫盘子猫碗,越来越得到爸爸妈妈的宠爱,可毕竟不能代替我承欢膝下。
“爸,你们出去好好玩,别担心我,杨宪奕马上就回来了,而且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我也不忙了。”
“你自己掂量着干,等杨宪奕回来也有时间,别累着了,最近都瘦了。”爸爸一说,我也自己摸摸尖了的下巴,觉得是瘦了些。
杨宪奕忙起来,我们除了电话很少视频了,我肆无忌惮的在家想怎样折腾怎样折腾。懒得做饭就不吃,或者外卖或者零食,元帅和将军好像也被我饿瘦了不少,但家里现在完全变样了,杨宪奕回来肯定得表扬我。
风格,总还是原来的,但是加入了我喜欢的感觉,窗台阳台上都放了新买的绿色植物,窗帘都换过了,沙发也做了我喜欢的布艺套子,进门的拖鞋都买成了情侣版,现在那个家哪哪都有我。
“爸,你们去好好玩,别管我,我好着呢。”
我其实就是胃口差了点,学校食堂一拆,也没有以前的丸子了,每天想起来就去吃个素菜,实在不怎么饿就到咖啡厅要杯茶吃块点心。我想等杨宪奕回来了给我做好吃的,我的胃口肯定就恢复了。自己蒸的鸡蛋羹怎么也和他蒸出来的不一个味道。我想他做的饭了,还有那天梦里煮的海鲜面。
新家处处妥当我也放心了,只等着爸爸妈妈玩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拉着爸爸的手出去吃饭,妈妈给我准备了不少好菜。不管吃的下吃不下反正没少吃,抱着要带走的书下楼打车,回家一路都感觉吃的不合适,有点想吐。
容不得我吐,一进门就被客厅里的景象吓到了,元帅和将军两个精神萎靡不振的趴在客厅里,地毯上还有吐过的痕迹。
我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过去拍拍元帅将军两个连眼睛都睁不开。跑到厨房看他们狗碗里的饭,还剩了大半。不知道这两只狗怎么了,我一边给阿璀打电话,一边换鞋拿包准备带两个去看病。
越忙事情越多,抱他们下楼打上车就累出我一身汗,连外套都没顾得穿。到了医院,阿璀也赶过来了帮忙。医生给检查,带着做化验,最后两只狗每人爪子上剃了一小块毛,打点滴。医生说是吃了不干净东西,也许是过期变质的,消化不良加轻微食物中毒,弄得又拉又吐。
我心里自责,领了药出去陪着元帅和将军。阿璀打了两杯热水过来,我们坐在治疗区,一边看着两只狗一边聊聊天。
“最近够忙的吧,杨宪奕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还要一个多星期,没想到走了这么久。”
“若若,结婚以后感觉好吗?和以前一样吗?”
阿璀其实心里挺向往的,就是不愿意说出来,前前后后交往的对象也没有长久的。
“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身边多了个大活人,两个人一起组个家出来,反正跟以前哪哪都不一样了。感觉,还行吧,有时候特好,有时候烦,比如现在,杨宪奕也不回来。”
我并不是想和朋友那里抱怨,实在是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太不容易了,从十一之后我鞍前马后的忙,已经能体会出其中的辛苦了。
“璀,你也该找一个了,现在就你和苗苗了,她好歹身边有个萧正楠,你不能老空窗下去啊。”
阿璀是个挺怪的人,说她学究书呆子吧,有时候是有点,不过也有很活跃的时候,搞个同学聚会啦,收集些大家的信息啦,毕业的纪念册就是阿璀一手给搞起来的,留了这些年每每拿出来还是很感慨。可这么长时间,每次恋爱都不长久,好像还没恋没爱上就结束了。
“别说我了,你也是过的糊涂,不是碰到这个人,也许也飘呢。”阿璀接过杯子,又帮我倒水去了。我凑到元帅将军身边,轻轻安抚着两个可怜的家伙,觉得阿璀刚才的话是说到心里了。
迷迷糊糊撞上了杨宪奕,也没想好爱不爱这些事,反正就想跟他。结婚了,忙乱也好,幸福也好,还是感觉自己幸运居多,碰到这么个能宠我的男人。虽然他二婚给我带来很多烦恼和忧愁,但是并不能跟他带给我的幸福相提并论。我现在挺满足也挺幸福的,虽然都这么累了,大晚上还泡在医院里,我依然很幸福。
阿璀回来,我靠在她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我们聊起了大学时候的事,聊起了苗苗和萧正楠的分分合合,聊了我们六个人的将来。说着说着,我就犯起迷糊,好像靠在阿璀肩上要睡着了。
可能眯着眼睛休息了十几分钟,手机突然响了,我立马精神过来,坐直了身子接电话。
“若若,怎么没在家,也没在爸妈那边!”一听是杨宪奕的声音,我马上站起来往走廊里跑。生怕被他知道我把元帅和将军弄生病了。
冲阿璀比划了一下,我顺着走廊一直到了医院门口才敢说话。
“我和……我和朋友在外面呢!”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杨宪奕声音听起来甚是不高兴,还有那么点吃醋的味道。
“女的,阿璀,我们吃个饭,我陪她聊聊天……她……失恋了。”我其实还满会撒谎的,就是在杨宪奕这儿容易露相,不知道是我说话的语气还是怎么的,反正每次对他撒谎我都紧张。
“哦,那你们聊吧,看着点时间,早点回家,打车注意安全听见没!”我以为嘱咐完了他就挂电话了,可下面又问了好些问题。
“今天吃什么了?学校忙不忙?干什么了?累不累?晚上睡得好点没?家里活别干了,等我回去听见没?”
我哪敢都实话实说,反正编排了半天,给了他能满意的答案,总算没再纠缠挂了电话。回去等着点滴打完,阿璀一直陪着我,打车回家都过了大半夜,我顺便把阿璀留下来住了一晚。
以为累了会睡的很快,可好多年没机会单独聊天了,我和阿璀躺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越聊反而越精神,元帅和将军早趴在卧室地毯上睡熟了。
“阿璀,你觉得杨宪奕爱我吗?”
快睡着前我这么问她。
“说不出来,总之是对你特好,应该是爱吧。”
阿璀翻过身背对着我,不像杨宪奕躺在身边总是尽量把我搂在怀里。
“那你说,我爱他吗?”
“我觉得应该是爱了。”
阿璀答完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我自己醒着,想着这个爱的问题,如果答案都是肯定的就好了。
出状况了!
早晨醒了送走阿璀,我伺候着元帅将军吃药喝水,打电话约小时工来家里洗弄脏的地毯,顺便给两只狗做些容易消化的午饭。昨晚累上加累,精神不济,我在出租车上睡了一觉,到了系里又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好一会儿。
上午去图书馆查资料,回办公室把数据库里的信息补充完整,中午因为实在没什么胃口,就含了两块话梅趴在桌上睡了会觉。
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下午大家都去开党员会去了,我一贯在政治上后进,睡得朦朦胧胧,好不容易惬意了一下。正要做梦,突然听见有人在桌边小声叫我:“戴老师,戴老师!”
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坐正了,一看是好些天没见的陈赓,黑瘦憔悴了不少,手里提着个袋子,我赶紧打起精神,给他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快坐,走前也没和你说上话,家里的事都办好了?”
陈赓面色阴郁,又强作坚强,“谢谢您,我还行吧,没耽误组里的进度吧?”
“没有没有,家里怎样了?”
因为走前没见到,我也不了解陈赓家里情况,出于带他多少我得关心一下学生心理动态。
陈赓低着头半天不吱声,等情绪稳定了才说出实情。
“其实,这次是我父亲过去了,挺突然的,所以不得不赶回去。忙完了家里那边,有亲戚照应着我就回来了,等放假再回去。”
几句话里道出了无奈,听得我鼻子都酸了。开始一直不知道陈赓是遇到了丧事,看他放在案头的袋子,我觉得面前这个人过的真不容易。
“戴老师,这是给您带的家里特产,也没什么好东西。”说完他站起来就要走。
我没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难以真实感同身受,可单单当初小傻子死了我就难过了好半天。当着陈赓我不好哭,可这样的时候还收他送的东西我觉得实在不妥。
“陈赓,这个我不收,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不能收。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说文解字别着急,组里大家能分担的都会帮你做,你休息好了心情好了再弄。”
我提起一袋子特产往他手里塞,这个大我一岁的男人还不肯收,跟我推来让去。我不太会这种时候安慰人,正在和他礼让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冯纶和其他几个助教依次走进来。
“去吧,明天下午开会讨论,别迟到。”没干什么,可一下子又有点慌。陈赓提着东西退了一大步,我嘱咐完就低着头走了。
想着他不幸的遭遇,我坐回位子上好半天心神不宁的,说不出来哪不痛快,胃里还特难受。
去水房倒杯热水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办公室里冯纶带头几个人在聊天。
“早觉得他俩有点不对劲,一个假老师一个真学生的,在办公室拉拉扯扯的。”
“要不怎么从图书馆出来了,古籍处关浩为她婚都离了。”
“真的假的,戴若不是那样的人吧,她不是刚结婚吗?我还见她老公接呢。”
“陈赓……”
我一推门进去,说话的几个人马上都闭嘴了。我扫视了一圈,除了冯纶都低下头干事了。刚才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尤其是冯纶挑头的几句。我对这个人这是彻头彻尾的厌弃了。两个人谁也不肯服输的互瞪了一会儿,我一屁股坐下来打开电脑,开始在数据库里纠正信息。
从上次冯纶搭讪被拒之后,总是有意无意的针对我。我不知道《文心雕龙》的进度怎么样了,因为两组完全在两个领域研究,我也不关心,不想和他争出高下。曾经对他有过四年的感情早变成大彻大悟。爱错一个人就早早结束,好在我全身而退了,后来又遇到了杨宪奕。
为了降低不必要的麻烦,第二天开始我让陈赓和组里一个小女孩换了搭档,汇总的资料都由我自己完成录入,不让别人经手。
但和冯纶生的那口气存在了肚子里,几天里身上都不舒服。我躺在客厅沙发上装死,已经恢复的元帅和将军围着我转。看着他们前爪上剃掉的一块毛,我还没想好回来怎么和杨宪奕解释。
每晚电话的时候,我还得强打起精神给他回报一天的生活情况。
“若若,是不是累了,听你说话没精神。”
“没有,不累,这两天都不干活了,留着你回来弄。”
“嗯,别干了,我回去弄,别累坏了。”
我有点想跟他撒撒娇,可还没开始鼻子就酸上了,忍了好半天说不出话。已经两周多没见到他了,特别想,心里空空荡荡的。
趴在沙发上抱着电话,我不知道讲什么能让他放心,自己也开心,总是依赖了就总想靠着,不在了就没着没落的。特想现在就扑进他怀里,把冯纶造谣那些话说给他听,让他去学校把冯纶打一顿,或者做些能帮我解气的事。
“干吗呢?半天不说话。”
“没什么……杨宪奕……”
我想说想你了,没说出口就呜呜哭起来,从沙发上爬起来做到地毯上,抱着元帅的脖子,靠在将军背上。
“若若……别哭了,听话……要不回家跟爸爸妈妈住两天……别哭了。”
他越是劝,我越委屈。我觉得冯纶一定在系里散播我的谣言了,进进出出系里的助教老师看我眼神都怪怪的。今天在系主任办公室交申请职称的表格,系主任语重心长地的叮嘱我“好好工作”。
我怎么没好好工作呢,我除了结婚一点事,其他时间都扑在说文解字上了。学校办公桌里我们做的上千张字卡,每张上都有我写的评注和分析。
我累的时候从来没抱怨过,我吃不下睡不香的时候,还是带着几个学生整天蹲守在图书馆分析资料。石教授从来就没给我正面的肯定,还不如过去图书馆副馆长对我的态度公正。
“杨宪奕……你快……回家吧……”
我抽抽嗒嗒的恳求着,听得元帅和将军也呜呜,好像哭一样。
“马上就能回去了,再回去就不走了,别哭了。要不我给宪珍打电话让她过去陪陪你。”
一听他提他妹妹我赶紧不哭了:“别让她来,我……我好了,我不想见她,我想自己待着。”
“好,我不叫她,你别哭了,早点睡觉,不行回家住几天,找几个同屋吃吃饭散散心。若若,我得去开会了,明天给你打电话。”
挂断前只能短暂的告别,我听见他在那边叹了口气,好像很不放心的样子。再要细听,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声了。
我还抱着电话,坐在地上靠着两只大狗,想到杨宪奕不在身边,爸爸妈妈也要启程远赴欧洲了,突然感觉非常孤单。
陈家棋出现了!
为了排遣最近的忧闷,我四处打电话约人,最后只约到了苗苗,想不出别的地方,我们定在晚上去沙漏咖啡坐坐。
在巷子口的牌坊那里好不容易等到了苗苗,她赶过来很匆忙。和我差不多,入冬了反而瘦了好多,似乎电台里的事情不顺,萧正楠最近给她的烦恼都挂在脸上。
两个人走到沙漏的一路话都不多,晚饭时间,巷子里都是下班回家的路人,越是这么简单的画面我们看了却是无限唏嘘。我是想杨宪奕了,苗苗可能又为萧正楠烦呢,其实早该开花结果的事,这么一路耽误下来,我们几个看的心都凉了,只能不断鼓励她。
沙漏的客人不多,我们就坐在进门不远的沙发上,因为晚上本来睡得不好,我没点咖啡,尝了店里新推出的一款花茶。
“最近瘦了,特忙吗?”苗苗放下咖啡杯问我,我注意到咖啡里没加糖,她这些年喜欢吃甜食,除非特别心烦不会喝黑咖啡。
“还行,杨宪奕出差了,一人准备的东西特多,有点累。”端详着别人,我想忘了自己的烦心事,杯里的花茶上漂浮的小花瓣就像沙漏正在播放的音乐一样轻柔,可我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你呢,正楠又惹你了?”
“也没,他部门里有个女的,让我挺别扭的。”
话匣子一打开,苗苗开始讲萧正楠公司里那些事,我一边听着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陈家棋。也可能是每个男人生活里不可能简单干净到只有自己的伴侣,多多少少掺杂的花花草草,总让最亲近的人最郁闷。萧正楠身边好歹还是说不清有没有瓜葛,杨宪奕那个前妻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
也许就是想多了,侍者过来给杯里添水,我无意间往吧台的方向扫了一眼,正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的陈家棋。
“我没办法,但是正楠保证了好多次……若若……若若……”
苗苗叫了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再看,三看,还是认出那就是陈家棋。肚子比上次更大了,换了身衣服,长发松松挽着,依然美丽。我周身立马感觉不自在,苗苗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
真是命里衰,竟然跟这个前妻在这么大的城市遇到了两次。
陈家棋还不是一个人,她对面坐着个男人,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轻,人很英俊帅气,刚刚一直握着她的手,还摸了摸她的肚子。
那该是很亲密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动作,像是街上那些准爸爸妈妈一样。我注意到两个人脸上都有笑,可说是情侣夫妻又觉得少了什么。
“若若……”
苗苗过来拍拍我的手,我勉强收回视线,俯身凑到她旁边给她指了指陈家棋。
若若也是一惊,好在她和阿璀都对陈家棋略知一二,当初帮我搜集了不少情报。
“那男的是谁?你认识?”
“不认识,看起来像跳舞的。”
我搅着花茶,不受控的总想往吧台的方向看,怎么看都觉得这男人与杨宪奕完全是两种类型,没有一点共同性。我就想不明白了,陈家棋当初怎么会和杨宪奕结了婚,别别扭扭生活了那么多年?
“我过去看看!”
苗苗还要拦,可我势如破竹的箭已经上弦。
小内情
苗苗还要拦,可我势如破竹的箭已经上弦。
趁着男人起身去吧台点东西,我也小碎步的跑过去取餐巾纸。他正在和调酒师说话,口音带着浓重的外国腔调,身量线条倒是很好,甚至比杨宪奕还高上不少。我就是他视线范围内的矮冬瓜,很容易找东西掩护。
我像个间谍一样在吧台边磨磨蹭蹭听他夹带着英文的点了点心和酒,然后就凑到他们那桌身后的报刊架去选杂志。
我第二次离陈家棋这么近,听见她说话的声音,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带着丑小鸭和白天鹅的情节,这也实在怨不得我,我和陈家棋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他知道了吗?马上日子就到了,你不能一直瞒着他!”
“我不想告诉他。”
“家棋,孩子的事情不能不说,毕竟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我听的心理咯噔一下,和陈家棋那么多年?孩子?那男人后来一直说英文,声音很低我听不太清,但我知道孩子不是这男人的,也许是……
回到位子上我拉起苗苗就走,一刻也待不下去,我害怕自己又瞎想,或者再听到不想听的,我决不希望那孩子是杨宪奕的。
“怎么了?”
“走吧,出去跟你说。”
两个人回到小巷里,路过了与食俱进却没有进去。
“刚刚陈家棋怎么了?”
“没怎么,苗,如果你是男人,会不要她反而要我吗?”
停在牌坊下,我不舍得跟苗苗分开。我安慰自己,陈家棋既然已经打掉了两个孩子就不会给杨宪奕生,杨宪奕也知道孩子的存在,曾经对我信誓旦旦保证不是他的,离婚后两个人再无瓜葛,所以一定是我多想了。可面对陈家棋那番不清不楚的话,我又不觉往这个方向想。
“若若,不过依你们杨宪奕的处事方式,肯定会断的干干净净,才想尽办法把你弄到手。那个陈家棋确实漂亮,但杨宪奕不是只要漂亮的人吧?!”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杨宪奕是不是个贪图外表的人,如果他是,不应该选择我,比我年轻漂亮的有的是,如果他不是,可又偏偏分局之后等了陈家棋三年。
苗苗劝了我一路,第二天早上阿璀也打电话过来劝,我把MSN名字改成了正室希瑞,钟静人在国外,还发个屏闪问我发什么神经。
晚上基本没怎么睡,就是闭着眼睛想一会儿,劝自己一会儿,然后又坐起来敲敲脑袋。我脑子里绝对别装东西,装了就祸害自己,就好像当初背《尔雅校注》,想击败冯纶和大胸女一样。
石教授开会询问进度,我在笔记本上明明做着笔记,脑子里还在想昨天听到的话。陈家棋,好像一颗毒瘤,我知道把她关在闪存里她依然存在,我毕竟不能抹掉她在杨宪奕脑子里的记忆。我相信杨宪奕,可我不相信陈家棋,也绝对接受不了她和杨宪奕有孩子。
是,不是,想,不想,我就这么自己纠缠着。
“戴老师,形变字数据库这两天收尾,做好了下周给我。”我正愣神,教授突然点我名字,手一松,笔掉到了地上。
两个组十几个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脸上,我脑子里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好……好……基本弄完了,今天我再更新最后一部分数据。”
向教授汇报完工作出来,与冯纶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嘴角擒着笑,和天一样冷,眼睛里却又燃着一把火。我甩甩头忽略冯纶的敌意,把他远远甩开。
午饭时间,办公室里就剩下自己,午饭又省略了,轮到我做会议纪要,笔记本上除了乱糟糟的字迹,还有陈家棋,孩子,杨宪奕。拍拍脑门让自己静下来,默念三次杨宪奕就要回来了。他回来什么就好了,肯定是这次离开太久,我自己一个人不习惯,才会生出这么多旁枝末节的事。
刚打开电脑建个空白文档,办公室的门上很急的敲了两下,陈赓就呼哧带喘的冲了进来。
“怎么了?还不去吃饭。”
陈赓还没张嘴,他脸色黯淡我就觉出出事了。
“怎么了?”
“服务器上的数据库不见了!”
叫天天不应!
什么?
陈赓说第一次我根本听不太明白。
“你说什么?”
