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当厂长

大约七八年前，中央电视台有个访谈李敖的节目。在节目的最后主持人特别介绍了两位嘉宾，就是来自北京四中的李敖的同班同学。说他们希望有机会能和李敖一起说几句话，其中一位吴先生说“四中我们这个班的同学还是希望李敖能够回来看一看，毕竟这 50 年大陆上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绝不是像李敖刚才所说的好像神游就可以了，我觉得身临其境的话，会比神游更好一些，我最后送你两句话，就是“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我希望你能够有这项志向回来看一看。”。

吴先生送李敖的两句话源于陶渊明的诗。其中有个故事：刑天为炎帝近臣，自炎帝败于阪泉，刑天一直伴随左右，居于南方。蚩尤起兵复仇被黄帝削平，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刑天吞不下这口气，他一人手执利斧，直杀上中央天帝的宫门之前。黄帝也不是好惹的，他亲自披褂出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刑天终于不敌，被黄帝斩下了头颅。黄帝把它的头颅埋在常羊山里。没了头颅的刑天却突然立起身来，把胸前的两个乳头当作一双眼睛，把肚脐当作嘴巴，左手握盾，右手持斧，向着天空猛劈狠砍，战斗不止。

我一眼就认出，这位引用陶渊明的诗的吴先生就是当初厂里的老右派老吴呀。他提到 50 年来大陆上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所没提到的是 50 年来他的个人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先生身材不高，却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五七年时在清华大学被打成右派。 20 岁的他学业还未完成就被送到北京 XXX 厂当工人劳动。那时他常年戴着一副白色眼镜。文质彬彬，溫文儒雅，略显文弱。上班时很沉默寡言的，不怎么讲话，就知道干活。大约六二年就摘掉了右派帽子。但是摘帽右派也依然享受着和右派差不多的待遇。文化大革命时老吴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文化大革命后被调到技术科，很快就当了组长。由于技术过硬，在本行业中享有盛誉，不久老吴就被当作技术主力支援调到外厂。我后来到一个几千人的大工厂去实习，赫然发现那位 德高望重，和蔼可亲 ，事必躬行的厂长原来就是老吴呀。

看着意气风发但鬓角斑白的老吴，不禁为他（也为国家）那在车间劳动中度过的青春年华而惋惜。人生中有多少个二十年呀。中国当时又有多少个清华大学的学生呀。

愿老吴现在依然“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