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离婚
健确实没注意,健和同事最近都累到了极点。他们的项目是“大跃进”式的,
结果越接近截止期,程序的bug 越多。项目组的所有人都是疲劳作战,人越累,
“杀虫”杀得越慢,在公司就待得越久,形成了恶性循环。公司为了让他们加班,
中餐晚餐都换着花样给他们订菜,中国菜、墨西哥菜、意大利菜、越南菜,他
们想到的,公司都订过,只要他们加班就好。
终于,熬到“大限之日”(Deadline),质量测试竟然过关,可以上正式系统,
所谓的“Go Live”了。举组欢呼,本来是要庆祝一下的,但大家都喊睡觉第一,
于是纷纷回家,庆祝活动下周再搞。健回到家,也不管老婆在哪儿,倒头便睡,
这一睡就是14 个小时。
接下来的整整两个星期,除了处理紧急情况外,并没有新的任务。公司也
知道前段时间逼人逼狠了,有意让大家放松一下。健毕竟年轻,元气很快就恢
复过来了。
健注意到丽丽最近新换了一批化妆品,不经意地问丽丽,丽丽谎称Wal-
Mart、Target 和JC Penny 大甩卖,她趁机买的。丽丽不管账,不知道信用卡账单
上是有购物明细的。一开始,健没放在心上,毕竟自己对化妆品一窍不通。等
银行账单和信用卡账单一来,健大致一看,奇怪了,过去一个月,因为自己忙,
没买什么东西,单子很简单。丽丽说的这些,在单子上都没有显示出来。也就
是说,丽丽一没用信用卡买,二没从银行取钱用现金买。健很奇怪,她是怎么
买这些化妆品的?难道是有人替她买的?
健没声张。这种事,如果误会了,夫妻就免不了一顿大吵。健怕跟老婆吵架,
77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健留了个心眼,他仔细看了这些化妆品,然后去衣橱里
看了看,看是不是老婆也买了好多衣服。确实,老婆多了几件看起来挺高级的
衣服。可美国这地方,价钱是跟着设计走,不是跟衣服料子走。料子好的,在
Wal-Mart 也卖不了两个钱。相反,名家设计的,没几根布条,要价吓死人。健
不懂设计,也没看出这衣服值多少钱,但这衣服看着眼熟,好像老婆在哪儿试
穿过。健心里一怔。
健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去了趟Nordstrom。这一去,差点让健犯心脏病。刚
进店,一眼就看见老婆的那件同款的衣服展示在模特身上。拿起价格牌一看,
我的妈呀,1500 美元啊!健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凝固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让
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走到化妆品柜台,一排排看过去,老婆桌上的化妆品这儿
全有。此时,健的世界开始“下雪”了,而且是暴风雪!
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Nordstrom 的,他看到咖啡店门口有把空椅子,就
一屁股坐下。此时的健很想冲回去,抓住丽丽问个究竟。可老吴的事,给他和
每一个知道那个故事的人都上了一课:“人不能冲动。”
健跟自己说了一百遍“冷静”。终于,健过了这“心肌梗死”的第一冲击波,
开始思考问题了。
第一件事,健要确认的是丽丽到底和谁在一起?先弄清楚这个问题,然后
才能想事情能不能挽回。健想了一圈,但丽丽自由活动已久,自己又忙于工作,
一时很难找到“第一嫌疑犯”。丽丽不会开车,活动范围有限,所以健决定先从
家门口开始排查。
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心里便暗暗骂了一句。健开车回家,快到
小区时,他多了个心眼,把车停在小区外,走回家。家里果真没人。健知道,
丽丽的英语课只在上午。下午,她如果不在健身房,就不知道在哪儿了,健决
定去健身房看看。
下午的小区一片寂静。健悄悄来到健身房,空无一人。健忍不住拨了丽丽
的手机,看看能不能从背景声里判断出她在哪儿。丽丽接起手机,健尽力让自
己平静地说话:“我刚给家里打了电话,你不在家。你在哪儿?”