“戴老师,服务器上说文解字的数据库不见了,刚刚开完会我们几个说回去看看还差多少东西,上次把20画以下的字都录入了,可今天登陆以后除了空的文件夹,数据库根本就不在那了!”
我一听脑袋里嗡的一下,血都往上涌,扶着办公室工作间的隔板才站起来。我们一个月来忙前忙后,把全书都录入建成了形变字数据库,我带着他们几个整天整天趴在图书馆分拣字,一一扫描一一校对。数据库我昨天还登陆过,不可能不在了!
我坐回位子上头还发蒙,握着鼠标手直发抖,点开学校局域网中文系的目录找到我们的项目,输入密码,文件夹还在,可点进去,一片空白。
数据库不见了。
退出来又点进去,什么都没有。反复一次,十次,一百次还是一样结果。
刚入冬,办公室里供暖还不是很热,可我手心脑门上都出汗了,回到根目录查找,一遍遍搜索,一无所获。
我瘫在位子上动不了,脑子成了生锈的齿轮转不动。一个多月的成果,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还好,可毕竟是整个小组的工作成果,不是我哭一场重头再来就能了事那么简单。
下周石教授找我要,我给他什么?
除了初期熟悉数据库阶段在电脑里有个简单备份以外,主要的资料都放在服务器上和大家共享了。因为登陆需要密码,我从没担心过会丢资料。
“其他东西呢?”
我仔细回想最后一次录入到哪,关机的时候有没有退出,可最近两天心里事情太多,脑子里乱成一团,关键的细节记不清了。
“戴老师,十画以下我们手里还有一部分,但是主要的东西都在数据库里,扫描和录入那些资料没有导出来过,怎么办!”
陈赓一个大男人这时候却像个小学生一样惶恐不安,这毕竟影响他们整个学年成绩,而我要对此付最大责任。
“你继续在服务器上找,我现在马上去计算机系!”
把陈赓安排下来,我抱起案头的材料往计算机系跑。毕竟入冬了,出了楼就觉出风很冷,吹得身上透心凉。到计算机的一路,一步也不敢停,心里暗暗祈祷着还有救。
我站在学校总机房外,像个傻子似的听计算机系主管老师给我讲解。堂堂个大学,服务器上共享的东西太多,问题最致命一点就是我没备份。问题可能出现的纰漏很多,弥补的方式却没有,丢了就是丢了。
我后背的衣服被机房里的热风吹透了,可还是觉得冰凉凉的。回到办公室,陈赓还埋头在电脑前使劲找,一次次搜索。我把书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同事的位子上。
“别找了,丢了。”
说完以后我就不出声了,眼睛发直。脑子里就是上午会上冯纶那冷冰的微笑。《文心雕龙》项目的资料都在,我们项目重要的资料都没了。
对峙也晚了,现在不是追究事情缘由的时候,我要在下周交出一个像样的数据库。
我想哭吗?如果杨宪奕在身边我肯定会哭,可我现在一点不想哭,也哭不出来,我是老师,陈赓又在旁边,我还要安抚他们。
“没关系,先别声张,你们这两天把所有东西重新扫描,备份,再放一份在服务器上,新建个文件夹,数据库我来重新建!”
“戴老师……”
我看到陈赓眼里复杂的情绪,勉强笑了笑。
数据库不见之后
“去吧,好好吃饭,你负责召集大家,我给你们两天时间!9353个单字,1163个异体字,都按540个部首排列给我扫瞄好!”
陈赓走了,剩我自己,办公室里很安静,从没有过的安静,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静静的靠在隔档边什么也没做。这次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冯纶得逞!那四年的每分每秒,我都要拿回来,
我没吃午饭,食堂关门前买了两个包子,吃两口觉得油腻的厉害就扔在一边作罢。傍晚时陈赓来办公室汇报过一次,比中午时情绪好了很多,抱着厚厚一摞资料。
我们有几千张分拣整理好的纸卡,我一张张不停的录,肯定能在教授检查任务前完成。我告诉自己等做完了再伤心,或者找冯纶算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先要给陈赓那些人把学分挣回来,让他们付出的努力不会付诸东流。
冬天了,天黑的很早,下课以后办公室的暖气就停了,我倒了一大杯热水,一边翻字卡一边录数据。
眼睛累了就揉揉,脚冷了就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两步,搓搓手活活筋脉再回到位子上接着录。腰疼厉害了,我到走廊里去吹吹风,让自己振奋起来。穿衣镜里的我还是我,却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了。出嫁之后,我走出了多年的感情阴霾,有了我想要的生活,这点挫折压不垮我。
杨宪奕打过来电话,总是一听到就感觉是温暖的依靠。
“回家没?”
“没,你呢?”
“快回酒店了,吃饭没?”
“没,你呢?”
“快去吃东西,我回去再吃。”
“杨宪奕,我好吗?”
“好,你是最好的!”我能想象他说话的表情,有这样的话我放心了。
我不许自己娇气,说没两句就挂断了,我怕听他声音难过,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吃一堑长一智,我为自己的轻敌买单。
当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弄到半夜,太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在楼道里碰到陈赓上课,看他和我一样挂着黑眼圈,对视笑了下,回去都是继续拼命。
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我忙的昏天黑地顾不得在意。冯纶有几次特意从桌边走过,我不傻只是置之不理,继续仰头挺胸录我的数据。第一夜我录了五百,第二天我录了一千还要多。爸爸妈妈发团前,我几乎录完了三分之一的内容,我相信我一定能办到,我不是别人,是万能希瑞。
终于到了爸爸妈妈上飞机的时刻,他们第一次一起出远门,我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去机场送他们。
“自己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有事情给我们打电话!”妈妈搂着我,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没完没了地嘱咐。
“好好玩,注意安全,回来我和杨宪奕过来接你们!”我又搂搂爸爸,这几天我累的不轻,出租车上还扑了粉加腮红,让自己看起来好点。
“别太累了,劳逸结合,听见没!”我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我实在有点不适应他们同时远离我的生活,总想高高兴兴的送别,临了却流了好多眼泪。
他们手牵手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我还站在原地不舍得离开。
回学校加班,大半夜大姨妈来了,淅淅沥沥,疼却一点不少折腾人,恨不得比每次都厉害。我还在拼还在熬,即使熬成熊猫也要坚持下去。我忘了那晚怎么回家的,总之醒来时就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捂着肚子闷头想接着睡,却不得不咬牙爬起来修复数据库。
我累了,真是累了,肚子特别特别疼。看电脑,看字卡,看得都想吐,一连好几顿吃不下东西,可我还是得干。拿出当初考研时整宿复习的劲头,一定要赶在教授验收前完成!
例行电话里杨宪奕保证马上回来,我只要这句保证就够了,他回来就好了,一定的!
我的杨宪弈呢?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在楼道里碰到系里的老师,我拍拍脸摇摇头,灰头土脸的回到办公室。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差,脸瘦了一大圈,黑眼圈特别明显,整个人萎靡不振病恹恹的。可拼了三四天,我们做到了,我把数据库修复了,把几千条数据录完了。
早晨起得很痛苦,可躺在床上看着手机日历,知道今天是杨宪奕要回来的日子,再难受也爬起来了。忙完了这一天,工程就完了,晚上我要回家给杨宪奕顿饭接风,要让他看看三个多星期布置的新家,告诉他我做的一切,让他知道这些日子多难熬,最后扑在他怀里哭一顿。
肚子依然时断时续的疼,大姨妈没完没了的,和每次都不太一样,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在位子上趴了会儿,别的主教来了就直起身假装看书。这两天强忍着一波波难受干活,根本吃不下东西,在学校就是几颗梅子,昨晚好不容易在家叫了个外卖庆祝,吃了两口还吐了。
手机一直摆在电脑旁边,隔一会儿看一眼有没有杨宪奕短信。坐了一阵肚子抽疼的特厉害,疼了一脑门汗,站起来直打飘,抱着被子灌热水。
“戴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
我继续强装微笑,其实早已经头晕脑胀,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躺倒。杨宪奕肯定已经在飞机上了,晚上就能回到身边。
那个下午很难熬,后来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我就趴在桌上,听时钟一个个刻度的走,数着杨宪奕走近我的每一步。什么时候下班的我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好像睡了一会儿,扶着桌子站起来,头有些晕,比早上好不了多少。
把工作都交代清楚,肩上的担子总算能放下了。披上大衣走在清冷的林荫路上,撑着头盘算给杨宪奕做什么吃。
那天路每天都走,一年四季,从学生时代走到现在,如今落满了最后一季的残叶,风一吹,踩在脚下的沙沙响好像有了回声。
计划的很好,结果却是我偷懒了。只焖了一锅软软的米饭,把打包好的外卖盛在盘子里盖上盖子,摆好碗筷,又躺回客厅的沙发上,守着两只大狗。我实在没体力做饭了,打包的都是他喜欢的菜,他应该能谅解我。我现在只想吃他蒸的鸡蛋羹,很老很老的,倒一点点酱油,用小勺子一口口胃口,只是想想那样的一幕,我都觉得疼痛能减少几分。
我没去卧室睡,想在客厅里等他,一进门就能看见我。元帅和将军也非常想他,似乎知道他马上要回来,在客厅里不安的摇着尾巴转来转去。没有他,这里就是个空房子,我就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它们就是两只无家可归的大狗,都等着他回来接管呢。
抱着靠垫压在肚子上,我老是有些出虚汗,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又突然惊醒,拿过手机以为是他的电话打过来了。睡睡醒醒,再睁开眼已经十一点了。屋子里很安静,亮着所有的灯,元帅和将军就趴在我脚边。我费劲的撑起身子,没看到杨宪奕,也没看见他的黑色行李箱。
我知道航班到达的时间,办手续到回家一路,两个小时肯定够了,杨宪奕早该出现在我眼前,可却没有。
我再也睡不着了,着急得不停出汗。躺不住就在屋里走,不停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总是关机,只好发条短信过去。“到了马上给家里打电话。”“杨宪奕,到了吗?”“在哪儿呢?”
我从来相信飞机很安全,可我还是怕。爸爸妈妈飞去欧洲玩,这几天晚上我不舒服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如今都熬过来了,又要为杨宪奕提心吊胆。
心想他也许别事情耽搁了,也许飞机误点了,也许……
坐着,站着,勉强走了几步脚软,又瘫坐在地毯上抱着元帅将军,心里七上八下,猜他也许有事情耽搁,可能飞机误点。我把知道的神都求了一遍,心里不停默念杨宪奕平安到家,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凌晨一点,还是没传来开门的声音。
已经是半夜了,窗外万家灯火剩下的寥寥,我抱着手机打了几次那头还是关机,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东西站稳了,去拿外套。
我不等了,我决定去接他。
你做什么了?
打车去机场的一路,我知道自己要生病了。窗外是半夜空旷的街道,司机在听广播电台里的老歌,我耳边老是嗡嗡的声音,还像是昨晚杨宪奕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半夜了,想给谁打个电话来陪陪我,想了一圈竟然想不到一个。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忍心打扰。爸爸妈妈都不在,我心里憋闷的难受和委屈终于在出租车后座上爆发了。我团着身子哭,眼泪沾到怀里的大衣上,玻璃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气。冬天真的来了,三个星期冷了很快,我抱着给杨宪奕的大衣,怕他下飞机会冷。可他知道我这么着急吗?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查到航班准时到达信息,查到他的名字,站在候机大厅打过去,手机那边还是关机。我抱着大衣走出了港,冷风顺着脖子灌进来,吹得心里都凉了。这城市这么大,让我去哪找他啊?忘了带围巾,也没戴手套。眼泪干了又湿,脸上沙沙的疼。
我把新家布置好了,丢掉的数据库我重新建起来了,我累的马上散架,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杨宪奕却不回来。
出租车在面前停下,我上车报地址的时候,又哭了。
在出租车上昏昏沉沉了一路,睁眼时玻璃上又有一小片薄薄的哈气,让人感觉时空都是错乱的,还是司机拍座位间的隔板惊醒了我。
“姑娘,到了!停这儿吗?”
我茫然看着外面,除了路灯,小区的围墙和街道寂静无声,什么都没有。抱着杨宪奕的大衣下车,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回那个家,他不在的地方还算不算家。
手机上显示着凌晨四点,天没有一丝亮光,我精疲力尽的开了房门,元帅和将军跑过来迎我,一屋子还是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饭菜依然放在厨房桌上。
我懒得脱大衣,就抱着杨宪奕的黑外套缩在沙发角上不停给他打电话。每拨一次拨号键心里就揪紧了充满期待,然后再被冷冰冰的关机声刺激一次。最后,手机没电了,在沙发上隔一会儿亮一下,提醒我充电。
我没有能力充电了,开始还是着急的哭,哭到最后也哭不出来了,抱着衣服躺着,已经累到不知道怎么是好,精神又反常的亢奋着,总觉得听见有人开门。
时间过得很慢,二十七年我没经历过这样难熬的一夜。我出了很多很多汗,衣服都腻在身上,肚子已经不知道还疼不疼了,就是一动也不想动。
我没敢给婆婆家打电话,怕惊吓到老人,我就自己吓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等着天亮。
天总算是亮了,就在眼睛很酸疼,不得不闭上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我真真切切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元帅将军马纵身往门口奔,我颤颤巍巍扶着沙发背坐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
门开了,带进来一股凉气,黑皮鞋,黑色旅行箱,黑风衣,元帅将军欢快的叫声。
杨宪奕站定抬起头,同时也看见了我。
爱不爱的结尾——你背叛我!
杨宪奕眼里闪过一瞬的震惊,很快恢复平静,继而暗淡疲惫,眼底也是青的,胡子都冒出来了,像是经历坎坷,流浪回家的孩子。
“你去哪了?”我强作镇定,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已经站不起来了,眼前的景象都有点打晃。他回来我本该笑的,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那样直直的望着我,都望到我心里去了,可我还是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反而像在极力隐藏某种情绪。
“杨宪奕,你去哪了?”
他一言不发撞上门,撇开行李过来要抱我。
我心里突然特别疼了一下,隐约感觉他做了什么,做了让我伤心的事了,否则他不会什么都不说。
我还是被抱了起来,紧紧搂在他怀里,靠在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脸贴着外衣并不柔软的布料。他的嘴唇就压在我额头上,辗转碾过去,我听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昨晚下飞机之后,你去哪了?”
除了屋外的凉空气,他的衣服上带着淡淡的味道,他什么也不说,胳膊死死箍着我,好像要把我揉碎一样。我已经觉得疼了,心里也没来由冰凉凉的,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等待答案。
“你怎么……这么瘦,是病了吗?”
杨宪奕欲言又止,答非所问,摸着我的头发,瘦得尖下去的下巴,却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我更觉得难受了,心里不是滋味,浑身都疼,心里也很乱。我得知道他去哪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瞒着我不开手机,不通知我一声。他从来没骗过我,至少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他。
“你去哪了?”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像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我等了一夜再压不住一肚子的焦急和怒气。是的,除了着急就剩下生气了,不管什么事,他至少应该告诉我。作了半天妻子,他竟然什么都瞒着我。
“昨晚……我去了医院。”
一听是去了医院,我着急的四下里检查他身上是不是有伤,可同时我就意识到不该是他,如果他不舒服,一定会打电话告诉我。他扶着我在沙发上坐下,好像做了很久的决定,终于想通了要告诉我。
“我没事,是别人。”他有好一会儿没出声,然后特别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是……陈家棋……”
刚一听,脑子里就是嗡的一下,血涌上来瞬间又褪了下去,悲伤之后就是不可抑制的愤怒。我没容他说完一把把人推开。那三个字是我最不想听的,最听不得的,望着杨宪奕压抑的表情,只想扑上去给他个大嘴巴。
我其实从他进门就隐约感觉出来了,他衣服上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除了家人和我知道的那些朋友,又有谁值得他连夜不归呢?也许,陈家棋那个孩子根本就是他的!
我摇晃着从沙发爬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跑。我想走,马上离开回我自己家去,吵都不想吵。可杨宪奕死死抓着我:“若若……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他试图解释让我无法忍受,压抑在心里三个多星期的情绪瞬间爆发。
我回身抬手就给了杨宪奕重重的一下,咬牙切齿地冲他疯了一样地嚷:“你走!你马上回医院去!看你的陈家棋去!你这辈子再也别回来!我算什么啊!你心里只要她,我什么都不是,我根本没法跟她比。你不是爱她吗,你爱去吧,你去啊!”
我根本不许他扶我,跑到窗前一把扯下来新换的窗帘,把沙发上的靠枕扫到地上,我做这些都没意义了,我这么难受还坚持着,等来的却是陈家棋三个字,简直忍无可忍。
“若若!你听我说……”
“你走!你给我走!我不听!”
我一辈子没这么生过气动过粗,抄起他的大衣使劲往他身上砸,每一下下去都还觉得不够狠,我恨不得立刻打死他,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这男人。我最受不了这样的背叛隐瞒,我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你去!你现在就去!我不跟你结婚了!你走!我跟你离!我天亮了马上就跟你离!”打累了,衣服掉在地上,我站在原地面对仇人一样逼视着他。我曾经抱着那件衣服在出租车上哭了一路,我哭什么呢,眼泪都白费了,给了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气喘吁吁的对着他,气急攻心根本压不住,头晕的厉害,一脑门子的冷汗,我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
“若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知道自己嚷了多久,整个嗓子都喊劈了,杨宪奕扶着肩膀一个劲摇晃我才醒过来。他像求一样想带着我去沙发上坐,我不坐,我今天就要跟他和陈家棋来个你死我活,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没法过了。
突然来了股力气,抓起他胸前的衣服,我使劲往外拽,连踢带踹,扯着他的行李箱一起推到了门外。
“你走!你去看她去!你跟陈家棋过去!”
杨宪奕丝毫不敢反抗我,我想怎么打怎么骂都由着我,他越这样我越觉得他做了亏心事,甚至背叛了我,那种深深的绝望,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干净。
抵死了撞上门,把他锁在外面,我耳边嗡嗡的都是杂音,坐到了地上。
“若若……若若……”
我不敢想杨宪奕和陈家棋的事,揪着头发让自己停下来,什么也不想了。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总是不停的往最不堪的地方编排。
杨宪奕一个劲在敲门叫我名字,爬起来,我进了厨房乒乒乓乓连饭带菜砸了个痛快。伴着满地狼藉,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我太冤枉了,这场感情我付出太多,损失太大了!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已经大亮了,我依然在哭。我累了,难受了,想他了,都能坚持住,因为我知道他快回来了,可现在知道他去找了陈家棋,我唯一撑着的柱子也倒了。除了哭,除了喊,不知道还能怎样把心里的疼发泄出来?
整整一夜没睡,我面对着浴室镜子,自己的脸色发白发青,头发也乱了,眼睛肿着,从没这么狼狈过,两个星期以后,我还怎么作新娘子。拿了剪子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走回卧室,把量身做好准备婚宴穿的旗袍从衣柜里拿出来,想也不想在下摆剪了大洞,然后一点点分解,把条好好的裙子弄了个稀巴烂。坐在床边,碎绸缎散了一地。
冯纶跟我分手时,我心里留了五年的伤口,我不知道现在杨宪奕这么对我我该怎么办,能不能坚持到爸爸妈妈回来。
即使在卧室,依然能听见杨宪奕砸门的声音,听的我烦透了。这里毕竟是他的家,我不想待了,我想回自己家去。
把穿了一晚的大衣脱下来,换下了杨宪奕买给我的那件灰毛衣,我以后再不穿了,他要情侣装,让他找陈家棋去吧。
把要紧的几件东西装进包里,重新裹上大衣,在床边坐了会儿才能站起来。回家以后我得好好躺着休息,得给阿璀苗苗她们打个电话。我要生病了,爸爸妈妈不在,只能靠她们照顾我了。
客厅厨房一片混乱,元帅将军蹲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我。摘下钥匙环上那把门钥匙,我毫不留连地拉开了锁死的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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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八八呢,就在小虎华丽丽的畅想中,先告一段落,下个月爱不爱应该就可以陆续贴结尾了,我激动了一吧。
争取赶紧把7788的结尾写完,然后好专心写《真心话和大冒险》还有人看吧?霸王龙太多,放谁也不管用,总之,还坚持看的同志,就跟着吧,我要是没预告到,就在两边的文集里找找。
我是个不存稿的人,写完了,呼呼啦啦,可能要出了,又让大家等好长时间,挺过意不去的,不过我就这脾气,到了假期,就看痛快了。
呵呵,去上课了,“嗷嗷待哺”的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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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爱的结尾——最是无情!
