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偷拍走上神坛,他是第一个
他说,自己是一条野狗。
穿着黑色的衣服,终日穿梭在街头巷尾。
凭借着灵敏的嗅觉,捕捉着身边一切细微的东西。
他的上衣口袋里装着廉价的相机,劣质的胶片,随时准备着把世界截下图来。
他的镜头对准着路人的臀部、撒尿的小孩、杂乱的牛皮癣广告、充满性和暴力的电影海报...
照片多为偷拍,手段算不上敞亮,即便挨打,他也死性不改。
他不讲究精美的构图,也不关心清晰度,随手咔嚓一下,仅凭直觉。
洗片时更是暴力,一大堆胶卷全扔进桶里,洗成啥样算啥样。
废片率,几乎100%。
他是摄影界的流氓,也是享誉全球的街拍大师,他是--森山大道。
在街头溜达了近60年,摄影撑起了他全部的人生:
「把摄影从我生命中扣除,我就只是个糟老头。」
01
游走街头,是野狗的宿命。
童年时的森山因为厌学而逃课,整日在大街上晃荡。
80来岁时也依然如此,唯一不同的,只是手上多了个相机。
他迷恋城市的街头,这里就像变形虫,无时无刻都处在变化之中。
照片是永远拍不完的,有趣的事物能分分钟把相机淹没,你永远也无法看清一座城市,哪怕你自诩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每一块石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日本,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激进的味道。
森山也是社会运动中的狂热分子,他想表达,想呐喊,恨不得在深夜的街头大吼CNM。
彼时的他不到20岁,高中念到一半就彻底辍了学,自费学起了平面设计。
他想靠设计表达点什么,更重要的,是为了糊口。
1956年,美国人威廉·克莱因出了本摄影集《纽约》。
那暴力的镜头、毫不讲究的构图、杂乱无章的排版,公然对传统的精致审美发起挑衅。
这本书把森山原本遵循的规则,震得地动山摇,原来摄影可以如此放肆地表达。
他抓起相机,从此成为了街头的「快门杀手」。
22岁那年,森山怀着一腔孤勇从大阪跑到东京,去投奔当时的明星摄影师细江英公。
在为细江做助手的三年里,他学会了很高端的暗房操作技巧,并且全程参与制作了三岛由纪夫的摄影集《蔷薇刑》。
细江英公的风格唯美浪漫,讲究极致的华丽,而森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一种野狗气质。
三年之后,森山选择独立出道,成为了一个自由摄影师。
就像是勒紧的枷锁突然断开,森山走上了与恩师细江英公完全相反的风格。
他不拍明星富豪,不拍山川美景,而是像从前那样走上街头,拍摄无人问津的角落。
摇晃的镜头、模糊的焦点、粗颗粒的质感...
如果你不了解森山,或许会觉得他的作品糟糕得无可救药。
森山太明白这样的误解,他曾经写道:「如果让我冲洗的清楚一点,我也是可以的,做暗房三年,我不是开玩笑,我要多好就能有多好。」
摄影具有着很高的表达能力,森山无意将自己的作品与艺术靠拢,他只想「复写这个世界」。
一种朴素的、原生的、不带有任何立场和哲学思考的复写。
如果世界本身是粗糙的,那他的作品就是粗糙的,任何佯装的精致都是虚伪。
02
森山的照片,是有味道的。
不是精致白领的味道,而是腌臜之地特有的混乱气味。
1967年,森山出了第一部摄影集《日本剧场写真帖》。
他将镜头对准了小剧场的落魄演员、失明的乞丐、脱衣舞者、新宿狭小街巷中的性工作者...
这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才是人间真实。
新宿的霓虹灯闪耀之时,社畜们脱掉白天的西装革履,在小酒馆里喝得满面通红,鬼话连篇。
那些拘谨的,礼貌的,点头哈腰的,都在妓女的温柔乡里慢慢散去。
森山也是风月场的常客,他喜欢女人,也喜欢情色。
他甚至说:「我一直觉得,世界就是一个色情场所。」
与城市的光怪陆离不同,森山情愿把一切色彩都纳入黑白之中。
彩色是廉价和庸俗的,而黑白具有着无可救药的性感:
「简单来说,黑白摄影包含了抽象性和象征性,可以说是梦一样的世界。」
那些羞于启齿的,见不得光的,都躲在了黑暗之中。
散发着一种脏兮兮的,又充满了诱惑的味道。
第一部摄影集确立了森山的独有风格,几乎是同时,他收到了《PROVOKE》杂志的邀请。
这是摄影界极具先锋意识的刊物,正如它的宣传语:所谓照片,是为挑衅思想而生的资料。
森山不加收敛地把自己的风格展现在了这本刊物上,这无异于挑起了一场影像革命。
因为过分激进,刊物出到第三版就被迫停刊了,但它至今都是摄影界无法取代的神作。
对于摄影,森山是不设限的,碎片也好,混乱也好,一切全凭直觉。
但也正是这样的无边界感,让森山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他甚至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摄影。
1972年,他推出了写真集《摄影再见》,里面依旧是各种各样的废片。
失焦的、被刮花的、甚至是画面一片空白的,照片里的意象如同照片本身那样,处于破碎的边缘。
但这部作品却意外地成为了森山的巅峰之作,其风格在年轻群体中一度掀起了模仿狂潮。
森山是不高兴的,自那之后他滑向了漫长的低谷期,每天在失魂落魄和斗志昂扬间来回拉扯。
「我再也不能拍照,但是我脑子里想的都是照片,于是我走火入魔了。」
摄影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十年。
1982年,他以转型之作《光与影》回归,一复出就受到了世界范围内的追捧。
同时他也用作品回答了自己的疑问:
「所谓艺术,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创造出裂缝般的瞬间,让我透过缝隙一窥异界样貌。」
03
诗人廖伟棠曾问森山:在什么情况下,你绝对不会举起相机按快门。
森山答:「一是在死亡的场合里,二是在歌舞伎町遇见黑社会。」
由此可见他的出片量。
而这些影像,无疑是日本现代社会发展的特殊注脚。
森山的成长,伴随着二战后日本经济的快速腾飞,以及传统价值观的消亡。
消费主义淹没了理想,人生的价值用钱和权来衡量。
森山说,这是一个「坏时代」,他不想关心,也不感兴趣。
他唯一的爱好还是扫街,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去寻找大街小巷那熟悉的气味。
世界在变,时间在变,但一个城市里最隐秘的气味却不会变。
他把照片看成是「光与时间的化石」,那在暗房里一点点浮现的,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记忆碎片。
所以这个远离时代的老人,反而成为了时代的记录者。
年轻的时候,他曾试图为自己的作品赋予某种高尚的意义。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发现一切都是可疑的。
人类可疑,他拍了一辈子的街道也可疑。
所以他放弃了主观的思考,一切只为「把现场的冲击力原封不动地带到暗房里」,所有的解读只留给欣赏照片的人本身。
森山最著名的作品,是这只野狗。
它站在黑暗里,凝视着光照来的地方,眼神如刀一般犀利。
它不是这个世界的入侵者,不是背叛者,不是革命者,也不是谄媚者。
它只是保持着旁观,充满着警惕,为了活命不断寻找着食物。
森山说,这只野狗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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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路边野花不採白不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