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录
上海古籍出版社宋元笔记小说第一辑里,欧阳修的《归田录》夹杂在《杨文公谈苑》和《括异志》之间。看完《杨文公谈苑》后,我腻歪了好几天,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尤其一想是欧阳修写的,想来必定臭屁得很,没想到我完全错了。《归田录》几乎篇篇精彩,一口气读完,掩卷长叹,欧阳修就是欧阳修,不但不臭屁,咱六一叔完全不像别的古人高官那样沉闷,那样拘谨,那样墨守陈规,也不像他的诗词那么琼瑶,我很高兴,因为咱六一叔是个活生生的人,于是我就马上开始读后面的《括异志》,没想到又是懒婆娘裹脚布,不读后悔,读了更后悔……
《归田录》说起来陌生,其实大部分人都读过——起码读过其中的一则,那句:“无他,但手熟耳”便是出自《归田录》。现随手摘抄几则,以供记忆。
他在其中一则里谈到了“打”的用法,打本义为考击,槌击,但是“现在”大家说话都说“打船”,“打车”(造车),“打渔”,“打水”,“打伞”,“打饭”,“打量”等,弄得咱六一叔这样的硕儒有点郁闷——“触事皆谓之打”——他还说,“打”最初的发音,应该是“谪耿”反,应读“灯”,当为一个象声词的转音,后来咋就念成了打,咱六一叔不明白。
关于语言的记载还有一则,说的是杨忆杨文公,他是语言纯洁性的捍卫者,平常不准门人子弟用俗语。有一天他自己写表“伏惟陛下德迈九皇”(得卖韭黄),门人就来问那啥时候卖生菜呢?于是公“大笑而易之”。他对杨文公的性格也有记载,说他不通商量,有气性,刚劲寡合,大约不招人待见——我也不太喜欢他的文章。
他还谈到了皇帝要不要拜佛的问题,僧人赞宁说“见在佛不拜过去佛”,他认为赞宁虽然有文化有知识,但是说这种拍马屁的话就跌份了,像俳优——以其柔媚善弄小意儿矣,与之相对的,是说京城里有一条巷子叫浴堂巷,一个朝廷高官爱去那里喝酒,有一天皇上招他,太监找了好久都找不着,等终于找着后,就说:“我先回去跟皇上说一声,你马上过来,只是咱两先把谎对一对,要不然让皇上知道你跑到下里巴人地方喝酒,不太好也!”,这高官说“还是说实话吧,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大罪”。此则正与上则“俳优”相对,因记之。
《归田录》里同样谈到了腊茶(杨文公谈苑中之“京挺得乳”),并谈到了草茶。当年两浙草茶以日注最佳,后来洪州出了一种双井白芽,胜过了日注的茶叶。据说这种双井白芽很注重包装——“裹以红纱”,销售策略也好——“不过一二两”,倒要用几十斤日常茶叶养着,以防发霉。这条让我想到今年带回来的茶叶,计一罐碧螺春,一罐安吉白茶,另有绣球茉莉,高山乌龙等常茶若干。这碧螺春前儿才打开喝,居然有毛,我很激动,平常我买的中国店的碧螺春都看不到毛的——老是欺骗我纯洁的心灵。喝起来也香,安吉白茶最近几年不知为什么火了起来,其实虽叫“白茶”,安吉白茶是绿茶的一种,不可与寿眉银针之类白茶搞混。
他另外谈到的宋朝名茶,有龙凤茶,称为团茶,有大团茶小团茶之分,小团茶二十饼重一斤,值二两金子,包装方面,宫里一般“镂金花于其上”,很是贵重。六一叔给人题字作诗要的润笔费,有老鼠胡须花栗鼠尾巴笔,铜绿笔格,还有就是大小团茶和惠山泉水。后来别人送给他清泉香饼一筐,他大赞,清泉是地名,香饼是石炭,用来焚香,“一饼之火,终日不灭”。他还说到了江西的金桔,认为金桔好吃得很,而且夹杂在绿叶之中,和金弹丸一样,又喜兴又好吃。当年没有冰箱,该怎么保存金桔呢?咱六一叔说要和绿豆放在一起,因为桔子性热,豆子性凉,所以放得久。咱六一叔留心厨房家事,还教导我们要想吃到熟柿子,把柿子和榅桲(wen1 po1)或者榠楂(ming2 zha1)放在一起,我知道大家都没有六一叔有文化,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去查字典,榠楂,山楂,榅桲,请股沟,长得有点像不招人待见的梨——这个,叫做“烘”柿。淮南人做酒蟹,要保持不腐败,就把螃蟹和皂荚放在一起,另外还有薄荷醉猫,死猫引竹一说,我还真没试过,什么时候搞只猫来试试。他还谈到了翡翠,翡翠跟金刚站似的,金子用翡翠一磨就变成了金粉,另有“人气粉犀”一说,不知道啥意思了吧?是说犀角特硬,不好捣碎,贴肉先藏一下,等吸收了你的汗臭啊泥丸啊,就马上取出来放到石臼中捣,应手如粉。我搞不到犀牛角,不能做实验,怅怅然。
