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卡》 第九章 阴影
第九章 阴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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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之后,费宁终于答复了Peter,她决定要留下来,在东方研究所做他的博士后了。Peter非常高兴,他说:“宁,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会为自己的这个选择感到欣慰和骄傲的。”
费宁笑着说:“但愿如此,Peter。但是我不希望,那是因为我原来研究所没有更出色的成果的缘故。我离职留下来后,我的导师杜宇会十分失望的。他总是以为,我是他这几年来付出的心血的一部分!而事实正是如此。”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费宁马上给她原来的N大历史系的办公室主任老张发了一个E-mail,说明自己准备自动离职。她本来想给老张打个电话的,但是,她又觉得这种可能被人误会的事,实在不好意思亲口跟老张说出,而且,她还担心老张已经知道了她跟周寒山离婚的事,然后又会不厌其烦地给她一番安慰。
老张很快就给她回了E-mail,出乎她的意外,老张似乎对她留在美国的决定很赞赏,他说自从她离开后,系里的人事发生了一些变动,原来本来内定要出任系主任的杜宇的一位得意学生,跳槽跑去了京城的B大。系主任一职,则由另一位长期跟杜宇不和的老教授的得意门生接任。
老张暗示,如果费宁回来,以后在系里可能要面临着一种非学术的压力,而这对于不善于使用非学术手腕进行工作的费宁来说,是很大的压力。老张对于费宁离婚的事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他说那种事也只是人生的一个转折过程,福祸相依,要她不必太在意。而辞职的事,他要费宁写一份报告寄回来,另外再给系里一笔补偿费作为交待,这事就算搞掂了。
至于杜宇那里,费宁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杜宇毕竟是她所崇敬的导师,即便他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或者表示对他的失望,她也没有理由回避。
不想,杜宇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却显得很平静。他的平静让费宁心里更加的愧疚。杜宇显然是抽多了烟的缘故,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告诉费宁,她离职的事老张已经跟他说了。他好像也知道了费宁离婚的事,不过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如今他们年轻人在婚姻问题上太不慎重的话而已。
费宁觉得,国内的人现在对离婚似乎真的看得很开了。不知道这是道德的进步呢,还是沦落?!
杜宇说:“费宁,如果你要留在美国的理由只是为了逃避婚姻破裂带来的难堪的话,那么,我觉得你还是太幼稚了。我们研究历史的人应该知道,任何发生过的事件,都是不可抹煞的。历史是如此,我想,个人的事也是如此。”
费宁说:“老师,我离婚的事对我留在美国只是一个原因。我想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这边的学术环境比较开放,而这正是我们从事人文科学所需要的。”
杜宇叹了口气说:“孩子,如果这是一个理由,那么我承认我无法反驳你。我已经仔细看过你的毕业论文的提纲了,虽然对里面的一些观点不太赞同,但是你的思路的确是开阔了许多,比我们这辈人少了许多非学术的掣肘。我老了,九月份就要退下来了。孔子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我是越老越糊涂了,而且眼看着如今人文精神的逐渐沦丧,于我心有戚戚焉。你真要回来,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既然这样,那么你在什么地方都无关紧要了,只要能安心于搞学问就好。”
费宁听了,有些伤感,她不知道该跟杜宇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她说:“老师,你要少抽烟,有些事该看开的,还是要看得开。”
杜宇笑笑说:“我这把年纪了,没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的小女儿整天也在忙着往外跑。我就不信外面真的就那么好!费宁,我做了几年你的导师,只教了你一些不成熟的学问,对于为人的道理却说的很少。现在你可以独立思考了,说了也没用。只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你都别忘了保护好自己!多加保重吧。”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费宁听了最后一句话,眼泪忍不住就出来了。她还想要再说几句什么,杜宇已经把电话挂了。
费宁知道,她跟她曾经呆了七年的历史系,还有诸多的老师的关系,从此就要割断了。
老张要费宁交给他们系里的补偿费,一共是四千美金。虽说这不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但是对于费宁现在捉襟见肘的经济窘迫境况来说,已经颇为让她头疼了。不过,她现在也有些想得开了,不觉得借钱是什么很难为情的事,人总难免有尴尬的时候。这次她不是向Peter开口,她觉得她欠Peter的已经很多,这里面主要包括人情上的。在她心底深处,仍然有着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那就是钱可以欠得起,但是人情却欠不起。而她目前所能做的偿还,就是好好地在学术上用功出成就了。
这次她是向信用卡公司借的钱。一次借了三千五百,借期为一年,利息低得像施舍。她想,到一年后,她的经济状况肯定会好转许多。她发现,美国人也大多是在举债过日子的。比如买车,买房子等的贷款,一般都要用上几年甚或几十年才还清的。美国人不大在公众场合谈论钱的事,但是真正涉及到钱的事时,他们是毫不含糊的。想到这些,她也就心安理得了。她现在对钱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自己不要在经济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行了。
当她将支票和辞职报告寄出之后,情不自禁地重重地舒了口气。同时,她也觉得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就像飘蓬一样的轻盈无依了。
今后的一切,似乎是重新开始了。现在,她的目标已经不是如何对付国内的冷眼蜚语,而是如何在C大的东方研究所闯出一片新天地了。
她请Peter找了人,向移民局递交了身份由J-1转到H-1B的申请。同时,她也接受了上次住院的教训,赶紧买了医疗保险。保险费的一半是由他们研究所支付的。另外,既然决定要长久地住下来了,她觉得有必要再购置一些东西,包括电脑桌,餐具等。而最没必要添置的,恐怕要算衣服了。她从国内带来的一堆衣服,很多到现在还没有穿过。美国人好像并不像她原先想象的那样在穿着上考究,而是比她自己还要简单随便。像Peter,一双褴褛的运动鞋,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天了,也没有见他换过。大家只有在参加Party的时候,才穿的稍为正式一点。时间一久,费宁发现,自己在穿着上不知不觉地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考究了。她想,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独特的熏陶吧。
程墨雨那头,她自从上次因为耿小袖的事给他通过话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本来她想再给他打个电话道个歉的,后来又怕引起两人间没必要的纠缠,就打消了这念头。而程墨雨再一次成为跟她有关的话题,是在五月底的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的那一天晚上。
那是一个大周末,所里大多数人都出去度假了。Peter去了北卡洛莱纳,他跟前妻所生的女儿,正在那边上学,他要去看她,顺便跟她一起度假。Peter多次跟费宁提及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
费宁没有车,也没有心情出外旅游,另外她手头上的论文还没有赶出来,因此她就在图书馆忙了一天,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公寓。同住的小沈告诉她说,有个上海的女的给她来了个电话,要她回来后给她打回去。
费宁一听,马上就知道是君慧。她已经有日子没跟君慧联系了,于是马上就拨了君慧的手机。
君慧一接到费宁的电话,就长叹了一声,说:“费宁,我以为你在跟周寒山那个畜牲离了之后,想不开寻短见了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个电话?!是不是又被哪个男人追上了?!”
费宁说:“君慧,周寒山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离了之后,我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想不开。现在想开了。处对象的事,再也别提了!”
君慧笑着说:“想开了就好,只是便宜了周寒山那小子,听说他要移民去加拿大了,妈的,什么好事都被他摊上了,就你受委屈。我早就看出那家伙不是好货色了!不过,你也没有必要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费宁,程墨雨不是也在C大吗?我可是当初你们俩筑爱巢时的见证人。说,你们想不想重归于好?”
费宁说:“算了吧。人家早就结婚了。再说,他要还是独身的话,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一块了,我们如今就像两条平行线。”
君慧笑着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也是的,程墨雨人样虽然还行,就是有点酸了,而且又是个穷光蛋。这年头离过婚的人要再去找一个穷光蛋,那肯定是疯了!我说费宁,你还是找个经济上宽裕些的,或者干脆找个老外嫁了算了。听说老外在床上挺厉害的。”
费宁笑着说:“你别想错了。我不跟程墨雨来往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君慧,你现在怎样?你老公还像以前那样把你捧在掌心吗?”
