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市长
竞选市长
木愉
约翰·汉密尔顿（John Hamilton）是我们的朋友，因为彼此的儿子是高中网球队双打搭档的缘故，我们认识了他。美国建国时期有个元勋也姓汉密尔顿，不知道那个汉密尔顿跟约翰的家族是否有关联。不过，约翰家也算一个政治家族了，他的叔叔就是前国会议员，还有几个家族成员也曾经从政过。约翰的夫人叫东恩，是个法学教授。夫妻俩都谦恭而平易近人，我们经常一边看球，一边聊天。多年前，约翰竞选过布鲁明顿市长，以微弱差距落败。我们都为之遗憾。当地方官，第一是亲民，第二，还是亲民。亲民了，才会时时处处为地方百姓着想，才华和谋略也才能用到正道上。约翰符合我心目中的市长标准。然而，我有一次问他还要不要再次竞选，他笑道：“也许不会了，竞选的过程太复杂，当了市长后事情又太多。”
我真以为他不再有兴趣重登政坛了。不料，有天却在地方日报上读到了他将要参加下届市长竞选的消息。我们为之兴奋不已，并笃定他这次一定会赢。当然，这得从争取民主党提名开始。有一天，我们得到邀请，去他家参加竞选筹备会议。因为人多，故而筹备会分两个晚上进行。我们决定第一个晚上就去参加。
那天与会的大约有三十来人，坐满了客厅。东恩从自己和约翰如何认识谈起，原来她们早就立志投身政治，为社会服务。上次败选，并没有泯灭约翰的竞选志向。这次他面对两个对手，其中一个对手更多的只是展示一种姿态，希望最后当选的市长会采纳自己的某些施政纲领。另一个对手稍稍有些实力，而且还得到现任市长站台撑腰。虽然如此，约翰的胜算也很大，有过一次竞选经验，知名度业已打出来。好多政治家都是落败之后、卷土重来而获胜的。按约翰的估计，只要能争取到党内三千票支持，就可以胜出，作为民主党候选人竞选市长。
接下来是与会人员轮流自我介绍，大都来自本地这个大学。我那时就想，美国这种民主选举制度一人一票，胜利的关键是去寻找票源丰富的票仓，一个老人是一票，一个年轻人也是一票；一个大人物是一票，一个草民也是一票。如果能把工厂里的蓝领争取一两个铁杆支持者，让他们在圈子里去开掘票源，就会多得好多票。
再接下来，是讨论竞选纲领。竞选其实就是争取民意，得到民意支持，才能击败对手。故而纲领就是如何保护和争取民众的利益。大家七嘴八舌，有说要取消市区内收费停车位的，有说要争取市医院不要迁移出城的，也有说如何控制犯罪率的。民众的利益多种多样，其间有可能相悖，比如取消市区内街头停车位的收费，市民固然可以不再因为在那里停车而缴费，但市政府一年也少了两百万美元，很多公共福利事业会因此受损。约翰周全分析了取消停车位的利弊，委婉地拒绝了这个动议。
会议又决定大家自发报名组织家庭派对，争取更多的选民来投约翰的票。散会了，与会者都领了一个支持约翰当市长的纸牌，把它竖立在自家前院，扩大影响，壮大声威。
几个星期后，接到了竞选委员会的通告，说接下来一个周六下午在竞选总部有个聚会，约翰的前议员叔叔要来助选。
我按时到了那里，发现竞选总部是一处空置待卖的简陋平房。推门进去，看到满屋子的人，都三三两两站着聊天。我正考虑如何打开生面，一个老人走了过来，一边对我说：“我是约翰的父亲。”一边伸出手来跟我握手。我对他说：“约翰这次一定会赢。”他笑吟吟道：“会的。”老人专程开车从州府过来，为儿子站台。
我在会场里的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找不到一点奢华甚至喜庆的痕迹。地上只临时铺了些廉价的地毯，桌子也都是些简单的折叠桌，椅子只有几把，供年长的人坐。墙上有几张简单的图表和两条标语。约翰不接受公司的赞助，只接受个人的捐款，这大约也是竞选总部如此简朴的原因罢。
