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同居”故事

虽然夏岚在锋的心里慢慢地淡了，但锋在夏岚的心里却一点点地特殊起来。
锋是夏岚在大学里走得最近的一个男生，也是最要好的男生。锋的鲁莽表
白让两人的关系瞬间转冷，夏岚非常遗憾。夏岚不明白，像锋这样的男生，为
什么就不肯长期地和女孩子保持一种纯友谊的关系呢？为什么一定要成为男女
朋友？
夏岚是个传统的女孩子，总觉得如果正式谈恋爱就要认真地考虑婚姻的问
题。当时，夏岚年纪还小，不想过早地卷入一种太过正式的关系里。但内心深处，
夏岚一直在等自己梦里的“白马王子”。
到了美国，因为是单身女生，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被男生追。夏
岚心里暗笑，怎么来美国留学的男生追起女生来，比国内的男生还急啊？唉，
夏岚是不知道，这儿不像国内，有满大街的女孩子可以追，又有父母、朋友、
同事、邻居帮忙介绍，还有那婚恋介绍所的推销。只要男生自身条件好点儿，
跟女孩子约会的机会有的是，不稀罕。
可这儿是美国，中国姑娘本来就没几个，还大多数是“名花有主”的。再
加上没有三姑四姨的介绍，找个女朋友不容易啊！突然来了个单身女生，那还
不是稀罕宝物？另外，还有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女留学生将来都是办绿卡挣美
元的生力军，那可都是“潜力股”啊，还不是下了飞机就得快速锁定？
所以，为什么在美国的男生这么急吼吼的？全是因为“狼”太多“羊”太
少的缘故！在留学生会里混的，都是想抢接飞机的机会，能第一个见美女。不然，
一挣不了美元，二不能入党提干，谁会浪费那时间？

到美国之后，夏岚一个人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着又寂寞又辛苦的日
子，她突然不排斥恋爱了，总不能等到博士毕业成了“大龄剩女”再找对象吧？
当时追夏岚的人有好几个，可夏岚心里有个结，那就是不自觉地把他们都跟锋
比。这一比，有点儿坏事，这几个里竟然没有比锋好的。
夏岚是个读书一流的人，所以对书读得好的男生没有一点儿仰慕，对男生
的学位也看得很轻。在美国的中国男生，不是博士就是硕士，有个学位不稀罕。
夏岚也知道，有些人之所以读博士，其实是有了硕士学位的时候没找到工作，
为了维持身份，不得不继续读博士的。所以，如果一个男生在夏岚面前说自己
是博士，一点儿也加不了分。
现在，夏岚对自己的男朋友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上进，可这儿的男生
都很上进，都很聪明，所以，这个条件是不能筛选出什么人的；第二是要和自
己聊得来，两人在一起要开心。这第二条，看起来要求很低，谁知道到了美国，
这要求竟高得离谱。夏岚约会了不少男生，可没一个跟自己聊得来，没一个能
让她有和锋在一起时那种感觉的。
夏岚有点儿慌了，觉得自己的命不好，遇到的人都不对路子。例如，有的
男生是典型的自恋，除了刚开始假装关心地问夏岚两句，接着就长篇大论地说
他自己那点儿事，给夏岚一种半是自吹，半是自恋的感觉。夏岚实在受不了，
简直想建议他去找个树洞倾诉，不要把自己当“垃圾箱”。
可要不是遇到自恋的，就是遇到像木鱼一样的男生。跟“木鱼”在一起，
夏岚得费尽心机地找话题。可是这“木鱼”除了他自己的专业和小圈子里的那
点事儿，其他一问三不知，也通通没兴趣。夏岚心想，你跟你的专业结婚得了，
干吗找女朋友啊？
夏岚对身边的这些男生都失望透顶，觉得命运这东西不能强求，就不再和
身边的男生约会了，开始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学问，希望尽快拿到学位。可是单
身的女孩就是事多。不久，一个刚毕业的师姐非要给夏岚介绍一个“条件好”
的男生。所谓“条件好”就是有工作，有绿卡，为人老实，但有一个致命伤——
这是一个“离婚男”。
本来夏岚不感兴趣，但这个师姐热情无比，一边拼命夸这位的“硬件条件”
好，一边拼命解释说他人有多老实，是被老婆抛弃的之类，一定要夏岚见一面。