“噢,我在健身房呢。你在公司吗?”丽丽回答。
健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
78
平静下来。既然说在健身房,那她估计在这小区里。健急中生智,想到个说法
让丽丽快速现身:“我晚上要参加一个商业聚餐,急着回家穿西装。你能赶紧回
家给我熨一下吗?我这就回来。”
丽丽回答说:“好,我这就回去。”
健藏到一个角落,看这寂静的小区哪里会出现丽丽的身影。让健骇然的是,
丽丽竟从不远处的一个门里现身,后面跟着的是个高大的洋人。更让健发疯的
是,这洋人竟然从背后拉过丽丽,狠狠地吻了一下才放她走。丽丽离开了马克,
就急匆匆地往家跑。
健这时恨不得冲进马克家,狠狠教训这个王八蛋,万万没想到老吴的悲剧
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想到老吴,健反倒冷静下来。健知道,像老吴那样冲动,
不利的是自己,健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健悄悄地回到车里,决定暂时不向丽丽摊牌。健是个工程师,知道得有个
好的计划才能行动。可现在的健,心乱如麻,什么计划都想不出来。几个小时里,
连续两次“心肌梗死”,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健的心脏还虚脱着呢。
健估计时间到了,就不得不开车回家。进了家门,丽丽还在熨健的西装和
衬衫。健无力地倒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丽丽把熨好的衣服拿过来,看健脸色
很难看,问健是不是不舒服。健只摇摇头,说是累了,就草草穿上西装逃也似
的出了家门。
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开,看到路边有个Starbucks 咖啡店,就停了车进去,
随便要了杯咖啡,就开始发呆。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健终于慢慢清醒。健知道,
自己不会再和丽丽有任何关系了。一旦决定离婚,健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接下
来就是处理如何离婚的问题了。明天,健就会找律师。健还想拿到丽丽和马克
偷情的证据。健猜想,有了证据,离婚会对自己有利很多。至于如何拿到证据,
健倒是有办法。只要自己不声张,有的是机会。想通了,健觉得自己饿了,在
Starbucks 吃了些糕点,填饱了肚子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健悄悄把摄像机装在提包里。出门时,他问丽丽今天有什么计划。
丽丽说上午去上课,下午回来休息一会儿,要么去锻炼,要么去逛逛Mall。
到了公司,健翻开黄页,开始一个一个地给离婚律师打电话,问能不能做
个免费的咨询。其中的一个律师说现在就可以去面谈。健见的律师是个头都秃
79
了的老头儿。健简单地说,发现自己老婆和别人有私情,准备离婚。律师问,
是不是需要经过婚姻咨询师再挽救一下?健很坚决地摇摇头。老头儿耸耸肩,
表示自己说过了,就尽了责任了。
然后,老头儿开门见山地说:“离婚说白了,就是分财产。不介意的话,能
不能说一下你大概的财产状况?”
一买了这房子,健的银行账户里的钱所剩无几,每月挣来的钱都交了贷款
和税。房子的净值也很少,因为所在的区不好,买下来以后,涨得很少。还有
就是那些公司给的股权(Stock Options)了。
老头儿又问:“你们有孩子吗?”健摇摇头。老头儿神情轻松起来:“你们的
净资产不多,所以纠纷不会太大。加州婚姻法是Community Marriage,也就是说,
你们的财产要平分。如果你太太不工作,你还要付赡养费直到她结婚。”
健一听差点跳起来:“她背着我跟人偷情,我还得跟她平分财产,还要付赡
养费?”
老头儿这种场面看得多了,笑着拍拍健的肩说:“年轻人,别激动。我只是
跟你解释离婚法律。你要离婚,一些最基本的知识你要知道。对了,你太太也
同意离婚吗?”