箱子还倒在门边,杨宪奕作势正要砸门,看我出来了,一愣,马上过来解释,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若若……你听我说……陈家棋出了车祸……”
我什么解释也不想听,扶着墙往电梯间走。
“若若……陈家棋生孩子出了点事儿……自耕他们……”
“我不听!不想听!”我躲开杨宪奕扶过来的手,找了半天才按到下楼的键。眼前的东西都是重影的,天和地都在慢慢摇晃,但我要挺住。我用了几天时间录入了几千条信息重建了数据库,不眠不休的又要忙工作又要顾家里,我做了沙发套,换了窗帘,还给他蒸了一锅米饭,我要坚持住,到了这最后一刻,我不能输给他。
“若若,她昨晚手术……出了交通事故……”
杨宪奕越解释我越觉得失望:“不管她怎么了,杨宪奕,我不想听!总之你去了!她比我重要!杨宪奕,你别说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想再回去娶她我也不管。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若若……你别闹,咱们好好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你听我说话行吗?”
“我就不!”
“若若……”
电梯来了,他不敢来硬的,就是拦着我不让上去,整个身子堵着门,直到电梯关上门又走了。他过来搂我抱我,甚至还想亲我,我仅剩下那点力气都用在打他反抗他上了。
我学过的防身术,我娇生惯养二十七年的脾气,我身体里一直活着的希瑞,以及我对杨宪奕感情所抱有的全部憧憬,统统都借着这些拳头发泄在他身上。打不了就踢,踢不动就抓他,但我太累了,三俩下就喘不过气不得不停了手。退到墙边,支着腰弯下身让自己维持清醒,我觉得身上不对劲,有种说不清的疼正从肚子深处慢慢往外涌,越来越厉害,要吐又吐不出来。
杨宪奕又上来一把抱住我,我再没力气挣脱,捂着肚子歪倒在他身上,止不住干呕起来。我肯定生病了,千真万确的病倒了。
我感觉冷,手怎么也压不住那种疼,吐完了疼得浑身直哆嗦。我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叫出来,恨不得一脑袋撞墙上,可我太疼了,疼得害怕了,不停的哼哼。杨宪奕的脸出现又消失,我听见他问我哪不舒服哪难受,我说不上来。他拿袖子给我擦汗,冬天了,我竟然一直在出汗,顺着额角滑了下去,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眼泪,我不想哭的,至少不想当着杨宪奕哭,我要恨他一辈子呢。他的嘴唇又压在我额头上,我被胡子扎着,已经没什么鲜明的感觉,就是想躺到了闭上眼睛。
可我不能晕倒,我还要回家呢!我被抱进了电梯,杨宪奕一直在我耳边嚷,嚷什么我听不清了,但嚷得我耳膜都快破了。搂外的风很冷,如同半夜独自回来时一样的冷,我一阵阵的打冷战,躺在他怀里依然下意识推他。
“若若……若若……”
“你放开我……你放开……”
“若若……”
“别碰我……”
我被带进车里还是清醒的,在医院楼道里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枕在他肩上克制着疼痛,模糊醒着。我和肚子里的疼较劲,也要和杨宪奕较劲,我早没劲了,最后被放在床上,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护士小姐抓着我的手在叫人,我很感激她对我这么好,想让她把杨宪奕赶走。可我起不来了,说不出完整话,杨宪奕抓着我的胳膊,针就扎了进来。我疼得叫了一嗓子,头向里侧歪着,不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爱不爱的结尾——杨宪奕大混蛋!
我疼的想哭,我好像哭了。我想找爸爸妈妈,我都生病了,可他们不在身边。我周围只有杨宪奕,一直都是他,我睡着醒着,依然能分辨出他的声音。
第一次醒的时候,在个白色的房子里,房子很快就模糊了。第二次,好像在车里,有我经常闻到的一种味道,但是我累得睁不开眼,连翻身都做不到,又睡了。我打定主意不出席两个星期以后的婚宴,也不去讨好他的妈妈和妹妹,只过自己的生活。
“若若……”
“若若……”
如同上两次那样,只是这次伤口更深,一辈子都不能愈合。我在梦里哭的狼狈,感觉到两个手上都有刺痛,然后就是浑身散架一样的疲乏。我睡的不安的时候,又是杨宪奕在耳边絮絮的叫我,若若……宝宝……,我再也不是个小婴儿了。
枕头很松很软,有淡淡的香味,没有很亮的光刺我的眼睛,再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还是杨宪奕的脸。一副心疼的表情,拍着我的手背,说话声音又小心又温柔:“若若,感觉好点吗?”
“你走……”
把被子压在脸上,我闭上眼睛放弃思考那些令我伤心的问题。
门开了,他离开床边我才重新探出头,身边不是白色被褥,是自家卧室,当然不是我的家,是杨宪奕的房子。我看见元帅和将军在床边蹲着,像两个卫兵站岗一样,我刚一动它们同时立起来,浑身戒备的开始巡逻。
脑子终于开始慢慢转,然后听见门缝外有人说话。好像吵架似的,一男一女。男人声音是杨宪奕,女人……是我婆婆!
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很长时间,我就一直这样打着点滴,时而睡,时而醒,等我足以能支配自己的身体,不再靠药物控制的时候,面对的是小姑的脸。
我刚有些感知,胳膊腿还不怎么能动,就听见宪珍开门出去叫人:“哥,快进来,若若醒了!”
脚步有些乱,进来的杨宪奕直接奔床边,我闭上眼睛懒得理他,想翻身继续漠视,却被一只大手压住。
“你先出去。”
“哥……”
“你去吧。”
卧室门刚一关上,我就被抱住。我连抬手的劲都没有,就能揪头发掐耳朵,捶了两三下,就软啪啪的躺他怀里不动弹了。
“若若……我错了。”
悲伤的电影片段,剧情都滥俗了,作为悲情主角,听到这话我却掉不出眼泪。
“你走……我不想见你,你以后别回来。”
“我错了……若若……我真错了。”他低下身子,半跪在床边,拉着我的手。我一看那张脸,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憔悴了,眼底下都发青,头发胡子乱得跟稻草似的,可我一点儿没心软。
“你好点吗?还疼吗?”
“你管不着!去问陈家棋吧!”说完我身子一溜就躺回了床上,被子蒙头一盖整个世界就黑了下来。我不想骂他,也不想打,就想彻头彻尾的漠视他,当这个人不存在。
躺在被子里,把脸压在枕头上,我才敢掉眼泪,身体的不适缓解了很多,可那晚他带给我的打击一点没有愈合,我不想表现的太脆弱,但是我毕竟是受害者,经历这样的事,想坚强都难。
“若若……若若……我错了。”杨宪奕也试着埋进来,从背后隔着被子抱着我,“若若,你必须听我解释,你得给我机会听我解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何曾这么低声下气的求我,可他又如何能体会出我受的天大委屈!
我把被子一掀,也不怕自己哭哭啼啼被看到,直接冲他嚷:“你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行不行!我马上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回来就接我走。你起开,别碰我!”
我本来病着,说完话又去推他,头一晕眼看着就往床下栽,吓得杨宪奕赶紧接住了我放回到枕头,我真是体力不支了,像个玩偶一样被照顾着,可这之后他也不敢招我了,自此跪在床边一声不敢吭。
我望着卧室的顶灯,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杨宪奕除了给我擦眼泪,就是试探着拉我的手,几次都被我挣开了。
我往床很深的地方挪动,离他远远的背过身,以后怎么办我还没想过,离婚的话我都说了,可真要离了,怎么和爸爸妈妈交待,怎么我自己扛过去我都不知道。一想这些,眼泪又是哗哗的来,我埋在枕头里,想一阵哭一阵,咬着被角,偶尔吸吸鼻子。
肚子依然隐隐的疼,我自己按着揉揉,期盼着时间赶紧过,快点好起来,能动了我就回家去,不在这儿受气。
快睡着的时候,听见背后的门开了,没一会儿一条热毛巾压在额头上,被子掀开条缝,伸进来热敷的暖带,正盖在肚子上,暖暖的,一下子驱散了寒气。那只手小心翼翼的退出去,给我掖了掖被子。
“哥……”
“嘘……她睡着了……出去说吧……”
“好点没……”
“哎……”
他们终于都出去了,我松了口气,平躺回最舒服的姿势。不管将要面对什么,我现如今只能这么先养着,等有劲儿了再跟他斗。
爱不爱的结尾——我想分开了!
“若若,饿吗?”
“想不想喝点糖水?”
“若若,醒醒!”
“你们去吧,我陪着她。”
“吃点东西吧?”杨宪奕又凑到床边,拿热毛巾给我擦手,我当作没看见他一样翻过身,违背了初衷,继续绝食行动。举起手,我看见好几个针孔,手腕上也有,睡衣滑下去,小臂上有一块淤青。
醒来之后的十几个小时里我什么也不吃,小姑和婆婆都进来过好几次,床边放的杯杯碗碗我碰也没碰过。
“你不愿意说话就不说话,你可以发脾气,你骂我打我都行,但你得吃东西!若若,病着再不吃真不行,我求你了,听我一次行吗?我错了!”
我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现在也不想哭了,安静的听他每隔几分钟一次的忏悔。
“那晚真是个意外,我刚到机场就接到自耕电话,说家棋……陈家棋出事了,孩子早产,那时候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她家里人都不在这儿,只能让我过去签了手术同意书。陈家棋伤得不轻,早产以后一直大出血,而且,孩子和孩子爸爸差点没救过来。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肯定不去,真的,若若,你信我一次吧!”
这个版本我听好多次了,听不出破绽,可依然无法弥补心里的难过。对陈家棋是生死攸关,那对我呢?为什么不能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放心,我提心吊胆揪扯了一夜难道就不重要吗?
“我实在是怕你多想,当时没来及考虑太多已经去了,在电话里跟你说可能起误会,手机正好又没电了,我索性关机,想是晚上回家跟你解释。我没想待了一夜,以为能赶回来。我猜你等累了八成就睡了,回来再说肯定来得及,没想到让你担心了一夜。”
我特想捂起耳朵不听他一大套解释,我害怕他的口气,眼神一点点渗透,最后我的原则又得瓦解。杨宪奕最该死就在嘴上,活的能说死,死的能说活。
“若若,陈家棋那些年已经过去了,她在我心里就是一段回忆,毕竟是那么多年一起过,但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一丁点都没有。我不恨她也不冤她,我现在只在乎你,只想你。我看见你布置的新家了,我知道你给我点了我爱吃的菜,我知道你等了我一整晚,担心了一夜。如果知道你急成这样,我绝对不会不告诉你。这些天打电话你都不怎么说话,睡的也早,我就是想回来了当面告诉你,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我终于转过身,恨恨地瞪着他,胸口一起一伏,想骂他两句,可骂什么也不解气。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以后你也不用想了,我跟你分开。”
我想我是认真的,至少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不想和面前这个男人在一起了。
对感情失望的时候,还能换回希望,但是有种绝望在心里滋生的时候,我只想到放手。
爱不爱的结尾——我的小心眼!
分手的话说出来果然最有效,杨宪奕害怕了。他趴在床边隔着被子亲我的手,我把手缩回来不让他碰,又背着他躺到床中间。那一晚对我是多大的煎熬他能想到吗!我一个人打车去机场哭了一路,怕他有个好歹,战战兢兢熬一夜,他能体会吗?
“我知道错了,咱别把分手放嘴边成吗?若若……若若!离婚以后我跟陈家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跟你过日子。这件事你得往开了想想,就是陌生人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吗,我只是出于道义,出去……我不解释了,总之都是我错了,若若,我错了。”
“你没错……”我气哼哼的给了他一句,继续绝地反击。
就这样,他道歉,求我,最后是逼着我喝糖水吃东西。看我实在是死了心跟他对着干,最后没办法了,只好搬出了他妈妈。
第一口鸡蛋羹是婆婆亲自喂我吃的,小姑在旁边伺候着,我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掰不开面子,终于还是开始吃了东西。后来,杨宪奕又找来他那该死的医生朋友到家里给我打点滴,我不能打医生啊,挣巴了两下就老老实实让人给我扎针了。
杨宪奕一直衣不解带的在卧室里守着,我在气头上他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盯着我,等我朦朦胧胧睡着了再凑到床边。时间对我失去了意义,睡睡醒醒,吃吃喝喝,我再没根他说过一句话。
我也弄不清这次自己是什么病,反正精神慢慢好起来,从流食变成了清淡的饭菜,身上也有点力气了,最重要是肚子不疼了,大姨妈也过去了。但我心里还堵着,好像吃了秤砣一样,死活就是不原谅杨宪奕。
这一次,我非让这男人吃鳖不可!
…………
“若若,差不多了,跟他说句话吧,都几天了!”小姑陪着我吃完东西出去了,床边只剩下挺着肚子的睿慈,“吵也好,闹也好,也好几天了,你总得消消气理他,看给大哥急的。”
杨宪奕看我这两天死心塌地不理他了,只好来了亲友攻势。苗苗、阿璀、睿慈轮番来看我。可他在屋里呆着我依然不吃东西老板着脸,所以每餐都是他避到外面我才张嘴,直到吃完了他才回来。他可能是急的,嘴上起了一圈大泡,晚上在客厅睡的还有点着凉,这两天开始咳嗽。
不说话果然管用,果然磨人!
“我就不理他,他要是知道错了就该不停认错,直到我原谅了为止!”我不服气,又想躺回去睡觉,睿慈把枕头立起来让我坐好了说话。
“这次是他不对,道歉的话也说了,认错也认了,你还让他怎么办!他当时去了,不是因为在乎陈家棋,你不能让大哥见死不救啊!人总得有个恻隐之心不是嘛!陈家棋的孩子让婶婶知道了,你病这几天婶婶没少说大哥,还差点动手打他呢,快四十的人了,毕竟要面子,你没看叔叔当着我们骂得多厉害。”
“他活该!谁让他骗家里陈家棋不能生孩子,当初结婚是他,闹离婚也是他,两个孩子都没了也是他们弄的!他活该,就该说他,爸爸妈妈旅游回来,他等着的!”我发起脾气绝对不可小视,虽然现在娘家人都不在没人给我撑腰,但是一等爸爸妈妈回来,我就把整件事告诉他们。我不是不想原谅杨宪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若若,别太任性了,毕竟是结婚了,跟谈恋爱时候不一样,分手离婚这些话不能提。大哥心里是你不是陈家棋,说说闹闹也就差不多了,别太让他下不来台。他跟你床边这么守着,班也不上了,什么颜面也不顾了,你好歹跟他说句话,哪怕是骂他呢,说出来你心里也能痛快些!”
爱不爱的结尾——坦白吧你!
睿慈的话有道理,可我就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惩罚他。我很了解杨宪奕,我也看出他的悔恨。马上就要行婚礼了,我真狠不下心就为这个跟他离婚。他没出轨,最多也只能算犯个错,可我心里毕竟系了疙瘩,弄不弄就会想到他撇下我去医院看陈家棋,我自己病歪歪干着急的一幕。
“孩子是谁的?他说了吗?”
我把好多想知道的事都告诉睿慈让她侧面打听,可因为她自己怀着孕,只来看过我两次,每次都得不到机会单独聊天,知道的消息非常有限。
我跟婆婆小姑也不怎么说话,最多点点头说个谢谢,这两天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偶尔能听见两只大狗的呜咽,它们好像感觉出来我们吵架了,也是战战兢兢,每天给我叼本书或者一只花,我知道都是杨宪奕指派的,所以根本不领情。
“大哥没说,这种事我们也不好问,怪晦气的,也没听婶婶和宪珍提。若若,你也替陈家棋想想,别管以前她跟大哥过的好不好,如今婚是离了,孩子早产,家人又不在身边,孩子爸爸也差点没了,也怪可怜的。都是女人,你也体谅下,一会儿大哥进来两个人好好说话,听见没?”
出事这几天,我就一直想自己,倒没想陈家棋的处境,人毕竟是自私的。不过睿慈话一说,我也确实觉得那女人挺可怜。在沙漏见到她的两次,都留了很好的印象。那样完美的女人,本该比我得到的幸福更多,可现在,杨宪奕跟我结婚了,她孩子差点儿没了,打击肯定很大。要是我,指不定能不能坚持住。如果我怀孕了,杨宪奕肯定得把我供起来,伺候得好好的,不会像陈家棋这样不明不白还要瞒着当爹的。
脑子里渐渐出现了我和他好时候的画面,那股子闷气慢慢磨去了好多。睿慈给我拍拍被子,起身时还冲我使眼色,原来是杨宪奕又来了,好像换岗的哨兵,只不过他守在岗哨的时间最长。他自己愿意的,我没办法。
把枕头一推倒,我又躺回床上背着身子准备睡,听杨宪奕在背后细细簌簌的不知道干什么呢,总之最后蹭到床边,哪怕隔着被子抱抱,他也不放弃任何亲近的方式,试图得到我的谅解。
“若若……”
“若若……”
这两天他什么法子都试了,叫了几百次,有时候叫我的声音跟要哭似的,我就不回答。我也听见他烦的在客厅里整宿的走来走去,看见他嘴边的大泡,这都是吃不好睡不好闹得,他活该!
…………
“跟我说说话吧,你骂打我吧,别不理我……都三天了,若若!”杨宪奕又隔着被子贴在我后面,手搂过来,越搂越紧,我拍多少次也要搂着,好像一撒手我就会跑了。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都告诉你,过去那些年,什么都告诉你。以后再也不瞒你了。后面的事都交给自耕他们帮着料理,我再不插手,就当成……不认识她行吗?不能为了陈家棋咱们不过了,再过些日子就该行婚礼了。你把旗袍剪了,宪珍帮你订新的去了。隔壁正给你修书房呢,你好了我陪你买书去,把喜欢的都买回来,让你整天都看着。请柬买了,等着你写字呢,你不是说要亲手写吗,我都给你留着。窗帘我也重新装上了,你买的花我天天浇水,跟我说说话吧,若若!”
我咬着被角,听他这么说又委屈起来,我做的那些他知道冷暖好坏,应该心疼我,对我好,不是把我撇下直至不管。不管他在我面前是以往那种张牙舞爪的大老虎,还是现在这样乖巧听话的小猫咪,我依然伤心,毕竟我在意的是他心里是不是在意我。
爱不爱的结尾——我心软了!
“跟我说说话吧,你骂打我吧,别不理我……都三天了,若若!”杨宪奕又隔着被子贴在我后面,手搂过来,越搂越紧,我拍多少次也要搂着,好像一撒手我就会跑了。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都告诉你,过去那些年,什么都告诉你。以后再也不瞒你了。后面的事都交给自耕他们帮着料理,我再不插手,就当成……不认识她行吗?不能为了陈家棋咱们不过了,再过些日子就该行婚礼了。你把旗袍剪了,宪珍帮你订新的去了。隔壁正给你修书房呢,你好了我陪你买书去,把喜欢的都买回来,让你整天都看着。请柬买了,等着你写字呢,你不是说要亲手写吗,我都给你留着。窗帘我也重新装上了,你买的花我天天浇水,跟我说说话吧,若若!”