估计这位老兄托这位师姐托得狠了，师姐一定得把他推销出去，不然以后没安
静日子过。磨不过师姐的面子，最后夏岚认了，答应去见面。
夏岚心说，只要离婚不是你的错，又没小孩，我就给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吧。可是，见了没几次面，夏岚就要崩溃了。这位老兄简直就是个“祥林嫂”，
一遍又一遍地“哭诉”那些夏岚最怕听到的事。他是如何被他前妻踹掉的，他
是多么的委屈，如何的可怜，等等。这种事，做大男人的只能说一遍，权当解释。
这一遍又一遍地“反刍”，哪个女人碰到都要晕倒。
让夏岚下决心不再见这位“祥林嫂”的原因，就是这个不知好歹的主儿，
竟然还一遍遍地说，他以前跟前妻在一起是多么的开心多么的幸福之类的话。
话说到这份儿上，夏岚再也奉陪不起了。夏岚心说，你如果觉得跟前妻在一起
那么好，你就把她从现在的男人手里抢回来啊。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你
跟她过去，别找我啊！
等夏岚对所有见过面的男生都绝望了的时候，突然感到恐怖起来。她发现
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白马王子”竟然是锋！
可怜的是，夏岚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又不敢主动追锋。当年把人家回绝得
干干脆脆，人家心里一定会记恨自己。如果自己再倒过来追他，他说不定会在
背后嘲笑自己，然后当作报复的机会，狠狠地回绝自己一次。所以，夏岚只有
在逢年过节时，跟锋联系一下。
每次跟锋聊天，夏岚就仿佛又回到当年两人在校园里时一样。锋还是像以
前那样，大大咧咧地从天说到地，现在又加上美国这儿的新闻、电影、流行歌，
等等，常常逗得夏岚笑个不停。夏岚拿着电话，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傻
傻地当听众的小女孩。放下电话，她是那么的不舍，恨不得再找个由头给锋打
过去，再跟锋说上几小时。有时想锋想得狠了，夏岚就恨不得要去倒追锋。可是，
刚要拿起电话夏岚就犹豫了，她的自尊和矜持就是没法让自己先跨出这一步。
夏岚每天从早到晚忙自己的学位，想尽早毕业。锋早早地去了加州工作，
夏岚也想去加州，到锋的身边去。所幸的是，夏岚所在的系里，教授没有逼学
生读五六年才允许毕业的传统，再加上夏岚是个乖巧用功的女孩子，比自己的
师兄师弟们更得教授喜欢。教授心里也没有非要逼这个女弟子变成个中年妇女
才给博士学位的恶念。所以，在夏岚读到第四年末的时候，教授就让夏岚拿了
博士学位毕了业。这把夏岚的那些没顺利毕业的师兄们嫉妒得酸水横流，暗骂
教授对女学生偏心。
夏岚本来是可以被教授推荐到中部一个小地方的大学去当教授的，可夏岚
不想去。夏岚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锋在的地方。好强的夏岚找工作时没寻
求锋的帮助，自己在硅谷的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然后就只身来到硅谷，再
然后，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锋。
可是见到锋时，矜持的夏岚把自己对锋的感觉掩饰得滴水不漏，跟锋还是
像普通朋友一样。让夏岚放心的是，锋还没结婚，也没有准备结婚的对象。让
夏岚担心的是，此时的锋在股票上发了，跟他约会的女孩有一大把。夏岚没有
办法，知道自己有可能错过锋，只能暗暗怪自己当年年轻，没给锋一次机会，
现在只能认命了。
但命运对夏岚也不是那么坏。锋在一夜之间，股票、资产、房子，连工作
都烟消云散。夏岚真的替锋惋惜，但让夏岚松口气的是，与锋约会的女友们也
都随股票、资产、房子、工作全部烟消云散。夏岚觉得老天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夏岚现在已经是快30 岁的“大龄姑娘”了，知道不能再因为矜持、自尊、面子，
而与自己爱的人再次错过。
不久，夏岚和锋在一起的机会就来了。