君慧说:“我不还是在报社跑吗。老公?别提他了,没劲!我都想去找个第三者了。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们报界要组织一次到美国的商务考察旅行,我也要跟着去,是下个月的。到时候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费宁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们这一别已经半年了。在这里给憋的!”
君慧笑着说:“费宁,话说回来,你不考虑跟程墨雨结婚,跟他做情人也不错。人嘛,这也算是一种需要。美国不是很开放吗?”
费宁说:“算了吧。我想,要是你到美国来过日子倒是挺合适的。这里的环境很适合你。”她忍不住笑了笑,说:“包括你说的床上的事。”
君慧失惊地说道:“啊呀,好你个费宁,你到美国时间不长,怎么也学坏了?!
费宁笑着说:“我这不是投你所好吗?!”
君慧也笑了,说:“好了,不说了,费宁,你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费宁想想说:“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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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费宁的论文初稿终于赶出来了,Peter看了后,相当满意。论文中除了有几个资料方面的错误需要修改之外,他认为一些可能引起争议的论点还是保留着,不作改动。Peter说:“对于历史事件的看法,总会有这个或者那个的不同角度,关键在于建立在可靠的资料上的你的观点是否合乎逻辑,是否具有说服力。”
他要费宁把论文中的几个部分重新整理一下,拿出去发表。费宁跟他谈起了下一步的研究计划,Peter笑着说:“宁,你可以先选择好课题,然后好好地放松几天,调整一下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我给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了,包括荣誉!如果不会很好地享受生活,再多的成就也是空的。”
费宁笑着说:“可是,我看你不也是很辛勤的吗?你甚至很少正经地吃过午餐,有的时候只喝一听饮料就打发过去了。这样时间长了,对你的身体,尤其是你的胃可不好!”
Peter笑着说:“哦,我那是生活习惯了,十几年下来都是这样。但是我的晚餐是很丰盛的,我一天的辛劳,都在晚餐中得以补偿。我把晚餐当作是对我一天劳累的犒劳。而且,我从来不会利用假期来延长我的工作。”
费宁问说:“Peter,这次你去北卡洛莱纳度假,一定拥有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了?你是如此的喜爱你的女儿!”
Peter一听这话,马上就眉飞色舞了。他一共在北卡呆了一个星期,每年的这时候,他差不多都要去一趟北卡,然后跟他和前妻的女儿一起度假。这次他在那边,是跟他女儿和女儿的男朋友一起在大西洋边的Cape Hatteras National Seashore度过的。东岸大西洋上的冉冉日出,跟西岸太平洋的日落一样的迷人。他的女儿将在明年大学毕业后跟她的已经Dating了三年多的男朋友结婚。到时候,Peter将倾其积蓄,给她买一幢House,作为她的嫁妆。
费宁知道,美国这边女儿出嫁的时候,父母都要置办嫁妆的。她想起自己四年前的婚礼,恍惚就像是发生在遥远的从前的事,那时,谁会想到会有如今的凄惨结果呢?!
她从Peter对他女儿婚礼的憧憬的目光中,看出了热烈的父爱。她觉得,Peter是一个很有爱心的男人,他的散漫的气度,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而她的只比Peter大几岁的父亲,可能是因为长期在部队里呆着的缘故,看上去却要老沉负重得多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费宁弄不明白,像Peter这样成熟的男人,却为什么要跟他的前妻离婚了?
Peter好像对他自己的离婚经历并不避讳,他告诉费宁,他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结婚的,然后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离了。Peter摊着手笑着说:“你知道,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是个散漫无羁的人,即便是在我结婚之后,我仍然没有放弃在全世界漫游的爱好。我一年到头只有两三个月时间跟我的家人呆在一起。而我的前妻又是个喜欢过稳定日子的女人,她还对我的生活习惯也颇有微词。就这样,我们只好分手了,我们的女儿跟了她。她后来又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家庭生活非常幸福。”
费宁笑着说:“Peter,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相信你们之间曾经有过爱吗?”
Peter笑着说:“这是个难缠的问题,我一直避免去思考它。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宁,我们的确曾经热烈地相爱过,但是,后来发现婚姻跟爱情是两码事。就这样。”
费宁问说:“那么,你后来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
Peter说:“从生活的角度来说,我是个不适合结婚的人。因为女人们对婚姻一般都抱着理想主义的态度。因此我干脆放弃了重新组合家庭的念头。你想,以我的脾性,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会接受我的。我不想再去尝试没有结果的蠢事。我看不出迄今为止我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费宁听了,觉得在Peter在对待婚姻的态度上是明智的,负责任的,也显示了他的自信和独立的人格。至少他不会像周寒山那样,既要婚姻,又要欺骗和出卖自己。
她忍不住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Peter笑着问她说:“宁,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你想让他们到时候过来跟你团聚吗?你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面了。”
费宁本来想直接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婚的事,但是这话实在太难以启齿了。她只好笑了笑说:“Peter,我先生大概永远不会过来了,他有他自己的天空,正像很多男人们所企望的那样。你知道的,Peter,有些男人的确是不适合结婚的。不过,他们可没有你这么负责任!”
Peter听了,似乎明白了费宁话语背后的无可奈何的含义。他摊开手,打了一下响指,说:“对不起,宁,也许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费宁忙到快十点了才赶回公寓。在走向Bus站的时候,她想,自己也许真的需要出去散散心了。这次君慧过来,正好跟她一起到附近的一些地方走一走。她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要成了女学究了:来到LA半年多了,附近的著名景点,居然一个也没去过。而在国内的时候,她多少还算是个有玩心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节假日。是不是美国的生活将自己给封闭起来了?这跟自己去年过来时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
她不觉顾自好笑起来。
Bus还没来。她忽然想起,今天公寓里的冰箱已经空了,于是就来到附近的一家中国快餐店,想买一份饭菜回去。
她走进店里,忽然看到程墨雨正坐在靠窗边的桌子前,大口地吃着饭。
她正要退出去,程墨雨已经看到她了,他鼓着嘴颊冲她招了招手。她只好走进店来,朝他笑了笑,先到柜台前点了菜,然后来到他的桌子旁边,笑着说:“墨雨,如果不知道你吃相的人,还以为你是叫化子呢!”
程墨雨费劲地将饭咽了下去,示意费宁坐下,说:“每次在公众场合吃饭的时候,老外都拿我当怪物。在他们眼里,我的吃相就跟土著差不多。”
这时,老板拿了费宁的外卖饭菜过来。他先看了一眼费宁,然后笑着问程墨雨说:“程先生,你的太太过来了吗?”
程墨雨记起上次跟他聊天时,开玩笑说要耿小袖到他店里打工的事,就笑着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她可能不久就要过来了吧。”
老板说:“那我们餐馆还给她留个位置。”
程墨雨笑着说:“再说吧。谢谢了老板!”
老板走后,程墨雨见费宁坐着不吃饭,有点奇怪。费宁笑着说:“我吃不了这么多菜的。我一次只能吃一半,剩下的可以留着明天带到学校去做午餐。”
程墨雨说:“嘿,我都怀疑你们女人身上是不是天生就有足够的能量的。耿小袖也是这样,每次都吃的少,却精力旺盛。”
费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了,墨雨,后来耿小袖没生你的气吧?!本来我还想打个电话问你一下的。”
程墨雨笑了笑说:“算了吧,你别客气了,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她早回纽约了,如今快一个月了,才来过两次电话,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搞到后来,我也懒得跟她打电话了。我以前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她了,谁知道她的性格里,居然还隐藏着那么些捉摸不定的东西!”