“我不管她,我是一定要离婚的!”健激愤地说。
老头儿轻轻摇了摇头:“年轻人,如果她不同意,离婚过程会很麻烦、很费
时、很费钱的。对了,你说你太太跟人偷情,你有证据吗?如果有,她不想离
也没办法,因为如果一方有过失,法庭会批准离婚的。”
健问怎么拿证据。老头儿叹口气说:“年轻人,我只能向你提供法律帮助,
除此之外,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不过,我有个朋友是做私人侦探的,你不
妨给他打个电话。他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他会帮你的。”
老头儿找出一张名片递给健,然后递过来一大堆文件说:“这是合同文本。
你如果决定要我做你的律师,我们需要签这个合同,你有空看一看。”然后,递
过来一张纸说:“这是我们的价格单。你的案子很简单,如果你跟你太太能对财
产分配及赡养费有共识,不用上法庭,费用也只有几千元。”
健接过材料,道了声谢,默默地向外走。老头儿有点儿不忍心,看着健的
背影说:“小伙子,千万别冲动。什么事都要冷静,要和对方协商,这会给你省
80
很多时间、金钱和麻烦。”
健感激地点点头。这一刻,健决定就找他了。
健一出门就给那个私家侦探打电话。一听吓一跳,价钱贵得离谱,没办事
之前先得押好几千。然后,办起事来那每小时的收费把健吓得一哆嗦。难怪说
找私家侦探是富婆们的“专利”,咱穷苦老百姓可真玩不起。健想,与其给你一
大把银子,还不如我自己干呢。
健决定,下午就按原计划自己去“取证”。
下午,健悄悄回到自己的小区,他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果真没人。健从
健身房经过,那儿除了一个老头儿外,没有其他人。健把车停在离马克家稍远
的角落。那是一辆老旧的丰田Corolla,浅灰色。在湾区,遍地的丰田车,健的
这辆车往哪儿一停,都像一滴水落进了大海,没人会多看一眼。
车的后窗上了遮阳,是深色的,摇上来,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人。健躲在
后座上,将车窗开了一个小缝,把摄像机镜头伸出,再把取景拉近,这样,尽
管车子离马克的门很远,但取景框里,画面都放得很大。
健这时紧张得身体都有点儿抖,这可是他第一次当侦探啊。健深呼吸一下,
拨通了丽丽的手机。好一会儿,丽丽才接起电话。健问:“家里没人,你在哪儿?”
丽丽不敢再说在健身房了,怕天天都去健身房会让健起疑心,丽丽说她在
Mall 里。
健一听僻静无声的背景,怎么会在吵吵嚷嚷的Mall 里?骗人都不会。健说:
“既然在Mall 里,太好了。同事要生小孩,明天组里要给她办个party,你能不能
买个小baby 的毛毯之类的当礼物?还有,今天我不忙,要早点儿回家,要不要
我到Mall 里接你?”
丽丽一听,急了,连声说不用。健说:“那我到Mall 里来找你,顺便我们在
Mall 里吃完了饭再回家吧。”
丽丽这下没辙了,只好让健等会儿再过来接自己,说自己要多点儿时间挑
礼物。
健放下手机,就把摄像机准备好。
没一会儿,马克的车库门就开了。马克将车倒出车库,然后,车一转边,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丽丽完全出现在摄像机里。马克一踩油门,急吼吼地往Mall
81
里赶。本该愤怒的健,此时竟有一种作弄这一对奸夫淫妇的得意。
健知道光有这录像还不够,冲进去捉奸也不行,最好是要丽丽亲口承认。
可以用这录像诈一下丽丽,但要出其不意。
健想好了,就去了那个Mall 附近的BestBuy 电器店买了个笔式录音机。到
了Mall 里找到丽丽,他尽量像没事人似的,一边吃饭,一边听丽丽闲扯。健现
在特佩服自己,觉得将来可以当私家侦探,那多挣钱啊!
回到家后,健悄悄打开录音笔,突然严肃地对丽丽说:“我有话问你。”
丽丽看健一下子变了脸,吓得惴惴不安地在健面前坐下。
健一下子发动突然袭击:“你和马克的事我全知道了。”
丽丽吓得脸一下子白了:“健,我们只是……”
健打断她:“不要辩解了,我有证据。”
健拿出录像带晃了晃:“你是不是要逼我放你们在一起的录像?”
丽丽像个石头人一样,呆呆地坐着,丽丽甚至以为健连她和马克上床的镜
头都有。
健一击而中,二击续上:“我只是要让你亲口承认。说,你和马克是不是有
私情?”