夏岚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又有姐姐的指点，所以来硅谷不久就租了一个两
卧室的小房子，然后征得房主的许可，自己做起“二房东”来。招来的房客是
以市场价租一个房间，夏岚自己只需要出很少一部分的房租。夏岚从健和其他
老同学那里听到，锋要失去房子，要找住处。而自己这个房客已经期满搬出，
一间房间空出来。夏岚留了个心眼，没有登广告出租，而是给老同学，特别是健，
打招呼说自己在找同屋，而且要找知道背景的比较安全的同屋。为了不伤锋的
自尊心，夏岚没敢直接跟锋说，而是跟健说了。夏岚知道健是锋的好友，跟健
说就等于是跟锋说了。
没多久，锋这边的房子卖掉，在健那儿住了两天。健提到夏岚的空房间，
锋说自己现在一穷二白，怕租不起。健立即传话给夏岚，夏岚这才拿起电话直
接找锋：“锋，你住过来我放心。至于房租，你只付点水电费什么的就成了。”
锋说：“那怎么行，那样你付得太多了。”

夏岚急了，问：“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你连一个帮自己好朋友的机会都不
给我？还有，我现在一个女孩子住这么大的房子害怕。你是男生，住进来帮我
壮壮胆，那是帮我。你给我一次雇保镖的机会好不好？”
锋一听，乐了，说：“那好，我就当你保镖。等我找到工作，就把欠的房租
还给你。”
夏岚一听，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什么还不还钱的？你现在是我的保镖了，
我现在就害怕，你快搬过来！”
就这样，这对昔日校园里的好友，一个是让锋曾经伤心的初恋对象，一个
是让夏岚暗恋了许久的“白马王子”，就这么住到了一个屋檐下，开始了“同居
生活”。
可是现在的锋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个意气风发，有时甚至气吞山河的锋一
下子成了一个懊丧郁闷的人。刚搬进夏岚房子的时候，有时竟把自己关在屋子
里一天不出来。夏岚下了班总是多烧两个菜，然后敲敲锋的门问他吃饭了没有，
出来开门的锋，脸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不刮，穿一件皱皱的T 恤，
没精打采地摇摇头。夏岚从厨房里的整洁程度就看出，锋白天在家就没进过厨
房。他要么随便吃了点不用烧煮的东西，要不然就什么都没吃。
看着这样的锋，夏岚急得心痛。拉着锋去餐桌，逼他吃饭。锋客气地夸了
两句菜不错，然后就像应付夏岚一样，吃一点点。看着锋这种连吃饭都没胃口
的样子，夏岚心里直叹气。夏岚就开始找话题跟锋闲聊，希望把那个开起口来
如滔滔江水的神气活现的锋再次变回来。可是，现在的锋消沉得根本没有说话
的兴趣。
夏岚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令人不愉快的话题，问锋找工作找得怎么样
了。锋低下头，无力地摇摇头说：“没戏。发了上百份的简历，一个面试的机会
都没有。我都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了，我真的没想到我是这么不行。”
夏岚一听，心里暗暗吃惊。夏岚真的有点儿担心锋了，甚至怀疑，锋是不
是患忧郁症了。如果不能尽快帮锋打开一条出路，这样下去，怕是他的整个思
维都要钻进死胡同了。人的思维一旦钻进死胡同，什么傻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夏岚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有没有试过做合同形式的Consultant（技术咨询顾
问）？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试试其他行业？你就一定要做技术方面的工作？”

锋慢慢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对啊，我现在太郁闷了，很多事都没有去
想，可怎么做技术咨询顾问？至于其他行业，转行不容易吧？”
夏岚趁机给锋打气：“你这么聪明的人，什么都比别人想得快，转到什么行
