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语老师莱斯利.麦凯恩和俞敏洪(下篇)俞敏洪 7
由于不谙中文打字,这封信我翘着兰花指从夜半敲到天明,当日上午便带孩子启程去外地旅游了。三天之后,打开邮箱,俞老师回复了,对我的求见予以准奏!
----摘自《我的英语老师莱斯利.麦凯恩和俞敏洪(下篇)俞敏洪 6)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兴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为我不怎么会打中文,想回信找不到字体,急忙向旁边的朋友去求救。他三下五除二就调好了,但无意间瞥见俞敏洪三个字,立刻惊呼起来:“哇塞!谁?谁?”
跟俞老师敲定了几天后、即我返美的前一天傍晚,去新东方总部看望他。接下来跟亲朋聚会时,我被不约而同地问到是否还有需要帮忙的。由于我既不知道新东方在哪,也没人照看孩子,于是说有。但我很快意识到,我心中的俞老师,已经变成国人眼中的大老板,于是便产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比如为了确保不迟到,他们认真地磋商谁开车、开哪部车、走哪条路去送我,结论却是让我自己坐地铁。再比如一个在外交部工作的同学,本该下午三点来帮我看孩子,结果一点刚过就到了,说搞外交是小,见老俞是大。还有等地铁时一位在江苏开厂的朋友打来电话,祝我次日旅途顺利。闲聊间他说正在上海新东方送女儿上寄宿班,我说巧了我正在路上要去看新东方老大。尽管重复了好几遍,他却死活不相信,原来他和俞老师老家只隔了十多里,一直视后者为偶像。
这些小插曲,使从未多想的我真有点紧张了。我本来当年就被吓着过,结果那种久违了的、以为不会再有的惶恐,又萌芽了。仔细一琢磨,这绝对不可以。首先我必须要拿出小人得志的精神,不论俞老师英语有多好,架不住我天天读《芝加哥论坛报》头条,至少有关黑帮火并,描述起来我肯定不会比他差。另外无非是他有钱,当然如果都兑成现金摞在桌子上,搁谁看了都有压力,可实际上全在银行股市呢,眼不见心不烦,谁怕谁啊。即使什么都不算,只有一个理由:他是我老师,就足够了。
这么一想,我变踏实了,东张西望地享受起里外三新的北京地铁,一路北上。但没料到,很快我还是被刺激了一把。
出了中关村地铁口,只见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我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好走走停停,不断打听。过了没多久,猝不及防间,正专心探路的我猛然瞥见了几个大字,赫然伫立于眼前一幢高耸的玻璃建筑顶端,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 新东方。原来我被人引到了后门,街名与正式地址不同,所以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愣了几秒钟,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感突然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我的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滑落,周围的世界模糊起来。
不知怎么办好,我脚底软绵绵地绕着楼后的小径踯躅,盯着面前那无数块绿汪汪的玻璃墙,满脑满心却都是中关村二小的那间小破屋。18 年,走过千山万水,回到这里,一切似乎都似是而非,但那种美丽的东西依然还在。我见多了比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雄伟壮观的、美轮美奂的楼宇,可没有哪一个,能令自己如此方寸大乱。
因为英语,是我长到 23岁都一无所知的东西,但是我想飞,它偏偏就是翅膀。我一直都庆幸那天遇到了俞老师。如果说那些名校的学生到他那里进行赛前集训,我则混迹其间蹒跚学步;别人在练助跑、加速、冲刺,我在练站起来,迈开步,朝前走。我唯一的本钱,是也有一双脚。在自信和自卑间挣扎,那段年轻的时光令人难忘,说新东方是我的英语母校,名副其实… …
看到面前的新东方,我其实特别开心,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多情到这么稀里哗啦的光景。最可笑的是我引起了周围兜售英语资料的小贩子的注意,一个个过来推销这推销那,搞得我应接不暇。他们一定以为我英语不好,才躲到那里拼命哭。倒不能怪人家眼神差,我弄得披头散发的,也看不清是老天拔地还是豆蔻年华。幸亏为了避开纠缠,我才赶紧打起精神,人模人样地绕到前门,溜进新东方大楼。
进入宽敞明亮的大厅,周边是大片环绕的电化教室,坐满带着耳机练听力的学生,一片朝气勃勃的景象。因为我还有时间,于是便搭乘电梯,一层一层向上转悠,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最后找了个卫生间,把刚才哭花的猫脸儿重新收拾了,才进到顶层,被秘书请到VIP会客厅。过了一会,俞老师进来了,一脸凝重,似乎还没从某种严肃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用力地跟我握了握手,坐到我边上。
“俞老师,你怎么还这么年轻,跟以前一样,没变化。”我不是恭维。
“不行了,老了。”他搓了搓手,好让自己放松下来。
“你头发什么时候变短的?”记忆中他始终是波浪卷发,一看就是青年才俊,现在更像邻家大哥。
“很长时间了,好收拾。”他有了点笑模样。
“亏着我来之前好不容易找到一张你的照片看,要不肯定不习惯。” 我不会上中文网站,查起来不容易。
“怎么会呢?我的照片到处都是,随便上网一点,就有好几百张吧。”他笑了起来… …