费宁叹了口气,拿起饭菜就要走。忽然她又回身问程墨雨说:“墨雨,你还记得大学时我同宿舍的那个君慧吗?”
程墨雨笑着说:“她呀?烧成灰我都认得她!好像你是她的亲姐姐似的!那个泼辣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毛骨悚然!”
费宁笑着说:“她月底就要到美国来旅游,到时我可以跟她会面了。”
程墨雨说:“那我可得躲着她了。我害怕跟这种女人斗嘴,我永远占不了上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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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看费宁走了,就将剩下的两口饭匆匆吃完,然后赶到了路边等Bus。不巧的是,他在离停车处的十几步外,眼睁睁地看着一辆Bus关上了门,扬长而去。而费宁正好是上了那辆Bus。
程墨雨点了一支烟,等着下一辆Bus的来临。下一趟Bus还要等十来分钟。他想,有很多错身而过的事,其实就跟这坐车一样,稍纵即逝。生命的意义有时并不在于延长了若干年,而仅仅就在于那么一瞬之间。
他刚才告诉费宁说,耿小袖回到纽约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一共只给他来了两次电话,这是事实。但是,他没有把耿小袖不跟他多通话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实际上,耿小袖在回到纽约后的第二天,就给他来了个电话,两人开始时还聊的好好的,后来程墨雨把话题转到了耿小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居然不愿意抽时间跟他再见上一面的事上。耿小袖说:“你既然在乎这个,那你为什么第二天早上不会早点到机场送我?!还编排了理由说你堵车了!”
程墨雨只好又解释了一番那天的交通情况。耿小袖笑着说:“墨雨,现在我对于你说的任何话,都要先打个折扣。你听了这话也不要生气。”
程墨雨一听这话就火了。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这之后程墨雨又给耿小袖打了两通电话,两人都尽量小心地避免去触怒对方。但是,他们之间说话的口气倒反而显得有些别扭了。大家都在东一句,西一句地没话找话说,双方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某种新的默契,但是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最后的那点自尊。这样,两人之间对对方变得都有点生疏了。后来,程墨雨也懒得主动跟耿小袖通话了,主要是因为没劲,就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
他心里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以前对耿小袖的性格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么,他们两人的婚姻,这次的确是已经来到了十字路口。而上次耿小袖对他跟费宁的旧往关系的误解,其实并非一桶炸药,而仅仅只是一个引信而已。
那么,到底是他对耿小袖了解的太少了、他在她的面前显得过于自信了,还是耿小袖一向就藏得很深?他考虑了几天后,觉得这里面两种因素都可能有。他曾经像大多数的男人那样固执地认为,占有一个女人,只要占有她的肉体的最神圣的部位,即可证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存在了。但是,他现在明白了,这是一种多么愚蠢的想法。因为,女人的肉体一旦被占有之后,她们可能就会渴望在精神方面得到更多的补偿。而大多数的男人似乎都疏忽了这一点。
在程墨雨看来,男女之间的最可怕的关系,应该算是同床异梦了!他以往所确认的所谓“心理默契”,反过来难道就不能解释成是同床异梦吗?!跟心理沟通的障碍相比,虚与委迤的欢笑,又是多么的浅薄!倘若有一天大家都脱掉了面具,那么呈现出来的赤裸裸的思想,无疑将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对方。
程墨雨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看到这副面具的剥落。面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背后的形象跟它的不一致。尽管他拼命地说服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内心,耿小袖绝对不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但是到最后,他仍然不能摆脱自我作祟的阴影。
他也考虑到了离婚的结局。他一向认为,不到万不得已,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走跳这个悬崖的。对他来说,离婚不但意味着旧往经历的失败,更是让他陷入了新的困局。但是,正像现在耿小袖暴露出来的峥嵘的性格,也是他以前所未曾把握到的那样,任何可能性都是不可避免的。理想翻几个跟斗最终还是理想,但是现实只要恶作剧一次,或许就要改变人的一生了。
他觉得,自己的敏感,其实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而不是那种能够深入透解别人心思的觉悟。如果他真的跟耿小袖离婚了,那么也同时宣告了他这三十年来算是白过了,而他对于人的理解准则,也随之轰然坍塌。
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事实。他情愿去掩盖这种事实,而不想让它真的发生。
因此,他打算极力地去维持这一段不算十分美满的婚姻。他不想再在另一次婚姻中投入更多的精力了。不就是为了到达一个人生的目的地吗?!既然人生都需要这种形式来获得圆满,那么为何还要更换角色呢?!
但是,就在两天前,耿小袖忽然又主动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耿小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已经幽幽咽咽地抽泣起来了。本来这些日子来程墨雨一直就是心神不定的,他听到耿小袖这么一哭,心里猛地一凉:看来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要发生了!
然而,耿小袖接下来告诉他的事,却更让他吃惊。他几乎是不知所措了。耿小袖说:“墨雨,日本鬼子已经延期快半个月没来了!我想我可能是中毒了!”
程墨雨愣了半天,说道:“小袖,你是不是开玩笑啊?!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而且,我记得我那天晚上憋不住的时候,马上就抽了出来才完成作业的。这怎么可能呢?!你可别吓我!”
耿小袖叹口气说:“墨雨,我自己是医生,我还不知道那些事?!你那玩意儿哪怕只要留那么一丁点在我肚子里,就有这种可能的。”
程墨雨还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脑子里一片糊涂。
这是他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一种突发的事:在他跟耿小袖的事情还没有摆弄清楚的时候,不该而来的第三者插足了!而这正是他自己酿就的果实。他忍不住对着话筒呆笑了起来。
耿小袖说:“墨雨,你笑什么?你是感到高兴还是难过?我觉得你我都应该面对现实了。如果我真的是怀上了,你怎么办?你得给我一个主见。”
程墨雨想了想,说:“小袖,这样吧,你最好还是先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如果确认了是怀孕,我们再想办法。大不了就做掉算了!”
耿小袖生气地说:“墨雨,你真是这样想的?你不想要我们的小孩?”
程墨雨说:“小袖,你先冷静一下。事情太仓促了,我还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你还是找个医生化验一下,如果检查结果确实呈现的是阳性,我们再做决断,好吗?”
今天正是耿小袖到医院去检查的日子,程墨雨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他想,天底下难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以前他每天都跟耿小袖同床共枕,一个星期少说也有那么两三次翻来覆去、颠鸾倒凤的亲热,而且都不用避孕措施,但是却一直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这一次,他们两人只在一起呆了一晚上,怎么忽然间就有了呢?!如果说这是偶然,这偶然也真是太偶然了!
他暗下里认为,要么是耿小袖的内分泌紊乱了,要么就是她另有隐衷。
他一直在等着耿小袖的电话,却不敢自己打电话过去问她。直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实在按耐不住了,才给耿小袖拨了个电话,但是小袖那头却没有音讯。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正是纽约那边午夜一点半。程墨雨上了Bus后,想给耿小袖拨个电话,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想,自己这时候需要的是冷静。
第二天一早,程墨雨还在睡梦中时,耿小袖终于打电话来了。程墨雨抱怨说,昨晚上他一直没睡好,一闭上眼睛满脑袋就是婴儿的哭声,惊天动地的。耿小袖说:“墨雨,我是昨天晚上去找了一位华人医生检查的。医生断定,我的确已经怀孕了!”
程墨雨突然觉得胸口有点枯涩,他的眼圈不觉红了。他说:“小袖,既然这样,你今后就要多注意身体了。昨晚上是你自己一个人去找医生的吗?”