业不行？只不过是你现在心情太坏，没心思好好想罢了。你肯不肯把你的简历
给我，让我想想办法？”
夏岚怕伤锋的自尊心，没锋的许可不敢擅自帮锋的忙。毕竟，自己以前伤
过他的自尊一次，再加上现在他的心理这么脆弱，夏岚有点儿如履薄冰。
锋听到这个自己心目中的才女，这么诚恳地说自己是“这么聪明的人，什
么都比别人想得快”，一下子振作了很多。像锋这样自负的人，被夸聪明得看被
谁夸了。一般人夸了，他不会放在心上，但被夏岚这样自己真佩服的人夸，那
是夸一句顶十句啊！当年夏岚夸了自己一句“像百科全书”，自己就奋不顾身地
去表白。今天在自己人生低谷时，又被才女夸一句，立即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但锋现在的自信心就像落水的人，突然看到一根救命稻草，怕是幻觉，还
有点儿不放心，要伸出手抓住才放心。锋实在忍不住，傻傻地补问一句：“我真
的行？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行？”问完了，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傻，脸都红了。
夏岚很认真地回答：“锋，你真的行。我们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对你还
不了解？我心里一直都很佩服你。你比我聪明。我只是读书好，而你的聪明比
我这样只知道读书的要强。你这只是一时失利，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有的是时
间，可以再打一个天下。我相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自己打败你自己，
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一定能成。我相信你。请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这些话，特别是前半段，是夏岚这么多年来对锋的真实感受，是她藏在心
里想对锋说可一直没机会说的话，今天终于借这个机会说出来了，夏岚觉得一
阵轻松。夏岚要的就是锋振作起来。夏岚相信锋，只要他振作起来，凭他的聪明，
一定能有自己的一片天。
锋听了夏岚的话，整个人像被一种巨大的力量从深渊谷底托上了地平线。
锋定定地看着夏岚，诚恳地说：“夏岚，谢谢你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为
了你的信任，我不会自暴自弃的，我不会让你失望。”
夏岚看着锋，眼睛都有点儿湿润了，开心地用力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能让锋重新振作起来，这比自己拿到学位、找到工作都更有成就感。自己终于
可以走进锋的生活，走进锋的世界，走进锋的内心，和锋一起抵抗风雨。
为了锋的事，夏岚第一个想请教的就是她的老美同事——皮特。这个皮特
年纪不大，只是30 岁刚出头，可在职场上，已是个“老江湖”了。皮特在90
年代初，大学毕业进了惠普。过了几年，年轻气盛的皮特不仅对自己天天干的
活有点儿厌倦了，而且对职场上各种“政治斗争”深恶痛绝。但是，只要是有
人的地方，这个“办公室政治”就存在，中国美国都一样。只不过是各个民族，
各个地方，因为文化的不同而斗争的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
皮特刚进公司那会儿，还是一个刚出校门的愣头青，办公室政治也轮不到
他。皮特年轻肯干，过了几年慢慢从入门级别升到资深级别。再往上，上升的
空间就慢慢少了。这不奇怪，金字塔越往上越窄嘛。机会越少，明争暗斗自然
就越多。皮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卷入其中。你不想踩别人，别人还想踩着你
往上爬，不是吗？皮特对这份工作越来越烦。
好在这时候是20 世纪90 年代末，硅谷因为高科技行业初创公司（Startups）
