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欲

自从托小猫给圣诞老人写了信，表达了自己想要“一台照相机”的愿望以来，斗转星移，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托小猫在路上屡次仰天长啸：“我要紫色的照相机！”不知圣诞老人有没有听到，反正我是听到了。

在网上找到一些Hello Kitty的照相机，用普通电池，技术指数为零，基本是个玩具。我说搞个这样的就行了呗，老鼐去店里实地考察了一下，说那东西与废物无异，到家里来只会充斥她华而不实的玩具堆，还不如提高预算，买个真的。

两人趁托小猫不在的时候去店里货架前合谋了半天，合谋着合谋着，预算不断提高，最后居然买了个Nikon coolpix 3500回来，就是颜色多样的那个系列。实在找不着紫色的，只好挑了个粉色，镜头旁边还有一圈小花。同时，假公济私还买了个黑的，用来取代我们那个已经用了七年多（！）的coolpix。

从商店出来，我一路嗟叹，说托小猫一点点大，用的相机居然跟父母一个档次。而且若不是她，我们还在用那个老掉牙的旧相机。老鼐，你觉得这个圣诞礼物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老鼐说你又小气。我们这姑娘平常都不花什么钱，难得她这样热切地期盼一个东西，给她买个高兴呗，这就算她入门的相机了，至少要用个五六年的。

我说：我们一下子把标准提到这么高，那明年怎么办？以后岂不是再也下不来了？

老鼐说：重要的是你不能叨比叨叨比叨老提醒她这是个贵重礼物，要让她不用金钱来衡量自己的快乐。明年咱们就算给她买一只气球，其意义是一样的。

他严厉地盯着我，说：我们让她爱惜这相机，用的理由必须是这个东西需要爱惜，而不是因为这个东西贵！这是她的私产，你不要老在旁边盯着她，指手划脚！

我说：不指手划脚，这好难啊……

我已经看到自己追着女儿说：“小心，不要用手摸镜头……小心，不要掉在地下……小心，不要到处乱放……小心，用完之后要放回套子里……”

想想我也许真是少见多怪，因为自己物欲实在淡薄，所以一点点东西都觉得贵。但是这样似乎又是物欲强烈的表现：若真是物欲淡薄，对金钱的概念也应该淡薄才对呀。

老鼐说我爱钱的表现不在于追求财富，而在于不舍得花钱。也就是说我不贪财，但是吝啬。然而我觉得他说得也不完全对。当年我买一张古琴，八千多块人民币，那时还是学生，省吃俭用几个月，打工兼职存下的钱一下子全部花掉，没有丝毫犹豫。然而你若让我花八千多块钱去买一件衣服或者一只手袋，那是休想。同样，现在我们家里连电视都没有，我们不用手机，今天以前用的还是用了七年的旧相机，可是几个月前刚买了个橡木碗柜，前几天又买了张桃木书桌和两把沙发，总共花去七八千欧元，百倍于一个新相机的价钱，我也只是嘟哝两声而已，并没有奋起反对。

我不喜欢置办物产，而喜欢不留痕迹的感官愉悦，比如把钱花在一顿好饭上，吃完拉倒。或者把钱用来旅行，吃吃玩玩用掉。就算去旅行，我只愿意放开了吃和玩，从来不买任何纪念品。我的消费观说白了就是“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如果非要置办物产，我希望这东西长久不变，最好是一劳永逸、以后再也不用换了。古琴、橡木碗柜以及真金白银的首饰都是这一类的。而照相机这种注定无法长久、注定会长江后浪推前浪的东西，让人惶恐不安，让人不知道该爱惜它还是消费它，让人不知道该对它忠诚还是始乱终弃。我不是没有物欲，可是我的物欲和我这个人一样，纯朴、原始、懒惰、胆小、期望安稳、追求安全感。这样的物欲看似淡薄，也许却是最难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