美国政治家们对从政有个谦卑的描述，叫从事公共服务。这跟中国社会里官员叫做人民公仆异曲同工，只不过更名副其实。美国社会里的政治家就物质利益而言，不能跟富商巨贾相比，也不能跟高级经理人、知名律师和著名医生相比。官至总统，年薪不过四十来万美元，参议员众议员内阁成员也就二三十来万美元。本市的市长年薪六位数不到，也就九万多美元。从政的动因真的是超越金钱的。这就可以理解有些州长和市长干脆放弃任何报酬。他们本是富人，从政好比做义工。
正因为如此，在美国社会里，热心从政的社会成员的确不多，仕途并不拥挤。政治动物所追求的是自我实现等等层面的东西。政治生涯不是一条灯红酒绿的平坦大道，而是充满荆棘的险峻山路。不过，这条道路也风光无限，所以，从事政治会成为一种家族传统。如果对现在的政治家查查祖宗三代，会发现好多人的前辈也是政治家。
约翰的家族也有从政的传统。他的叔叔当过几十年的国会议员，是政治圈里一把老枪。
不久，约翰开始发话了，人群围成一个半圆，面对约翰。约翰喜笑颜开地说：“今天天气真好，预示着我的竞选会成功。”接下来，他简单再作了自我介绍。说了姓名，又问道“我出生在哪里？”他的脸转向他父亲的位置，他父亲笑着答道：“布鲁明顿医院。”接下来，他讲了他的竞选纲领，让布鲁明顿的市民更方便地用因特网，让本地的房地产市场控制在合理价位，让本地的工作市场不断改善……
约翰今天穿的一点不正式，甚至有点过于随便。上面穿的枣红色的毛衣，有皱纹都不说，还不像是名牌，下面穿的牛仔裤。他的夫人也穿得一样随便，下面穿牛仔裤，上面是毛衣。夫妇俩的穿着跟简陋的竞选总部相互辉映。
约翰本来就是一个和善的人，见人说话总是友善的笑着，今天这个场合也一样，笑着，说着，四周笑声不断。他的演讲不冗长，不久就转向了今天的主角，感谢李·汉密尔顿从州府到这里为他站台助选。在邀请信里，约翰用了“叔叔”这个尊称，但现在，他直呼其名。他的叔叔站起来，跟他握了手，然后说：“如果只是到这里来说个哈罗，那我的话完了。”大家一笑。这时候，李一板一眼开始了精彩的演讲。
他掉过头来，看了看墙上贴的两条标语。那两条标语是：把选票投给民主党和把选票投给汉密尔顿。这两条就成了他演讲的大提纲。
这个老政治家都八十四了，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他把二战胜利以来的民主党总统的功绩都一一数下来，比如说卡特总统时期，战场上没有一个阵亡战士，克林顿总统实现了预算平衡，奥巴马总统面临的挑战最多，却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又说：“有一年，我去参加全国民主党大会，遇到一个人，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民主党。他回答：民主党有问题，但至少它为普通人着想，想为普通人做事。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选民主党的原因。”
话说到这里，他调头看着他侄儿约翰，说：“刚才说了为什么要选民主党，现在我要说为什么要选约翰。”我以为他要把缘由一一罗列出来，他却说：“因为他是汉密尔顿。”这个幽默引来哄堂大笑。他继续说：“不过不是我的功劳，是我哥哥的。”他指了指约翰父亲的位置。随即，他神色严肃起来，说：“就在前几天，我路过一个公共汽车站，看到一个人在寒风里等车，把双手捂着头。”他做了一个捂头的姿势。“市长就是要多为这些人着想。约翰会的。以我的经验，选民倾向于把票投给正直的人，而约翰就是一个正直的人。”
不愧是老牌政治家，李的即席讲演鞭辟入里，循序渐进，语调不夸张，效果却不是煽情可以媲美的。最后，他给大家出主意：“你们每人都去找十到十五人，不要找我这样的人，我是铁定要选民主党的。要找那些还在徘徊的人，说服他们，让他们选民主党，选约翰。”
李说完，约翰感谢与会的人一番，还感谢了竞选团队的人，最后，感谢了妻子，笑道：“你们将会有最好的第一夫人。”
我从房子里走出来，外面蓝天白云，雪在春风里融化，变成小小的溪流在街头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