的风起云涌，到处都在招人。猎头公司（Head Hunter）找上了皮特，问他愿不
愿意出来做所谓“技术咨询顾问”的合同工，开价是一小时70 美元。这价码意
味着什么？假如你一年工作2000 个小时，那你的年收入就是14 万美元。90 年
代初开始工作的人，起薪并不高。后来即使慢慢地涨，也有限，所以14 万美元
对皮特来说，诱惑实在是不小。
各位读者可能会纳闷，怎么一年只按2000 工作小时算啊？人家老美不是工
作狂，工作努力归努力，但一年有两个星期休假那是少不了的，所以，一年用
2000 小时算工作时间蛮合理的。为什么合同工收入这么高呢？一来，因为当时
市场热，二来，合同工工作没保障，合同结束就等于工作结束，所以需要高一
点儿的收入为短期的“失业”做保障。而且，合同工的医疗保险也不好，如果
想要个好点的保险，需要自己掏好多钱去买。
那时，皮特刚结婚不久，想买房。可硅谷的房子一直都贵，在老一代人的记
忆里就从没便宜过。买房的首付对皮特来说还是有点吃力，所以，急着要做合同
工挣笔钱。至于保险，皮特和太太倒不太在意。两个人都年轻，而且没小孩，不
太把保险的好坏放在心上，只要有个基本的保险应个急就行了。再加上自己在公
司里，为人斗人的事正搞得火大，所以，皮特立马就辞职“下海”了。

皮特的第一份合同工作是通过一家技术咨询公司被派到客户那儿工作的形
式做的。皮特是个聪明人，没多久就明白了这合同工市场的门路，于是有心自
己出来单干，做所谓的“独立咨询顾问”（Independent Consultant）。当时市场也
有这条件，不是你找工作，是工作追着找你。皮特雄心勃勃，要开技术顾问公司，
自己当老板，让自己在几年之内也成个百万富翁。
为了拓展市场，手上有更多的客户，皮特头一两年还是通过各家大的技术
顾问公司介绍生意。随着皮特的技术顾问经验越来越老到，对时薪的谈判也越
来越得心应手。市场越来越热，对皮特这样的有经验的咨询顾问的需求越来越
大，皮特的“小时价”也一步步地涨上去，最高时冲到过200 美元一小时。如果
能按这价码做一年，那一年就是40 万美元啊！
90 年代末，皮特也有过心理矛盾的时候，看到千千万万像锋这样的“幸运
儿”，在芝麻大的初创公司做，突然哪天股票上市，一夜变成百万富翁，皮特也
想，是不是该找家热门的初创公司做，来个快速致富。自己当技术顾问，要挣
到一百万得要好久呢。那年月，人都没耐心，都追求一夜暴富。
可皮特的老婆舍不得这每个星期拿到手里的肥水直流的支票（以小时记工
的合同工，一般是每周拿支票）。皮特老婆可是聪明人，自有一番高论。在初创
公司做，真能上市（IPO）的，一百家中能有几家？找一家能保证快速上市的初
创公司，就像赌博中彩票一样，概率很低。你皮特就保证一定能挑得那么准？
你现在每周拿着这肥得流油的支票，还怕挣不上一百万？慢点儿就慢点儿，但
赚得稳当，进了口袋的钱才真是自己的钱啊！
皮特一听，觉得老婆大人太有理了，从此就死了去初创公司赌博的心，安
安心心地当他的合同工。自从皮特做上合同工，银行存款数目就不停地往上跳。
没两年，买房首付的银子就绰绰有余了。尽管当时房地产市场已经热得滚烫，
但皮特和老婆还是在一个不错的区，买了栋大小适中的房子。因为首付付了一
大笔，所以也没贷太多款。
皮特这种慢慢赚钱的主儿和锋那样一夜暴富的主儿，花钱心理是不一样的。
皮特的钱来得慢，知道不能一下子花得太狠，自己得随时留点儿钱防“下雨天”，
以防有段时间找不到工作，在家坐冷板凳吃老本。而锋因为钱来得太快，所以
花起来就比火箭还快。不一样的挣钱方式决定了不一样的花钱方式，最后导致
了不一样的结果。
到了2000 年年中，dot-com 泡沫破灭，市场转冷。皮特是在当地土生土长的，
父母和周围的朋友都告诉他，这一波泡沫算是彻底破灭了，让他早做打算。这
时皮特和太太都年过三十了，两人很想要个娃，安定下来，所以，皮特决定金
盆洗手，回去当“全日制打工仔”。
当时，皮特在夏岚的组里，和夏岚他们一班人搞一个系统。皮特因为经验
丰富，当技术咨询顾问时见识过各类系统，自然是主力。90 年代末，很多公司
喜欢宁可多花一点儿钱雇合同工。
一来，如果要马上上马开发一个项目，自己的员工不一定都有所需要的技
术。所以需要招有这方面技术和经验的咨询顾问，迅速进来，不用浪费时间培训，
很快就可以让项目上马。