另一则关于太祖的记载,是说当年的将军李汉超,打仗了得,但是借钱不还,还强抢民女为妾,军民没有鱼水情。太祖就问当地人,说汉超在这儿,你们还会不会给契丹人打猪草啊?当地人说:那倒不会;又问,你那女儿,是嫁给寻常村汉做老婆好啊,还是跟着李将军,享不尽荣华富贵好啊,大家都说:貌似还是跟着李将军好。太祖一拍大腿:我靠这不就结了!——“于是百姓感悦而去”。我对这则嗤之以鼻的地方就是“于是”二字,这个结果关联词让我看着很不爽。皇上说两句话,咋大家就“于是”了?还感,还悦——也不晓得这个李将军帅不帅的说,帅我就批准他们“感悦”了。
对诗的评价与记载有两则,一是晏殊评诗,认为描绘富贵景象,“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好,大约兴尽之描写,比金玉要来得传神。另一则说到梅妻鹤子的林逋(bu一声),认为他死后,当真是湖山寂寞。说到读书,钱惟演说坐着读经史,躺着读小数,上厕所读辞赋,宋绶每次去上厕所,大家都能听到厕所里传来琅琅地读书声,让小弟我十分纠结,大概他的琅琅读书声是为了掩饰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小弟佩服!——咱六一叔不甘人后,也说平生做文章在三个地方:马上,枕头上,马桶上,现在我加一条,电脑上。
欧阳修还提到了梅圣俞,石曼卿两人,三人关系很近。梅圣俞爱喝酒,家里却穷。六一叔曾经给梅圣俞的诗集做过序,第一段便说诗人少达而多穷,有文采有能力,一腔抱负无用武之地,只好寄情山水花鸟虫鱼,咏物讽世,“写人情之难言,愈穷则愈工”。梅圣俞的诗做得好,当年京师贵族有花大价钱买他的诗作的,但是做官不行,大约人情不够练达。所以六一叔谈到梅圣俞晚年修唐书,认为自己修唐书是“猢狲入布袋”,他的太太刁氏也是有文采的,应声说:“君于仕宦,何异鲇鱼上竹竿”——呜呼,难矣!他在《归田录》里提到的石曼卿,和刘潜交好,两人有一天一块去一家新开的酒楼喝酒,喝了一整天,两人却都没醉。第二天市面上就传了,昨天王氏酒楼来了两个酒仙,此是佳话。欧阳修写过关于曼卿的诗,更写过一篇“祭石曼卿文”,文中凄惨悼念之意极盛,如他说“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尤能仿佛子之平生。”这一句就说得人心恻然。可见情之所钟,文章便有了动人的力量。他谈到石曼卿的外貌“轩昂磊落,突兀峥嵘”,当是个大丈夫。
最后说几个好玩的,说宋朝有通判一职,也不是副手也不是属官,常常和知州争权,搞得政府工作很不好开展。有个姓钱的杭州人——杭州人爱吃螃蟹——大家问他想去做啥官啊,他叹息说:“都没所谓啦,只要有螃蟹吃,没通判,哪儿都行。”真宗朝有个叫梅询的学士喜欢香水,每次先焚两炉香,朝服罩在上面,摊开袖子,让香烟从袖子里出来,所以他到哪里,哪里就香,不知道他用的是啥香料。兄弟我现在有香水七瓶,一瓶CK永恒,一瓶Origin姜汁味,还有一套原宿爱人五瓶,每次上班我也很犯愁,不知道该喷哪样。冬天的时候原宿爱人香水换瓶子了,五个小美女穿上了冬装,我大爱,想买,但是最后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贪婪的欲望,因为节欲,我还得到了领导的小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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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出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