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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物雕塑印象点滴

古代人物雕塑印象点滴

博客


参观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人物雕塑绝对是一大看点。

拿破仑率军攻占埃及,指着金字塔对手下说,将士们,四千年前的金字塔在注视着我们!这句话包含的历史感、责任感和自豪感超过古往今来任何一篇描写金字塔的散文。

当我注视一尊古代人物雕塑时,会幻化出与先民前辈眼神交汇,精神交流的感觉,远比一座建筑、一片废墟激发的震撼强烈得多。


古代的人物雕塑是祭祀、宗教、墓葬、建筑催生出来并一同成长的。

与建筑结合得最好的是希腊。奇思妙想,高超技艺,典雅的象牙白使雕塑与建筑浑然一体,看一眼终身难忘。如果登上雅典卫城,没有被帕特农神庙的浮雕和厄瑞克塞翁神庙的女神雕像柱所迷倒,大概有两种人,一种是把拍摄“到此一游”纪念像看作比欣赏世界艺术创造杰作更重要的游人;一种是彻底从感官刺激中解脱出来,达到了“物我两忘”境界的高人。

中国古代建筑上的雕塑装饰,除了墙体的砖雕,屋脊上的装饰设计是一大特点。紫禁城的皇宫自不必说,民间建筑也引人注目。广州陈氏祠堂的屋脊雕饰极具夸张、热闹等民间艺术的色彩,不过我觉得是与建筑结合得最差的范例。那些高大突出、五彩斑斓的雕塑,喜庆、花俏有余,雅致、和谐不足。猛然一瞥,有叠床架屋的压迫感,怎么看都觉得是画蛇添足的败笔。尤其是与故宫殿堂对照,一个是统一中的融合,威严中透着沉稳;一个是分裂中的割据,喧嚣中展示杂乱。


与使用目的(如祭祀、墓葬、宗教等)有关,古代的雕塑大多强调服饰、性别和人物面目特征,注重形象美感,缺乏动感,展示人物性格和内心世界的作品更是凤毛麟角。

古埃及雕塑给人的印象首先是女性化的俊美面庞与醒目的假发、假胡子。千篇一律的表情让人摸不清他们的感情好恶,成组群像几乎完全一样,全是孪生兄弟。

亚述人的雕塑与此一脉相承,无论贵族、士兵,长相、服装统一,动作整齐划一。

希腊罗马的雕塑就技艺而言,是最成熟的,有对美的痴迷,对生命的热爱,对理性的诉求,彰显个性的不少,但从年代之早、雕凿之精,把握之准诸方面,都无法与地球另一端的奥尔梅克人头像相比。中美洲奥尔梅克文化的雕塑是一朵与其它地方截然不同的奇葩。三千年前一出现就显示了独立的审美观:真实的美(不是修饰整容的非自然美,在其他文明看来,往往有点丑陋)和对内心世界的刻画。看到那个硕大的黑人头像,你会觉得阴郁得让人窒息,骄横得令人心口发紧,它可能是一个正在深度思考的首领模型,也可能是被俘敌人的不屈写照。没有夸张,没有美化,没有装腔作势,怎么看怎么有味,怎么看怎么生动。就连他那厚厚的嘴唇,都能让人想起周星驰设计的“香肠嘴”造型。不知星爷是否从这里捕捉到灵感?假如举行一场公元前人头像评选会,冠军的宝座非他莫属,尤其是在知道当时中美洲没有金属工具后。


在希腊雕塑中,最受瞩目,争议最多的是现在陈列于梵蒂冈博物馆里的《拉奥孔》。拉奥孔是特洛伊的祭司,曾担心中计力阻木马进城,得罪了支持木马计划的神。雅典娜派两条蟒蛇灭掉了拉奥孔一家。且不说这是世界上第一座为说真话受尽残酷折磨的智者树立的纪念雕像,单看它独具匠心的构思与惊悚感官的表现力,无疑是古希腊,也是全球最优秀的雕塑之一。莱辛据此写了著名的美学大作《拉奥孔》,不仅探讨了诗与画的区别,而且提出了雕塑美学的一个重要原则:选择最具动感的“一刹那”。《拉奥孔》的作者成功表现了从梦中惊醒后,恐慌、绝望、无助的那一刻。站在像前,我忍不住猜想作者创作动机:是给说真话的痴人当头棒喝,看看,这就是下场,神灵不容?还是同情敢于泄露天机的拉奥孔,谴责心胸狭窄恶毒的神灵?或者只是秉持客观立场,重现一个事件?想得头疼,终于无解。其实,不管作者的动机,观者大概会是百人百种心得。我除了震撼、战栗、赞赏,没有别的感觉。