耿小袖似乎犹豫了一会,说:“不是,是韩晋年陪我去的。”
程墨雨脑门一热,说:“小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着我的小孩,却让另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让我讨厌的男人陪你去做检查?!你这算是什么事?!”
耿小袖笑着说:“没什么意思。我因为出了这种事,不敢一个人开车,刚好又是下班的时候,韩晋年他主动要陪我上医院的。墨雨,你可别多想,反正孩子是你的!”
程墨雨呆了半晌,说不上话来。忽然他又问说:“小袖,这么说,你把你怀孕的事告诉韩晋年了?!”
耿小袖顿了一下说:“哪能呢!我告诉他干什么?!我只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他也没有多问。”
程墨雨听了,略微松了口气。耿小袖接着说:“墨雨,我下个月就要到LA上班了。明天韩晋年就要回国去一趟,找他的大学时候的一个同学,联系一些生意上的事。他的那个同学据说是个高干子弟,如今在国内可以呼风唤雨。韩晋年一回来,我们的新公司就可以正式运作了。”
程墨雨说:“小袖,我现在对你的什么公司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怀孕的事感兴趣。这次等你过来的时候,我们真得好好地谈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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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在君慧来美国做商务考察成行的前几天,给君慧打了个电话,要君慧如果方便的话,就到南京她的家去一趟,看一看她的儿子浩浩,还有把她的离婚证明带过来。
君慧答应了,她说她打算自己开车到南京去。她问费宁还要她带些什么?费宁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要君慧给她带些内裤和胸罩过来。费宁笑着说:“美国这边的Underwear特别贵,一个稍微像样点的胸罩,就要四、五十美金。当初来的时候没想到要留下来,因此没多带。在这边买吧,又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不过君慧,你可千万别跟别人家说。”
君慧一听笑了,她开玩笑说:“是这样啊。那我干脆多带些这玩意儿过去,到时候在那边摆个摊子,说不定还能捞点饭钱呢。”
费宁把君慧要来美国做商务考察的事,告诉了方清凉。方清凉跟君慧只见过几次面,她是到北京上大学后,每次到上海度假找费宁时,跟君慧凑在一起的。她对君慧的印象还算可以。她听了费宁的话后,说:“什么商务考察,那其实都是虚招,是在签证的时候用的词,其实说白了,还不是利用公费进行豪华旅游吗?!我们拉斯维加斯这边,每天几乎都有大陆来的这种旅游团。有的人还带了不少的钱来赌博的,输了几万、几十万美元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够牛的吧?!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钱。君慧他们来了,一定也会上拉斯维加斯来吧?!这里是大陆旅游团的必经之处。”
费宁说:“是的。他们只在LA呆上两天,然后就去赌城。”
方清凉沉吟一下,说:“这样吧,费宁,你跟程墨雨两人不是都还没有来过拉斯维加斯吗?这次趁着君慧来了,你们干脆一起过来玩两天吧。我们都快有八年时间没见面了,每次都是在电话里磨嘴皮子,要不就是看不到庐山真面目的照片,也不知道大家到底都变成什么模样了。我还想看看程墨雨这小子这几年长进了没有。我跟他自从在纽约分别后,到现在也快有四年了。”
费宁支吾了一会,说:“我倒是很想出去玩两天的,到美国半年多了,东西南北还没搞清楚。不过,程墨雨他去不去我就不敢说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再跟他搞在一起。”
方清凉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数落说:“费宁,我说你呀,你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呢?!他程墨雨怎么啦?能把你吃了?!你们不就谈了几年不痛不痒的恋爱吗?!都什么年月了,还对这种事耿耿于怀的。你既然不想跟他死灰复燃,还怕惹火上身啊?!”
费宁叹了口气说:“我们的接触如果搞得太近乎了,总归是不太好的。上一次程墨雨他太太从纽约过来了,就是因为我跟程墨雨以前的事,弄得他们两人很不愉快,我也非常尴尬。所以,现在我不太想再跟他搅在一起。”
于是,她顺便将那次耿小袖跟程墨雨闹误会的事,跟方清凉说了一下。
方清凉说:“可是,费宁,我想这事总不能怪你吧?是程墨雨他对他老婆隐瞒过去在先,又是他老婆疑神疑鬼在后,你呢,还是受了委曲。这种事,你只要自己心里坦荡,管别人家怎么说呢!再说了,即便你跟程墨雨又好上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在美国,只要不犯法,个人的权益是受到保护的。程墨雨结婚后总不至于害了妻管严吧?他这人,做事情总是缩头缩尾的,有贼心没有贼胆,你也别指望他真会跟你有什么重温旧梦的浪漫事。当初我和他都在纽约混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见了我,好像有那么一点想跟我好的意思,又故意装正经。你知道,他这人老是喜欢装正经的,一付没出息的熊样。”
费宁笑了起来,说:“你别说了,清凉,你说的我身上都快起鸡皮疙瘩了。程墨雨要真是你说的这号人,我当初还会看上他?!反正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跟他说去。”
方清凉说:“程墨雨不是有车吗?到时候你们就坐他的车过来。回头我再跟他说一下。他太太也真是的,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老公,倒把气撒到你们俩身上来了。”
程墨雨这些天因为耿小袖突然怀孕的事,搞得终日心神不定的。他想了几天,最后决定还是要耿小袖把胎儿给拿掉。他的理由很简单:他现在正在读博士,整天忙得没头没脑的,到时候根本就无暇顾及小孩。而耿小袖过来洛杉矶后,除非她辞了韩晋年公司那边的工作,不然的话,她也没有时间照顾小孩。
另外,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那个小孩,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话虽然不好向耿小袖说,即便是说了,而且也是事实,耿小袖照样也不会告诉他,那小孩不是他的。但是,有时他又为自己的这种龌龊的心理感到不安:倘若小孩真是他的,那他的良心该放在何处?倘若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妻子的忠贞,他还有人性没有?!
但是,耿小袖的意见,却是坚持要将小孩生下来。她说,她早就想要个小孩了,而且,有了小孩后,也未必就会拖他们的后腿。他们可以让他们的父母过来带小孩,或者花些钱,把小孩寄托给别人家带。
程墨雨听耿小袖那付坚决的样子,也不好马上就摊牌。他想,还是等耿小袖过来后,再慢慢定夺吧。耿小袖既然那么喜欢这小孩,那也说明她心中无鬼,小孩一定是他们两人的结晶。
天无绝人之路,程墨雨想。要是小孩真的生下来了,也未必就都是坏事。他跟耿小袖的关系,可能说不定也会因此稳定下来。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做一个来自陌生世界的人的父亲了,他又焦灼不安起来,心里只觉得十分的别扭。
程墨雨接到方清凉电话的时候,刚刚从实验室出来。他听到方清凉要他跟费宁和君慧一起上拉斯维加斯去玩,先是愣了一下。他问说:“清凉,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费宁的意思?”
方清凉说:“是我的意思。你不是有车子吗?你就送她们过来就是了。再说了,咱们同学都有多少年没聚会了。你就算给我一点面子行不行?!”
程墨雨叹口气说:“清凉,我给你面子可以,可是问题是别人家给不给我面子。我现在跟费宁凑在一起,别提有多别扭。这瓜田李下的滋味,我算是尝够了。”
方清凉说:“费宁她已经不再推辞了。不就两天时间吗?况且,到时候你们俩中间,还有个灵牙利嘴的君慧呢,你想动歪心眼都没有机会。”
程墨雨说:“清凉,我最操心就是这个君慧,大大咧咧的,口没遮拦。我当初都怀疑她能不能嫁得出去。后来她居然还绑上大款了,你瞧,这什么世道?!反正,这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方清凉大声说:“程墨雨,这事你得听我的,就这么定了。不然的话,费宁她们来了,我就把你当初在纽约时想打我主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们!”