二来，自己现有员工人手不够，雇这些能立即上手的咨询顾问，公司就不
用额外招人了。招正式员工，不仅人事过程极度麻烦，而且又不敢保证日后不
会多余。如果多余了，解雇员工可就不容易了。而用合同工，项目做完，他自
动走人，多省事。而且，合同里也写明，如果这个咨询顾问水平没有自己吹的
那么牛，或者工作中出了纰漏，公司可以立刻让他走人，一丁点的麻烦都没有。
三来，从表面上看雇个资深咨询顾问不便宜，其实不然。公司一不用付政
府规定的社会、安全税、医疗税，等等，二不用管他的退休金账户、医疗保险、
伤残保险等。这些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据统计，这些福利开支少则占员工工
资的30%，多则50% 以上。如此一来，资深技术顾问也就没那么贵了。
皮特想安定下来，于是去找公司领导问有没有机会留下来当正式员工。这
领导正在为项目结束后，皮特这样的骨干走人，以后这项目的后续开发怎么办
而担心呢，一听皮特想留下来，正中下怀，不过还是笑嘻嘻地问皮特：“正式员
工可没你这咨询顾问收入高哦，你能接受？”
皮特回答：“我知道，可我喜欢这儿的工作环境。”这有点儿拍马屁的味道，
可是马屁该拍时还得拍啊。这不，那领导同志听了挺受用的。
皮特又实话实说：“我和老婆想安定下来，有小孩，过上家庭生活。我不想
再做合同工了。”
那领导一听，立即说，这就去跟上面核实有没有预算。这年月，各公司已
经把招人给冻结住了（Hire Freeze）。不过，像皮特这样的牛人，公司是想要得
很的。年景好的时候，经常有公司问皮特愿意不愿意留下来，他都坚决不干。
只有市场转坏了，皮特这种牛人才肯考虑。如果反应慢点儿，他恐怕要被另一
家公司给拉去了。
没多久，上级开绿灯，皮特就成了夏岚的正式同事。皮特工龄还不到十年，
工作过的大公司就有六七家。为了让自己的简历看着漂亮些，皮特当年可是非
Fortune500 的公司就不干的主儿啊。现在，夏岚要替锋找出路，当然首先要请教
皮特这样有经验、有门路的“老江湖”了。
皮特一听，夏岚这么急着帮锋找工作，就嬉皮笑脸地问：“夏岚，他是不是
你男朋友啊？”
夏岚赶紧澄清：“不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男朋友。”
皮特哈哈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啦！不管是谁，只要能帮上忙，我都会很
高兴的。对了，如果你朋友想做合同工，现在的每小时付费可不高，他有思想
准备吗？”
夏岚连忙解释说：“最重要的是帮他把职业延续下去，收入并不是最重要的。”
皮特点点头说：“请把他的简历给我，我来想办法。我去找我认识的咨询公
司问问。”
夏岚知道，皮特要肯出手，锋就有希望了。
夏岚开心地想把这消息打电话告诉锋，可转念一想，事还没成呢，等回到
家再给他一个惊喜吧。下了班，夏岚急匆匆地往家赶，一打开门，一阵扑鼻的
菜香迎面而来。只见锋有点儿腼腆地站在摆满了一桌菜的桌子旁说：“前段日子
总是你做饭给我吃，今天让我回报一次。只是这菜的口味没你做得好。”
夏岚感动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自己梦里盼望的家的感觉
吗？心爱的人做好了一桌菜，等着自己归来，这不是在做梦吧？夏岚恨不得一
下子扑到锋的怀里，狠狠地抱住锋，亲一口。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跟锋只是
普通好朋友而已，自己得镇定，如果被锋看出自己的心思，多不好意思。夏岚
是个传统女孩，在她的观念里，这爱是一定要等男生主动来“求”的。
锋不知道现在的夏岚百感交集，见夏岚站着发愣，走过来一把拉住夏岚就
向桌边走，一边说：“快来看看我炒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如果不合口味，告
诉我，我下次换菜单。”这时的锋，像个做完题目的小学生，急着等老师表态，
根本没去体会夏岚此时此刻的各种感受。
感动得要晕过去的夏岚，这时只能不停地点头说：“好，太好了，全是我最
