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唇齿之间--这一家子
爱,在唇齿之间--这一家子
怡然
一
“凯茜,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你去读什么书,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不拦你,明天你就可以走了。但你别忘了你妈,她还住在我的地下室,我可没收她一分钱,是我给了她这片栖息之地,你懂吗?”乔恩就这样扯着嗓门大声吼着,坐在楼上自己房间里的颖川,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却听不到凯茜的动静,她准是又躲在起居室的一角小声啜泣呢,就象以往的任何一次。
这是颖川搬进乔恩家的第三个月,也是她来到这片新大陆上的第三个月。还记得刚来那天,第一次见到凯茜,她高挑个,脑袋很小,金黄色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更衬出了她脸颊的白里透红。颖川握着她伸过来的那双手,觉得出奇的软,是软到骨头里去的那种。凯茜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再看站在她旁边的乔恩,头顶上零零散散地点缀着几根灰白头发,象是在刻意地提醒着他的年龄。乔恩总说他该退休了,想必他也快六十岁了。颖川在心里揣摩着,难怪人家都说,老外男女之间是不在乎年龄的,看来果然不假。
别看乔恩比凯茜大很多,可他们俩吵起架来,乔恩就好象是个十几岁的大男孩,他一蹦老高,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他这是在练习投篮呢。他的嗓门也出奇的大,那愤怒的声音会在瞬间形成一道冲击波,把个小不丁点儿的房子震得直颤抖。
象这样的争吵,在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就象大海的波澜,总是由小渐大,最后发展到惊涛骇浪,末了总是以乔恩的咆哮怒吼作为结束语。他们到底为什么争吵呢?一来二去,颖川也弄清了个中原委。
凯茜自觉得还年轻,很想去上学,再拿个高一点的学位,也好找份工作。不然,整天呆在家里,长期下去怎么办呢?乔恩却觉得,凯茜的想法比小孩子还幼稚可笑,他自己就是经济学博士,又怎么样了呢?还不是憋在一家小小的杂志社做编辑,那点可怜的收入,房子都买不起一间像模像样的。他们的争吵还有个引子,就是住在地下室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那个老太婆----凯茜的母亲茱蒂。
凯茜和乔恩打归打,可到了夜里,凯茜又会象只猫一样,轻手轻脚地推开二楼乔恩的房门。凯茜是要给乔恩消气的,甭管她自己对错与否。她的轻言细语,她的温情脉脉,即便再刚硬的男人也会败下阵来。乔恩的兴致永远都是高昂的,只要凯茜愿意。你看这一刻的他,脸上的青筋和暴起的横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变了个人似的。
进这个家门没几天,颖川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觉得眼前这个英格兰女人,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是何苦的呢?年纪轻轻的,还怕嫁不掉吗?但别人怎么看,凯茜并不在意,她觉得使乔恩开心是她做女人的天职,或许她自己也需要乔恩。颖川忍不住为凯茜叹息,唉,可怜的女人啊!