程墨雨一听急了,他冷笑说:“方清凉,你说清楚,谁打你的主意了?!就凭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方清凉笑着把手机关上了。她知道,程墨雨到时候肯定会来的。
69
君慧是在七月一日抵达西雅图的。
她到达的那天,西雅图细雨绵绵,整个城市都被雨雾笼罩着。君慧下了飞机,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晚上的时候,就有些轻微的头晕了。第二天,她一直呆在旅馆里,没有跟随同行的其他人出去逛雨景。
她躺在床上,跟费宁打了个电话,抱怨说美国的天气实在是太损人了,她好几年都没有患感冒了,没想到刚进入美国,这病说来就来了。
她吃了几个随身带来的药片,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精神总算好了些。
君慧一行在西雅图呆了一天,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洛杉矶,然后住进了旅行团早就已经给他们安排好的旅馆。
君慧一行一共是八个人,他们的护照由领头的市委宣传部的一位领导干部统一管理,以防万一考察团员的走失。不过大家协调的都挺好的,反正又是人生地疏的,单独行动不方便。
君慧一住下来,马上就给费宁打电话,要费宁过去找她。费宁接到她的电话后有点急,她在网上查了半天,才找到君慧所住的旅馆。但是到君慧旅馆没有直达的Bus,她只好直接从学校那边打的过去了。
君慧一见到她,劈头就问程墨雨怎么没跟她一起来?!费宁笑着说:“你不知道,他现在忙得很,整天都在实验室里呆着。再说了,现在我跟他也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了,不好意思去叫他。”
君慧说:“这怎么行?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躲开了?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叫他过来。”
她拿起手机,问了费宁程墨雨的手机号码,就给他拨了过去。她一到西雅图,就买了一张美国的长途电话卡。她是个离不开电话的人。
程墨雨接到君慧的电话时,他人还在实验室里。君慧说:“程墨雨,你听出来我是谁了吗?”
程墨雨愣了一下,头皮一麻,笑着说:“是君慧吧?什么时候到的?住下来了吗?”
君慧说:“还没有呢,就等着你来给我安排住处了。”
程墨雨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是不是费宁已经跟你在一起了?你们好好聊吧,有空过来我这里坐坐。”
君慧冷笑说:“程墨雨,你是不是想躲我了?是怕我要你请客还是怕我抖乎你以前的事?!”
程墨雨说:“没有的话。你们不是还要到拉斯维加斯去吗?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君慧说:“不行,你要是还记得当年我给你们穿针引线的情谊,你现在无论如何都得给我过来,我等着你。”
程墨雨心下里叹了口气。他问了一下君慧的住处,随即匆匆忙忙地就赶回到宿舍区,然后开了车上君慧住的旅馆去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抽烟,一边为见面时该说的话打着腹稿。
费宁没想到君慧这么口没遮拦地就要程墨雨过来,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君慧笑着说:“费宁,看把你吓得!其实,我叫他过来,也就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他这些年变成什么样子了。嘿,当年我毕竟在你们俩中间,客串了那么长时间的电灯泡。”
费宁说:“你想见他,后天我们不是就要一起去拉斯维加斯了吗?”
君慧说:“说来说去,费宁,你还是不想多跟他在一起。我不提从前的事就是了。你们俩哪,还真是一对玩不转的陀螺!”
君慧把费宁的离婚证明给了她,说:“你妈把这玩意儿给我的时候,还不住口的骂着周寒山。她要我告诉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争气。”
费宁涩涩地笑了笑。当她看到儿子浩浩的照片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君慧抹了抹眼角说:“这小家伙挺乖的,一见到我,吵着就要让我带他去找妈妈。他问说,你们是不是都不要他了。”
程墨雨来的时候,费宁跟君慧正在鉴赏那些君慧从国内带来的Underwear。君慧一见到程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起来,说:“你这哥们,人样看上去倒没什么变化,就是眼神蔫了不少,哪像以前到我们宿舍时那鬼精的样子。”
程墨雨看了一眼费宁,笑着对君慧说:“此一时,彼一时。君慧,你不但没变,反而年轻了不少。难怪现在大家都闹海龟,还是国内的风水土地养人呐。”
说完这话,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又看了一眼费宁,说:“当然了,我们加州的阳光也很迷人。你看,费宁不也是越来越年轻了?!”
费宁乜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墨雨,你说君慧就是了,干嘛搭上我?!”
君慧笑着说:“好了,墨雨,你就别酸了。你跟费宁现在的事我也懒得管了,只要以后你们好好相处就行了。以我看哪,这人活着,难道除了卿卿我我之外,就没有别的乐事了?!你们歇歇吧,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程墨雨跟费宁听了这话,都默然无语。君慧笑着拿出两条“红塔山”香烟,递给程墨雨,说:“墨雨,你看,没让你白跑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当初你跟费宁来往的时候,曾经给我们宿舍送过一个大西瓜,我一直没忘掉这事。这两条烟就算是答谢你的。”
程墨雨惊喜之下,慌忙接过了,谢了一声。费宁对君慧说:“你呀君慧,什么不好带,带香烟干什么?!这不害人吗?”
君慧笑着说:“费宁,你呀,心疼了是不是?!大男人的,抽几支烟算什么?总比到外面胡混好吧?!”
费宁听了这话,默然无语。程墨雨忙岔开话头,笑着说:“君慧,这次你先生谷石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君慧笑着说:“谷石呀?他是个钻钱眼的人,我要是让他跟我一起来,他肯定要替他的钱包伤心了。这几天,他正在接待一位美国过去的著名的华裔商人呢,说是有一笔重大的买卖要做。过些日子他可能也要过来一下。如果他的生意做成功了,将来我也想搬到加州来住。到那时,费宁,墨雨,我们又可以无拘无束地凑在一起了。”
程墨雨跟费宁一直在君慧的旅馆房间里呆到十一点多。他们两人差不多都是在听着君慧一人说话。程墨雨没有想到,君慧除了生活方式改变了之外,其它的方面,似乎还跟八年多前差不多。
他忽然觉得很无聊,只是不得不在两个女人面前,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后来还是费宁看到他疲惫了,就提出要告辞,他才如释重负。
程墨雨上了车后,第一句话就问费宁:“费宁,你觉得君慧有什么变化吗?”
费宁想了一下,笑着说:“好像是有些变了。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变了。我觉得,可能还是我们已经变了,因此看人的角度就不一样了!说起来,可能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不过,我到美国这才半年时间。我想,我跟她已经无法找回过去的那份默契了。”
程墨雨笑着说:“那你再回头来看我呢?”
费宁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她笑着说:“墨雨,但愿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我是说,你对待生活的那种态度。有时候,单纯一点,未必就不是好事。”
70
程墨雨在去拉斯维加斯的前天晚上,给耿小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几个同学要聚会的事。耿小袖听了,笑着说:“怎么你的同学都是女的?墨雨,看来你真是艳福不浅。你现在该忙不过来了!”
程墨雨笑着说:“小袖,我就是怕你起疑,所以先跟你汇报一下。我忙什么?不就是做个跟班的差役吗?”
耿小袖淡淡地说:“我起什么疑?是你自己多心了吧?!”
程墨雨盯着话筒,呆了一会。他觉得,自己跟耿小袖之间,现在是越来越难于沟通了。不知道耿小袖是不是因为怀孕了,脾气变大了,每次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口气都是这样硬梆梆的,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他以为,他早该将他和费宁的旧事忘记了,如果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的话。
他在出发前,把他的那辆车子全身上下擦了一遍,锃亮的耀眼。他又特意到Honda维修站换了机油,做了一下Transmission。毕竟是七年多的旧车子了,虽然从LA到拉斯维加斯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但他还是担心万一车子在半路上搁浅,到时在那荒漠中,只怕要叫苦不迭。
七月四日,是美国的“独立日”。程墨雨跟费宁一大早就驱车去旅馆接君慧。君慧他们旅行团本来都是集体行动的,她要单独行动,程墨雨他们还得留下地址和ID号码,旅行团还有规定,就是君慧在晚上十二点前,一定要回到他们团在拉斯维加斯预定的酒店,否则就要报警。
程墨雨说:“妈的,管制的这么严格,这不跟过去的‘连坐法’差不多了吗?”
