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之苦

近几个月，正在经历着做女人的痛苦，所以脑子里想的事，都是与女人和痛苦有关。
三十五岁之前，得了一种毛病，早晨不敢在九点钟之前醒来，如果不幸醒了，就会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凉无助孤独恐惧感统制了整个身心 —— 那是一种频临绝望的滋味。
有个心里医生告诉我，这个毛病叫做清晨抑郁症，患病的人具备理智战胜感性的能力，但是在早晨这个没有完全理智的时刻，感性就钻了空子来个突然袭击。
我觉得这个心理医生说得很有道理，在感性战胜理性的时候，我对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做母亲了的事实充满了模糊的恐惧 —— 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因自然流产而导致的大流血。
在理性战胜感性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 干自己喜欢干的事，还能以此谋生，不仅有掌声和鲜花，没准儿还能流芳千古。
所以，在九点钟以后起床，我变成一个忙碌的，充实的，自信的甚至是高兴的女人。
三十五岁的夏天，我意外地怀孕了，来年生了个聪明漂亮的儿子。
儿子的到来导致一个已经酝酿好了的画展流产。
看着儿子的成长，我问儿子他爹：如果没有孩子，我们能像现在一样生活在一起吗？
这个比我少长十个年轮的后生（对“先生”一词的引申）终于说了实话：现在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不知道十年之后会怎么想。
我听了这句实话，出了一身“噩梦想来是早晨”一样的冷汗。
其实，那个“如果”，只是脚里脚外的咫尺之遥。
其实，后生的话一点都不耸人听闻 —— 我的一个朋友正在和他的芭蕾舞演员妻子闹分手，因为他觉得到了要繁衍后代的年龄，而她，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二十年前，她曾经获得过全俄芭蕾舞金奖。
三年之后，我再次怀孕，又不幸流产。
四年之后，也就是四个月之前，我再再次怀孕，怀了个双胞胎。
消息传出去之后，我一共听见用四种语言表达出来的一个同样的反馈：这下子她的事业该画上句号了。
这个好像也不是耸人听闻，我从那时起，就没再碰过颜料，画了一半的画嘎然而止，没来得及清洗的画笔已经报废了几支。
计划好的旅行一一取消，甚至包括州政府特邀的文化之旅 —— 我为此荣幸了将近半年时间。
精神上的失落取代精神上的绝望，似乎并不亏本，让人不能释怀的是肉体上的折磨 —— 恶心，呕吐，眩晕，一会儿低血压，一会儿高血糖。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开始了三天两头的头疼，疼得我一看见“胸大无脑”这样的形容词就对那个被形容的女人羡慕不已。
我想，尝过做“女人”滋味的人，应该不经过炼狱就直接升入天堂，因为那个炼狱，她们在人世间就已经经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