我咬着被角,听他这么说又委屈起来,我做的那些他知道冷暖好坏,应该心疼我,对我好,不是把我撇下直至不管。不管他在我面前是以往那种张牙舞爪的大老虎,还是现在这样乖巧听话的小猫咪,我依然伤心,毕竟我在意的是他心里是不是在意我。
“若若……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他搂着我在床上转个身,借机凑过来抱着,“若若……我爱你。”
我一听这三个字就憋不住了,本来还是掉眼泪,突然就呜咽起来,越哭越厉害,越哭越委屈。三天躺多了,哭得我又快晕倒了,杨宪奕没办法,把我抱着坐起来,小心翼翼拍着我的背。
“哭吧……哭出来就痛快了,哭完了你再打我。“他拉着我的手这拍拍,那抓抓,我哭的天地变色,根本没心思打他,最后就埋在他胸口的衣服上眼泪横飞,“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再也不了。”
我哽咽着,趴他身上就这么哭啊哭啊,所有怒气随着眼泪一点点流走了。
“快好好养,过两天爸爸妈妈就回来了,爷爷奶奶来了你都没见着,一家子都着急你病了,你再不好,我们也该病了。”
他声音哀怨,眸子里都是温柔,看一眼杨宪奕胡子拉碴的脸,我就心软了。他一贯多精明啊,跟狐狸是的,现在却这么狼狈不堪。
“我以后什么都跟你说,前前后后都告诉你。还难受吗?哪不舒服?肚子还疼不疼?想吃什么?”
我哭天抹泪了一阵,指着胸口的地方,一边抽噎一边哽咽,好半天才顺过气。
“这疼!”
好几天没给他只言片语了,一说话我还有点不甘心,杨宪奕见我理他了,总算松口气,挂在嘴边那圈大泡微微上翘,然后又是叹气。
给我拿个枕头靠着,把热敷的暖袋盖好了,借机在我肚子上揉啊揉啊,我其实已经没怎么感觉疼了,他依然像个罪人似的跪在床边,专心呵护我的肚子。
这么看着他,怎么都有点可怜兮兮的,额头上都出皱纹了,我本来想摸摸,可一伸手又有点后悔,只好噼里啪啦打下去。我那两下蚊虫叮咬的力气一点没威力,杨宪奕受了似乎很舒坦,很享受。打差不多了,他搂着我凑过来,借着我正乏力喘气的空档,猛地亲了起来。
枕头掉到了地上,天旋地转,我毕竟是弱势群体,哎。
结尾——谢幕!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已经是后话了。
“杨宪奕,你老老实实,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给我说清楚!”
我听了那晚的故事,还有很多杨宪奕过去和陈家棋的事情。他总带着幡然悔悟的感觉,和我那两次暗恋一样,如同做了恶梦。我的故事里,总还算全身而退,可他的版本,却是伤痕累累。
也许爱对陈家棋真的很重要,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值得她放弃婚姻,付出这么多。而杨宪奕,曾经向我一样对感情执着过,我们都是受伤的人,他伤得更深,好得更慢,整整用了三年,直到我出现。
“知道吗,碰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很难,是自己想要的又合适婚姻的就更难,我那个就是你。”
杨宪奕说的时候很真诚,本来这两天就很憔悴,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满是沧桑。他唇边有淡淡踌躇的纹路,总有说不尽悲苦的感觉,过去几天在床边陪我,眼底眉梢都写着疲倦,似乎和我一样累,瞳仁里再也没有笑意了,只是很深很深的愧责。
“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
杨宪奕叹口气:“若若,我早过了年轻气盛追求虚荣的年纪,经历过一段婚姻就知道自己哪对了哪错了。其实很多时候离婚并不是两个人的错,而是不合适,陈家棋不合适我,我到后来才明白。她要的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她追求的是舞蹈,是她理解的爱情,是爱情,我试着给了,最后证明我给不了。可你不一样,你是个踏踏实实的小女孩,很单纯,就想过平静幸福的日子,找个能依靠又爱你的人。你容易挑剔,也容易满足,你很少难为自己和你身边的人,你能给自己和旁人带来快乐,在你身边,就会觉得很幸福。所以你适合我,我也适合你!”
“我要是也追求那些东西呢?我要的你给不了怎么办?是不是以后也跟我分手?” 可和杨宪奕在一起,我实际就是被他牵着走了一路。还没爱呢,就糊里糊涂什么都给他了,然后又懵懵懂懂就走进了婚姻。其实我和每个女人都一样,不管嘴上说什么,还是向往憧憬爱情的。
“你就是真挑剔,真的不满足,真追求什么,我可以一直努力,直到你满意为止!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七岁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不是就想要个大书房,把你喜欢的书都收集到一起。你想做古文方面的工作,以后能在学校有个施展才华的机会。你想年纪差不多了,找个人结婚踏踏实实过日子,那个人最好像你喜欢的那种,像爸爸那样宠你,跟你生两个孩子。这些小要求都不算过分!若若,我已经三十七岁了,再过两年就四十了。四十不惑,对人生就没有那么多疑问,你要被宠我就宠,你要大书房我给你造,你要两个孩子我也能办到!你要这些也是我想要的,所以我选择跟你结婚,一起过下去,不是一天两天,是后半辈子。懂吗,这些就是我想要的,有你,有孩子,每天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能长久就好!”
他说了好多,惟有提到孩子的时候笑了,眼角终于带出一丝温暖和释怀。从双方父母见面之后,我对生孩子的戒备已经放的越来越低,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能有孩子是最大的幸福,甚至超越了我其他所有的愿望。可除了给杨宪奕生个小老虎,我更希望他认定的是我们的感情。
“除了踏实过日子,我也重感情,也在乎爱不爱!”我第一次把自己对爱情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原来从不谈这个,好像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可我想得到杨宪奕对陈家棋那样炙热的感情,甚至比那还要多。
“我想你爱我,比对陈家棋那样还多。我想你对我好,比对陈家棋更好。我嫉妒陈家棋,你们有那么多的过去,有那么长的故事。我想和你有未来,未来很多个七年,八年,把陈家棋比下去。要是我没准备好生孩子,你也能耐心等我几年,还和平时一样对我好。我早就见过陈家棋了,我知道我没她漂亮,没她高贵,我不会跳芭蕾舞,只会背古书,没有她能讨你妈妈喜欢,但我会做饭,会收拾屋子。你不在的三个星期,我把房子重新布置了,我换了新窗帘,新沙发套,我把你的西装送去干洗了,把婚宴的礼服做好了。我去家里陪你爸爸妈妈吃饭,我不爱喝茶还和爸爸喝,我明明知道妈妈唠叨也要听着,她给我夹我不喜欢的菜我也吃。小姑不喜欢我,我拨豆子都学着她的样子,就是希望她能有一点点对我好。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俩,你的家人以后就是我的家人,希望他们能接受我!我在学校让别人欺负了都不告诉你,怕你出差在外担心,我难受了还去机场接你,我给你打了好多好多电话,给你发短信,就是害怕你不回来了,不要我了!你要是不爱我,对我不好,我一辈子都不幸福,这些你懂吗?!”
人总是开始贪心很少,慢慢欲望就增加,对感情尤其这样。付出的越多,希望得到的也越多。说着说着我又要哭了。杨宪奕对我越来越重要,已经不能跟别人比,谁也代替不了了,这肯定就是爱,反正我就这么认定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是我错了,若若,别生气了……我对你好,一定对你特别特别好……”
剑拔弩张的感觉终于过去,二十七年积压在心理的悲愤也火山爆发完了,身上松散的零件正生着锈,我唠唠叨叨的开始哭诉。
“我以为你出事了……我以为……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你告诉我实话我肯定……我懂道理……可我难受呢……大姨妈疼死我了……我疼好几天了……”
我把杨宪奕胸前的衣服都哭湿了,贴在脸上不舒服,他索性搂着我一起歪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听我的埋怨和委屈,也给我讲我们认识以后的事情。絮絮的声音好像催眠,我听得不多,越来越困。朦朦胧胧的时候,杨宪奕贴在耳边,亲着耳垂告诉我:“若若,我错了,别哭了。”
要说的太多了,最后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昏昏沉沉都快睡着的时候,杨宪奕在我脸颊上啄了啄,轻轻地问:“谁欺负你了?”
心病总要心药来医,杨宪奕回来了,我们和解之后,身体恢复的很快。他全天候在身边服侍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周到体贴。
婆婆小姑对我比以前好多了,婆婆家的阿姨特意过来给我做好吃的调养身体。杨宪奕强迫抱着我天天上秤,结果三个多星期竟然瘦了六七斤,这点小损失他要求在一个星期里就得补回来。
燕翅鲍肚参,鸡鸭鱼肉鹅,好东西多了,可惜我虽然胃口好了很多,闻了油腻的东西还是常常反胃,学校食堂的丸子想起来就要吐。杨宪奕只好改了策略,给我买果丹皮,山楂片,阿姨给我熬红果茶,水果蔬菜豆腐鸡蛋,一边开胃帮助消化,一边想法设法的给我补身子。还好,病慢慢好转,反胃的症状也缓解了。
某天晚上睡觉前,杨宪奕依然跟罪人似的在床边给我按摩,我顺便就把冯纶做过的那些事都说了。杨宪奕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不同,没有生气,也没有扬言要帮我复仇,就是问清了冯纶在系里做什么工作,再三嘱咐我以后不要跟他有来往。
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我回学校上班,陈赓已经带着大家把项目第一阶段做完了。开会的时候虽然我缺席,可石教授还是表扬了我,陈赓他们也比另一组多拿到了两个学分。《说文解字》数据库成了科研成果,我排在名单前几位,比参加演讲比赛时还有面子。第二个学期我铁定还留在中文系,申报职称的事情也八九不离十了。
工作上越来越顺心,职称评定最终结果出人意料,冯纶竟然落榜,我稳稳上位。系里开始流传他跟学生不清不楚的传言,我每每听到都是频皱眉,可我心里高兴着呢,我扬眉吐气了,从图书馆古籍处一个小小的管理员正式成为中文系助教。
杨宪奕为了祝贺我,给我买了一整套超豪华版《十三经注疏》,本本都签上“我爱你”字样,就摆在我的二十四史旁边。满满的书架里都是中华书局淡绿色古本的书脊,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欣赏着,志得意满啊,好像打了胜仗的女将军一样。我的罪人杨宪奕就在旁边陪着,给我端茶倒水,供我发泄脾气,最近他像跟班一样,我到哪他就在哪,满屋子跟着我,多了个大尾巴,虽然不是很自由,但奴役起来很方便,我更得意了。
杨宪奕这次认罪态度很彻底,虽然有一定死性不改的苗子,但是大体上都对我俯首称臣了。陪着我逛商场买东西,重新给我做旗袍,添置家居家用的东西,打扫收拾屋子。
如今在家里,我只要坐在客厅里就开始指挥,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一会儿弄弄这儿,一会儿弄弄那儿,还总可以挑肥拣瘦,鸡蛋里找骨头。
“杨宪奕!收衣服!”
“杨宪奕!做饭!”
“杨宪奕!起床!”
“杨宪奕!一边去!”
每餐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他侍奉杯盘处处周全。我的地位明显感觉不一样了,受的都是女王待遇。
他交待了过去的所有罪行,把那些偷走的手机照片都上缴了。电脑里原本属于陈家棋的地方,多了个叫若若的链接和文件夹,现在连桌面上都是我的照片。我让他时时处处得想着我,不许审美疲劳,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日子每天都很平顺。睿慈、阿璀、苗苗给我办了个小小的单身告别会,就在沙漏那个老地方。能有朋友的祝福我很开心,还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小礼物。
是一双可爱的小皮鞋,托在手心里,还不如手掌大,但让人喜欢的不得了,和杨宪奕的大皮鞋简直一样的架势。我幻想着未来的小老虎,他的第一双小皮鞋就该这样,和他爸爸的一个模子,以后他就穿着这双鞋学会走路,跑进我怀里搂着脖子叫我妈妈。我把鞋子偷偷藏在抽屉最里面,和我留作纪念的卡通内衣放在一起。
“若若,祝你幸福。”
“早生贵子哈。”
“大哥人好,早跟你说过的!”
人人看我都觉得四角俱全了,我也走出了那场阴霾,全身心投入。可是,我们之间还存着秘密,我能感觉出来。比如我藏了给他的新婚礼物,他似乎也在预谋什么,应该也是和婚礼仪式有关的。
满心期待着,我香香的吃,好好的睡,第二个星期大家都说胖回来了,爸爸妈妈也从欧洲旅行归来。
杨宪奕开车带我去机场接他们。我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抱着本书看。杨宪奕最近给我买了好多书,新书房还没有竣工,采买工作已经全面铺开。他也买了好多轻松的电影,轻柔的音乐,晚上就拉着我看电影听音乐,什么也不干,好像要重新陶冶情操,重头做人。我喜欢懒散闲在的方式,婚宴最后筹备的工作他都接手了,不让我有一点操劳,感觉日子惬意极了。
“杨宪奕,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阖上书,老觉得哪有点不对劲。
杨宪奕倒是对我更疼爱有加了,但回来和好之后,他表示亲热的方式很奇怪,床第间总是亲啊亲的没完没了,却没有一点逾越的举动。我就是给他暗示机会也会被他稀里糊涂忽悠,逗逗我把我弄困了,事情就抹过去了。
肯定和以往有一点点不同,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小小的波澜。最近他还常常给我讲睡前故事,都是我小时候听过很多次能倒背如流的童话故事。我再不安分也要老老实实靠在怀里听完,伴着很舒缓的音乐。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晚上我总说梦话睡不好觉,听听故事有助于安神,就像晚上睡前必须喝牛奶一样,都是最近新生来出的所谓好习惯。
“没什么啊,别瞎想!”
他貌似天下太平的笑了笑,我一看就知道狐狸尾巴又要翘了,可惜他藏得太好,一丢丢都没有露出来,否则被我逮到踩住了,肯定好好修理他。
“杨宪奕,你保证没瞒我什么?!”
“保证!快看,爸妈的飞机到了!走!”
他一打岔,我就把这事忘了,我很聪明,可惜都是小聪明,很快屁颠屁颠任他领着去闸口等爸爸妈妈凯旋。
番外——当杨宪奕遇上戴若
叮
沙漏的门铃响了一下,几个学生样子的女孩鱼贯而入。
咖啡座还是老样子,三五桌客人,切割空间的书架三层摆着每月新书,都是老板娘洛洛推荐的,这次是《耶路撒冷之鸽》。
戴若抖抖肩上的雨滴,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咖啡香,张望吧台里没见到骆驼,只有个戴白围裙的陌生服务生在磨咖啡豆。
“座吧,傻站着干吗?”
睿慈把雨伞放进伞架,率先跑过去占位,眼镜上也是水滴,看不清她的眼睛。
她们习惯的老座位还空着,两排对着的沙发,可以挤下六个女孩。钟静和筱萸已经脱了大衣,随便从杂志架上取了几本杂志,剩下戴若和苗苗,阿璀,顺着另一边的沙发依次落座。
“喝什么?”钟静把酒水单推过来,苗苗拿起看了一下,递给阿璀。
“老样子吧。”阿璀又去问戴若,她正盯着书架上那本《耶路撒冷之鸽》,含含糊糊说了句好。
咖啡很快上来了,新来的服务生是小男孩,很害羞,放下托盘都不敢抬眼看她们。六个女孩是老客,谈笑风生,只有戴若格外沉默,取了个窗台上的沙漏放在腿上,翻过来倒过去。
“算了,就当没这个人,别强求了。”
闷了一夜,戴若没睡好,眼睛是浮肿的,回身拿了书架三层最喜欢的一本银饰画册,假装打开看,别人劝的话,她其实都听见了。
大家继续说,扯得远了,就不再是中文系那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没一会儿,不知谁起头,从考研就说到将来上头。
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似乎在想着五年后,甚至更远。
戴若把沙漏倒过来放在咖啡桌上,抱着自己的香草摩卡,眼前是一片暖暖的哈气。
“五年后,冯伦研究生毕业了吧,我想……”
“不想他,说别人好了。”阿璀岔开话题,把紫色的小沙漏放回到窗台上。
于是换成别人说将来,戴若听,无心翻着手里的画册,对一对苗饰耳环又发起呆来。
叮
沙漏的门铃又撞了一声,雨打在玻璃窗上,流着长长的泪痕,水渍一直拖到沙漏掩盖的地方,消失在一团颜色背后。
三个长衣的男人,几把黑伞,伞架上放不下了,只好随便立在进门的墙边。
靠窗的沙发上座了人,唯一空出的一桌,在书架后面,原木的桌椅板凳,看起来并不舒服。
落座时,年轻的小服务生已经跑过去,毕恭毕敬的拿着小本子等着点餐,年纪稍长些面色最暗淡憔悴的一个,抬头问:“有酒吗?”
“有。”服务生答完,把酒水单从后面翻开一页。洋酒的价格都是三位四位数,名目繁多。男人看也不看一眼,“scotch,加冰。”
另两个男人只是随便点了鸡尾酒,酒水单撤走了,服务生还站在桌边,怯生生的说:“先生,这里不能戏言。”
点酒的男人本已拿出打火机,烟卷就夹在手指缝隙里,听到服务生的话,皱皱眉把烟放回去,挥挥手打发他走了。
酒上得慢了些,陈年的scotch,是服务生爬到后厨的架子上小心翼翼捧下来的。冰块,懂得结实,杯壁上也结了几滴水,慢慢往托盘里流。
男人喝得很慢,很多时候,就是转着手里的打火机,靠在原木的硬椅背里,想着事情。
“宪奕,以后怎么打算?”有人问他,他没急着回答,对着书架三层抽书空出来的缝隙出神。
从他的角度,能从那个缝隙里看到书架另一边一条乌黑的马尾辫,不长的辫子,别着几个彩色的卡子,还扎了粉色小熊的头绳,晃来晃去。
“我不想随便找个人结婚……要不……反正冯伦……”
说什么,他不是每句都听清了,听懂了,只是听到那清脆的女孩声音一直在讲,越讲越激动。
毫无防备,缝隙里突然多出一张脸,也只是一瞬间,书塞了回去,书与架子的格缝里,有件淡粉色的毛衣,刚才的辫子和小熊却看不见了。
“宪奕,少喝点!”
朋友在劝,他嗯了一声,却是举着杯子一饮而尽,听到书架另一边刚才的声音斩钉截铁的说:“不结婚怎么了!”
是啊,不结婚怎么了?
结了,再离,还不如不结。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斩钉截铁的声音说得多,那个晃辫子的女孩看得比他透。
倒上酒,杯里的冰块化的只剩下一小点,托在手里,杯壁上满满的都是冰凉。
结婚,离婚,五年,十年,感情不是越来越牢固,反而像暖热里的冰,禁不起呵护,化成水了。
“家棋……”
“今天不说她,喝酒!”他打断同伴的话,起身,随便从三层书架抽了本书下来。
那条马尾辫子又出现了,那只粉色的头绳,还有清脆的声音,细听,又是哽咽的,似乎从来没有斩钉截铁过。
傍晚的时候,骆驼才带着洛洛回来,似乎是吵架了,一进门,一个去吧台,一个先走到书架旁,取走了每周推荐的《耶路撒冷之鸽》,扔在一堆过期的报纸上面。
喝过太多咖啡,几个女孩点了一桌差点,歪歪的依在沙发里,只有戴若还在说,说她喜欢的,恨的,爱的,不爱的。
洛洛靠在一旁听,把窗台上的沙漏逐个翻过去,时间又随着流砂静静的消逝,窗外的雨小了很多。
书架后面的一桌似乎要结账了,几个男人都在穿外衣,个子最高的一个,拿着本书,走到书架近前放。
“我等他……一直等……”
臂上的大衣擦过书架落了灰的底部,他提了起来,低头想去掸掸,却见到粉色小熊也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
她个子不高,还是一脸学生气,眉间带着郁郁的不快,似乎和他一样,在找什么。
目光没有相遇,因为她的已经有些涣散了,停在他脸上,恍若未见的又继续摸索下去,最后停在一本书上。
付了钱夹在账单里,和朋友往外面走,走架隔出的空间,空气里多了外面阴冷的湿气,最高的男人,慢慢穿上了大衣。
并非刻意,回头的瞬间,看到沙发旁的几个女孩,一桌没有吃完的点心,只有粉色那个,手里始终抱着书,晃着面子,托着腮帮,望着窗台的沙漏。
“洛洛!”