爱吃的。你怎么这么会做菜啊？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其实，锋的做菜水平只能算是勉强会做，那不敢恭维的味道，等夏岚下筷
子就知道了。夏岚说全是自己最爱吃的菜，那是激动时候的夸张说法。锋和夏
岚是在一个城市里长大的，这口味能差得远吗？事实上，不管锋的菜做得多糟
糕，吃到夏岚的嘴里，都是美味佳肴。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所浸泡的女孩子，
吃着心上人为自己做的菜，即使那个菜的口味再烂，对这个在蜜缸里的女孩子
来说，也是连人民大会堂的国宴都比不上的。
没过两天，皮特为锋联系的一家技术咨询公司正好有个符合锋技术背景的
机会，可以给锋一个面试的机会。只不过这个合同项目在科罗拉多州。但对于
锋这个单身人士来说，那根本不是问题。皮特通过夏岚，给了锋很多建议，毕
竟做咨询顾问和做正式员工是不大一样的。而锋也全天在家把面试可能会问到
的问题都准备了个遍，把需要知道的技术细节都牢记在心，比当年准备毕业答
辩都更加小心翼翼。
有了自己的充分准备加上皮特的帮忙，锋顺利地得到了这份工作。虽然每
小时只有35 美元，但对锋来说，可以把自己的职业完美地延续下去，也是个不
错的收入。此时的硅谷，无数失业在家的工程师们，都像几天前的锋一样，没
有工作，找工作无望，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怀疑，整天处在忧郁之中。并不是
每个人都像锋这么幸运，身边有个夏岚，支持着自己向前走。
签合同的那天，兴高采烈的锋一定要拉着夏岚出去吃饭庆祝。夏岚也叫上
了健，为锋的重新出发而庆祝。看着完全走出心理阴影的锋，夏岚为自己自豪，
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艰巨无比的任务。是啊，工作上，再难的项目都有办法完成。
可是，把一个人从忧郁的处境中拯救出来，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况且，还要
在这么糟糕的就业环境里为他找到一份好工作，就更没把握了。谁知道自己竟
做到了，夏岚今天也要在心里为自己好好庆祝一下。
三个好朋友在餐馆里坐下，锋叫了红葡萄酒，拿起酒杯，诚恳地敬夏岚和健，
感激夏岚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候，点了一盏明灯；谢谢健这个好哥们儿，在自己最
困难的时候两肋插刀，他永远忘不了健说的“有我锅里的，就有你碗里的”那
句话。
健真诚地说：“我只是做了一个哥们儿该做的。真要好好谢的人，是夏岚。
她不仅帮你振作起来，还帮你找到这份工作。你可要用一辈子谢人家哦！”
健当年是锋的室友，当然知道锋跟夏岚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后来，两
人突然谁也不理谁了，而且锋的沮丧全写在脸上。问起来，锋又一句实话也不说。
所以，健就和所有人一样，有了很多猜测。大家猜来猜去，猜的结果都八九不
离十。大家都猜，锋是不是对夏岚有了超过朋友的想法，结果夏岚没接受，所
以锋被气个半死。
后来，也就是前段时间，夏岚总是跟健打听锋的事，自己却不好意思直接
去找锋。特别是租房的事，好像夏岚是特意空着房在等锋。健就猜到，是不是
夏岚喜欢上锋了？现在这就越来越明显了。
健觉得，夏岚和锋是极般配的一对，各方面的背景都相配。大学四年一个
系里出来的战友情是其他友情都难以取代的。健有心促成这一对。健的最后一
句话，是话里有话。
夏岚和锋都是聪明人，听了健的那句话，两人的脸都有点儿红了，幸好有酒
色掩盖着。锋感激地看看夏岚的眼睛，夏岚不好意思，就把眼睛转开。健看在眼
里，心里暗笑，心想，以后就让他们俩单独行动吧，我没事就别当灯泡了。
其实，锋现在的心里也全是夏岚。可是，锋现在即使再喜欢夏岚也不敢表
白了。而夏岚又是个对方不主动“求爱”，她就永远都不会主动的人。此后，两
人心里就像一对恋人一样，可那层窗户纸就是不捅破。
锋因为在外地上班，总是周日晚上由夏岚送他去机场上飞机。他每天工作
10 个小时，到了周五一大早再飞回来。好在是公司出机票，只是锋飞来飞去的