虽然我上过无数俞老师的课,但全部都与TOEFL和GRE有关,对我来说,俞敏洪和学英语是同一样东西,密不可分。第一次听他只说中文,不夹杂英语,说实话我极其不适应。下意识地盯了一会地板,确定耳边真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我别提多高兴了,开始跟他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因为我对俞老师的很多印象仍停留在过去,谈了些挺穿越的话题,后来我回想了一下,他当时肯定感慨:我的学生都这么古董了,我能不老吗… …
本来约定30分钟,都谈了快一小时了,我主动告辞,临走前要跟俞老师合个影。他叫来一个女员工为我们拍,谁知出了点小问题。自我回国这段时间,亲朋好友总聚餐,东北人大盘子大碗,恶果就是我分量猛增,在俞老师的魔鬼身材面前反差强烈,看到样片我忍不住直皱眉。俞老师当然不明就里,对那员工说:“多照几张,一直照到她满意为止。”后来我躲到他的胳膊后面,效果就好了。
与俞老师道别后,正逢下班高峰,地铁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极其壮观。我紧紧地搂着相机包,心说把我挤成像片可以,但决不可以碰这个。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我就是把照片下载,发给了那个断言我不可能认识俞敏洪的江苏土豪。男人就是不愿承认自己有错,他愣说是我PS的。
在返美的飞机上,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猫在座位上睡个不停,让我把俞老师送的一本他的散文集全部读完。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的中文文笔那么好,情感细腻丰富,言语优美平实,丝毫也没有很多所谓名家的矫揉造作,是我最喜欢的风格。欣赏之余,我还给他鸡蛋里挑了点小骨头。
不料俞老师说我的中文挺有可读性的,建议我搞搞写作。我脑子一热,心跳加速,暗说什么什么,你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吧?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因为用笔来触摸这个有趣的世界,一直是我从小就挥之不去的梦想。可惜当初父亲不主张我干这行,说舞文弄墨会惹祸。没想到,跟俞老师苦学英语多年,没被夸奖过一句,现在倒表扬起我中文,什么情况?
于是我半信半疑地问他:“你是不是当老师当惯了,逮谁鼓励谁?或者刚喝了点小酒,心情比较愉快?”
其实,中文美是美,从纯交流的角度讲,还是英语容易些。这些年,我一直坚持学习英语的习惯,不论是看电影、电视、书报,在网络还是在日常,一直在试图不断提高,因为掌握得越熟练,对周围生活的理解才会越深刻。至于中文,早已是提笔忘字的境界,不过骨子里流淌的真爱,却从未停歇,被当年鼓励我学英语的同一个人一捣鼓,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于是乎,就有了一些孩子熟睡之后的思索和涂抹。我不想变得癫狂,就从捡拾生活中的轻松片段入手,开篇写出三虎的故事,自恋之余,也喜欢与人分享。
去年的一天晚上,我已经睡着了,但被一条短信吵醒,有朋友告知:新东方被搬上银幕了!我特别吃惊,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果然,俞老师随即发表了一篇博文,明确表示自己的不赞同,字里行间真性情表露无遗。
出于好奇,我还是去看了,毫不意外,片子乏善可陈,没有一丝原型的神韵。不论是制作、导演还是演员,明显没能理解像俞老师这样有深厚文化底蕴、丰富生活体验的人的内心世界,以及其带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价值观,自然更不可能呈现给观众。这类片子的被推崇,无非是源于大众的猎奇和焦躁的心态,被肥皂剧般的情节满足后,除了电影院里哗众取宠的笑声,没有任何深刻的东西可以留下来。
我驾驭不了买股票,对发财招数也不擅长,但因为工作关系,对经济实体资本市场等运作也略有所知。我最惊讶于俞老师是如何从一个知识分子,变身为一位企业家,尤其是在中国的社会环境里,将自己的学校向现代化和资本化转变,那该是怎样一个痛苦修悟、不可思议的过程。除了他本人,也许没谁能表述清楚,东方文化和西方管理的混血,是如何在新东方中成长的。现实,一定比电影精彩不知多少倍。
今年夏天回国时,我又短暂地去看望了俞老师(见下图,摄于他小小的办公室)。我一直觉得他非常辛苦,但因为他的世界很大,而我,用中国人的话讲,叫“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按美国人的说法,叫“上帝给我的使命不同”,总之站不到那样高远,所以庆幸自己不累的同时祝愿他的生活更加精彩。
通过知识和教育改变命运是他、也是他喜欢传递给世人的一种信仰,因此最近他收购了一所私立大学,意愿在有生之年将它打造成中国优秀的文科大学。我已毛遂自荐,将来可以帮他看学生宿舍去。对我,他就是俞老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全文完 2014年10月 芝加哥西郊
PS. 读了我这篇小文的网友,如果你在1992底至1994初上过俞老师的课,记得见过有个戴着眼镜,留着长发,时而左顾右盼,时而自言自语,时而表情呆滞,时而满脸焦虑,向你请教你中学就学过的英语知识,并不时需要借你笔记来抄的女生,基本可以肯定那就是我。如果你来芝加哥,欢迎来找我,我请你一顿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