老板走过来了,男人只是礼貌的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举步继续往门口走,在伞架旁取伞,回头看见粉色毛衣那个,又扒到书架前找,除了背影,只有头上的小熊依稀还能看清。
不知为什么,多看了一眼。
“别开车了,我送你!”
朋友拉开门,雨声进入到听觉里,然后是扑面的冷空气。
男人摇摇头,撑起伞,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步走进了雨里……
番外——若若折腾
若若光着脚丫子,手插在腰上站在客庭到卧室的走廊上,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挂着几滴眼泪。猛一看,脸色可不怎么好,揉皱的睡衣贴在胸前,似乎还丢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片白嫩嫩的胸口。
愣了一会儿神,大大的眼睛才勉强迷开一条小缝,迷迷糊糊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毫无预警突然打了个大喷嚏,精神立马清醒了几分。
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凌晨一点了,小布谷摇头晃脑的,时不时从钟表上的木头小屋子里探出脑袋,刚才是怎么醒的,梦见什么了,若若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晚上她和杨宪奕吵架来的,也都是芝麻大点的事情,算不上原则性,可是她脾气上来的时候,但凡不顺心的地方都要找他发泄出来,不管算不算是无理取闹。
十二点以前,是九月十号,现在是十一号了,她那点怨气也该过去了,可想到杨宪奕说的那两句话,她还是觉得心里来气,光跑到隔壁来跟他分房睡俨然还不够。
客厅里空旷,没一会儿若若的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个脚趾踩在凉飕飕的地面上,都冻麻了。抹了抹眼睛,一咬牙,若若跑回空卧室里拉了床被子披在身上,像凯旋的英雄似的,一路带着小风,拧开了锁死的大门。
喀嚓,锁刚开,楼道的一丝光射进来,大半夜,似乎一把冰凉凉的小刀,刀刃就搁在她露出的一片白嫩胸口上,引起一阵寒意。若若整个人还蒙在被子里没想清楚要干什么,就感觉眼前伸过来一只大胳膊,猛地一捞,门一下子被拉开了,她肩上的被子也被揪掉,横竖歪斜的就被拉进了暖烘烘的怀抱里。
一沾他,身上受了的凉气更觉得甚了,若若想跑,奈何杨宪奕力气大,块头足,火力又壮,硬是一动没动了,被连锅端了起来。
杨宪奕踹上房门,反身往自己屋里走。本来说好要留给小老虎的房子,现在成了她撒脾气闹“分居”的好武器,动不动就要挟他,又踢被子又踩枕头的,他因为情况特殊,也一直忍气吞声下来,可今天闹出圈了,骑在身上打了一顿,说教了好一会儿,临睡觉竟然不上床,抱着枕头就往外跑,等他反应过来追过去,早就锁死了隔壁的门,任他怎么敲都不搭理。
要是看户口本,也是二十七八的大人了,可跟他闹起脾气,她就是个七八岁狗脾气的臭孩子。
进了屋,杨宪奕一步不停的往屋里赶,怀里的若若不是放弃抵抗任他抱,而是接二连三的埋在他肩上打了十几个大喷嚏。眼看着是冻着了,抬起头鼻子尖都是红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像是泪光,杨宪奕把她放到床上刚拉被子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波劈天盖地的喷嚏,眼泪鼻水都飞了出来,乱蓬蓬的头发散在面颊上,坐在床铺里怎么看都像个在垃圾堆前走失方向的可怜孩子。
本来杨宪奕气她不懂事,一看要感冒了,脾气立马都下去了,赶紧按着她躺下,想把被子给盖严了。
若若可不吃这一套,捂着鼻子,忍着酸酸软软又要打喷嚏的难受劲,一把推开杨宪奕,从被子里一骨碌爬起来,站在床上鄙夷的指着他,蓄势待发地狠狠逼问:“你别在这儿讨厌!你说,学校对不对!你……阿嚏……阿嚏……阿嚏……你……”
“别说了,我错了,学校不对,我也不对,不应该光给讲师发一盒月饼,学校太不对了!”杨宪奕看她感冒症状上来了,一边求饶的哄着,一边上了床,不顾若若愿意不愿意,给她逮了下来,连拉带扯的重新按在被子里。
“杨……阿嚏……宪奕!”若若的难受劲和委屈劲可上来了,在被子里负隅顽抗不说,还趁机给了杨宪奕两下重的。就听咚的一下,杨宪奕没防备,在床边没待好,被她一脚踹翻在地,砰的撞在床头柜边缘。
本来蒙在被子里有了劲头撒呓症的若若,因为听到这么大动静,突然安静下来,胳膊腿也不摆了,被子也不踢了,跟个缩头小乌龟似的,好半天趴在被子里原地一动不动。
这不算是她第一次对杨宪奕用暴力,是大半夜第二天还要上班,杨宪奕虽然胸口一起一伏的,可扶着床边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平息下去,一生不吭的出了卧室,往外间走去。
等脚步声远了,若若才从被子里钻出来,鼻子又开始流鼻水,都快蹭到睡衣上了,眼睛也酸酸的,坐在床上披起被子,想下去看看他是不是摔疼了生气了,又觉得他罪有应得。
晚上回家,把学校里不公正的待遇跟他说了一遍,他不但没有帮她说话,还批评她思想不端正,气得她一口月饼也没吃下去,哭丧着脸,推开饭碗就跑回屋里闹脾气。
若若最近脾气可大了,经常间歇性火山爆发。她对讲师级别以上教工按工龄发月饼,年头越长发的越多,讲师以下级就是一律一盒的中秋慰问政策颇有微词,六块小月饼,拼起来不如块面膜大,气得她提着月饼盒一路回家都跳脚。可偏偏杨宪奕觉得学校规定挺合情合理,还拿出压岁钱一样的红包逗她,说是打牙祭给她买最好的双黄鸭蛋解馋用。这当然把若若那点希瑞自尊给惹恼了,零花钱也不要,从晚饭闹到看电视,又延续到铺床睡觉。她不否认偶尔拿他给的零花钱,但是在发月饼这样严肃重大议题上,若若带有鲜明的自我观点,她追求的就是人人平等,世界共产和平,别管是教授还是打扫教室的阿姨,人人都该发一样的。
正恨恨地回想着学校的不公待遇,杨宪奕的脚步又回来,若若还来不及蒙回被子里,又是一连串惊涛骇浪的喷嚏,眼泪下来了,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只见着面前杨宪奕手里端着玻璃杯,杯里冒着热气,往她手里一送,一言不发的坐到了她身边。
“喝了!”
别的不行,折腾行。不过若若知道看脸色,把杨老虎惹毛之前,她总是趴在虎爪子旁边不扑腾了,妄图粉饰太平。
闷头喝了热水出了点汗,若若本想拉过被子赶紧翻身躺到床上,可身边突然一沉,杨宪奕大狗熊一样就压了过来,他胸口的体恤带着屋外的凉气,一离近了,又引得她要打喷嚏。
嘴还没张开,热辣辣的就被衔住了,鼻尖抵着鼻尖,灯一灭,就感觉另一个呼气吹在脸上,嘴被里里外外吃了个遍,胸口的睡衣一拉扯又绷了颗扣子,没一会儿,她就恢复到婴儿出生的原始状态。
“杨……阿嚏……”
从牙缝里挤出半个字,若若紧接着喷嚏连天,连喘息都来不及,另一个人忙着在她身边为非作歹,弄得她水深火热,云里雾里,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脑门汗,唉唉啊啊的叫着说好话求饶。
她也没想到他会遛遛在门外站了两个钟头,跟傻子似的等她出来,她以为他都睡了呢,明早起来可能气就下去了,可他脾气就这样急躁,都容不得有隔夜仇。
现在是没仇可恨了,若若呼哧带喘的像只游累的八爪鱼一样贴在杨宪奕胸前,叽叽歪歪了好一阵子,明明她就是八百米不及格,杨宪奕非扯着她跑了一万五,一路还都得跟着他的速度,这倒好,等躺平了,身上的汗落了,若若早散架了。被子盖严密,杨宪奕把沉甸甸的胸口蹭得又暖又软,若若心里委屈着,可一挨到枕头上就闭起眼睛睡沉了。
其实她很想杨宪奕跟她表示点什么,好歹是个小节日,他都给忘了,多少让她有些失望,还不如陈赓那些人想的周到呢。
杨宪奕等她睡沉了都一直醒着,她鼻子不怎么堵了,平稳的呼着气,不是急促的那样闷闷的,怕她感冒,怕她累,怕这怕那,要紧的都怕自己神经质了,这段日子苦死他了。刚刚捞回来一些,不过也仅属于望梅止渴的阶段,真正亏欠的还等着来日方长她慢慢还回来。
刚刚过去的是教师节,也算是她第一个名正言顺的教师节,职称评定下来,他早给她准备了小礼物想一早给。可她出门急急慌慌就给错过了,摸着手下平滑柔软的肌肤,怕那小火炉温度升高,杨宪奕又搂实成了,不让凉风钻了空子。等终于撑不住,才合上了眼睛。
凌晨四点半,老杨正睡得沉,突然感觉胸口热呼呼的,蹭来蹭去的翻腾,神志还没清醒,手已经伸过去盖在若若额头上试温度,怕是做梦了。
一摸,心下一惊,人就彻底清醒过来。
不好,发烧了!
番外——小叶子折腾
“小叶子乖乖,把门开开。”
“不开不开就不开,只给爸爸开!”
“小叶子乖乖,是妈妈回来。”
“坏妈妈她不回来,叶叶爸爸在!”
这儿歌不知道是谁教给小叶子的,她学会以后就记在心眼里的,而且当真事一样,每天晚上若若到她房间陪她睡觉,讲完了故事,刚要合上书就听见小叶子自己在那又唱又答,其实是还没听够故事,若若只好又把书打开,再给她读一段。
小叶子知道最近叶叶爸爸不常在家,有恃无恐的日子不在了,所以对坏妈妈的感觉缓和了一些。平时杨宪奕在家的时候,她基本上不找若若,除了哺乳期叼她的胸脯吃奶以外,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爸爸好,出门也只让爸爸拉着手,是个小白眼狼。若若对她再好,也只是次等公民,别人如果问小叶子谁最好,这孩子一定会说,爸爸,爸爸,好爸爸。
小叶子喜欢趴在杨宪奕胸前睡觉,就像海马爸爸口袋里带着的海马宝宝一样,杨宪奕开车的时候,她也坚持婴儿座椅得放在副驾驶的位置,能看见爸爸开车样子。因为小叶子大了,若若就一直没再坐回自己的宝座,老是在后座憋屈着。
她们母女俩还有好多顶牛的事情,一两件又说不清楚,总之大家知道她们不怎么对付,关键时刻要杨宪奕出马才能平息“女人间”的战争。
好不容易这星期杨宪奕出差了,若若有机会好好亲近女儿,可是自己肚皮里掉出来的肉球,却隔了肚皮的对付她。吃完饭,特意请的阿姨在帮忙料理厨房里的事,若若带着叶子去洗手间,因为她说自己要拉臭臭了。
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把她抱在大人用的马桶上总怕摔着碰着,本来杨宪奕要在卫生间里加个婴儿马桶,可若若觉得太像玩具,又奢侈又不使用,还和周围布置不协调,最后打消了计划。
杨宪奕一条路走不通,后来就请朋友给小叶子做了个很可爱的便便盆,外面的白色瓷胎上绘了一圈嫩绿金黄的叶子装饰,小叶子喜欢极了,自己想拉臭了就跑到浴室里把便便盆拉出来,直接坐上去,弄好了才撅起屁股对着爸爸,等着他伺候舒服。
若若又像往常那样带着小叶子进了浴室,把马桶盖一盖望上一坐,看着女儿自己掀开小裙子,跟朵小花似的端端正正坐在了圆鼓鼓的便盆上,手里抱着浴室地板上她洗澡专用的橡皮母鸭子和几只小鸭子,数数数,排排坐,玩腻了才抬起头来端详若若。
“看什么啊?妈妈看书呢,乖乖拉臭臭,叶叶使劲!”
若若打开书平坦在腿上,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就没再管她,心里只奠基着未来的计划。中文系要开新的本科生科目,她想申请试讲,一连准备了好多天,家里家外的活都交给了请来的阿姨帮忙打理,女儿带在身边也不是很上心。
“妈妈……”
“叶叶乖,妈妈看书呢,使劲臭臭就出来了。”没等女儿话说完,若若一句就给她堵了回去,继续埋头看书。
小叶子看没人搭理了,把怀里的母鸭子扔掉,只包着三四只小鸭子在裙子里,自己跟自己玩。
闻着臭味,若若一边看书一边心想最近小叶子这孩子吃蔬菜水果太少,阿姨又给加了维C片,还是有些大便不通畅,晚上睡觉也总是醒,本来想等着过了夏天养结实了就送她去念幼儿园小班,省得老请人专门照顾。可眼下看来,还是对家里依赖性太大,离了人就提心吊胆的。
上幼儿园的事若若还没和杨宪奕商量,她能猜到他舍不得小叶子去幼儿园,娇惯了,小东西不在身边一刻他都想得厉害,抓耳挠腮跟生病了似的。有时候往家打电话,反而是跟女儿说话时间久,她在一边只能干着急瞪眼。
小叶子不能不送幼儿园,得早点教育这孩子,不然女孩子从下就这么疯可不是好事。刚三岁就已经知道奴役爸爸给妈妈脸色看,长大了可怎么好!让买什么给买什么,让当大马马上就蹲下来给她骑,让抱高就抱高,让亲亲就亲亲,有几次还让杨宪奕留在房里陪睡,弄得前半夜都回不了房。
叶子在这些层层密密的宠爱里,学会了心思算计,也许也不是学的,就是遗传她爸爸的腹黑特质,总之很快就会跟她斗心眼,有时候她说的不想听,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不管是哭是笑,总之能在她爸爸那里达到目的。
“妈妈!”
“叶叶乖,不许叫,快使劲!”若若也没抬头,起居看书,卫生间里味道不好,看来这孩子消化不行了,明天得给她买通便的水果才行。
这边若若正埋头书里,那边杨宪奕正提着行李箱进门。阿姨接过东西,他连外衣都没脱就进到女儿屋里找那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没在屋里,跟她妈妈在卫生间呢。” 阿姨笑着提醒了一句,帮着把箱子提回了房。
“知道了,谢谢您,赶紧回家吧。”
杨宪奕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从旅行袋里掏礼物,这次出差时间长,为了弥补女儿,光娃娃就买了三个。给若若也带了,只是放在箱子更里面,一时没有掏出来。
刚要推开卫生间的门,就听见里面突然惊爆出一阵啼哭,女儿稚嫩的抽噎着,像是受了天大的折磨和苦难。
杨宪奕心里咯噔一下,扔下娃娃撞门进去。扑鼻就是怪怪的难闻味道,几个橡皮鸭子洒了一地,女儿跟受气包似的站在便盆旁边,若若眉头拧着,手里的书握成一个桶,指指点点的正在训斥。
“怎么了!”
杨宪奕一出现,情形发生了急速变化,小叶子刚才还是干打雷,一见她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嘴里直喊着“爸爸!爸爸!”
“怎么回事?”
杨宪奕抱起女儿,本来香香的,现在竟然臭臭的,若若也黑着脸,虎视眈眈的瞪过来。
“叶叶笨不笨?拉臭都不会!”若若一边说,一边把散发刺鼻味道的便便盆拿到水池里冲洗。
这边杨宪奕哄着小叶子,看她小可怜似的扑在怀里哭,一阵疼一阵埋怨,若若怎么对孩子这么凶呢?可手托着女儿的小裙子,味道却越发难闻起来。
“抱过来,快点!”若若处理了便盆,赶紧进了内间开了浴室的花洒。
“你小点声,吓着她,怎么回事?”杨宪奕抱着“臭”女儿进了浴室,若若已经上来三两下扒孩子衣服了。
“就你闺女!瞧她精的,都拉裤子了!蹲盆不脱裤子,都是你教的!”
小叶子在杨宪奕怀里挣,最后也没挣开父母连手的一阵折腾,光溜溜的像只小橡皮鸭子一样,被塞到热水里洗屁股,洗澡,又被弄回床上,里里外外给屁股抹香粉。
满是拉臭痕迹的小裤衩进了垃圾站,浴室里喷上了杨宪奕从国外给若若买的香水,主卧室里,小叶子穿着小裤衩,裸着肉球上身,舒舒服服躺在杨宪奕身上,盖着跟杨宪奕睡衣一个颜色的大浴巾,就像海马爸爸走失的小海马又回到育儿袋一样,哭哭啼啼两下,抱着爸爸亲两下,被弄得香屁股很舒服很踏实了,就不吭声了。
等若若清理完大便,一脑门子官司从卫生间出来,就看着床上的一对父女,心里的气球不断强充气,不知道哪一秒就要爆炸。
杨宪奕,杨叶子,你俩行!连句正经话都没说,亲也没亲她,抱也不抱她,这父女俩就这么睡着了!
