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读书笔记<六>娜塔莎篇
无论是看电影还是读书的时候，都没有关注过女主角娜塔莎。那是一个自小备受宠爱因而无忧无虑的女孩儿，生活简单而美妙，不觉得在她身上找到什么共鸣之处。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识到，竟有一段相似的经历被我有意无意地回避了。
娜塔莎守候着安德烈的离去。曾经的不甘、抗争、希望和侥幸在这一刻都化作静默，只带着无比的畏惧和震慑，静静地观看死神不容置疑的降临。
除了有恐怖之外，还会感觉到心痛欲裂和受到精神创伤，这种精神创伤和肉体创伤一样，有时可以致命，有时也可以平静一些，但内心永远是疼痛的，难以承受外界的刺激。
此岸花落，彼岸花开。也许受苦的只是活着的人。
她在看他去了的那个方向——人生的彼岸。这一人生彼岸她原先从未想到过，总觉得还相当遥远，也未必就真有。现在她觉得，人生彼岸较此岸更接近，更亲切，更可理解了。而人生此岸所有的一切不是空虚和荒凉，就是痛苦和屈辱。
印象里，那个时候从昏暗的房间出来，飘在街上如鬼魂看世界。恍惚间发现仍然有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满街笑语闲言，行人脚步匆匆。生活原是一只从来不出故障的时钟，不会因为有人掉队而稍稍歇脚。只要生命的活力还在，人自会选择奋力去追赶那时针。
虽然娜塔莎不知道，也不相信，从她心中看来无法穿透的土层中，萌出细嫩的幼芽，一定会生根，以她生气盎然的嫩叶遮盖住她的悲哀，很快就会看不见，觉不出。
安德烈去世不久，娜塔莎重遇被俘获救的皮埃尔，“在她的眼睛里已经熄灭了的那种亮光又重新燃烧起来了，她的嘴唇咧着独特的微笑”。
在娜塔莎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最初使玛丽亚公爵小姐感到吃惊；但当她明白了这种变化的意义时，这一变化使她感到痛心。“难道她对我哥哥的爱情就那么淡漠，这样快就把他给忘掉了。”
旁观者的感受通常类似于玛丽亚公爵小姐。因为人总会想当然地相信时间是疗伤的唯一手段。于是没有经历时间产生的修复，只能被解释为伤口本身太浅。其实，面上的言笑晏晏和心头的痛楚难耐有什么相干呢。真正的痛不可说，不愿说，也无从说。经年累月积在那里，固执地不肯散去。除非，你愿意选择面对。
某天想到霞时，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担心。于是发邮件告诉她，上一次她处境艰难的时候，我因为毫不知情，连只言片语的安慰也不曾传递。如果遇到困难，希望她记得有个朋友总在身边。之后收到霞的回邮，说母亲忽然离世，给她带来巨大的打击。
当天夜里躺下后为霞祷告。在无边的黑暗中，再次嗅到死神的气息。那无声的压抑就像暗夜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缓缓地挤压，令整个胸腔如要爆开一般。湮没在那一波追赶一波的潮水中，窒息得无法透气，只好起身半靠着。就如回到几年前那些整夜只能半躺入眠的夜晚。一直以为往昔总会越走越远，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浅，原来那创口仍在，只是被挤压得更深，深到似有若无。
其后的一个下午在家里招待菁。菁是一个资深钢琴教师和画家，在街上遇见她，后来便成为朋友。第一次翻看她的画册，其中一幅满纸都是浅翠，只在中间留一个白色小方块，画名就叫《白方》。当时告诉她，这幅画我懂，令她很是诧异。我解释说，这就像曾经读过的一句诗：爱你，如整个的沙漠爱一株仙人掌。
我们定期见面，一杯菊花茶，一盘水果，对坐着清谈一下午，不太像女人之间的交往。菁向佛，我对基督教略知一二，或谈宗教，或聊家常，有时听她讲讲艺术，轻松写意，又收获良多。那一天，菁提到曾经的一次失恋经历，感慨道，当时狠狠地伤了一阵心，直到不经意中想通一个道理：伤心不是什么无法跨越的客观现实，而是个人选择的情感方式。菁淡淡地说，我淡淡地听。并没有惊雷乍响的感觉。
回味了数天......
我为什么要伤心？为了离去的人？为了自己的处境？为了约定俗成的习惯？所有这些似乎都是理由，但又没有哪一个理由不可逾越。我伤心，只是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应该伤心，必须伤心，不得不不伤心。因而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尝试其它选择。我甘愿让那伤心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以为它是过去经历的记载。其实，那隐藏的无孔不入的负面情绪时时都在侵吞生命，带走希望。
那段时间有两个记忆深刻的梦。
一个梦境发生在一艘如泰坦尼克一般的大船上。船上有很多难民一样的乘客，一些穿着白色连帽滑雪衫的日本兵端着枪在船舱里维持秩序（在梦里常常被日本兵追赶，总是疑惑这是前世印记还是小时候看战争电影的后遗症）。我和其他小组成员似乎执行着寻找什么的任务，从船尾向船头穿行，一路经过日本兵的枪口，深知对方随时都可能开枪射击。
另一个梦境似乎发生在现在的家中。我让人从外面搬来十个木箱，箱子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的都是蛇（我在生活中对蛇恐惧到连图片也怕的程度）。顿时浑身瘫软，无法挪动避让，只能尖声惊叫着向人求救。
读过一些解梦的书，知道梦境清晰且能够立刻明白其中意义的梦是有价值的。而且马上领会了这两个梦的含义。第一个梦让我意识到死亡给自己带来的恐惧真实得如同日日行走在枪口下；而第二个梦却让我了解，那恐惧本就是我自己放进来的。
自此，我完全清楚了自己的决定——在此生余下的日子里，我决不再让对痛楚和恐惧的记忆占据我的心灵，主导我的生活。我将学习忘记常识，忘记正常反应，忘记自己和别人的期许，只记住选择快乐，选择包容，选择友善……
无论昨天如何，每一个今天都是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