君慧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前就有过团员随团出来旅游,然后突然失踪,在美国黑下来的事。”
费宁说:“听说内华达州那边监狱里,现在不知还关着多少黑下来的偷渡客呢。”
君慧笑着说:“没来美国之前,还以为美国多么多么了不起。可是这两天亲眼看了之后,也不过如此。这洛杉矶看上去还没有咱们上海繁华呢。谁愿意黑下来啊?!”
程墨雨说:“我看你们旅行团的行程,怎么全都安排在大城市呢?你要了解真实的美国,应该到中部去。像黄石公园,优胜美地,科罗拉多大峡谷等,一个都没在你们的旅行计划中,真不知道你们来美国到底是干什么的!”
费宁说:“他们本来就是来做商务考察的。”
程墨雨“嗤”地冷笑一声。
君慧上了车,笑着说:“墨雨,你到美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开这种破老爷车?!”
程墨雨脸色一红,嗫嚅着说:“我这车是刚到纽约时就买的,那时要买辆车子,可是要了我半条命了。像我们这样,在美国顶多也就是个贫下中农,哪像你,老公是个大款,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一个资本家的贵太太。”
君慧正要说话,费宁忙抢过话头,笑着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好好地看路边的风景吧。我这还是第一次深入美国内地呢。”
费宁跟君慧一路上不停地唠嗑着过去他们的同学事,某某某又离婚了,某某某又升迁了等等,一边长吁短叹的。程墨雨听得索然寡味。
车子进入内华达州境内时,君慧看程墨雨一付疲惫的样子,就提出换上她来开车。程墨雨想到如果君慧开车的话,他跟费宁就得在一起聊天了,于是他就以君慧没有国际驾照为由,谢绝了她的要求。
君慧跟费宁聊到了现在国内经济的热度,程墨雨笑着插话说:“现在不是流行海龟吗?什么时候我毕业了,也想回国去闯。”
君慧笑着说:“算了吧,就凭你这脑袋,现在在国内要不被人家卖了才怪呢!”
他们三人到达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著名的Strip大道上熙熙攘攘的,费宁拼命的跟方清凉打电话,却老打不通。
君慧一路上喊着肚子饿,又闻到了路边上飘来的烤肉的香味,实在憋不住了,就要程墨雨就近找一家餐馆吃饭。
程墨雨将车子拐进了“新纽约”大酒店后面的停车场。这时,方清凉终于回电话了,她在得到程墨雨三人的停车处后,马上就赶了过来。君慧抱怨说:“嘿,要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着旅行团走呢!你们看程墨雨怎么带路的?!”
费宁乍然见到方清凉时,忍不住吃了一惊。她跟方清凉已经有八年多没见面了,在她的印象中,方清凉一直是白嫩圆润的,一头黝黑的披肩长发。但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方清凉,却是个脸上没有多少肉的瘦高的女人了。她的短发和颧骨,映衬着一双略显呆滞的大眼睛,显得十分的夸张。
她的眼睛,忍不住地红了。
方清凉先跟君慧招呼过了,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她拉过费宁的手,笑着说:“宁宁,咱们分手,有八年多了吧?你呀,早就该到美国来了。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晚上我们好好再聊。”
费宁勉强笑了笑说:“清凉,看你的样子也不容易。不过,你毕竟是混过来了。”
方清凉看了看程墨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墨雨,每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怎么都是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你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深沉呢!”
程墨雨笑了一笑说:“说真的,清凉,我要跟你摆深沉,你还不知道东西南北呢!不说这些闲话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君慧已经饿得只剩下一张肚皮了。”
方清凉带三人到“新纽约”里吃过饭,然后到了她的家。
她的家位于唐人街不远的地方,那里是一幢四层楼的公寓。公寓的旁边,是一排的棕榈树。方清凉笑着指着房子说:“同志们,我的所有的家当,全都在这里了。”
君慧看了看房子,说:“天哪,方清凉,你这房子该值一千多万美元吧?”
方清凉笑着说:“我对房子倒没有什么价值概念。可能也就这个价吧。我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出租。我的这幢楼房,除了一楼大公寓的三个房间是我自己住之外,其它的房间,我全都出租了。”
程墨雨笑着说:“这就是你现在正在经营的生意?我一直纳闷你在做什么生意呢,原来你现在成了出租婆了。”
方清凉说:“你可以这样认为。墨雨,难道做哪种生意还得有什么本质的分别吗?!”她看了一眼君慧,笑着说:“当然,这一点,君慧可能比我更清楚!是不是啊,君慧?”
君慧笑着说:“方清凉,我对做生意可是外行,你别扯上我。”
方清凉领着费宁和君慧进了她在一楼的房间。
程墨雨的烟瘾上来了,在树下抽了一支烟。当他扔掉烟头,要进方清凉的房屋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孩,正带着一个大高个的黑人,朝这边走来。
程墨雨看到那女孩走近前来时,认出了她。他忍不住脱口对她说道:“Sofia,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孩红了脸,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就仓促地上楼去了。
71
程墨雨疑惑地进了方清凉的屋子。
方清凉住屋的大厅很宽敞,她是将原先大厅后面的一间卧室跟大厅之间的隔墙,给打开了。大厅里没有多少摆设,但是每一件都很精致,格调也很统一,使大厅看上去显得宽敞,明净,高雅,即便是外行,一看也知道这个居家的主人,有着很好的艺术修养。
君慧环顾着房间,笑着说:“清凉,你这房间的布局,虽然没有什么华贵的东西,但是却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啊。”
方清凉心里得意,却笑着说:“我这还不是在附庸风雅吗?不过,我也的确不喜欢将整个房间布置得珠光宝气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都堆砌在一起,摆阔。”
君慧听了这话,忽然想到自己家大厅的布局,不觉默然无语。她悄悄地看了费宁一眼,费宁也像是略有所思一般,朝她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一碰,君慧忙掉开头去。
费宁笑着说:“咱们清凉对艺术的感觉一向是很灵敏的。要不是当初她父亲反对,她说不定就要去报考艺术学校了。是不是这样,墨雨?”说着,她转头望着程墨雨。
程墨雨摸了摸鼻子,说:“好像是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清凉当时上外语学院是上对了。搞艺术这玩意儿,吃力不讨好,除非你成了天底下那么几个寥寥有数的人之一,否则,你就要背着高雅的名声,穷困潦倒一辈子。艺术这东西,多了就滥了,不值钱了。不像钱这玩意儿,多多益善。你们可以想想看,一个国家,有那么五、六个名画家,那才叫艺术,是高雅;但是如果同样水平的名画家有一千个,那还有什么高雅可言?!尽管另外的那九千九百多个画家的技艺,跟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差不多。这就跟女人一样,倘若天底下的女人都是美女,那也就没有所谓的美女了。就像你们三人,长相虽说都很出众,但是在我眼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如果你们中哪两位长得严重一点,那突出的另一位的效果就不一样了。”
方清凉听了,心里舒服,忍不住笑着说:“墨雨,你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君慧说:“程墨雨,费宁在你眼中,难道不是最好看的?”
程墨雨指着她说:“你这是转移话题。”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我记得方清凉刚刚跟她先前的那位洋大人闹别扭的时候,还在纽约的第五大道边上,给过路的行人画过一段时间每张五块钱的素描呢。我看过她画的,绝不比什么大画家来得差。后来清凉跟那洋大马离了,得到了一笔补助金,这才攒下了如今这么大的家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是不是,清凉?!”
