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 - 我母亲的童年回忆录(完) (图)
照片1:19岁照
照片2:我爸1950年后授军衔照(年代不详,回忆录里没放,我加的)
二十.走上灿烂的人生路(1949年7月)
(一)孙大爷、大娘家
第一次坐火车,很想浏览沿途景色,可是夜幕已垂下。车厢空荡荡的,左、右都没人。我躺在长长的座位上,在嘁哧咔嚓的响声和摇晃中睡去。一觉醒来到了沈阳。这是一九四九年七月二十七日。
大姐上班了,是孙大爷把我接到家——沈阳经纬三道街。又见到大姐和大娘,自然有一番亲热。
孙大姐也住在家,每星期六和星期天住在司令部。我和她睡在外间。外间房间宽大除桌椅橱柜之外,有盘从东到西墙的大炕。我们睡在炕的一端。一夜之间脸上被蚊子钉的红一块粉一块,眼皮也被叮肿了。就这副模样,跟着大姐去水道厂报到了。我分配在业务科计算股。大姐是会计股的股长。她已经是党员了,这时党员还未公开。
下班回来,见大娘的嘴唇肿的老高,门牙磕动了两颗,屁股和大腿青紫一片。原来是她站在炕上的一摞箱上给我挂蚊帐,小脚没站稳一头栽下来,摔成了这样。我目瞪口呆,只是含着泪痴痴的望着她。她说:“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很难过。这件事深深印在心中。
焦参谋来看我,他相貌平平,可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不凡。他性格爽朗,对人热情,真挚。是一位有知识有文化的年青军官。
遗憾的是我到沈阳的第二个星期大姐就派往北京中央团校学习去了。她临走把我介绍给厂里的党员干部,嘱托他们对我多帮助和照顾。
(二)沈阳水道厂
业务科都是留用人员,旧习气,旧作风很浓,女的还有涂脂抹粉故作姿态的。这些人思想隐讳,说话阴阳怪气。在他们之中我感到孤立和压抑。
大爷、大娘待我象自家孩子一样疼爱。大爷下班总是拎包好吃的回来,大娘做好饭菜等着我。晚上坐着一块说说话。星期天陪大娘买菜、逛街,去商店。日子过得平静、安逸、温暖。
有趣的是和大爷大娘一块盖图章。每到月终工作紧张,水费开好收据拿回家加班盖章。每张收据上要盖四、五种七、八个图章。我盖着盖着就困的两眼打架。他俩就来帮我。我们吃过晚饭,把一把图章放在方桌中间。
大爷爱比赛,他说:“玉华,看咱们谁盖的快。”
大娘说:“玉华盖不了几张就睡着了。”
“您看吧,一比赛就不困了。”
大爷说:“那好,咱们开始。”
于是三人忙起来。看他俩一丝不苟,那份认真的样子,很有趣,觉得他们特别可亲可爱。
我有时想念惦记妈,想知道她每天都干什么,身体健壮没有。大娘叫我把工资全部寄给她,让她养好身体。
(三)认识谭科长
焦参谋常来,渐渐熟悉了,他象似老大哥,对人和霭,坦诚,我向他学了不少革命道理。不久我就参加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
一天焦参谋对我说:“谭科长过两天要来沈阳开会,见见他好吗?”
我立时感到来沈阳是上了圈套。于是说:“不好。”
其实我很崇拜革命的老干部。他们有文化,有理想,有信仰,是一代追求真理和自由的热血青年,是现实社会的精英。可是说到成为夫妻,我还有很多顾虑。我想问焦参谋,但又不好意思。
“别小家子气,见见面有什么关系。”
心想见了面就正式入套了,不能见。
他又说:“谭科长是知识分子,人才难得,他马列主义理论水平也高。在延安一直在中央机关工作。当然了,人的品质是主要的,这方面我已经说了不少了。”他见我不动声色又说:“那天和我来的余参谋,我就不管他的事,因为他各方面不如谭科长,就是他岁数小点儿。你想,我会骗你吗?”
“我相信你,主要是我还不想找朋友。”
“不管怎么说,人家来,可不要不见啊。”
这件事叫我很为难,焦参谋对我很关心,他对这件事又如此热心,我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
我对大娘说:“大娘,我真不想见。”
“不希见,不见。”
“可是碍着焦参谋的面子。”
“我就不希见,他们咬住人就不松口!”