路上辛苦些。在锋的心里，自己已经不是单身男人了，自己是和夏岚住在一起的，
夏岚住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尽管夏岚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她的男朋友，他
连夏岚的手都没碰过一下，可在锋的心里，自己一辈子的爱人就是夏岚了。所以，
锋是绝对不会搬到外州租房子住的。
这事在湾区所有同学跟朋友的眼里，都很好玩。锋是一个单身男，又在外
地工作，竟然还像个有家有口的人那样，每个周末都回“家”。既然夏岚的家
就是你的家，你怎么就不求婚呢？偶尔同学聚会，这两人还装模作样地坐得远
远的。老同学一开玩笑，两个人就异口同声地撇清。现在搞得人人都替锋着急，
急这小子怎么老是不肯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锋是被若干年前的那次“表白失败”给搞怕了，决定用水磨的功夫感动夏岚。
每次周五回家，总是按夏岚的口味，做一桌菜等夏岚下班，每次都把夏岚感动
得要哭。夏岚也在心里问，锋什么时候才会向自己表白啊？可夏岚越急，锋越
不开口。
夏岚知道自己若干年前那次拒绝，给锋造成了心理阴影，自己现在真得有
耐心了。夏岚后来也想明白了，现在明摆着就是，自己喜欢他，他也喜欢自己，
这种感觉这么好，没必要急啊。锋如果搬到外州，自己大概还会担心，他在那
儿会不会遇上别的女孩子。可人家认定了自己，再辛苦也要每周回自己的这个
小窝，那有什么急的？顺其自然吧。
锋现在烧菜的手艺可是见长，把夏岚的口味也摸得一清二楚。到了周末，
锋和夏岚就像小夫妻似的，一起去买菜，一起烧菜，一起出去玩，一起看电影，
一起听音乐会，一起去海边，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所有的朋友都自觉回避，
包括健，不请是坚决不登三宝殿的。
等把湾区周边的地方都玩遍了，锋就提议说去露营吧，然后给夏岚看他当
年为了抢房子而买的帐篷、气垫床和两个睡袋。夏岚问他，怎么买两个睡袋啊？
锋就把抢房子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给夏岚听。夜里是怎么下大雨的，帐篷是怎
么漏雨的，自己怎么睡死过去却把健冻得半死，以及睡袋湿透了，不得不再买
一个，等等，把夏岚笑得差点儿没岔过气去。
锋说，这帐篷和露营的东西都齐了，可自己却没有一次真正的在野外露营
的经验，太可惜了。夏岚兴奋地说：“这你不用操心了，我同事去太浩湖（Lake
Tahoe）露营，说棒极了。我们第一次就去太浩湖吧。如果我们从此喜欢上露营，
湾区周围露营的地方多了去了。”
说去就去。有了上次抢房子的经验，锋这次把御寒的和吃的东西带了个够。
在太浩湖边的露营营地，安营扎寨完毕，夏岚逗锋说：“你这次是不是把帐
篷搭好了？晚上下雨，保证不漏雨？”
锋眨眨眼睛说：“第一，保证不漏。第二，要是漏了，我就趴在你身上，给
你当雨伞挡雨。”
夏岚大笑着，一边捶锋，一边叫道：“好啊，你想占我便宜！”
锋一边躲，一边笑着向湖边跑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夏岚和锋并肩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看着头顶上的灿烂
星河，听着脚下湖水的拍岸声，默默无语。尽管是夏天，位于高山上的太浩湖
晚上仍然很冷。一阵凉风吹来，夏岚不禁打了个寒战。锋感觉到了，就把自己
的外衣脱下来，给夏岚披上，然后拥住夏岚，让夏岚紧紧地靠着自己。
夏岚幸福地把头顺势靠上了锋的肩。锋低头看着此时此刻在月光照耀下的
夏岚的脸庞、眼睛、鼻子和唇，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吻这个自己在心里已经爱
了千万次，在梦里已经吻了千万次的女孩。夏岚闭上眼睛，迎上了这等待了太
久的吻。
当两人稍稍离开彼此的唇的时候，锋说出了自己已经想了千万次的话：“夏
岚，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