献礼番外——小叶子的幼儿园
杨宪奕把车停稳,从后视镜里看着趴在座位上睡着的小叶子。
盖了爸爸的大西服,她就更显得哪哪都那么小,眉眼越来越像若若,看起来就甜滋滋的想上去亲一口,小手里还抓着个布娃娃,口水都流到西服上了。杨宪奕看女儿睡得这么香,只觉得整个心里都涨满了绵软的情绪。早晨若若给小叶子穿衣服的时候,孩子还没有醒透,蔫蔫的靠在怀里,不知道今天就要被送去幼儿园,从此离开爸爸妈妈的怀抱。
其实还有几天若若才开学,不过幼儿园新一年的入园已经开始,杨宪奕作为大家长决定让女儿和别的小朋友同一天进入小小班开始全新生活。无论若若怎么狡辩求情,他都没答应。
下了车,开了后座的门,小心的解开小叶子身上的安全带,杨宪奕把女儿抱出来,小手一松,布娃娃掉到了车里。
好像知道是爸爸在抱,小叶子乖乖的贴着杨宪奕耳根趴在肩膀上,口水蹭到爸爸脸颊边,都带着她特有的香味。
早晨刚醒时,若若也这么趴在同一个肩上,只不过眼泪花花的哭了一鼻子。她还接受不了女儿要离开家上幼儿园的事实,所以带小叶子出门前,杨宪奕又对若若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说服教育。
虽然才只有三岁,家里可以找人带,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总要慢慢融入幼儿园的环境。杨宪奕觉得若若提的拖迟几个月的缓兵之计一点不能解决问题。小叶子需要教育,需要知道怎么和弟弟好好相处,不能只做个任性的小姑娘。
其实性格来说,小叶子还是像若若的,结婚三年多了,若若的性子也没改什么,还是当初的样子。昨晚为了小叶子上幼儿园的事,弄得不安了一夜,老想起来去小叶子房里看看是不是踢被子了,天不亮就把女儿抱到自己床上,放在正中间,孩子还睡着,若若反而脸埋在小睡衣里眼泪了。
杨宪奕挺无奈的。
给女儿穿袜子提鞋,小叶子还是懵懂无知的睡,就趴在当爸爸的身上,昏沉沉的吞口水,可能是前晚若若带着玩得太累了,吃过饭就一直打蔫。女儿在肩上睡,当妈的就趴在杨宪奕背上睡,睡着还直掉眼泪。杨宪奕能说什么呢,总不能纵着若若到幼儿园陪孩子上一天学。恨下心,出门不许她跟着,坚持一个人送小叶子。出门前,一边一个抱着亲,小叶子嘴边还挂着牛奶,若若眼圈还是红的,杨宪奕毕竟是男人,亲完了,抓起娃娃往女儿手里一塞,带出了门。
还没走到小小班门口,小叶子就醒了,觉得和家里不一样,揉着眼睛拍了拍爸爸的脸。
杨宪奕看着女儿这模样,也有些不忍,不过老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面上带着让人放心的笑容。学校他看了很多家,这是最放心的,虽然费用高些,还是毫不犹豫给孩子选了这里。
停在小小班门口,小叶子终于察觉出不太对劲,爸爸也没哄,也没逗,也没举高高,而是把她带到陌生的阿姨面前,往生人怀里一送。
“小叶子要听话。”
老师刚接过去时,杨宪奕这么说了一句,声音不太有定力。
叶子还在茫然里四顾看,等发现杨宪奕转身要走了,急着张开手,尖尖的叫起来“爸爸……爸爸……叶叶……”
杨宪奕听着老师说放心吧,再看女儿那张脸,只想赶紧走人。小叶子早晨甜甜的声音犹在耳边,还没迈出步子,已经变成惊天动地的哭声。比她嫉妒弟弟了还委屈,比妈妈打屁股了还要伤心,一百倍,一万倍。
杨宪奕从没听过小叶子那样悲伤的哭,好像在说小叶子不喜欢长辫子阿姨,小叶子不让爸爸走。可他还是走了,一狠心,快步转过楼梯,停在小叶子看不到的地方,握紧了拳,不让自己心软。
孩子的哭声一下比一下响彻,一声比一声凄惨,听得杨宪奕说不出的难受。刚才在家里他还哄骗小叶子,只说是出去玩,上车她趴在后座上玩娃娃,甜甜的问“妈妈呢?”
杨宪奕没法回答。
看看时间该去设计院了,可女儿的哭声依然没有止住,杨宪奕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又从拐角出来。
还停在小小班门口的叶子见到他的影子,哭得声音都变调了,张着小手要从阿姨怀里出来。杨宪奕看这情形,几步就过去把她抱回来,搂得胳膊只发颤。
小叶子受委屈了,死死箍着爸爸的脖子,一个劲的哭,使劲的哭,玩命的哭,她就怕爸爸真不要她了。
当老师的在旁边安慰“没事的,第一次都这样,放心吧”,可杨宪奕放不下了,老师过来抱也不肯把孩子交过去。
他没想到,跟小叶子分开竟然这么难。
……
二十分钟后,杨宪奕走出幼儿园大门,看见车旁站的人,不觉一愣。若若眼睛哭得灯笼一样,手里是小叶子平时睡觉要盖的小毯子,还在一抽一抽的呜咽。
见到杨宪奕,若若第一个反应是冲过去,拿着小叶子的毯子打他。扑在他怀里,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就又哭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叶子……呜呜……叶子……”
若若是孩子脾气,闹起来半天也好不了。哭得太凶,杨宪奕只好把她带到车里。任她一个劲的掐人打人,不过也确实哭得很惨,鼻子嘴唇都肿了起来,埋在小叶子的毯子里,好像天塌下来,女儿丢了一样。
她哪是个快三十的妈妈啊,杨宪奕叹口气,试着交流,奈何若若根本不想听,除了打人就是哭,然后央求着“接回来吧……杨宪奕……杨宪奕……”
又叹口气,杨宪奕在女儿那都没软化的决心,最终还是动摇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哭得他心都乱了。
凑过去问:“要不再在家待一个星期?”
若若马上来了精神,抹着眼泪捣蒜似的点脑袋。扑到他身上,照准了脑门啧啧亲了几口,又蹭了他一脸的眼泪。
没办法,杨宪奕从车上下去,回了幼儿园大楼。
刚到小小班门口,就听见里面孩子哭得天昏地暗,年轻女人叫得无比凄惨。
“卿卿,没事吧,妈呀,这孩子真……”
“糯米……”
“卿卿……”
进门一看,小叶子哭得脸都涨紫了,死命的揪扯着女老师的辫子,像对付仇人一样,在另一个助教脸上挠出了血道子,一副要舍身拼命的尽头。
母老虎就是母老虎,杨宪奕平日里都很少见女儿凶成这样,赶紧跑过去抱,把两个老师解救下来。
“叶子,放手!”他口气是凶起来,可看那张哭花的小脸,又觉得舍不得。
听到他的声音,小叶子手一松,真是见到亲人了,不过一切的扭出女老师的掌控,冲进爸爸怀里,这次打死也不放手了,只是哭着喊。
“爸爸……爸爸……爸爸……”
抱出幼儿园的时候,若若从车里跳下来跑过来接女儿,回家一路上,一直在后面和小叶子两个哭天抹泪。
若若的教育方法有问题,杨宪奕一边开车一边思索,又听见她在后面教导女儿“爸爸特别坏,爸爸不要叶子了,只有妈妈要……小叶子以后和妈妈好……”
小叶子难得赖着若若,紧着甜的暖的叫,母女俩生离死别后抱做一团的样子,杨宪奕一辈子也忘不了。
当天晚上,也许是还有些生他狠心的气,也许只是母女关系修复了。总之杨宪奕被赶出了卧室,若若带着小叶子在房里睡。到半夜进去,一大一小两个还搂得黏米团一样紧,缩在被窝里,枕巾都是湿的。
本来想凑到若若背后上床,怕被踢下去,杨宪奕还是从女儿的一边混回床上,手臂一展开,连锅端进自己怀里。
闹也罢,好也罢,反正都是他的。操心也罢,舒心也罢,都是命中注定吧……
命中注定,小叶子长到三岁的时候,会被她爸爸送进幼儿园。
而且没有像若若期待的那样拖延很久,就在一周以后,小叶子又被爸爸妈妈给骗去了,杨宪奕特意请了一天假,若若和学校打好了招呼,说是要迟到早退。
头一晚,因为有了点经验,杨宪奕在若若喝的牛奶里加了片谷味素,结果睡得就很好,只是比平时醒得早了一些,还特意跑去厨房给父女俩弄早饭。
小叶子还在自己的小床上睡,杨宪奕去屋里叫起床的时候,连着小被子一块抱起来,走回主卧室放在床上又让她又睡了一小会儿。他就躺在小叶子旁边,搂着她肉呼呼的小身子。没有了娃娃,小叶子抱着爸爸的一只手,含着手指,睡得特别香。暑假里,她已经和妈妈一起养成了晚睡晚起的习惯,所以根本不知道清醒的世界里,她爸爸正巴巴的望着她,亲着她的小脑门,抓着她的小胖腿。
总之小叶子睡得很幸福,若若进门看见父女俩这样,眼眶又热了。
当爷爷奶奶的总是更偏爱弟弟小石头一点,可杨宪奕这里就老是把女儿挂心里头。若若体会出他年纪不轻了才有了这个女儿,宝贝到不行,可也不像别家父女,就是说不出得特别特别亲,有时候她也会吃醋。
早点好了,看叶子还没有醒,若若去她房里拿了幼儿园要穿的小小班校服。校服是条红格子的套头裙,配白色的小汗衫。为了这裙子,若若上个星期还特意买了双红色的小皮鞋。一双鞋子也就手掌大,竟然小一千块,好在都是刷杨宪奕的卡。他自己说过不许惯孩子的,但是给小叶子的吃喝用度,哪哪都比弟弟要强。关门时,若若随手把幼儿园买的小熊抱起来,小熊也穿着同样的红色格子裙,杨宪奕说买了小熊好用来唬弄小叶子。虽然她聪明吧,可毕竟是孩子,小狐狸算不过老狐狸。
起床叫得很费劲,杨宪奕都亲到屁股了,小叶子才从被子里爬出来,露出来的脸蛋上有压过的睡痕,惺忪的睡眼还蒙着薄薄的水气,嘴已经撅起来。当爸爸的破坏了她的生物钟,不乐意了。
穿衣服是两个人一起哄着,拿玩具逗着才肯的,杨宪奕带着刷牙洗脸,若若在餐厅把粥和水煮鸡蛋包好伺候着。
出来时小叶子脸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净,跑到桌边拿起鸡蛋就吃,急了些,吃到一半就噎着了,好半天憋的脸都涨红。
若若觉得这不是好兆头,不过杨宪奕使颜色,她还是一勺勺的喂,小叶子不让喂,杨宪奕就把碗接了过去。
吃完饭得换衣服,前襟上都是粥渍和米粒,杨宪奕喂了一头的汗,冲凉出来时,若若已经打扮好小叶子,雪白的袜子,蹬上了新买的红鞋子,跑过去抱着杨宪奕的大腿让抱。
“爸爸……”
杨宪奕弯腰抱起来,像每天那样亲啊亲的,没完没了,若若回身抹了把眼泪,去客厅拿事前准备的书包。
水瓶,枕头,手绢,换洗衣服,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最后还放上了小叶子最喜欢的娃娃。
在车上,若若抱着女儿坐副驾驶,小叶子一直以为是周末全家出去玩,所以心情特好,对身上的新裙子也没什么意见,踢踢脚,站在若若腿上蹦一蹦,又想爬过去够开车的爸爸。
多温馨的画面啊,可惜好景不长。
似乎是上次不快的印象太深,车刚停在幼儿园大门外,小叶子就趴在窗边直愣愣的往外看,看着看着就回身抱着若若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撒手了。
杨宪奕停好车子去另一侧开门,若若也立场不坚定不肯下来,没办法,连说带骗的,废了十分钟话才给诓下来。
若若是女人家,还是心软,把小毯子和孩子往杨宪奕怀里一送,眼圈又红了。
她手里还拿着叶子的水瓶,暖融融的,杨宪奕审时度势的的握住要临阵脱逃的妈妈,抱好了女儿,牵着她往大门里去。若若心里那个难,那个苦,那个不舍,这条路这么短,最后还是磨蹭到了小小班门前。
长辫子老师,脸上带疤痕的助教,别的小朋友也有红裙子,小叶子不傻,她聪明着呢,一手抓住爸爸的领带,拿嘴咬着,金豆巴巴的就下来了。
“叶叶不去……叶叶不去……”晃得刚梳好得小辫子都散架了,埋在爸爸怀里,叶叶知道要完蛋了,因为妈妈也哭了,伸手过来抱,让爸爸给挡住了。
“您放心吧,没事的,习惯了就好了。”
梳长辫子的阿姨很漂亮,小叶子讨厌她,带伤痕的阿姨很可爱,小叶子不喜欢她。
杨宪奕把女儿往地上一放,抽走了她攥得死死的领带,一边拉起她的小手,一边又拉着若若,往小小班旁边的楼道里走,给了小老师一个眼色。
楼道里有很多孩子们画的画儿,玩得玩具,有泡沫的小花小草,小叶子吮着拇指,慢慢止了哭声,懵懵懂懂的仰头看爸爸,以为是回家了,就慢吞吞的被领着在幼儿园一层走了起来,一圈下来,爸爸妈妈都没松手,她放心多了。
回到小小班门口,杨宪奕蹲下身把小叶子搂在怀里,说:“叶叶,你看这阿姨多可怜啊,她不认识路,你带这个阿姨走走吧,爸爸妈妈在这儿等着,阿姨也拉叶叶的手,像爸爸那样。”
说话间,女老师已经凑过来,伸出手等着小叶子。
她能聪明到哪呢,才只有三岁,看着爸爸点头保证的目光,看着妈妈强颜欢笑的肿眼泡,小叶子伸出手握住了阿姨,一步一回头的,带着她去走廊里参观了。
她怕爸爸妈妈不见,所以每一步都要看看他们还在不在,果然,他们俩一直都在门口站着,不时冲她拜拜手,还没走回到小小班门前,小叶子已经松开手,连跑带颠的奔回杨宪奕怀里。这次再搂住,就没有哭哭啼啼了。也没那么害怕了,搂着爸爸看陌生阿姨,眼神也不是那么排斥抗拒了。
“叶叶,阿姨还想看看,你能带我去吗?”
阿姨又问她,又把手伸过来。
小叶子在爸爸怀里犹豫了一下,等着爸爸点头了才放心过去拉住了阿姨的手。
这一走,就是两三步一回头,到后来也没觉得爸爸妈妈会消失,就五六步一回头,走啊走,绕过小花草,绕过小兔子,小狗熊,看看和自己一样的红裙子,听着别的屋里传出小朋友说话的声音,小叶子心情好多了。转过中间的盆景往回,一抬头,爸爸妈妈怎么没看见呢?小叶子想不明白,只能接着走,又走了十几步,还是没有爸爸的黑西服,小叶子有点担心了,小跑着往刚才站过的地方去,门前空荡荡的,只有另一个阿姨和好多陌生的小朋友。这下小叶子急了,松手要找爸爸,要抱妈妈,可手送不开了,被阿姨从背后抱了起来,直接带进了班里。
空荡荡的楼道,只听见很尖利的一声,然后就是呜呜嘟嘟的哭,哭了好长好长时间,下课了又上课了,才终于停下来。
在拐角没人的地方,若若贴在杨宪奕肩膀上,把眼泪逼回去,深深吸口气。
“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她作着揖求,杨宪奕面无表情的想了一下,终于松了口。
“行,只许看一眼。”
话虽然这么说着,可若若想走出躲藏的角落,杨宪奕却领着她朝另一个方向去,嘴里说着:“从这边绕过去看,省得叶子看见了要哭。”
若若觉得有道理,擦干了眼泪就跟着去了。
这一绕,也不知道绕到哪去了,总之最后就停在停车场前面,看着大楼的外力面,孩子的影儿都没看见。若若刚要发脾气,杨宪奕已经面色凝重的戳了下她脑袋,警告十足道:“以后送了就不许回去看,听见没!”
若若听不见,知道不让看了很伤心,车开了还探着脑袋往楼里巴望,但送走了毕竟是送走了,几个小时见不到,心肝肺肚都疼着,也是送走了。
若若一天上课都提不起劲,中午吃学校丸子都不香,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两点,电话打断了杨宪奕的会议,坚持无论如何要去幼儿园接。
到幼儿园碰头的时候杨宪奕来得比她还早,校门口一个家长没有,他们登了半天记才被准许进去。到了小小班期待着马上看见,可别的孩子都在游戏毯上玩,唯独不见小叶子。脸上带疤痕的助教迎出来说话,进去又忙了好一会儿,才见梳辫子的老师领着小叶子从睡房里出来。
这次梳辫子的老师也挂彩了,脑门上还贴着创可贴,叶子的小脸也是花的,除了土就是油彩。裙子的带子断了一边,两只小鞋还在,不过丢了只白色的小袜子,就露着肉呼呼的脚面,拖在身后的是被扒了裙子的小熊,肚子里的丝绵都出来了,眼睛也掉了一颗。
“小叶子,爸爸妈妈来了。”带伤女老师蹲下身和小叶子说话,这边若若捂着嘴,眼泪在肚子里唰唰往下淌。
小叶子开始不怎么懂,只是听见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就眼睛里放光,有一瞬间的狂喜,继而表情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回头一看见杨宪奕和若若,扔下手里的小熊就冲着大人奔了过去。
若若早张开了手臂等,可叶子嘴里嚷着,冲过来一搂,还是只要她爸爸。分别了几个小时,可能是想坏了,可能是生气了,抓扯着爸爸的领带,憋闷了四五秒钟,就在杨宪奕放下一颗心的时候,小叶子突然超能爆发,噼里啪啦的眼泪横飞不说,嘴里控诉着,打了下又顺带在他脸上咬了一大口:“爸爸……讨厌……叶叶……爸爸……”
国情番外——男人和女人
《咖啡和茶》
“按着,上,往死里抽丫的!”
“不想活了吧,王八蛋!”
三四个学徒,五六块板砖,七八声惨叫,战事正酣。
“您忍忍!师傅!师傅!”小波抱着子律的腰,用尽浑身力气挡着他上前,“师母没事,师傅!”
子律举着钢条,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掌推开小波,步步逼上前。从公社里冲出来的高磊大喊着“别冲动!”,被随后赶过来的韩豫挡住。
“你别管,让他去。”
公社后墙边的小空场,正停在电线上休憩的几只小麻雀猛地冲向天际,过路人停下车子静静辨听,一片寂静的午后,又骑到车子上,向着下个路口进发。
学徒们重新窗上围裙,跟在子律身后鱼贯而入。
等在门神咖啡的舒惊慌失措的跑过去,子律什么也不说,拉起她直接上电梯,把众人挡在外面。电梯门阖上了,气氛森然下来。
“刚才……摸哪了?”
舒听了什么也不说,只是垂下头,手捏着子律的衣角。
“说话!别让我着急!”
她不开口,他只好上前亲自检查。
“是这儿吗?……这儿?”
“……”
屠岸谷的大门被踹上,上官苑下午又停工。
“是哪!”
“……”
“你是我的!”
“……”
《爱或不爱》
“啊!”
“怎么回事?”
“杨宪奕!”
“这呢!怎么了!”
挤出百货店款台的人群,杨宪奕正好接住冲进怀里圆鼓鼓的身子。
若若哼哼了两下,抱着杨宪奕的脖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哇哇大哭起来。委屈得什么似的,一边哽咽一边指着猫在人群里贼头贼脑的猥琐男人,“杨宪奕,流氓,摸我臀部!”
“哪呢?”
“那!”
杨宪奕一听立马急了,把人往地上一放,抡起手里七八个购物袋子看准伺机逃窜的男人直接追过去。
人冲出去了,还不忘回头交待。
“若若,别傻站着,打电话报警!”
《封嫣城寺》
“怎么不吃了?”城寺靠过去问了两次,却见封嫣垂着头,两滴泪生生落进面前的餐碟里,“不合口味?”
摇摇头,更多的眼泪滴进碟子里。
“怎么了!”城寺变了脸色,放下筷子过去把人揽进怀里。
靠着他,好半天封嫣才挤出几个字。
“刚刚……有人……”
“有人什么?”
“摸……”她说不出来后面的话,只觉得无地自容,止不住泪如泉涌,趴进他怀里害怕地哭起来。
“操,姥姥!”
砰的一声,坐对面的程东把筷子一拍,起身捞起烤全羊身上的肉刀起身就要冲出去。封青晚了一步,没拦住。
“程东!”
城寺夺门而出,追上了程东,夺下了他手里的刀。
两个男人在走廊里剑拔弩张,服务员刚端着菜出来,见着霍霍闪过的肉刀,立时又缩回传菜间。
“姓李的,干吗!”
“我媳妇儿,我去!”
《耶路撒冷》
“废了你丫的信不信,孙子!”
“操,不想活了吧!”
“怎么回事?”
孔让皱着眉,跨出清真寺的月亮门,正好拦住庄荀随手抄的芦柴棒。
“行了,庄墨!”
“姐夫你不知道,这孙子刚才摸姐姐来的,还是摸胸!”
听后,让的眉角毫无预兆跳了跳,额头上的青筋比刚才明显许多,压着棒子的手劲却没有丝毫放松。
“哪人?”
“不知道,洋秃瓢,你丫等着的,弄死你,让你摸!”