丽丽仰起脸,泪水像泉涌一样顺着脸庞流下来,绝望地摇摇头。
健压低声音,狠狠地逼近过去,再问:“说啊,你是不是和马克有私情?说,
是不是?你到现在还想否认吗?”
丽丽受不了这份重压,一下子崩溃,她哭着大喊:“是,是,我是和马克好
上了。”然后,疯了似的冲出门去。
健想要的,现在都有了,但健怕丽丽做傻事,追了出去。前面的丽丽,发
疯似的向马克家跑去。健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家,拿起录音笔,关上灯,躺
在床上,但愿一夜无梦,明天有好多事要做呢。
第二天一早,健给公司打电话请了几天假。然后,给律师老头儿打电话,
说要签约。老头儿一听,新客户上门,立即说马上就可以过来。
健在去律师办公室的路上,在马克家门口停了一下,留了一个小包,里面
装着丽丽的手机、家门钥匙和一张纸条,说自己一天都不在家,她可以随时回
家拿东西。然后,他按了几下马克家的门铃,转身开车而去。
82
到了律师事务所,那老头儿热情地把健让进办公室,拿出合同,一条条解
释给健听,问健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让健签字。签完字,老头儿请健回去
把最近的银行账单、信用卡账单、房契、去年的税单等证明财产的文件都复印
一份带给他。他则在第二天把离婚协议书草稿给健过目。
然后,老头儿问健有没有联系上那个私家侦探,健说自己都把证据搞定了。
老头儿眉头一扬,倾过身来问健是怎么搞的。健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录像如
何让老婆承认以及自己如何录音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头儿听完,仰天大笑,眼
泪都快笑出来了,笑完了,拍着健的肩说:“小伙子,你好聪明啊!我就是爱跟
聪明人合作。”
“谢了。不过录音是中文的,行吗?”健问。
“中文没关系,如果需要,法庭会翻译的。不过,加州实行的是无过错离婚
法。你的证据在法庭上不会对你们的财产分配有任何帮助。但有了它,对方不
想离婚都不行了。不过,我们尽量不上法庭。不然,我有钱挣了,你要破产了。”
这老头儿说到这儿自己又笑起来。
健暗暗感激这老头儿能替自己着想。
“至于你们的房子,你打算怎么办?”老头儿接着问。
“卖!”健坚定地说。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健给白萱打了个电话,只说请白萱
帮忙卖房子。白萱一听,一惊,忙问:“你们刚买没多久,怎么就要卖?出什么
事了?”
健不想在电话里多扯这事,只是淡淡地说:“我跟丽丽之间出了点问题。你
有没有空出来,我们见面详谈?”
白萱一听朋友有事,立即问健在哪儿见面。健就约了离白萱近的Sunnyvale
Downtown 的岳阳楼餐馆见。两人见了面,健简单地把丽丽的事说了一遍,然后
说已找律师办离婚,现在想要卖房子。
白萱急着问:“事情可不可以挽回?我可以去和丽丽谈谈,估计她是一时昏
了头。”健很坚决地说,他绝对不会再和丽丽在一起了。白萱因为自己和老吴的
经历,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说,卖房要丽丽签字,因为她的名字也在房契上。
健说:“那拜托你去和她谈吧。”
83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匆匆吃完,白萱就说要回去准备卖房文件,让健多保重。
下午,健怕回家碰到丽丽尴尬,一个人闷闷地去看了场电影,到了天黑才
回家。
家里,丽丽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么多东西,大概是马克陪着一块来拿的。
健看着空空的衣橱,空空的梳妆台,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两年的婚姻就这么结
束了,健觉得自己的生活突然被砍去了一大块,无力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健梦见把丽丽从机场接回学校,车窗外不知怎的下起鹅毛大雪,健
只好停了车,和丽丽待在被大雪封住的车里。睡梦中,一行泪水从健的眼角流
下来。
第二天,白萱打来电话说,她跟丽丽谈过了,丽丽对离婚卖房没意见,怎
么卖由健做主,她会签字。白萱要约个时间跟健签卖房文件,谈卖房细节,健
就跟白萱约了下午见面。
不一会儿,律师也给健打来电话,说离婚协议书拟好了,让健过去一下。
健赶过去,律师把协议书上的内容一条条地解释给健听。基本上就是现有财产
平分,但没有赡养费,也不包括健的股权(Stock Options)。老头儿知道这条款
有点儿说不过去,不过律师常常因客户要求,干这种打“擦边球”的事,就赌
