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有一战

15年回国，有位愤青同学言之凿凿：中美必有一战。我孤陋寡闻，那是第一次听人对美宣战，着实被惊到了。如果他当时英明地给这“一战”加上一个限制性定语“贸易”，我会倍感宽心并且支持立刻开打的，站在中国的立场。不是我不爱美国。只是真心觉得相比之下美国人民（包括像我这样打酱油的）幸福指数过高。如果有机会不妨平衡一下。只可惜这场战争晚打了至少三年。

中国人对于出口有着特殊情结因为事关整个国家的外汇储备。起先由于建国后遭遇经济封锁，外汇意味着战略物资和先进设备。改开之后人民币又需要充足的外汇以便维持和美元的联系汇率。即使到了后来这些年外贸顺差外资涌入，大量的外汇储备闲得只能拿去购买美国国债，出口仍然地位超然受到特别关照。只是理由变成了解决“产能过剩”。

要说影响供给的要素不外是资本、原材料（资源）和劳动力。资本本性逐利，不会扑向产能过剩的地方。中国的资源不但没有过剩，而且相当有限，几十年下来让人颇有“崽卖爷田”的肉疼感。两道减法做下来，产能过剩几乎等同于劳动力过剩。“稳定就业”就成了扶持出口的护身符。似乎谁要是敢动出口这块奶酪谁就是和全国劳动人民过不去。当真如此？

说起就业，让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里提到，在大萧条时期，凯恩斯建议政府在荒山野岭把钱埋起来，让没有工作的人漫山遍野去寻找钱财。增加就业很多时候是出于社会稳定的需要。可以说，你为要给他们找事做的确费了很多苦心。但若是到了不计成本不惜代价的地步岂不让人惊疑？你卖掉他们祖上留下来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卖掉地里的资源河里的沙子坡上的山石。你把他们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里大力拽出来，让他们以健康为代价，在毫无保障的状况下日夜劳作。然后，你从你得到的大把票子中抽出几张交到他们手上。满有怜悯地说，拿去吧，看看我为你们创造了多好的机会。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我也无力去评估那些卖掉的到底值还是不值。我只是想问问，干嘛要拿着这么多东西去换取如此高强度低回报的劳动机会？能不能为出口找一个更有模有样的理由，譬如“为了中华民族的复兴大业”？至少，让那些“低端”的付出饱含高端的激情。

再来说加入WTO。没有只靠着一厢情愿能够达成的协议。那时候，中国急于加入到这个“世界大家庭”里面。相应地，世界经济更需要一只马力巨大的引擎。那引擎的动力来自中国万千如牛马般劳作的低端人口。如果没有加入WTO呢？中国会不会走得慢一点，走得稳一点，代价少一点，贫富差距小一点？事实上谈判的一方世故老成深知如何施展自己的诱惑力，另一方急功近利已经嗅到了金钱的味道。终归是一拍即合两厢欢好。人生哪只如初见。二十年过后，这边人老珠黄，渐渐做不动力气活了。值得欣慰的是好歹攒下几百两银子的身家。不曾想那边却抽抽搭搭地呜咽起来。幽怨着自己这些年如何上当受骗，如何被人掏空了当年想方设法转移出去的污染产业，如何被抢走了力气活让自己浑身是劲使不出来。一言蔽之，对方若不把银子掏出来补偿自己n年来的青春损失费，此事必不得善罢甘休。如此这般一地鸡毛两下分说，倒真不枉“夫妻”之比。

 “上当受骗”从何而来呢？

关税之争吗？争的不过是中国是否应该继续享受发展中国家待遇。至于那些白纸黑字印在关税税则上的东西却是没法作假的。

开放金融市场吗？前些年股市红火上市公司还是稀缺资源的时候，那些战略投资者里面什么时候少了几大投行的身影？大约中国政府宁愿吃哑巴亏，也不肯将这类开放广而告之吧。

知识产权吗？这个故事是老公告诉我的：有一种“大豆晚疫病”的细菌病害会造成大豆绝收。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人从中国找到一种可以抗此病的野生大豆资源带回美国进行研究，终于以此培育出适合大规模种植的抗病大豆品种，并把此基因和带此基因的大豆品种专利。中国若要使用该品种需要付上专利费。跑在前面的人不但可以定下游戏规则，甚至还可以定下法律、道德、文明、良善等等的界限。而跟在后面跑的人，只有遵守或不遵守它们的选择。

栽种有时，收获有时。千般委屈万般不满，只因“必有一战”的时间到了。

美国霸主地位的确立依靠的是飞机大炮前面开道美元紧跟收缴战利品（中国的一带一路和人民币国际化的尝试不过是又一个山寨版）。但是自911以来美国在中东屡遭滑铁卢。军事投入再也无法带来巨额收益，反而成为整个国家难以承受的重负。美国不得不改弦易辙逐渐卸掉其世界宪兵的职责，由攻转守向内收缩。唯有扩张才能带来暴富。由此可见，川普的上台不但不能令美国再度伟大，反而是美国由盛转衰的标志。而中国，在高速狂奔近三十年之后粗放式发展已经走到了尽头，国家经济左支右绌疲态尽显，产业结构调整势在必行。一边准备高筑壁垒，一边无力支持继续以廉价商品狂轰滥炸的赚钱模式。倘若硬碰硬地战一场，说不定正是迫使中国消浮去躁苦练内功重修山河更上一层的契机。

这场贸易战着实来得晚了些，应该在三年之前或者更早。那时的中国还没有经过又一轮货币大放水，还没有把水围在价格急剧拔高的房地产蓄水池里。人行还可以动用充足的外汇储备平抑汇率波动。地方债和居民债还没有屡创新高。简而言之人民币还没有面临巨大的贬值压力，出口滑坡不至于造成资金的恐慌性出逃和经济的严重衰退。川普是个精明的商人。正是抓准了眼下中国“输不起”的时机。他想要的并非两败俱伤，赌的是无论提什么要求，中国都不得不让步。但是中国还有多少可以退让的余地？唯背水一战，或现生机。

近三十年高速狂奔，积攒到如今的体量。是时候转入低增长时代了。或许采取人民币一次性贬值到位的方式，既能断了资金出逃的后路又能对冲关税税率提高的负面影响。先设法过了眼下这个生死关口，再来潜心修炼寻找新的契机。高阶发展是个精细活儿，需要时间的沉淀和心态的沉静。

茶坛的米大老师说，“关键是不当真”。如今的世界是一个精彩纷呈变幻莫测的大戏台。搬来小板凳，坐等下一幕。观众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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