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次生死之间系列之四:那一刻,我踏上了软而实的河床
我的十次生死之间系列之四
那一刻,我踏上了软而实的河床
虽然已经过去32年多了,踏上河床时那一刻的感觉直到今天依然那么真切。
1974年春节过后我刚满10岁,母亲因为眷顾在湖南安化的山村老家当回乡知青的大姐和大哥而去了湖南。父亲也在一年多前又被发派到二中农场当看守和种地,很少回家。
那年暑假期间,小黑从县城新堤(普通话发音:xin 1 di 1;当地发音:xin 1 ti 2)回到峰口。他的父亲曾经是二中的书记兼校长,几年前因为父亲调职全家搬到了县城。小黑比我大两岁,小时候因为甲型肝炎(即俗称的黄疸肝炎)曾和我在同一时期住过院,但我比他恢复得快。我不记得是否和他住同一个病房,但我还记得我们住过的病房在后来只作为门诊用的建筑物的南部,病房窗户则对着通往武汉的老公路,也还记得出院那天和他告别的情景:我被父亲领着在他的病房和他告别;他的病床在靠窗户的左边;直到走出医院大门50 ~ 60米,我还回头和他说再见,他则趴在病房的窗户上向我挥手。那年我只有3 ~ 4岁。
可能就因为这段经历和印象,小时候我们只要有机会就会在一起玩。不过这种机会非常少,因为他母亲当时是峰口小学的老师,他们家不住二中,好像是住在小学或是镇上其它什么地方。正因为如此,小黑和街上的孩子们玩的机会比较多,但只要他来到二中,只要我碰到他,就会凑上去和他玩。他也很高兴我和他一起玩。虽然他比我大,但从不欺负我。印象中他总是笑呵呵的样子。只是因为他的皮肤颜色非常深,即通常所说的黑皮,所以,不知是父母还是其他什么人给了他这个名字。当然,这只是小名。遗憾的是我从不知道他的大名。
这次他来到峰口度暑假,住在靠文化馆附近的亲友家。一天,他一个人来到二中,我们遭遇了,于是我跟着他一起玩。他带着我出了二中校园,又到街上约了他的三四个朋友。我们先是去了文化馆。这是我第一次到镇上的文化馆。我们在一楼活动室看人下了一会象棋,又到另一处看人打康乐球(一种类似台球的游戏。球的质地、形状和大小与中号木质象棋差不多,放在一个有边框围着的正方形棋盘内,棋盘的四个角各有一个洞。游戏由两个人玩,每人手持一根击球杆,击球方式和胜算与台球一样),最后到二楼看人唱戏。我们没有太多的兴趣听戏,便出来了。因为天气炎热,不知道谁提出说去大河游泳,还说可以涉水过河,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年夏天的水非常浅,两岸的大部分河床都露出水面了,大人们可以踩着河心的河床过河,因而可以很轻松地游到对岸去。大伙同意了。于是一帮人便朝着日军建的桥的南边河岸奔去。那里离文化馆比较近,下水也方便,过河后就可以到以前我们从未去过的万全公社(即现在的万全乡,那时称为公社),因为当时峰口没有桥通往对岸的万全公社。两者间只能通过小木船渡河,还要交钱,单程每人次2分钱,那时一个鸡蛋或一只铅笔都只要3分钱。
到了目的地一看,果然不错,河面与往年夏季大水时节相比变得非常狭窄。尽管如此,水面上还是不时地有船只来往,有些还是机械化的小木船,俗称机帆船。因为是夏天,每人都只穿着一条短裤和背心(那时里面不兴穿三角裤,也没有这样的裤子可以穿),所以,大伙都没有脱衣服就开始下水了。最初我不敢下水,说实在的,这是我第一次到大河里游泳。每次来到大河边,望着宽阔的河面,我完全没有自信。我的很多同学经常在同学们面前说自己游过河了,还有的说自己可以游好几个来回。我真羡慕他们的能力。
小黑和其他伙伴们在水中玩得很开心,每个人都游了好几个来回了,还有的孩子游到对岸后坐在河床上休息,小黑也在对岸向我招手鼓励我下水过河。我经不住孤单和诱惑,终于向水中迈出了步伐,踩着河床向对岸走了过去。然而,我却不知道,这是一次真正的死亡之旅。