“他要是来了,我想去程莹哪。”程莹是哈尔滨话务股时的同事,她后来调到沈阳在贸易局当电话员,离这很近。
“去吧。”大娘说。
下班回来,见过道有两辆自行车,知那位谭科长来了,就悄悄的走出大门,向程莹的外贸局走去。事不凑巧程莹不在,我很失望。只好从另条路慢慢往回走。太阳正在西沉,天上霞光一片,彩红满天。无心观赏,思索着往哪去。总不能在街上逛来逛去吧。想来想去想不出合适的去处。心里不由的怪焦参谋爱管闲事,怪这个谭科长找麻烦,怪……正要怪下去,见两个人迎面走来。躲是躲不开了,只有硬着头皮迎上去。
焦参谋狡黠的对我笑着说:“我猜你就会从这条街回来,我们特来迎接你,这位就是谭科长。”不认识也得认识了,我礼貌的微笑着点点头。谭科长中等身材,穿一套米色海军军官服,白色衬衫,系条黑领带,很精神。
太阳下山了,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几句话说完,大家默默的走着。谭科长仰望天空轻声说:“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焦参谋说:“月圆花好,是美满的象征啊。”说完故意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嗔怪的斜睨他一眼,他哈哈的朗声笑起来。
短短的一段路我觉得好长好长。好不容易到了家。坐了一会儿,谭科长看了一下表,焦参谋说:“他今晚有个会,我们得走了。”
孙大爷说:“明晚来吃饭,咱们一同喝两盅。”
“一定来。”焦参谋走到我跟前小声说:“明天可别耍花样了,要尊重人家嘛!”
第二天他们来了,大娘做了许多菜,大爷买回几只大螃蟹,边吃边谈。焦参谋洒洒脱脱有说有笑。孙大爷慢声细语,客客气气。谭科长面带微笑听的多说的少。大娘热情招待让酒让菜。
大爷说:“这螃蟹又大又新鲜,不容易遇上,来尝尝。”拿一只放在谭科长的盘中。
他看了一会儿红着脸说:“我不会吃。”
焦参谋看他为难的样子说:“他呀,不是不会吃,是怕动手,我来替你吃。”他吃得痛快淋漓,满嘴满手都是黄黄湿湿的。谭科长给我的印象是他温文儒雅。
饭后房间里剩我和谭科长,他问我对沈阳新解放区的印象如何,问我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喜欢读哪类的文学作品。谈话轻松,自然。我注意到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宽坦的前额和一头浓密的黑发。
他们走后大爷说:“我看这位谭科长是个有学问的人。”
大娘说:“这人文绉绉,说话不紧不慢,人倒是不错,可是三十多岁的人能没结婚吗?”
妈被遗弃的痛苦遭遇,叫我刻骨铭心,我怎会嫁给一个有妇之夫,喜新厌旧的人呢。我把心中的疑虑对焦参谋说了,他说:“革命队伍里有不少人立志革命不成功不结婚,当然和环境艰苦有关系。我保证他没结过婚。因为参加革命不允许隐瞒历史和家庭情况的,放心吧。”
几天之后,他来辞别了。送我一个精致的日记本,扉页上写了几句话。字迹端秀,语言优美,并含有哲理,意思是让我记下未来的岁月年华。
他诚恳的望着我说:“我写信给你,你一定回信啊。”
我不知可否的微笑一下,没说什么。
“我保证玉华会回信的。”焦参谋说。他不放心,望着我等待着。
我说:“我怕写不好。”
“没关系,我写的也不好。”仍紧紧的望着,我只好点了一下头。
他来信了,每天厚厚的一封,是用稿纸写的。每个格子里都装着一个端秀、清晰的字,整篇没一处涂改,洁净得可爱,叫人不忍心弄皱它,丢弃它。内容象一篇极好的散文,里面的语言象涓涓流淌的小溪,清澈、温柔、流畅。这使我对他产生几分敬意和好感。
焦参谋说:“他来信说你还没回信。真是小孩子,写个信都没勇气。”
“是因为我的文字水平太低了,叫人笑话。”
“人家办过报,当过主编当然会写了。我劝你别考虑这些,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就行了。”又说,“写吧,写吧,别叫人等着着急了。”
我对他说:“我在想,他比我大十多岁,兴趣爱好肯定不同,他比我文化程度高,而且资深识广,肯定没有共同语言。”
“啊,原来还有顾虑呀。”他想了想说:“据我所知,他没有不良爱好和习惯,他爱好文学,喜欢欣赏音乐,不擅长体育。请问你有什么独特的兴趣和爱好?”
我想不出,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他呵呵一笑又说:“夫妻之间语言不外乎生活语言,只要政治上没分歧,就有共同语言。至于年龄,如果单看生理年龄还不行,还要从心理状态,外表形态综合起来看。现在看来有十几岁差距,你再长大一些也许距离就缩小了。女人生几个孩子,四十几岁就变成了小老太婆了。”
我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他追求你不在乎你文化程度而是你的本质,知道吗?文化程度,将来可在工作中提高也可以上学深造。本质的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如出身、经历和外貌,不是吗?你仔细想想,想好了快回信,好吗?”
我回信了,接受了他的追求。我提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妈妈要在我身边。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我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从此走上一条崭新的灿烂的人生道路。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故事就结束了。光阴带走了我幼年的童真,少年的情怀。未来的岁月,未来的人生轨迹,我无法猜测,无法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