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食堂当义工
公共食堂当义工
木愉
好早就给小儿子说了,申请大学的时候,录取官员要考虑的一个指标是考生是否热心公益事业。为此,我们就四处张罗为他找义工机会。为了让他不孤独,我们夫妇跟他结伴而去。感恩节前夕,打电话去公共食堂,看那里感恩节那天的免费晚餐是否需要义工,回答不需要了。就往后约,约到了来年一月某天。
今天就是那个某天。我们下午三点半准时到了那里,经理让我们填了一个表。我逐项填去,居然看到有是否性侵犯者的选项,就想,到这里来工作的人也许并不都是义工,某些人是法庭强迫的,即犯了罪,必须参加一定小时的社会工作。把一页纸的表格填了,经理要我们洗了手,戴上塑料手套,系上围裙,然后开始安排我们的工作。小儿子去装冰块,妻子去泡咖啡,我则去把甜点放入两个大方盘内。
过了大约半小时,餐厅开了,开始有人进来。公共食堂前就是一个公共汽车站,而前一站则是流浪人员收留中心。到这里来就餐的人大抵是流浪人员。他们坐公共汽车都不要钱的,从住的地方到吃的地方就只坐一站路,方便得很。一站路的功夫,就为他们免费提供了吃喝拉撒睡,颇有点初级共产主义的意味。
我们四个人站在食品台前,老人巴布站在第一的位置上,负责主食。主食有两样,一样是猪肉面条,另一样是清蒸蔬菜。我负责沙拉和水果。接下去是小儿子,负责甜点。妻子在最后一个,负责饮料。
来客进门来,在食品台前的桌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姓,取了方盘,然后递给巴布,巴布按照食客吩咐,从两道主食的长方形金属盆里一勺下去,填入方盘的格子内,然后从滑道上推给我。如果食客也要沙拉,我就用夹子把沙拉夹了,放入方盘的空格里,再添上一点调料。水果有红绿苹果,有香蕉,还有梨子。食客要什么水果,我就放进盘子里什么水果。甜点有四五个花色,小儿子也按照食客要求,把甜点放入方盘里。妻子把最后一道关,提供一杯水,或者一杯咖啡、一杯冰茶、一杯饮料。
如果把这些食品都还原为营养成分,那么这道晚餐所提供的热量、蛋白质、维生素、脂肪及其它营养物质,应该都不会低于联合国卫生组织所推荐的食谱。跟世界上许许多多第三世界受苦受难的人们相比,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士是太幸福了。
公共食堂提供的膳食既然并不差,又没有什么享受的前提,于是,食客中就不仅有流浪人士,也有非流浪人士。我问巴布:“这些食客是否有经常来的。”他答:“当然,好多家就在附近。”我问:“公共食堂只提供晚餐,那这些人怎么解决中餐?”他说:“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处食堂,供应早餐和中餐。”这么说来,在这个城里,只要不愿挨饿,就不会挨饿。
其实,只要来这里就餐,并顺便要上一两盒饭,次日的早中餐也不用愁了。我们身后有一个大冰箱,里面整整有两层都装满了盒饭。只要食客提出,我们就会从里面取了盒饭,递给他们。
食客中男性居多,女人大约占二成。其中还有夫妇俩带了一个孩子一起来就餐。好多人彼此熟识,就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聊,笑意不时溢上脸来。
高峰期过去,食客不再鱼贯而入,我也有时间开始打量食客。
一个胖子的t恤衫盖不住他凸起的腹部,两块肚皮都坠落下来。他来取食好几次,神情语气倒像个老爷,我们却都似乎成了奴仆。
好几个人都戴了眼镜,穿得也不邋遢,看去还像有身份的人。有的在一边默默地吃,一边静静地看书。有的则在翻开着报纸。看来食客中文盲率还是蛮低的。
一个黑人妇女的穿着有些肮脏,但是也拿了一份报纸在看。
一个白人青年的臂膀上满是刺青,来取食的时候还隐隐有些凶恶状。据说,好多无家可归的人士是因为找不到工作才沦落的,而找不到工作的最简单原因就是因为有犯罪记录。在美国,没有档案,但犯罪记录是一个人的永久疤痕,有了它,这个人一辈子就可能不会被社会所信任。
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来到台前,我说:“我喜欢你戴的帽子。”他戴了一顶儿童毛线帽,上面有些装饰,还有两只犄角。他道了声谢。然后问我从哪里来的。我说就从本地来的。随即意识到他是问我原来是从哪里来的,就告诉他,我是中国来的。他说:“我是古巴来的。我们是邻居呢。”我笑道:“从制度上而言,中国和古巴的确是邻居。”
一张桌子那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一个人似乎在对另一个人说两句俄语。后来,我问他:“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语言?”他答俄语。又说他学了好几年俄语。我说我也学过,不过都忘记了,除了达斯维达莉亚和死吧色吧。他桌子前摆了一本厚书,又背了一个厚重书包,看去俨然是个教授。我问他到过俄国吗?他说到过。1994年的时候,他跟印第安纳大学的一班人去过。我说:“那时候苏联还存在吧。”他说:“苏联1992年就瓦解了。”看来,他对苏俄的历史了然于胸。
一个人背了个背囊,背囊上插着成套的把手。他也许是一个工人,干完一天的活,就到这里来吃免费晚餐。
食客中有几个好像有伤在身。一个人的手包着纱布,另一个人借助双拐。他们是因为受伤了,不能工作,才沦落为流浪汉的呢,还是本来就是流浪汉,不得而知。
据说,本城是州里南部唯一一个有完备接纳无家可归人士设施的地方,盖由于此,南部的无家可归人士纷纷投奔这里。最近几年,本城这类人士的增长率迅速攀升。我想,一个国家也好,一个社会也罢,还是需要这类设施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慈善,为了人道。而且也为了社会的安定。人们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个安身的地方,就不至于铤而走险,杀人越货。
打烊了,我们一丝不苟用毛巾和洗涤剂把桌子擦净,用吸尘器把地吸净,操作程序跟五星级酒店怕也不短少什么。劳动了三个半小时,期间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吃一口饭。把围裙解掉,疲惫却袭上身来,就这么一直自立站着的双腿也倍感沉重。出门的时候,正值瓢泼大雨,雨刷迅速把车窗前的雨水刷去,却刷不去今天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