“行了!”
震慑的一声大喝,让制止了叫嚣的庄家兄弟,摸了摸后腰,掏出个东西,拉了下保险拴,直接抵住男人的大脑门。
“护照!拿出来!”
《记忆现实》
“孔叔叔!”
亦诗强装着微笑,等着孔谦的车在火车站门口停稳。
“演出顺利吗?”
“还好。”
孔谦照旧过去亲自替她接行李,揽住肩带她上车。
“想不想吃巧克力,安特卫普那边冷吗?”
“先回去吧。”
亦诗回话有些心不在焉,笑也是僵在嘴角。
“怎么了,一一?”
望望窗外,亦诗打消了告诉他的念头,可心里又开心不起来。
“说,怎么回事?”
孔谦握住她的手,安抚的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顾及着司机在,亦诗迟疑了下,贴到孔谦耳边把事简单说了。
车里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司机老李知道,每次见亦小姐都是参赞最快活的时候,刚启动车子,握稳方向盘,就听见后坐上一句指令。一贯的冷静声音,可后视镜里却是少有的敛眉肃然。
“老李,停车!”
番外1若若的不幸生活
我的产房是双人间,挺高级的,是淡淡的紫色,从窗帘到床单枕套,都是一个系列。
我入住当天,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孕妇,肚子和我差不多大,也是老公送来的。
后来我们进了同个房间,互相介绍打招呼。我可不太喜欢我这个同屋,老是娇滴滴的,眼睛里时不时挂着眼泪,唯唯诺诺缩在她老公怀里,好像受多大欺负似的。她叫封嫣,人比我年轻,也比我漂亮多了。她到哪她老公都跟着,抱上抱下,我都是自己做事,偶尔瞟一眼她老公,比我们家杨宪奕帅很多,也比杨宪奕知道疼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该生了,杨宪奕竟然赶在这当口给我出差了!我恨,临下车还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送我到了医院他就去了机场,虽然保证了一百八十次只是短短的两天,之后他就休假陪我,但我心里还是不满意,总记得之前不愉快的经历。我非常生气,放脸盆都是叮当响,倒热水差点烫到自己,封嫣老公看我这么躁狂不安,就把我和封嫣床中间的帘子拉上了,隔成两个私密空间。
收拾好坐到床上,杨宪奕电话也从机场打过来,我正憋闷,一直挂断,一直不接他电话,我就想让他上飞机心理都不踏实,时时有负罪感。
上午的时间我都是躺着发呆,偶尔听见帘子另一边封嫣和她老公窃窃私语,有时候还有哽咽的声音。我想这女儿可真脆弱,我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有杨宪奕,一滴眼泪都没掉,还从包里翻了本爱情小说看。
研究生都毕业好些年了,我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看一本爱情小说。书是苗苗在电台里介绍过的,名字还和医院有关系,听说是作者自己的血泪史。阿璀说看过特震撼,推荐我一定要阅读一下,否则终身后悔。我心想我这辈子看过这么多古书了,还有什么书是不看得后悔的,于是就翻开了书皮。
临休产假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其实我从图书馆借了不少正经书,想充当胎教的素材,可越到后期心里越浮躁,索性拿爱情小说打法时间。
女主角老公心灵外遇了,身体外遇前刹车了,我一看这儿就想到陈家棋,磨磨牙根。女主纠缠在老公、小白脸和个成熟男人之间,特别纠结。我看着本来只是无聊,渐渐还看进去了,很是入迷,我觉得女主的老公不是东西,小白脸也不是玩意,唯独有权有势的成熟男人最适合她。我喜欢上年纪些的,毕竟杨宪奕就是这样的男人。
午饭的时候,护士来给我送饭,杨宪奕特别给我订了双份鸡蛋羹,我坐在床上,把书铺在大肚子上,一边看一边吃医院的鸡蛋羹。小小的圆形搪瓷碗,盒盖上还写着床位的编号。鸡蛋羹蒸的特别老,上面还铺了一层番茄汁炒的肉沫,味道特别好,很合我胃口。
我正看到女主到国外疗伤,小白脸准备趁虚而入要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听见隔着的帘子那边封嫣和她老公撒起娇来了,好像是他在喂饭,她觉得腻了不想吃。小两口亲亲热热的你一句我一句,又是哄又是劝的,听得我心里火气特别大。本来就是大夏天的,听见别人夫妻恩爱,我就想起来杨宪奕不在身边。鸡蛋羹我吃不下去了,书我也不看了随手扔在一边,躺回枕头上堵上耳朵生闷气。
说杨宪奕表现不好吧,还算冤枉他了,说他好吧,我心里也冤。他越到后来越不惯我,什么都照书里的来,我举手抬足都是禁忌,都受限制,吃喝拉撒睡都被严格管理规范。长这么大我没被这么管过,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就是肚子金贵,杨宪奕看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他在意肚子慢慢都快凌驾我之上了,肚子万般都是好,我还时常犯错,洗手没有洗五遍,开水没有半小时喝一杯,贪嘴吃垃圾食品了,散步偷懒了,总之我哪哪都有毛病,都和书上写的不一样,一有错杨宪奕就给我记在个该死的小本子上,说是做好了月子秋后算总账。
我心里抱怨,他带着小本子飞走了,不管我了,还有脸挑我的错。等他回来,我得让他好好受罪!拿过手机看看时间,好像是快飞到了。我放开耳朵听着隔壁封嫣那两口子腻腻歪歪的刺激我,我心想,你们等着的,别美,一会儿我丈夫打电话过来,我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对了,我得让这些年轻不知轻重的孩子知道,我和杨宪奕之间有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先番外,后正文,ok?实在不喜欢,都看吐了的读者,就绕道而行好了
番外2这么没有眼力见!
我等的都快睡着了手机才响。因为怕手机有辐射,怀孕以后杨宪奕不让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睡,不管他在不在都不行,总得两米以外。我也形成了习惯,把手机放在床头柜尽头,其实充其量也没有一米,不过表面上我按照杨宪奕的指示做了。
在家的时候,他不在,就把事情都交代给阿姨,让阿姨盯着我。其实除了帮忙做做家务准备做饭的食材,阿姨帮忙不大,她又不能帮我每天顶着肚子,我腰酸了还不是得自己忍着!阿姨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我上班下班中间的时间都是自由人,除非杨宪奕去学校接我。
好不容易支着腰把手机拿到了,一看号码还不是杨宪奕的。我没好气地接起来,听见阿璀在那边念叨我:“都安顿好啦?预产期还十来天,倒计时紧张不?那本小说好看吧?作者又出新书了,改天我和苗苗看你去,给你带着!”
我听着这丫头聒噪,倒不心烦,她们都是从心里关心我。怀孕之于我,开始是惊吓,后来更多是顺其自然。毕竟孩子没有生出来,婆婆公公脸上都是堆笑,小姑每周到家里给我煲一次汤,爸爸妈妈隔两三天来看我一次,筱萸和刚生完的睿慈时不时给我打个电话,传授些经验。我被团团包着护着,出不了大差错,就是被管太多了,偶尔心里会有对自由自在的渴望。
因为还不知道性别,我有些有恃无恐的味道,杨宪奕更是不敢造次,除了拿几本书里的条条框框约束我,其实他对我挺好的,也不是过去那样惯我了,偶尔真动气批评,怕我伤了孩子伤了自己。
为了这个孩子,他等的太久了。就因为小老虎,元帅和将军都被寄存到袁赫哲家了,当初的蜜月旅行线路就是他给设计的,他身边老跟个小姑娘,说是学生吧又像女朋友,说女朋友吧有时又像他妹妹,总之很神秘。送元帅将军过去那天,我还洒了两滴泪。南美之行因为小老虎来的太匆忙,被无限期延后了,那小女孩看我挺伤感,送我一个穿红绳的铜钱,说是考古挖出来的吉祥通宝。我哪敢戴墓穴出来的东西,杨宪奕也不准,转天就送到爸爸妈妈家挂在杨老虎身上了。
怀孕这段时间,睿慈在家带孩子,我是她儿子的大伯母,偶尔去看看,观摩下新妈妈的当法。可也奇怪,我就是不能从心里喜欢上那孩子。怎么就长得那么招我讨厌呢?第一次我抱他还要来我身上吃奶,把杨宪奕也惊到了,赶紧从我怀里抱走,只让我远远看着。我的奶是给小老虎留着的,除了当爹的,谁都不能碰。
我们不知道肚子里男孩女孩,婆婆公公的期待我很清楚,我问过杨宪奕,他闭口不谈,只说男女都一样的漂亮话安抚我。我想他是喜欢男孩的,买婴儿床的时候都挑了有蓝色花边的,还买了些汽车坦克的益智玩具。
我喜欢男孩,当然只想要男孩,这是大家公认的秘密。
除了上班,我时常由阿璀和苗苗陪着到处逛逛,进行男婴胎教。我去了屠岸谷和上官苑,去了不少画廊雕塑展,都是阳光男人味十足的。杨宪奕找了个朋友给我画了张孕期的肖像,就挂在新家的客厅中央。谁来了杨宪奕就指着跟人家说:“看,我们若若!”那时候我心里就悄悄加一句“若若和我儿子!”儿子,我想,肯定是儿子!
怀孕就要结束了,是当妈妈的正式开始,不可能不紧张,心里也有压力。婴儿小粉团的时候都是心头的肉,哭闹不听话的时候怎么办。昨晚最后一夜在家里睡,我躺床上跟杨宪奕又商量这些,他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主动表态,“月子里,除了喂奶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好好把奶喂足了,自己养好了就行,其他都我来!”
表态好有什么用,一早就飞走了!
“阿璀,下班忙吗?不忙过来吧,我一个人闷。”我一个问题都没正经回答,听着旁边还唱二人转,觉得自己也得拉郎配,找几个朋友过来振阵声威。
“我问问苗苗吧,要是萧正楠没事,我们仨一起过去。”
阿璀答应的痛快,也没再死问我杂七杂八的。挂了电话我又拿起书看。还好女主没有犯糊涂,没让小白脸得逞,可后面也够纠结的。外遇是个话题,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多了只腿掺和就变了味道。
把书放在肚子上,小老虎踢了我几脚,帘子那边封嫣终于老老实实睡觉了,我听见她老公收拾东西开门关门的声音。
病房里特安静,我也有些困了,感受着小老虎在肚子里这一脚那一腿,又生出对杨宪奕的想念。
我原来怀疑过感情,也挺迷茫的,可后来看清了,这么简简单单的过太平日子才是幸福,管他过去种种呢!当然,陈家棋这样的害虫坚决要杀死杀死,不能让她来搞破坏。
我想睡会儿,正闭着眼睛享受小老虎跟我说话,手机又响了,一看,是杨宪奕!
真是不会赶时候,偏赶在封嫣老公不在病房里打过来,让我怎么表现爱情?!
我接起电话气急败坏的,也不管杨宪奕那头说什么,直接命令他:“你一会儿再打来!半小时以后!第一句必须说你爱我,听见没?听见没?”
那端杨宪奕就回答个“喂?”,电话就被我狠狠挂断了!
番外3不许招我!!!
我不知道是被什么吵醒的,就听见帘子另一边,很小很低的声音,有两个人在说话。
“嫣嫣错了……”
“哪错了!”
“哪都错了……”
“错了怎么办!”
“嫣嫣改……”
这谁啊?隐隐还听着点哭腔,后面就没声音了。我坐起来觉得不对劲,帘子另一边突然就没动静了。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就坐到床边往帘子方向靠,靠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那个封嫣又让她老公怎么了,简直太废物了,我都觉得可耻,那么听话的让摆弄。
记得进门的时候,她丈夫手里东一件西一件,随手往地上一放,先过去把她抱到床上,后来又帮着换病号服,帮着倒水喝,杯子都替她举着,喂的时候还放嘴边吹吹。
妈呀,她没胳膊没腿啊!刺激死我了!
我听着声,猜想可能亲嘴呢,或者干什么不出声的事情吧,总之不是光明正大的,要不干吗好好的哭呢,还一个劲的认错。我和杨宪奕在一起,从来都是他认错,虽然他认了也是瞎认,但错不错都是他的,和我没关系。
我又有点不高兴,偷听不成,继续躺回枕头上翻书,看看手机,竟然睡了快两个小时!
嗯?杨宪奕竟敢没给我打电话!反了他了!
我滕又坐了起来,动作大了些,把小说带的掉地上了,肚子那么大,我坐起来也不能马上翻跟头下去捡,正想穿鞋呢,帘子那边有动静了。缓缓地来开一点,我见着封嫣老公的脑袋,帮我捡起书,还拍拍封面又放到被子上。
这男人看陌生人的眼神没丝毫热度,看他老婆的时候就火山爆发,我说了声谢谢,他就又回去拉上了帘子,好象生怕我偷窥似的。我才懒得看呢!
那边两个人细细簌簌起来,好像在聊孩子的事情,我听见削水果的声音,听见很细的笑声,好像闷在什么里,不敢笑的太夸张。
反正我越想听屁股越往帘子那边挪,越听越听不清,越着急越来气,手里的手机都快握碎了。这次我肯定听见亲嘴的声音了,肯定没听错!我耳朵都竖起来了,跟兔子一样,注意力全在帘子那边,就想知道那两个又干什么呢!
我正听的专心的,帘子哗一下子就打开了,丝毫没给我准备的时间。一紧张,我差点从床上折下去,那床上封嫣倒是老老实实盖着肚子躺着,换了身衣服,脸不红心不跳的,她丈夫也一脸坦然,反而是我有点被抓现行的感觉,很不自在的蹭下床,假装倒水。
“你预产期是哪一天啊?”
封嫣躺着跟我说话,我坐回床上,看他丈夫把病房的窗户打开透气,然后提着暖壶出去了。
“还有十天,你呢?”
“我是昨天。”封嫣说话声音细细的,软软的,老有点要哭的意思,确实挺招人疼的,样子又生的好,很容易让别人嫉妒。我还好,不嫉妒她,因为我很自信。
“怎么还没生?今天会生吗?”
她摇摇头,眼睛有点红,脸色也水润润的,我怕把她招哭了,没敢往下说。
“晚了,都来过两次医院了,老是还不到时候又让回家了。医生说可能会晚一周。”
“不是吧!”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我可不想小老虎说来不来,说不来又来,老折腾我。医生让他哪天出来,他就得哪天出来!他要是不听话,出来我就打他!
“女孩都容易晚,挺正常的,就是有点难受。”封嫣勉强笑笑,说话的工夫她丈夫回来了,手里除了暖壶还拿着束小花,碎碎的花瓣,配上些小野草似的绿叶,可放在瓶子里,衬着她的样貌,又显得特好看。
“你怎么知道是女孩的?我都不知道呢!”
我看不得人家亲,但对孩子性别极度感兴趣,特想听她给我说说。结果,封嫣还没说,就让她老公扶着起来,给她穿好鞋,一边转过来跟我交待了句:“我们先出去散散步,回来你们再聊!”
得!人让老公带走了,又剩我一个,在床上爬上爬下活动了两圈,无所事事的在病房里转,出于好奇,还揪了朵她床边的小花。
爸爸妈妈公公婆婆,但凡能跟我有瓜葛的,都不敢预测我生男生女,一是我肚子形状奇特,不好分辨,二是我容易情绪失控。
怀孕刚一半时间,杨宪奕当医生那个朋友来家里,一进门就说我怀的肯定是女孩,当晚我就发了大脾气,把杨宪奕吓得够呛,赵自耕也再没敢进过我家门。
生男生女都是爸爸染色体决定的,我生不出儿子就是杨宪奕的罪过。我把他手臂内侧的肱二头肌上掐出好几个大紫印儿,还在肱三头肌咬了几口,他一个劲只会瞎安慰:“自耕胡说的,别气了,是男孩,肯定是。”
自那以后,别人都不敢在我面前提男孩女孩,我死心眼,想要什么就得是什么,荷尔蒙分泌加孕期反应,折腾得几个月没过好日子,吃完了吐吐完了吃,就盼着最后一锤子买卖,生出个货真价实的小老虎呢。
我正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为孩子性别闹心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杨宪奕终于打过来了。
开头没说爱我,态度倒是很好:“若若,别生气了,我明天一早就赶回去,行吗?你一睡醒我就到了。”他想了一下,又马上补充:“我爱你,特爱你。”
我受了多半天刺激了,他现在给我小甜枣也晚了,人家封嫣夫妻俩也不在,我给谁显摆啊。
坐回床上,把中间的帘子一拉,我才把一肚子闺怨全发泄出来,对着电话极大声音的教训他:“杨宪奕,不行!不行!就不行!”
然后,我就哭了……
番外4对我表达爱情!!!
当天晚上,爸爸妈妈,阿璀苗苗和萧正楠都走了以后,就剩我自己了。我刚刚挂了杨宪奕的电话,想下床倒杯水喝,一不小心把水杯打破了,就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吓到封嫣了,好好的,她羊水竟然突然破了,在帘子另一端突然大叫一声。
我想要不就是我被她叫的那声吓到了,才失手打碎了杯子。总之,我被热水烫到了,封嫣羊水破了,她丈夫冲出去找大夫,近来的护士看我烫到了,又开始忙着给我处理伤口。
还好水不是特别热,封嫣被推走不久之后,我的伤口就处理好了,手上脚上都擦了薄薄一层烫伤药,挺委屈的躺床上给杨宪奕打电话。
“喂?还生气呢?”
“不是,我烫着了!”
“啊!”
那边杨宪奕的声音都变了,周围还有别人,乱哄哄的,很快又变得特别安静,我听见杨宪奕急促的脚步声。
“烫哪了?厉害吗!”
“右手和右脚。”
“怎么烫的?”
“我把水杯打碎了,把旁边那床吓到了。”
其实我没想到自己这么笨手笨脚的,今天早上杨宪奕送我到医院前台的时候,一直问我要不要送我进病房,要不要陪我待一会儿。
我知道他再留下就要错过航班了,所以向他保证我会好好的,结果呢,我受了点病友恩爱的刺激,发了好几顿脾气,弄得爸爸妈妈提前过来看我,婆婆还给我打了半天电话。
“我不管她,你怎么样,疼吗?”
我想了想,还是不准备吓他,说没什么事。我正想听听杨宪奕安慰我,封嫣的丈夫突然回来了。
横眉竖目的瞪了我一眼,脸色特差。
我颤颤巍巍的问他:“封嫣没事吧,生了吗?”
她丈夫连第二眼都不看我,抓了床边的东西就跑了,门砰一声撞上,撞得我神经都绷得发疼,我挺害怕生孩子的,虽然我装的很坚强。
杨宪奕还一直在电话里嚷:“若若,你怎么了,现在谁在呢?”
“谁都没在,都不管我了。”
其实并不是这样,爸爸妈妈一定要留,我觉得他们年纪大了,病房里连个休息的地方也没有,实在不忍心留他们,就让他们回家休息了。朋友几个都有自己的生活,来陪陪我已经难得,我不能让人在这儿熬夜跟我待着。小姑那边,我不好意思张口,而且我也不喜欢她陪着我,左思右想最该死的还是杨宪奕,偏巧这时候出差不能守着我。
“你待好了别动,我马上回去,今晚就回去。你听话哪都别去,听见没?”
杨宪奕好像已经上了车,匆匆挂了电话。我把手机就摆在枕头旁边,看着有点肿的几个手指。
差不多过了半小时,病房门推开了,我很意外看见杨宪珍和她老公进来,杨宪珍是一脸关切,上来就捧着我的手看,又去浴室里打了小半盆凉水,让我把手泡在里面。
这些疼和上次比起来都是小意思,不过小姑那么认真地给我泡手,除了意外我还有点感动,她没对我这么好过。
“还疼吗,若若?”
