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美国梦
十年一觉美国梦
怡然
到明年一月初,我来美国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总觉得该写点什么怀念一下,可每次提起笔来,却真不知道从何写起。
“十年一觉美国梦”,好象某位作家如是说,又好象是一本畅销书。不去管它,每个人的梦毕竟是不一样的,这叫自说自梦。
“二十年!”这个数字都让我心里惊秫。美国人爱说“Time is flying.”,咱们说光阴似箭。可这支箭飞得也忒快了点儿,仿佛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还记得绿卡被批准那天去律师楼按指纹,从地铁站走出来,正值黄昏。如血的夕阳留给初冬最后一丝暖。我心里涌起一种感动,啊,从此就要在这里过日子啦。
谁想到日子竟过得这么快,一晃都二十年了。二十年的人生改变了什么呢?实实在在的是,我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站在圣诞树前抿嘴微笑的儿子,小帅哥透着一股自信,旁边的妹妹,白净的脸上有种永远脱不去的稚气,这是我镜头里的兄妹俩。累到疲倦的时候,我真希望他们快快长大,可心底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孩子啊,你们可别真的长大了。这或许是所有母亲的内心纠结吧。
二十年的岁月,就象一把尖利的刷子,它会让姣好靓丽的脸变得满目沧桑。然而对我来说,改变最深刻的莫过于自己的观念。来美国这二十年,我的思想彻头彻尾地重新洗了牌。常听人说“洗脑”,究竟是谁给我们洗了脑?你可以说是教育熏陶或是文化浸渍,这些都没有错。但我觉得,是我们自己的人生经历,洗刷了我们的头脑。所谓什么样的阅历,造就什么样的心灵。
观念改变的一个最鲜明的特征,就是我看这个世界不再是非黑即白,我看人不再是非好即坏。魔鬼与天使只不过是人性的两极,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圣人,有的只是凡人。一个在逃犯,他可能和常人一样,深爱自己的妻儿。而一个整天四处布道的牧师,心底也未必笃信他诵读的那些圣典,甚至还有可能背道而驰。
可以说,我现在的是非观越来越模糊。世间的一切其实都若明若暗地蒙了一层灰色。作家陈染曾写过一篇《灰色的价值》,她在文中这样写道,“灰色就是不动声色,是包容大度,是一笑了之,……”,“灰色就是你被人误解了,能解释就解释,不能解释就不解释,日子还长,即使去日无多也不必惊慌。死不是结局,生命消失了理解依然继续,有些理解就是来得珊珊,来得遥远……”
读到这里,我忍不住轻叹,简直是不能再认同了。没有人生来就是灰色的,是时间和经历把人打磨成灰色。
这种是非观的模糊也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写作。比如我写的“异类小蜜”,有读者说你把老李写成了活雷锋,可惜是个被动的雷锋。但我只能这样写,老李本来是出于情爱才想帮助中国女孩梦妮的,可当这份爱得不到回报时,他心里自然十分纠结,尽管他还是选择了帮助到底。人的心路是复杂的,这便是我眼里人性的真实。如果仅仅为了拔高人物精神境界而去存心营造,或者为了所谓的“正能量”而去喊口号,那就只好撂下笔,不写也罢。
对走过的这二十年,我深怀感恩。因为我越来越体会到,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世界上有很多人,即便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依旧无法如愿以偿。有人说,美国好在这是个自由的国度,我倒觉得,美国是个使人感到活得自由的地方,至于实际上自不自由是另一回事。“感到活得自由”本身就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因为自由的感觉不是随处可以找到的。
在这里,你用不着追逐大一统的价值观,也没有什么榜样让你效仿,更不必为攀比而烦恼。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这完全是你自己的私事。你不用担心被周围人的过分“关心”所包围,更不必为与众不同而窘迫,这是一个充分尊重个人隐私的社会。人与人的距离相对远得多,使彼此都感到安全和不会遭遇窥探,这样淡然的人际关系未尝不是好事。当然,你享受了这里的安宁平静,也就远别了灯红酒绿的喧嚣。对于象我这样天性好静又没太多奢望的人来说,按照自己的性情生活,比任何其他的都重要。
说“十年一觉美国梦”,那么二十年该是梦醒的时候了。可环顾左右却猛然发觉,敢情全世界的人都在做梦,中国梦,美国梦,世纪梦,帝国梦。是不是做梦也成了一种时尚?这可真叫人分不清哪儿是梦里,哪儿是梦外了。是否真的应验了那句话,人生如梦呢?
写于2014年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