对方不懂法律或不找律师。
健的财产也就是房子、一点儿可怜的存款,加上那辆不值钱的烂车。所以
健一看条款,一点儿意见也没有,请律师联系丽丽。老头儿一耸肩:“别担心,
这是你付我钱让我做的工作。你有问题任何时间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也会随
时跟你联络。”
下午白萱告诉健,他的房子大概能卖多少钱,问健想标多少价。健现在只
想尽快把这房子卖掉,这房子当年是为了丽丽买的,现在再拥有它已经没有任
何意义,只是一个伤心的回忆罢了。健把白萱建议的价格又降了1 万,问是不
是这样房子会很快卖掉。
白萱吃惊地提醒健:“你这房子本来就没涨多少,再降这么多,最后拿到手
里的可没多少了。”
健才不指望把房卖多贵呢。卖贵了,丽丽就多得了。现在的健恨丽丽背叛
了自己,却还要和自己分财产。健宁可自己少得,也不愿丽丽多得。人在怨恨
84
的时候,往往有不合理的想法。那也是人们都喜欢买离婚房的原因,你可以占
离婚卖房人当时不理智决定的便宜。当然,这很不公平,但是谁让你做了错误
的决定?你只好承担后果。
白萱看健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便在卖房协议上填上卖价,然后把协议
推给健,让他签字。
当健忙着离婚卖房的时候,让我们回来再说丽丽。
那天晚上,丽丽哭着敲马克的门时,马克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但马克也没
当成大事。丽丽在他怀里哭着问:“以后怎么办?”马克轻描淡写地说:“那就离
婚吧。”对马克来说,不就是离婚吗?离婚不是件很普通的事吗?
丽丽追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马克头一下子大了,心说:“又来了。”
他只好推诿着说:“现在先把离婚办好。结不结婚,以后再说。”
丽丽一听,急了:“不结婚,我的身份怎么办?我怎么留在美国?”
这一点,马克实在不明白。马克对身份、签证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在他
眼里,不管是墨西哥人、古巴人,还是中国偷渡客,只要踏上美国的土地,都
过得挺好的。丽丽连房子都买了,留在美国还是个问题吗?但丽丽现在无处可
去,自然是住在自己这儿了。马克不想太费神思考这些复杂的事情,只是一味
安慰丽丽:“别担心,有我呢,一切都会好的。”
丽丽也没办法,她知道健很可能不会原谅自己了。这个马克对移民身份、
签证一窍不通,又不想结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马克还愿意帮自己,
现在就只好先在马克这儿住下去。
几天后,健的律师把离婚协议书发给丽丽,丽丽知道,健跟她彻底完了。
在内心深处,丽丽知道自己对不起健。但她还有幻想,能不能让健原谅自己?
因为这个马克实在靠不住。但事到如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马克看了一下离婚协议书,到底是做销售的,立马觉得条款不对:“怎么没
有赡养费?”马克路子广,立即给一个擅长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朋友打电话。这
位律师朋友也是跟马克年龄差不多大的玩主,但办事认真。他一看协议书,立
即觉得有戏,便接下了案子。随后就联络健的律师,要求会面。
会面是在健的律师的办公室进行的。这两个律师还是熟人,湾区本来就不
是个多大的地方,何况两人还都是专攻离婚案件的。健的老头儿律师一边把有
85
关文件往桌上放,一边跟马克的朋友闲扯。这个年轻律师问老头儿,儿子是不
是要去读大学了?老头儿笑着说,大学一年级都快读完了。年轻律师拍拍头笑
着说,日子过得好快,上次烧烤时见到他,他还是高中生呢。老头儿就问这年
轻律师:“新买的房子住得怎么样?”年轻人立马就邀请老头儿跟全家找个时间
过来烧烤。
等老头儿律师的文件一摆放妥当,两人脸上的轻松笑容立即消失。健的律
师开门见山地说:“我手里有你当事人不忠的证据。你的当事人已经承认不忠的
事实,我的当事人是受害者,所以提出离婚。但是,从人道立场,我的当事人
愿意和你的当事人平分财产。”
丽丽的律师一愣,想不到还有个证据不证据的事,看来这事比预想的复杂。
他立刻直起身,要求对方出示证据。老头儿说证据是中文,正在请人翻译。如
果需要上法庭,这证据自然会交给他。
这年轻律师也不是吃素的,反守为攻:“你的当事人要离婚,没问题,就不
用出示这证据了。但是,我的当事人没有工作,离婚后生活没有保障。从法律
角度和人道立场来讲,她理应得到赡养费。难道你让她睡大街吗?对了,我能
不能看一下你的当事人的所有资产证明?”