二
日子就那样慢悠悠地过着,象墙上那只挂钟,不会因为你的心焦而快上几步,也不会因为你的懒散而慢下来半拍,它就那样,不紧不慢地滴滴答答自言自语着。
每天一大早乔恩就起来了,他要去赶地铁,为的是省汽油钱和停车费,尽管他是爱车一族。这乔恩虽然和凯茜发起火来显得异常粗鲁,但平时过日子倒是心细如丝。他比闹钟还准时,每天六点钟刚过,他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咚咚咚地跑下楼去,稀里哗啦地弄出很大的声响,他在煮咖啡,还有准备自己每日必带的工作午餐,这当然也是为了省几个美刀,积少成多嘛。然后他又哐哐哐地跑上楼来,刷牙洗脸,穿衬衫打领带,一顿忙活。接着又是咚咚咚地跑下楼去,这回声音没那么大了,大概是在吃早点,那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早点,就是一杯咖啡和一片烤面包,永远的一成不变。乔恩并不厌倦,他的味蕾感觉似乎总是迟半拍,所以对吃什么实在是无所谓的。最后,只听哐当一声,门被撞上了。整幢房子又恢复了宁静,静得连墙上挂钟滴答的响声都听得真真切切。
每天早晨,颖川都静心地等着这最后的“哐当”一声,就象等着相声里楼上那只扔不下来的靴子。天还太早,学校那边没多少事,除了带几节实验课,她自己选的研究生课程大部分都安排在晚上。颖川想偷懒睡个回笼觉,等太阳爬得老高了,她才懒洋洋地下楼来。楼下静悄悄的,不见凯茜的影子。她从来都是这样,来来去去象只猫。她能去哪儿呢?准是又跑出去四处找工作去了,年纪轻轻无事可做,的确是件令人烦恼的事,即便是有人愿意花钱养着你。人毕竟不同于动物,不是只吃饱了不饿就无所求了的。
颖川在起居室的竹椅式沙发上刚坐定,打开电视,便听见从地下室的楼梯那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沉重的开门声,不用回头去看,她也知道,一定是茱蒂,凯茜的妈妈。这是她的生活规律,每天清早起来先到楼上看一会儿电视,虽然她自己的房间也有电视。但是楼上有玻璃窗,还有满屋暖暖的阳光,外加屏幕大许多的电视,这些对她来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吸引力。更要紧的是,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她似乎找回了那种做这座房子女主人的感觉,这个可比什么都重要。
茱蒂很少正眼看人,因为眼神已经有点昏花。她总是唠唠叨叨,象是在自言自语。她的话题永远只有两个,一个是抱怨凯茜不争气,好端端的年轻女人,怎么就肯屈就这么个半老头子做男朋友?住在这种够不上档次的房子里,她感到总有口气让她咽不下去。接下来,她便开始诅咒这个不公的世道,她整天出去忙忙碌碌,却找不到事做。她想干的,人家认为她根本干不了;人家认为她能干的,又都是些没有报酬志愿者的事。她做是做了,却并非心甘情愿。看她那忿忿不平的样子,你很难想象得到,她也是个基督徒。
茱蒂也并不总是心情阴霾,她也有爽快的时候。她常常眯起眼睛,仰起布满皱纹的脸,那是她要开始回忆陈年往事的前奏曲,一副陶醉的模样,很有几分感染人。说到兴头上,她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两大本厚厚的相册,翻开来让颖川欣赏。她指着里面一个身着比基尼泳装的金发女人,不无夸耀地说,看看她怎么样,够迷人的吧?颖川点头,嗯,是个挺有姿色的女人,不用问,那一定是年轻的茱蒂。可是,颖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眼前这个老妇人挂上钩。看来女人的容颜真的是禁不住岁月的蚕蚀啊,颖川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茱蒂却伤感起来,声音变得象是在啜泣。唉,女人哪,嫁什么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凯茜的爸爸不争气,从来没让我们过上一天舒舒服服的日子,跟他这辈子,总象是在打游击,东跑西颠。他又早早地就撇下我们走了,凯茜的哥哥又有精神病。一提起儿子,茱蒂的啜泣变成了长久的呻吟,只有难过到不晓得什么是难过的人,才可能发出那种声音。“啊,我那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儿,活不见人,死未见尸。就这样揪着我的心,十几年了……。”颖川最怕人哭,她本来就不擅长劝慰人,更别说要用英语。于是就陪着老太太流起泪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茱蒂终于停了下来,她大概是哭累了。“唉,凯茜这孩子算是没救了。到现在都找不到个正经工作,就这样住在别人家里,靠人施舍。何日是尽头呢?”
听到这里,颖川忍不住为凯茜辩解道,“您也别这么说,我看,凯茜是因为爱乔恩,才会和他在一起的。”
茱蒂听了颖川的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爱?那是二十岁女孩才有资格谈的事儿,你也相信?你想让我们家凯茜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嫁给他乔恩不成?”
颖川耸耸肩,心说,这是你女儿的婚事,你能拿凯茜怎么样?难道你还能给他们搅了局不成?这可是美国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