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围脖

1.

作为圣诞礼物，我送了阿小J几团儿毛线两根儿毛衣针。作为新年礼物，她送了我一条围脖儿。

这是她头回尝试编织，跟所有新手一样，起初紧张，出来的针脚就紧，过一会儿发觉手都勒疼了，才松弛下来，针脚立马宽得活像鱼网。

为此小J返工很多回，拆了织织了拆，真也难为了这个才十岁的孩子。连我这种完美主义者都看不下去了，劝她道：“差不多就得了，反正是你第一次织，当成练习，不必每一针都漂亮，能织出一条完整的围脖就算成功了。”

其实小J比我粗放，跟围脖较劲主要是心里想定为我而织，我又偏偏是个斤斤计较的老妈，所以她才对瑕疵那么不肯怠慢。等看我都把标准降低了，她当然也就没必要再跟自己过不去，织得便豪放起来，一团毛线揣在裤兜里，走哪儿织哪儿。

问题又来了。毕竟是孩子，贪玩儿。因为走哪儿织哪儿，却又没有娴熟到那个程度，所以经常织错针，又要拆了改错。她于是有点气馁。

我对她说，这活计，是要喜欢，要专心，才去做。如果有很多小朋友都在玩儿，你心里痒痒，就把活先放下，去玩儿你的。等没事了，心静下来了，想织了，再接着织。妈妈送你这份礼物，是为了你开心，要是你反倒当成负担拼命地赶，不仅容易出错，还失去了织毛衣的乐趣，你觉得呢？

她听得明白，果然后边的进展顺利许多，事半功倍。

2.

我是不善女红的人。这辈子做过最大的工程，是在大学里跟着女同学凑热闹，为我那时候的男朋友织了一条围脖。当他收到这份意外的礼物时，脸上自然乐开了花。一旁我的室友则以鄙夷的语气对他说：阿小名这丫头你又不是不了解，左手一根烟，右手一瓶酒，不用想也知道围脖是她用脚丫子织的。啧啧，还美呢，估计下次再见着你，脖子上就只剩围着一圈毛线了。

我当年的“太妹”形象深入人心，到现在，许多一直没有再见过面的大学同学还都不肯相信我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温柔似水的好太太、吃苦耐劳的好母亲。

而且，我还教会了女儿织毛活！

想当年的织，是我对阿小J说的那种不专心的织，心思根本不在编织上面，成天惦记的是如何奢侈享用青春放浪形骸。

如今我玩儿过了，不再浮云，翻转回来踏实过日子，跟女儿一起享受到其中的乐趣。她睡觉之前，总会把针线交给我，嘱咐我有空帮她织一些。我呢，本来想着织几行就去忙这忙那，可是一旦开始就放不下来，靠在床头，灯光温暖厚实安静，手里的两根细针把线线变成齐整的花纹。我像教给小J的那样，没有心急火燎地去惦记什么，认认真真做这一件事情，不知不觉之间，一整天的忙乱，都跟涓涓的河水一样，无声地流过去了。

3.

围脖织好以后阿小J把它送给我，我起床就围上，到临睡觉才脱掉，逢人便说，这是女儿送给我的新年礼物！

有个很懂得编织的朋友，我给她讲小J最初时紧时松的针脚，并且拎着围脖想要指给她看那段鱼网，结果竟然没有找到。朋友笑了，对我说：“你知道吗？你织的时候，针脚是死的，可是你一旦把它们穿在了身上，它们就活了，开始移动。彼此拉扯，松的紧的互相均衡，慢慢地，那些织的时候不均匀的地方，会变均匀的。”

原来这样啊，太有意思了！难怪戴了这几天之后，我就找不到那些不完美的段落了呢。

这多像我们的一生，有时好有时坏。我当年的桀骜不驯，不知给父母惹来多少头痛。可是到头来，总是会自行调整，自行均衡，自行把一生铺平，理顺。我们的孩子也是如此，一时的问题能解决当然最好，但是如果实在不能解决，大可不必较劲。我们固然想把每一针都织好，可是也别忘了，针脚是活的，它们自己也会动。

由此也想到教会的一些情况。我们常常都在“照手电”。打着手电去照一个人的优缺点，打着手电去读一段圣经。这样的研读太片面，所以才会带给我们种种疑惑。“TA那么龌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基督徒，还好意思去传福音！”“凭什么TA打了我左脸我还要送上我的右脸？”“如果我们都那么轻易宽恕恶人，那么正义还能靠谁来伸张？”

然而一个人是TA一生的总和。保罗的一生，有起有伏，有好有坏。如果我们细细品味就会明白，神所重用的，正是他这一生的林林总总，而绝非他的纯全完备。

圣经也是各卷书的总和，各个段落的总和。如果我们脱离整体，纠结于一两句话，那么不论我们从中得到的是安慰，还是疑问，怕是都不太恰当。

4.

怎么扯了那么远？本来是说织围脖的嘛，呵呵。

扯那一大坨感慨，也是到了一定年纪，有了一定经历，回头看看来时路，才会明白的道理。

阿小J还小，才不会去想什么均衡人生的问题，正勇往直前着呢。

这不，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爸爸的围脖，并且买了各种不同毛线，分别准备织给两个弟弟，姥爷，姥姥，奶奶，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