老头儿把文件向他面前一推,说:“这是所有复印件,你可以带回去看。”
丽丽的律师点头谢了一声,就低头看文件。老头儿把每份复印文件说明了
一下,丽丽的律师随即提出另一条反击点:“你的当事人有股权(Stock Options),
为什么没有和我的当事人平分?”
老头儿说,现在这些股权全在水下(Under Water),不值一分钱,没什么可
分的。
此时已是2000 年6 月,纳斯达克(NASDAQ)指数这个以高科技公司为主
导的、当年号称“硅谷指数”的股票指数,从4 月的高峰上像自由落体一样落
了下来。硅谷一片风云惨淡,但房市还没受直接影响,大规模裁人也还没有启动。
但健在1999 年年底得到的股权,都已在水下。意思是今天的股价已比当时发给
他股权的价格还要低。股价只有在股权价格之上,股权才值钱。如果股价和股
权同价,甚至比股权价还低的话,这些股权不值一文。
但丽丽的律师是在硅谷混饭吃的主,这糊弄不了他。他哈哈一笑说:“如果
86
明年股票涨到一千美元一股,这些股权好像就会值很多钱了吧?不管怎样,我
的当事人有权得到一半的股权。”
老头儿反击道:“你的当事人最多只能有八分之一。”老头儿的根据是,因为
股权并不是一次性发给员工的。一般四五年才给全。如果是四年,员工干满一
年才得四分之一。健上班还不到一年,如果现在丢了工作,就一股股权都没有。
干满一年,才有四分之一。所以,老头儿说,丽丽最多能分到八分之一。
尽管有以上条件,但股权全数已作为福利算给员工,所以,对方当然有理
由要求以全部股数来平分。但丽丽的律师不想在第一回合纠缠这么复杂的问题,
便结束战斗说:“这样吧,我和我的当事人商量一下。稍后,我会把我们的要求
提出来。”
老头儿松了口气,身子向后一仰,摸摸自己的秃顶,说:“好吧,随时给我
打电话。”
丽丽的律师拿了文件站起来,脸上又换上轻松的笑容,闲扯道:“对了,这
个周末,湾区律师协会的聚会你去吗?”