杨宪奕不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叫我名字,她比我大好多,有时候像大姐姐又像小妈妈,其实我能理解她不喜欢我的原因,现在也看开了好多,能和她和平相处。但住院这样的时候杨宪奕不在旁边我还是觉得自己挺惨的,我肚子里的小老虎也挺惨的。
“你们怎么来了?”我让宪珍和她老公坐,两个人却前前后后给我操持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她老公帮我打热水去了。
“大哥打电话过来了,本来想明天陪着爸妈过来,爷爷奶奶也说要过来看呢。明早家里阿姨就过来,大哥坐晚上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你好好养着吧。”
我有点过意不去,这么点小事弄得全家兴师动众的。
宪珍是小姑,每次说话却像教育孩子,其实我心里憋闷的事情可多了。我对分娩有很多恐惧,也有很多期待。杨宪奕说好了能自己生就自己生,不能就让我做手术,不勉强我。他知道我特怕疼!
“大哥不是故意出差,实在是之后请了长假陪你,得把事情处理完,他回来了有话好好说,他也挺累了。”小姑一改往日对我冷脸,还劝了不少好话,我很感激,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杨宪奕本来够辛苦了,一天里飞来飞去的。虽然我要生孩子我最大,但是从此以后我就是当妈的人了,不能动不动耍孩子脾气。
小姑夫妻俩一直照顾我到挺晚,封嫣的床位一直空着不见回来。我已经睡了好几个小觉,每次醒过来小姑都坐在旁边,盆里的水总是凉的,我脚上也有冷毛巾,舒服多了,心里也觉得有家人,很踏实。
我正惦记杨宪奕的飞机,就听见楼道远处有吵架声,然后有个很重的脚步声,像大狗熊似的嘭嘭嘭往病房这边跑。杨宪奕不年轻了,可身手并不笨重,我还来不及猜是不是他来了,病房的门冲开了。
杨宪奕跟刚蒸过桑拿一样,衬衣透出汗都贴在身上,跑到床边还呼哧带喘的,累得不行的样子。小姑赶紧给他让地方,他也不做,从盆里捞出我的手看。
看到只是有点轻微红肿,又过来摸摸我的脸,看看我脚上的伤。他手心里都滚烫的,都是汗,眼神里也着火一样。我真想封嫣和她老公看看杨宪奕现在的眼神。
别人看不看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我这一天极端丢脸,不亚于我第一次跟他在婚宴上相遇。捂着脸,我坐起来酝酿情绪。杨宪奕挥手示意小姑夫妻俩。
“没事了,你们快回去吧,别跟爸妈说。”
我听着他交待小姑,听着病房门一开一闭,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也不管脚上还有点小伤,也不管我九个月的肚子圆的跟俩球一样,也不管杨宪奕一身臭汗味道一点不好,也不管值班护士马上会进来查房,我爬起来跪在床上,紧紧把杨宪奕搂进怀里。
他可是我的,我二十七岁生日当天遇到的真命天子!
“可回来了,不能走了。”
“不走了。”
我的腰不细了,粗的跟小桶似的,杨宪奕还是能轻易搂过来,跟抱孩子似的抱着我。
“若若!”
“嗯?”我陶醉在他回来里,抬头看他写着疲倦的脸庞。
他什么也没说,眼睛里就写了好多好多话,我心里都读懂了,挺着肚子让他好好摸够。杨宪奕笑起来眼角都快有皱纹了,我眼角有点湿,可我们这时候都是高兴的满足。
我又躺回床上,受伤的手放在他肩上,还有点疼的脚丫子指着天花板。帘子拉上了,护士进来看不见,万事俱备,我闭上眼睛摆好姿势,等着杨宪奕对我表达爱情!
番外5迟到的幸福!
预产期过去七天了,我挺着大肚子坐在家里吹空调,杨宪奕正在对我表达爱情。
这种表达主要有三种:揉腰,捶腿,捏脚。今天是捏脚。我的脚肿的厉害,像猪脚一样。高高抬在他腿上,我靠着靠垫吃玻璃碗里的刨冰,看他给我一点点揉猪蹄。
小老虎已经迟到一周了,我别提多难受,天天折腾。一会儿觉得马上要生了,一会儿又没感觉了,肚子涨,胸口涨,像个鼓肚青蛙一样每天对着杨宪奕呱呱叫。
他已经休假陪我好几天了,他出差回来那晚人家封嫣大半夜生了个女儿,被推回了产房。我很羡慕的看着当妈妈的封嫣,帘子被她丈夫哗一下子拉上了,还瞪了我一眼,怨死我了。
我又只能隔着帘子听,什么都听不到就靠在杨宪奕身上睡觉。可我也睡不好,总在想我得什么时候生,要不要自己生的问题。
第二天,封嫣家里一拨又一拨亲友团,攻势猛烈,然后就是刚生出来的小婴儿被带来喂奶。我都在帘子另一边听着,因为比较吵也比较乱,我休息不好,那两三天胎动都很乱。
杨宪奕觉得状态不好,就给我换了单人病房,到头我也没看见封嫣生的女儿什么样,好看不好看。如果像她那么好看,我可以考虑以后给小老虎做女朋友,我不介意她比小老虎大一个星期,小老虎应该也不在意,我看中的肯定是好姑娘。
结果这一大,至少大半个月了。预产期到了没动静,过了还是没动静。两家的大人都有点着急,但是没有我急,我每天都得为此跟杨宪奕闹闹脾气,有时候实在不舒服,怎么待着都难受,又怕小老虎出事,我就哭。按照书上的方法,多运动,多吃某些食品,时刻保持生产待命状态,我什么都做了,就是不见小老虎出来。
这两天脚更肿了,以前的一双鞋都穿不了了。杨宪奕给揉的时候手劲特别大,有时候弄得还有点疼,我想也不想就踢进他怀里,我这样都是他害的。当初算是骗了我,要不以我深思熟虑的个性,不会草草怀孕,赶上大夏天生产。
我不喜欢夏天,不喜欢预产期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是学古文的,对紫薇命理这些有点挑剔。我的小老虎得特像老虎,大大咧咧的男孩样,我怕生在不好的日子上耽误他一辈子。
“少吃点,过过瘾行了!”杨宪奕过来拿我的玻璃碗,刨冰我刚吃了几小口,他一抢我就不高兴了。我生孩子受罪呢,他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还老限制我!
“我再吃点,热!”
我抱着碗不给,空调的风力最小,温度二十八,我一点没觉得比医院里凉快,心里还是燥得厉害。三进三出之后,我也不想折腾了,就想好好吃点冰,好好睡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小老虎想好了不折腾我,饶了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吃坏了肚子,一会儿再吃,先歇歇!”
碗最后又让杨宪奕给拿走了,看他往浴室走,我知道每晚最受罪的事情又要开始了。
他端着我讨厌的小盆回来,那本来是给婴儿用的,现在我先用上了。投好热毛巾他往沙发旁边一坐,我别无选择的坐起来解扣子。
我胸涨得特别疼,尤其过了预产期这些天,硬邦邦的像两块D罩杯大石头。杨宪奕是一番好意给我热敷,给我揉,可他一弄我就不自在,让我自己动手我又懒。我都不愿意碰,碰了就疼。可杨宪奕说书里写了,必须要按摩,得给母乳喂养做好完全准备。
都结婚这么久了,袒露本该再自然不过,可我还是面皮薄,他的大手拿着毛巾贴过来,一握住我脸又觉得热辣辣的,两只手不自在的在肚子上划来划去。
每次按摩我们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就数着杨宪奕的呼吸声,他呼吸的声音特大,呼呼的。他手劲慢慢掌握的好多了,不像第一次弄得我疼的哇哇大叫。杨宪奕空出的大手轻轻安抚着我的肚子,很小心的给我弄舒服了,轻轻地揉,我表情有个变化就赶紧换手法。
“哎哟……”
我没忍住,还是嘟囔了一声,杨宪奕凑过来仔仔细细端详着我给小老虎的“喂奶工具”。
“还那么疼啊?”
我别开脸咬咬嘴唇,心里突然特委屈,我想赶紧生出来,不想受罪了。生不出来的感觉难受,还提心吊胆怕小老虎出事,我都多少个晚上没睡踏实觉了!
推开杨宪奕的手,我拢着衣领盖住胸口,抱着肚子抹了抹脸,躺到沙发上背对着他,憋着气说:“不弄了,我困了。”
躺在那,也不想睡,就是想哭天抹泪,杨宪奕把手巾扔开,从后面搂过来贴在我背上。
“没事若若,别着急,他肯定舍不得出来呢,你肚子里多舒服啊!过两天就好了。”
我听着杨宪奕安慰,更觉得悲从中来,扭过身埋在他肩上,呜呜起来。
他拍着我,说了好多好听的废话,都是为了让我开心的,可我哪开心的起来,我心里急死了。我觉得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可小老虎显然不觉得,没完没了折腾我。好不容易从洒泪变成抽泣,我委屈的什么似的坐起来靠着杨宪奕,问了每天都问好多次的问题:“明天能生吗?”
“能,肯定能,就是明天了。”杨宪奕重复的也是每天都说的谎话。我仰着头,觉得听见了能安心些,让他又保证了两三遍。明知道可能不是真的,还是当成真的听。
躺回床上该睡觉的时候,我不踏实,老想坐着,抓着杨宪奕胸口的衣服。
“闭着眼睛,我给你说个事儿就睡着了。”他扶着我,实际是逮着我躺下。我扭了两下,杨宪奕给我点颜色看看,我就老实躺好了。
“睡会儿,明天就好了。”杨宪奕说着,还轻轻抚着我额头的发丝,他都肯定被折腾累了,也不烦,没完没了地伺候我,我偶尔听见他背着我也着急的叹气,看他着急的吃不下饭,这么一想,我还挺心疼杨宪奕。
我想翻身凑过去,想搂着他好好亲一下,抚慰我们两个的心灵,搂着肚子刚摆好鼓肚青蛙骑大马的姿势,我嘴才贴上杨宪奕扎扎的胡子,就觉得身下一湿,好像什么东西漏水了。
杨宪奕看我表情古怪,马上坐起来。
“怎么了?”
妈呀!我心里惨叫,是不是要生了?
番外6母老虎的诞生!
我可不想回忆受罪的那个痛苦的晚上,当母亲的过程真不是一般的艰难。
说这世上有无疼分娩的人都是骗子,肯定他们自己没分娩过。过程磨人,疼得死人,我自己生,生不出来也得自己生,医生护士联手小老虎折腾我。到最后我就处于骑虎难下的状态,不生也不得生了。
杨宪奕也不好过,虽然没我疼,但陪产的过程也是煎熬。我把他掐的青一块紫一块,助产士还没见过我这么粗暴的产妇。有一阵我是不行了,都糊涂了,脑子里都是《尔雅校注》里的句子,眼前都是小星星。某个大夫说了句“出来了”,那后边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不是休息到自然醒,而是被吵醒的。我听见有人哭,好像家里遇到不幸了。哭得隐忍,又忍不住,还有人在劝。
睁开眼,我瞄到我的单人病房,瞄到杨宪奕发青的脸色,瞄到爸爸妈妈。
我疼得要死要活都没哭,谁哭呢?
哦,原来是我婆婆。
坐在病房的角落,旁边是公公和小姑两口子。婆婆为什么这么心疼我起来了?我虽然受罪了,但小老虎可算生出来了,大人孩子都平安,我可算给老杨家立功了,杨宪奕眼神里都是对我的疼爱和感激。
“小老虎呢?”
我问杨宪奕,声音特别沙哑,都不像我自己的声音了。想坐起来,他按住我的肩让我躺好了。
“睡吧,若若,都特好,你累了。”
他的大手盖在我额头上,我舒服的闭上眼睛,其实我真的特别累,浑身骨头都散架了,比跟杨宪奕纠缠最激烈的几次都累。我确实不是希瑞,没有希曼哥哥,我就是个普通的女硕士,现在我当妈妈了,这么想着侧开头,一串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我真高兴,再累也高兴,就在这高兴劲里又睡了。
我的一段人生结束了,从此以后我是妈妈了,这场梦里,我从希瑞变成了无敌妈妈,我手持羹汤,把小老虎培养成勇敢的战士,像希曼一样伟大的英雄。
还是有隐隐的哭声骚扰到我的美梦,不过我没在意,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在旁边,杨宪奕也没离开,我有孩子了,是个完整的女人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我能感觉到杨宪奕一直拉着我的手,所以很安心。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拿毛巾给我擦手,病房里就剩下我们俩了,旁边床头上摆着一大束花,床脚上也有花篮果篮。
“醒了?饿吗?”
杨宪奕俯身扶着我坐起来,我抬手拍拍他的脸,熬了一晚上都憔悴了,也没刮胡子,乱草一样扎手。
“把胡子刮了吧,以后怎么亲小老虎啊?”我想开个玩笑,靠在枕头上喝他喂过来的糖水。
杨宪奕脸色有点阴沉,好像挺担心什么,我怕是我身体让他牵挂了,赶紧安慰:“没事,我不疼了,好多了。”
想起之前,我觉得也许是他给我按摩□的时候刺激到我了,也刺激到肚子里的小老虎,反正是生了。要是知道这样,我早早让他刺激我,让他每天给我按摩七八次,早早让小老虎出来。
“若若……”我正想别的,杨宪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打断我,眉头紧皱,唇角绷直,特严肃。看他这模样,我反而担心起来。
“怎么了?小老虎不好了?”我坐起来抓他过来问,我出多大事都不怕,我就怕小老虎有不好。怀孕的时候,我有时饭前没洗五次手,有时嘴馋吃过垃圾食品,我怕影响到他,我还要把他培养成希曼呢。
“若若……”
杨宪奕坐到床边上,不容分说地把我抱起来搂着,贴在我鬓边。我紧张得不行,我怕他给我坏消息。我心里隐约有小老虎的哭声,有医生拍他屁股啪啪响的声音,有人恭喜杨宪奕,这些我都记得呢,我还记得有个人大声说“七斤二两,女孩儿!”
我……
等一下,脑子里倒带,前进又倒带,反复无数次。
“若若,咱得起个新小名了。”杨宪奕搂着我,亲亲我,像是安慰一个受委屈的孩子,“嗯……小老虎不太合适。”
我哇就哭了,也不打他,也不掐他,也不骂他,我就是哭得泪眼迷离,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一遍遍告诉他:“杨宪奕……我不要母老虎……是母老虎……怎么……怎么……呜呜呜……”
后面的事情我也不多回忆了,我哭了,那场面,简直是,太惨了!
番外7我们的孩子!
小叶子是我在病房里给起的名字,前前后后只和杨宪奕商量了大约一分钟。
我抽抽嗒嗒还没哭利落,趴他肩膀上,根本不像刚生完的。
“筱萸……筱萸那个……那个叫……”
“行了,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我这时候说什么杨宪奕肯定都不敢忤逆了,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肯定对我愧疚大了。他安慰的时候,还揉揉我的太阳穴,怕我大热天动气中了暑热。
“叫……小竹子……我们……我们……”
我没说完趴他身上哇哇又哭起来,把他肩膀的衣服都哭湿了。我想了好几十个男孩的名字,就等生出来用呢,现在全白费了,我从掉进杨宪奕陷阱里,每步都不顺利。他是二婚,又不是独生子女,我这辈子生儿子的希望是泡汤了。
我能不伤心吗?
“都一样,不许哭了,孩子长大了要是知道你这样该难过了,生出来当妈的就嫌弃!”
“我……喜欢……我喜欢着呢!我要叫……小叶子……一休哥的小叶子。”
我一边抽抽嗒嗒的抹眼泪,一边振作起来。失望确实有一点点,但闺女也是我身上的肉,我能不喜欢能不爱吗?
“好,叫小叶子,小叶子。”
我们夫妻俩正商量呢,护士进来了,推着个车。
“16床,喂奶!”
护士的衣服是粉色的,包孩子的襁褓也是粉色的,我看见车上躺着一排,各个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出哪个是我生的。
整体来说都不好看,不像招贴画和海报上的婴儿那么可爱,两三根毛,皱皱的脸,一个个老头老太太面孔,也看不出性别。
护士说着话,从推车最边上抱起个婴儿交到杨宪奕手上。
“四十分钟,有问题值班护士一会儿就过来。”
杨宪奕这时候也不精明了,在家练习抱了好几个月枕头,真让他抱婴儿了,动作一点不熟练,我马上看不过去接了过来。女人就是有做母亲的天性,我一抱就抱得特好,动作也特熟练,终于见着我的小老虎了,我眼泪又来了,嗒嗒两滴掉在了粉色的小襁褓上融开了。
她哪像老虎啊,她是属龙的,可哪像大龙,她像小老鼠,一只很小很小的小耗子,跟我一样,就像老鼠,哪哪都那么小,鼻子眼睛嘴巴都那么小,比个馒头大不了多少。
说她像谁,还看不太出来,总之脸上该有的都有了,别的婴儿没有的也有了。是什么呢?是一种隐含的神气吧。
我的小叶子很神气,她就睡觉呢,她爸爸看着口水都要掉出来了,眼睛都直了,凑过来问我:“我抱抱行吗?”
我还没抱够呢,自然不会给他。我探出手小心翼翼摸摸她的小脸,可真嫩啊,比用再多护肤品面膜都水嫩,粉粉的。
之前,我只见过她在B超照片里的样子,现在看到真人了,感觉绝对不一样。她比睿慈的儿子好多了,她是我和杨宪奕生的,比谁家孩子都好!都强!
“我抱抱!”
杨宪奕竟敢跟我来强硬的,伸过手来就要,再不让他抱他恨不得咬人了。
小叶子让他抱过去了,躺他怀里更显得小了,就一点点。我凑过去贴着襁褓的边,闻着香香的奶味又想哭。
我当妈妈了,我有女儿了,虽然不是我想要的儿子,可看她第一眼我就爱上她了,要我分开一秒都不行!
她嘴唇薄薄的,可能像她爸爸,白白的肯定像我,小鼻子高高的,我想上去亲亲。我想,等她睁开眼睛就知道像谁多了,我希望像我多,别长的太高太大,别像杨宪奕那么厉害,别长太快,老能让我抱着亲着就好了。
我们正围着她端详,小叶子抿抿嘴,露出的半个小拳头动了动,眼睛眯开一条缝,不安的动了动,好像睡得不好了,要不就是杨宪奕抱得不舒服了,反正好好的,又扭扭身子,突然就撇撇嘴哭起来。
妈呀,吓死人了!
嗓音真嘹亮,比我还能哭。那小脸皱的,给她委屈的,看她一哭我就笑了,我的小叶子哭的真好看,真好听。
“饿了吧?”杨宪奕皱眉往我怀里送,小东西到我怀里哭的声音更大了,小嘴咧着,眼泪倒不多,属于干打雷不下雨类型。我手忙脚乱的解衣服,虽然学习过很多次了,可第一喂奶不免紧张。
曾经小竹子趴我身上摸啊摸的,然后是睿慈儿子,但我饱饱的奶水都是给我们小叶子留着的,她出生前她爸爸每晚都给按摩,就怕不够她吃的。
婴儿总是有自觉,都是本能,我看书里和CD里都讲过,我摆好姿势,杨宪奕帮我托着小叶子,我们期待她张开小嘴含住了,给妈妈一个温柔的第一吮。
小叶子可算找到了,要吃了,奶水汩汩的都给她准备好了,这小丫头饿了九个多月,小脸闪过一瞬饥渴的光,细细的胎发扫过我的手臂,我都准备好了。
很美妙的一刻,咣的一口,狂吮。
我就觉得胸口一下被蜜蜂蜇了,揪心的那种。杨宪奕还美滋滋看他闺女呢,我眼泪和汗都下来了,嗷了一嗓子。
母老虎咬人了,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