最初的河床由于沉淀着炭渣和碎砖瓦还算结实,并且有些扎脚,让人感到不够舒服。几步过后,脚下的泥土开始变得湿乎乎软稀稀,稀软的泥浆刚好漫过脚背,但其下的泥土则比较硬实。当离河心还有大约5米远的距离时,站在水中的我已经不得不昂起头仰面朝上才能保持口鼻露出水面之上。这个时候,按道理我应该退却返回,因为我不知道继续下去河床的走势如何,但我知道自己应该没有能力游过去。然而,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力量的驱使,我没有返回的意念,况且,正在这时,我看见在西南方向的河道上一条由马达驱动的小木船正向我所在的方向驶过来,离我大约50 ~ 60米(我想应该有这个距离)。船头及其两边都坐着几个人。在其后面的水面上,两道约10cm高的波浪由船身的两侧向两岸一直延伸开去,拍打着水边的河床,激起一串串水花。望着它快速行进的样子,我感觉它好像正对着我,如果不赶紧离开,它将要撞上我。悄悄地,一阵畏惧感袭上心头。由于我的身体朝向河对岸,于是不假思索地深吸了一口气后将头埋进水中,想用最笨的办法将身体浮起来以便开始向对岸游过去。应该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决定!
然而,由于经验不足,我并没有马上浮起来,头蒙在水中身体挣扎了一下才将双脚离开河床,随即开始展开四肢用蛙泳(这是我学会的唯一游泳姿势)姿势向对岸游去。由于心急紧张,动作有些不协调,加上身体没有完全浮成水平状,所以,游得很艰难,只感觉力气消耗得很大很大,而身体移动得很慢很慢,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凝固了似的。我感到自己已经快憋不住气了,真正的恐惧感突然间窜进脑海,双脚也开始下沉,身体逐渐立直,然而我仍然不顾一切地拼命划动着双臂。就在我的双脚已经接触到稀软的河床时,我的头还浸在水中,但已经到了必须换气的时候了,然而,我不知道一旦站直了身体是否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想自己这次算是完了!身边没有一个人:没人能帮我!在使尽最后一点气力后,身体已经完全站直了。我不得不昂起头,但口鼻依然在水中!我开始呛水了!刺鼻的河水也刺激了我的潜意识,我知道自己必须赶紧迈出几个步伐,于是,我迈出了。一步、二步、三步之后,我感觉头顶出水了,第四步时我的眼睛接着是鼻子也出水了。鼻子出水的一刹那,只感到脚下的泥土依然软而稀但其下却是实实在在的支撑!心理上的突然放松令我感到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出奇的美好,随即大而深地猛吸了一口气!然而,那条机帆船此刻离我的垂直距离已经只有几米远了。看着它的浪头渐渐打了过来,而我的身体站在水中很不安稳,我赶紧又迈出两步,脖子露出了水面。就在这时,船头掠过了我的身体,接着那股波浪拍打在我的头上溅起较大的浪花,还将我掀动得在水中摇摇晃晃。由于船身侧面离我只有两三米的距离,我用大脚趾头紧紧地抠进泥土中,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身体随着被船搅动的水体来回摇摆。待波浪渐渐远去后,我才踏踏实实地走出水中,上到岸边和已经等在那里的小伙伴们会合。
我相信,如果当时折转身体返回,就不会有这次经历了;如果不是及时地拼命地游动身体,恐怕我将葬身河底了,因为在那一刻,没有人会冒着机帆船的快速行进下到水中来救我;他们甚至可能认为我一定可以游过去而毫不在意,然而事实上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我处在极其危险的生死边缘上。
稍事休息嬉闹一会后,我们决定返回。这一次,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由于那一刻没有船只临近,我不再感到紧张,整个身体和心理都放得很轻松。我和大家一起下到水中,当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时,我依然深吸一口气后将头埋进水中,随即心情轻松地舒展开四肢向河的那边游了过去:那边是我的家所在,尽管那年暑假通常只有我一人在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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