老头儿边站起来送客边说:“当然去。好多老朋友都好久没见了。”
送走丽丽的律师,老头儿便给健打了电话,给健做了个汇报,然后问健能
不能来他办公室一下。
等健坐稳了,老头儿说,可能健要出一些赡养费,不然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健想,丽丽也许不久后就会和马克结婚,这赡养费应该不用付很久。但又一想,
这洋人跟老中想法不一样。他有一个女同事都跟男朋友同居十年了,也没想结
婚。马克说不定也属于这类。
健想了想,说每月一千。老头儿问有没有上限,这样他在谈判的时候有点
余地。健说,最多一千五,多一分钱也不干。健此时心里恨不得给丽丽一巴掌。
她跟人跑了,给自己戴了一顶大绿帽,自己还得每月出钱养着她,这也太冤了
吧?美国的离婚法简直欺负人。可想归想,气归气,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老头儿听了点点头,话题一转说:“我把你的证据拿出来一说,对方还真吓
了一跳。你真该看看他紧张的样子。”说完,老头儿哈哈大笑。健也被这老头儿
感染了,竟也忍不住咧开嘴跟着老头儿一起笑起来。这是这么多天来,健脸上
第一次有了笑容。
87
丽丽的律师回来就给丽丽打电话,请她到他办公室去一趟。马克陪着丽丽
去了。律师开口就问,丽丽是不是有证据落在对方手里。丽丽惶恐地点点头。
律师又追问是什么样的证据,丽丽猜可能是偷录的录像带。律师问有没有录音
什么的,上面有她承认的画面或声音。丽丽只好承认自己被健逼问时,承认了。
至于有没有录像或录音,她不知道。律师一听,只好实话实说:“有了这‘证据’,
说明你有过失,你现在不想离婚都不行了。”
丽丽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她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健。
律师接着跟丽丽说,除了赡养费,他还在为丽丽争取健的股权。他问丽丽
知道不知道股权是怎么回事,丽丽茫然地摇摇头。律师和马克就慢慢地给丽丽
解释。可这股权的概念,用中文解释都是大学商学院的课程,何况两个人用英
语说?说了半天,丽丽愣是没弄懂。
其实,丽丽也曾经似懂非懂地听健说过股权的事,有个大概的印象,这股
价得比股权高的时候才有钱赚,低了或者持平都赚不到钱。而且,现在律师也
说了,股权是有期限的,到了期限得决定买或卖,然后还要交税,丽丽听得头
都大了。总之,对她来说这玩意儿过于复杂了,丽丽现在只想要现钱。
那年月,提到股权人人都像打了鸡血般地说个不停。这个律师也不例外,
也不管丽丽那已经望着自己发直了的双眼,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股权的细节。丽
丽实在忍不下去了,打断律师,非常坚决地说:“这些股权,我一股都不要,我
们不要再讲这个了。我要健把它换成钱给我!”
律师和马克一听,急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我的天!你不要股
权?这玩意儿在过去两年里创造了多少一夜暴富的奇迹啊!多少人,因为有了
这股权,一夜间成为“百万新富翁”啊!丽丽竟然不要?丽丽看着这两个要跳
到天花板的男人,固执地摇摇头:“我不想再谈这个了。我不要股权,我就是
要钱!”
律师和马克像两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回椅子里。人家只要现钱不要股权,
外人还能说什么?律师问丽丽赡养费想要多少——其实,赡养费才是丽丽最想
要的。她不知道马克会不会娶自己,而自己要留在美国,这笔钱可以帮自己渡
过难关。丽丽说,只要健肯给,当然是越多越好,她自己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律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如果是这样,一切就很简单了。我明天就给对
88
方打电话,尽最大努力为你争取最多的赡养费。”
傍晚,健回到家,房前已有“For Sale”的牌子立在那儿。白萱打电话告诉他,
明天Open House,让人来看房。她还说,因为标出的价格低,会有不少人来看。
健晚上待在屋子里,心里一片孤独,一片不舍。毕竟,这房子里装满了他的人
生记忆。但很快,这房子就是别人的了。健知道,将来他还会来看望这房子的,
毕竟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栋房子,而且是在美国的房子啊。
孤独的健突然想起来,好久好久没给爹妈打电话了。突然,健好想念自己
的爹妈。健这儿是晚上,爸妈那儿已是早上。老妈一接起电话,就问健怎么这
么久不来电话。健只好说最近太忙。老爸接过电话抢着说,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健听着,眼睛开始潮湿起来。
老爹老妈又问丽丽好不好,健一下子没忍住,说:“我要跟丽丽离婚。”
爹妈一听,吓了一大跳,叫起来:“你们小孩子家不可以拿离婚当儿戏的。
刚结婚离什么婚啊?健,你不要昏了头。”
健一听爹妈责怪自己,急了,脱口说:“丽丽跟一个洋人跑了,我不离怎么
办啊?”