方清凉听程墨雨提到她以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脸色不觉红了起来。她怕程墨雨还要抖豁下去,就说:“程墨雨,你就别酸了。都什么年月的事了!”
她笑着跟费宁和君慧说:“其实,我把客厅搞得宽敞一些,布局简单一点,主要还是为了实用,哪是什么高雅呢。你们知道,我的朋友多,平时少不了一些Party的,因此就要有个大地方。今天晚上我再请几位朋友来,搞个小Party,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费宁说:“清凉,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几位同学多年没见面了,大家还是在一起聊聊天吧。况且你也知道,我又不喜欢凑热闹。”
方清凉说:“什么话!我说你呀,费宁,你既然想在美国呆下来,就应该多走出去,跟各种各色的人接触,这样才能慢慢地融入美国的主流社会。”
程墨雨在一边冷冷地插话说:“清凉,什么是美国的主流社会?是有钱人的俱乐部呢,还是白人的社圈?或者是所谓的中产阶级?”
方清凉白了他一眼,说:“反正不是你这号人群聚的圈子。你们干的那行,其实是不入流的。”
程墨雨笑了起来,说:“一提起这个什么‘主流社会’,就让我想起以前政治教科书中的‘资产阶级’一词,它到底是一种格调呢,还是一种集团?操,它什么也不是!”
方清凉生气了,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她指着程墨雨说:“你看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不懂就别卖弄了行不行?!”
君慧笑着劝说道:“好了好了,都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呢!”
费宁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说:“你们俩一吵,倒让我像是又回到了中学时候。”说着,不觉又叹了一口气。
方清凉绷了一会脸,跟着也笑。
程墨雨忽然又问方清凉说:“清凉,你们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福州来的女孩?年龄不大,十八、九岁左右?她应该才到这里不到三个月吧?”
方清凉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个女孩,福州人。她的英文名字好像叫Sofia,中文名字不知道。怎么,你认识她?”
君慧说:“程墨雨,你可真狠,居然连二十岁不到的姑娘都不放过!”
程墨雨叹了口气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原来是我在纽约时的邻居,好像是在一家地下服装厂上夜班的,现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清凉,她现在在干什么?我刚刚看到她带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黑人回来,可能是上她的公寓去了。”
方清凉说:“我很少去过问我的房客的工作和行动,我一般只关注他们的租房时的ID和房租,至于那些没有身份的,他们跟其他人Share房间,我就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美国,隐私是得到绝对的尊重的。真出了事,我就找出租房间的主人。这个Sofia,是因为有一次她找我介绍她去酒店里当分牌员,我才对她有印象的。但是,她没有正式的身份,不能被酒店接收,因此只能干些黑工了。”她眨了眨眼,笑了笑,说:“不过,如果她干的真是那种黑工,那么她的收入,就很可观了。在这里混的女人,有的一天可以赚上上千美元的。”
程墨雨说:“我当时也怀疑她是干那种事,后来又发现她不像是那种人。不过……,还真难说。”
费宁惘然地问方清凉说:“清凉,你们说的那种黑工,到底是什么?”
方清凉笑着跟她说:“费宁,其实告诉你也没事,你也别大惊小怪的。墨雨怀疑他认识的这位女孩是个Whore,就是国内时下说的做鸡的。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的问题,她这个职业的收入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可惜这Sofia她是黑在美国的,只能是偷偷摸摸的做,要是被警察捉住了就麻烦了,十有八九要被遣送回国。”
费宁在一边听的脸色都红了。君慧说:“我听说美国的娼妓是合法的,都有营业执照。”
方清凉说:“美国各个州的法律是不一样的。其实妓女也就是在内华达州和纽约的部分地方是合法的,其他的州绝不容许卖淫。如今在内华达州监狱里关着的,就有很多非法身份的妓女。”
程墨雨叹口气道:“美国政府也真是的。一个女人都混到了把自己都给卖了这种地步了,还要抓他们干什么?你们想,要是男人也有这种身体条件,他们到了衣食无着的地步,谁还会去顾什么廉耻?因此廉耻是专为女人设的。”
君慧笑着说:“程墨雨,看来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大家正说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程墨雨听着,好像是Sofia的声音,忙拔脚就要往外冲。方清凉一把拉住了他,说:“墨雨,你要见义勇为也要看看地方啊。这种事我见多了,哪天没有那么一两起的?!要是我每次都要拔刀相助,我这房东还当不当了?!”
她话才说完,忽然上面的楼道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又是一声女人的哭叫。程墨雨这回听清了,的确是Sofia的声音。费宁赶紧说:“清凉,要不你快打911报警。”
方清凉说:“不行!警察来了,那个女孩更要吃亏了,她没有身份,会被逮起来,然后遣送回国的!”
程墨雨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冲了出去。他来到二楼,只见Sofia正披头散发,半裸着身子,紧紧地抱住方才那位高大黑人的腿,她的嘴角正在淌着血。那位黑人赤裸着上身,右手抓着一件T衫,左手在掰着Sofia的手,一边摇头,一边挣扎着大腿往前走。
程墨雨忙将Sofia扶了起来,问她说:“Sofia,这是怎么回事?”
Sofia这时也顾不得见到熟人的羞耻了,她喘着粗气说:“程大哥,这黑鬼是个变态流氓,事情完了,还不给钱!”
程墨雨心想:做这种事的,哪个不是流氓,至于吃了妓女的便宜不给钱的,那简直就是禽兽了。他跟那黑人说:“伙计,你把小费付给这位小姐,另外,向她道歉!”
黑人耸了耸肩膀,笑着说:“伙计,你知道,她是个不尽职的Bitch!她的服务没有满足我的要求,因此我不能给她小费。”
程墨雨把黑人的话转给Sofia,她嗫嚅着说:“黑鬼他不是人,他要把脏东西弄到我的脸上!”
程墨雨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对黑人说:“伙计,你快把小费给她,不然,我们马上Call 911!”
黑人不理他,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要他让路。程墨雨以前在纽约时,曾经跟黑人交过手,因此心里不露怯。这时他早有准备,他一拳重重地就朝黑人的鼻孔揍了过去。黑人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这时,方清凉三人也赶了上来。那黑人鼻孔出血,爬了起来,慌忙朝楼道的另一头跑了。方清凉说:“墨雨,你闯祸了!这黑鬼要是当地人,以后还不来找我的麻烦?!”
程墨雨笑着说:“清凉,你不用担心。黑人大多是欺软怕硬的。他很可能只是来赌城游玩的,你想,当地人谁会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硬吃人家软豆腐的?!”
君惠惊魂初定,笑着说:“墨雨,没想到你还会来两着。”
程墨雨笑着说:“你以为所有的美国黑人都是泰森,乔丹啊?!”
他抖落一下身子,问Sofia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Sofia哭着说:“我是两个多月前过来的。来之前,我的一位同乡说要介绍我到酒店作分牌员,还要我先汇给她五千美元做押金。没想到我来了之后,却找不到她了。原来她是在这边欠了一笔赌债。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就……”
方清凉接过她的话说:“Sofia,不是我要赶你走,你现在赶紧得先离开这里,到其它什么地方躲一下。说不定那个老黑会报警的。如果你被警察逮住了,后果你自己也知道!”
Sofia谢过了程墨雨,随后匆匆忙忙地回房间收拾去了。程墨雨愣了一下,说:“这么说,我刚才出手,反而是害了她?!”
方清凉摇摇头说:“墨雨,你这人,到美国也有些年月了,还是这么莽撞!你知道吗,这是拉斯维加斯!”