稍微涉猎过西洋美术史,一定会知道罗马人复制的希腊名作《垂死的高卢人》。

到过咸阳茂陵霍去病墓,必将对《马踏匈奴》留下深刻印象。且不说它在一组颇具抽象派艺术风格的雕像中特立独行,光凭突破了传统的“勒石纪功”(以文字为主)形式,便不朽了。

单个看去,都能引起由衷赞叹。放到一起比较,立刻产生异样的感觉,先前若隐若现的想法一下会从心底鲜活地涌现出来。

同是纪功雕塑作品,也几乎同时。一个完全写实,一个以写实为主,兼及写意。垂死的高卢人在无力中透着刚毅,在虚弱中透着不屈,作者并没有把失败的高卢人塑造成彻底软瘫的绝望与卑微的臣服者,而是在庆祝战功的同时对敌方保持了一种高贵的敬意,用敌人的顽强反衬自己的英雄。马踏匈奴以战马的沉稳和匈奴的绝望挣扎构成鲜明对比,对匈奴的刻画在惊恐万状中犹带凶残的狰狞,充满了仇恨、鄙视和压倒敌人稳操胜券的快感。一个比例准确,处理复杂,深入了人的精神世界和表达了更高层次的歌颂,不愧世界级的顶尖艺术作品;一个虽有匠心,却表达粗糙,只是突出了表面的东西,在较低层次上颂扬了赫赫武功,没有引领观者进一步思考的魅力,终于只是石匠的杰作。这里面蕴含了不同文明对人性、人道与武功威慑力的不同理解,及其对雕刻艺术表现力的不同认识。直至今日,大量文学艺术作品仍然沿袭着《马踏匈奴》的思路。由此可见传统的力量,与国人思维的惰性。

希腊在公元前六世纪到公元前五世纪之间,完成了艺术从单纯模仿埃及到成熟创作的转型。中国的雕塑艺术差不多与其他文明同时萌芽,三千多年前,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商朝和古蜀国文明足以证明。但是中国古代的人像雕塑极少突出个性,千人一面的现象普遍。战国时出现了令人振奋的转变,直追其他文明,为华夏挣足了面子。如秦俑的面部几无雷同,有些还有生动的表情,描写细腻,讲求个体差异,是真正的艺术作品。奇怪的是,几十年后,这种艺术追求被所谓“汉八刀”的古拙做派完全取代了。人物雕塑倒退了上千年,看到的尽是批量生产的玩偶。这种现象值得艺术史家深入探讨。


东汉时,中国的雕塑一方面继续沿着西汉的道路发展,出现了人物形象更加模糊的浮雕画像石,另一方面风格迥异传统的创新道路也开辟出来。创新最早表现在动物雕塑,尤其是马的造型艺术上,而且从西汉初期已经有了丝毫不输希腊罗马雕塑艺术的鎏金马,以后更创作了令世界叫绝的“马踏飞燕”,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达到了当时世界的顶峰。人物雕塑最吸引眼球的是“说唱俑”,侏儒身材、手舞足蹈、纵情笑唱,夸张的表现手法极大地丰富了感染力,使人在他面前如现场观看表演,不仅闻其声,也会情不自禁地跟随一起愉悦欢笑。以后,中国的雕塑艺术中,夸张手法的重要地位基本奠定,集中反映在人面镇墓兽、天王、力士的造型上。其影响可以在现代艺术中看到,而且有焕发青春的势头(在北京
798随处可见)。

直到宋代,人物雕塑的世俗化才逐渐可以与刻板的肃穆的无表情的“翁仲”式分庭抗礼了。清代时,连宗教艺术也日渐活泼。昆明的筇竹寺五百罗汉曾让我眼睛一亮,从小看惯的北京碧云寺那呆板阴森的五百位根本不能与之相比,天差地别。他们就像邻家大叔、兄弟一样,平凡真实、可亲可敬,各有性格:急躁的、稳重的、狡诘的、智慧的、憨厚的,华贵的、村野的,不一而足。看到这里,你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时代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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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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