话一说出口,健立即就后悔了,赶紧叮嘱爹妈:“你们不要去跟丽丽家说啊,
让丽丽自己跟他们说,更不要传到邻居那儿去。”健不想因自己的事,把太平洋
对岸的人折腾得鸡犬不宁。
可是,不管健怎么叮嘱,他老妈放下电话就往亲家家冲去。健的老爸听到
这消息,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在那儿发了好一阵愣。儿子让我们不声张,老
伴儿一下子冲出去干什么?他突然醒悟过来,便赶忙追出去。
健的老妈是直性子,从来都是心里有事藏不住的,现在这么大一口气哪能
咽得下?出了门,邻居见她一脸怒气,问她出了什么事。老人家倒好,把儿子
的叮嘱全忘了,把所有的事情用一句话概括道:“丽丽跟洋人跑了,要跟我儿子
离婚。”
这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新闻,威力就如同“微博”,立即以电波般的速度传遍
全大院。
健的老妈跨进丽丽家时,丽丽的爸妈正在吃早饭,一看亲家母气势汹汹地
进门,吓了一跳。丽丽自从出事后,还没给他们打过电话呢,所以,他们一点
89
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一见亲家母,健的老妈开口就骂,一边骂,一边哭:“你们教出的好女儿啊,
把我儿子害得好苦啊。我儿子待她那么好,她竟然跟洋人跑了,要和我儿子离婚,
你们是怎么教女儿的?”
丽丽的爹妈一听,吓得往椅子里一倒,直辩解:“亲家啊,你这是从何说起
啊?怎么会这样?谁造的谣啊?”
健的老妈气得又骂:“造谣?我们家健亲口跟我说的!你们家丽丽不要脸,
竟然不要我们这么好的儿子,跟洋人跑了。”
丽丽的爸一听亲家骂自己女儿“不要脸”,一下子火了:“我的女儿我自己管
教,请你不要瞎骂人,我们不乐意听!”
健的老妈刚要开口再骂,被身后追来的老公一把拉住。
健他爸追出门时,邻居见了就说:“我们都知道啦。唉,怎么这样?对了,
你快去你亲家家吧,你们家那口子像是去闹了,你快去看看!”
健的老爸又羞又气,恨老婆嘴快,把家丑外扬,又怕老伴儿再闹出事来,
一路小跑着赶到丽丽家。健的老爸远远地就听到老伴儿跟丽丽爸妈的对骂,邻
居都伸着头在听好戏呢,进门正赶上老伴儿要开口再骂,赶紧制止了她,拉着
她就往自家走。
健的老妈不解气,还骂着:“是他们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凭什么我们要
不好意思啊?”
健的老爸又气又急,大吼一声:“你不准再说了!”健的老妈吓了一跳,看
老公气得通红的脸,才安静下来。
丽丽家像着了火。丽丽她爸一气,血压上来,就躺在了床上,一时起不来。
丽丽妈一边照应老公,一边哭着骂丽丽,怎么这么不懂事,让爹妈丢人。
在美国的健放下电话,想想不妥,他知道自己的老妈一向嘴快,藏不住事,
这事得赶紧通知丽丽,让丽丽给家里通个气。但他又不愿跟丽丽说话,就发了
一条短信给她,说自己已把离婚的事告诉家里,请丽丽也最好给家里打个电话。
丽丽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短信,看完立刻给家里打电话,电话那边已经乱
成一团了。听着爹妈一声声的指责,丽丽无话可说,泣不成声。她知道,这个
中国的家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90
健和丽丽各自的律师第二天通了话,丽丽的律师只要求赡养费。闹到这个
田地,健也有点儿精疲力竭,想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完。既然丽丽不要股权,健
也就在赡养费上松了口。为了早点儿结束这没油水的案子,丽丽的律师私下里
给丽丽增加压力,诱使她尽快答应对方的条件。丽丽哪里知道里面的名堂,和
大多数没有法律常识的人一样,以为律师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律师的话都是金
口玉言,所以,律师既然说赡养费的数目不错,自己也就点头了。这样一来,
既然双方的当事人都说没有问题,两边的律师就开始准备最后的文件让他们签
字了。
健和丽丽的房子,没几天就卖掉了。因为健出的是低价,很快就有人不还
价买下。除去乱七八糟的费用,最后到健手上的,只有可怜的几千美元。健把
资产的一半,开了张支票带去律师所,去签了离婚文件。
丽丽和健的“离婚战”就这么落幕了。丽丽和健成了两只各飞东西的雁,
但他们的故事却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