72
傍晚时候,方清凉带着程墨雨两人去逛过赌城的Strip大道回来,忽然大老远地就看到她的公寓楼前面的棕榈树荫下,停着一辆警车。她心头一沉,对坐在她身边的程墨雨说:“糟糕,墨雨,可能是你的麻烦来了!”她将车子停在路边,跟他们三人说:“你们留在车里别动,我过去看看。”说着下了车,径直朝警车那边走了过去。
警车里下来一男一女两个白人警察。方清凉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说:“长官,我能帮你们的忙吗?”
男警察说:“当然可以。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下午我们接到举报,有个外地来的非裔游客在这里遭受到暴力袭击。肇事者是个亚裔男人。我们想跟这里的房东取得联系。但是房东下午出去了。请问,小姐,你是这里的房客吗?”
方清凉吃了一惊:那个黑人果然不是好货,居然恶人先告状!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平静地说:“我就是这里的房东,长官。我们这里下午的确遭受过暴力袭击,但是,肇事者却是那个外地来的非裔,而受害者是住在这里的一位女士。我想,向你们举报的人没有说实话。我们可以对质。另外,我们还有其他的目击者可以作证。”
她回到停车处,跟程墨雨说:“墨雨,警察果然是来找你的。你不用惊惶,听我来处理这事。”
君慧听了吓了一跳,她紧张地说:“清凉,打人虽然是犯法的,但错的明明是那个黑人。墨雨他该怎么办呢?!”
方清凉说:“这种事我处理多了。我们现在要死抓住一点,就是让那个黑鬼出来跟我们对质。如果他不敢出来,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方清凉把车子开了过去,大家下了车。她指着程墨雨两人说:“长官,他们两人都是目击者。你可以询问他们。”
那位女警官先询问程墨雨,程墨雨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最后说道:“长官,我的确跟那个伙计有过肉体上的摩擦,但是,我是在他撞击了我的肩膀之后,我出于自卫,才还手打了他的脸部。我说了,长官,我是自卫!”
然后,女警官又询问了君慧,君慧因不通英语,由方清凉翻译,回答自然也是一样的。男警官于是问程墨雨说:“先生,你跟你提及的受到暴力袭击的那位女士原先相识吗?”
程墨雨想了想,看到方清凉悄悄地朝他眨了下眼睛,就说道:“我不认识她,长官。但是我的确看到她受到了那个伙计的袭击。”
警官转向方清凉问说:“小姐,你能告诉我们,那位女士的去处吗?”
方清凉笑着说:“长官,作为房东,我从来没有兴趣,也没有义务去关注我的房客的行踪的。”
两个警官走到一边嘀咕了一会,随后回来。那男警官搜查了程墨雨全身,然后掏出一付手铐,将程墨雨的双手反扣在背后,说:“非常遗憾,先生,在没有得到准确的对质以前,你必须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方清凉着急地说:“但是,长官,他是无辜的呀!而且,他还是出于救人的目的。”
男警官笑着说:“女士,对我们执行公务的人来说,救人跟触犯法律是两码事。我对这位先生的骑士风度表示赞赏,但是,我的职责是维护治安和法律。我没有权利放过他。”
程墨雨被带到了警察局。方清凉和君慧随后也赶到了。方清凉变着法子跟那那两位警官软磨硬泡,但是,他们的态度一直没有松懈。那男警官说,他必须等到那位黑人来对质之后,才能决定程墨雨的行为是否属实。但是他现在又没办法找到那位黑人,那位黑人只给他们留了个电话号码。而他给那位黑人拨了几次电话,都没有回应。方清凉说:“长官,也许这个号码根本就是假的。他本人或许早就已经离开了拉斯维加斯。”
男警官说:“即便如此,你的朋友也要在这里呆到明天早上。如果他的运气好的话,那位非裔伙计不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那么他就可以在明天早上离开这里。当然,他到时候还必须上法庭,如果被确认为是Guilty的话,还必须缴付适当的罚金。”
方清凉将这些话跟程墨雨说了。程墨雨苦笑着说:“既然这样,清凉,你们还是别纠缠下去了。你们晚上不是还要开Party吗?好好开心去吧,不要管我了。我今年流年不利,凡事不取!这次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本来今天晚上我还想到凯撒宫去好好耍几把钱,然后再看上一场脱衣舞Show的,现在看来只能在这铁屋子里做梦了。”
方清凉说:“都出这种事了,谁还有闲心开Party呐!”
君慧难过地说:“墨雨,都怪我,我本来不应该拉你来的!”
程墨雨笑着说:“君慧,看看,你这人!明明我这是自己要来的,你干吗老是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呢!好了,要是我在一边的话,你们两人兴许聊起天来还不太畅快呢,现在正好少了一张多余的嘴。你看,坏事有时也会变成好事的。”
警官在对他进行登记后,解除了他的手铐,并且让他解下皮带、鞋带,还有皮夹子、手机什么的,随后将他关在一个安装着铁栅门的房间里。他正要离开,他的手机响了,他想接一下,被拒绝了。他让警察告诉他对方的电话号码,警察看了手机,说了一个号码,程墨雨一听是耿小袖打来的。
方清凉三人离开后,程墨雨独自一人呆在拘留室里,神情沮丧。他把今天自己所做过的事细细地回想了一遍,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自己在看到Sofia时所产生的冲动,骨子里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天生的有一种什么正义感,而只不过是想在方清凉,君慧她们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风度和作派罢了。只是在事情突发的时候,他没有顾得及细想这种充满意气的动机而已。倘若在平时碰到这种事,他可能早就错身而过了。
清晨,警察让他起来印指纹的时候,他要求给他妻子打个电话。他在前天晚上曾经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原想告诉她,他要和君慧上拉斯维加斯游玩的事,却没有打通。警察同意了,但是他必须到另一个房间打。
此时,程墨雨拿着话筒,犹豫了一下,考虑是不是要将眼下的处境告诉耿小袖。最后他还是决定说实话,免得今后惹麻烦。小袖那边已经是九点多了。他笑着说:“小袖,你根本猜不出来,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现在正在拉斯维加斯的警察局里坐冷板凳呢!”
耿小袖说:“墨雨,你昨晚上是不是喝多了?!给你打了几次手机都不接。我这儿想跟你说正经话呢!”
程墨雨说:“我没骗你,小袖。我是跟一个国内过来旅游的同学君慧一起到这边来玩的。”
耿小袖听了这话,愣了一会,没有说话。程墨雨估计她可能不高兴了,就笑着说:“小袖,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的那个邻居福州女孩Sofia吗?”
耿小袖说:“她现在好像也在拉斯维加斯吧。她离开曼哈顿的时候,还是我送她去的‘灰狗’车站呢。她怎么啦?”
程墨雨于是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耿小袖叹了口气说:“墨雨,我看你真的是越来越小孩子气了!在做这种事之前,你就不会冷静地考虑一下利害关系吗?!本来我是想跟你商量正事的,没想到你却闹出了这种事。好了,你就好好在那呆着吧,也别胡思乱想了。反正,我下个星期就要过去洛杉矶了。”
程墨雨问说:“还是出差吗?”
耿小袖说:“这次是搬过去了。我们的‘川华’公司已经在那边注册了。”
程墨雨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受。但是他心里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跟耿小袖重聚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可能再也不会像在曼哈顿时那般晶莹剔透了!
第二天一早,方清凉就来到了警察局,君慧昨晚上已经回到他们旅行团所在的Mirage酒店了。程墨雨还在酣睡。方清凉替他交了一千元的罚金。程墨雨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看到方清凉的眼圈有点发黑,知道她一定没睡好。这时,太阳刚刚上来,他眯着眼看了看天空,笑着说:“没在这种阴暗地方呆过,还真的看不出来阳光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