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灯悼影――怀念姥爷
最近掉进了回忆的旋涡,拔也拔不出来。
其实拔也不必。随着年岁的增长,与可憧憬的相比,可回忆的,必定会越来越多。
正如永远离开我们的人,也在逐年加添。
第一位永远离开我的人,是我的姥爷。
据他的子女们说,他有着传奇的一生,当年在天桥上,很有过一班甄三这样的追随者。
但从我对他有印象起,他就一直是位早已不再健步如飞的老人家。
我幼年时,爸爸妈妈被发配去了云南,只有春节期间,才能利用探亲假回趟北京。他们连拖带扯长途跋涉,先是坐三天三夜的汽车,再坐三天三夜的火车,终于一家人一堆行李,带着奔波的泥土与疲倦,回到北京亲人的身边。姥爷的双眼浑浊,因为快乐而湿润着。他用他厚实温暖的手掌,把我和姐姐的两双小手都包进去,一面暖和着,一面不住声地唤着“宝啊,我的宝啊,可苦了你们了。”
妈妈是他的四个儿女当中,走得最远的。虽然姥爷年轻时也到过遥远的欧洲去闯荡,但对他而言,任何远游的劳苦由他独自来担当才是理所当然,怎么就落到了一双年幼的外孙女身上?
我们当年的不在他身边,是他最不忍的一桩事情。我们也因此波折,得到了一生强悍的姥爷晚年特别的疼爱。他将过去不曾用过的温柔与宽和,都给了我和姐姐,给我们买吃买穿,带着我们玩耍,之后再无奈地看着我们离开北京。
我和姐姐稍稍长大之后,终于不必再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别离。可惜同时,我们也已经不再是满足于被姥爷暖一暖手的小孩子。他老了,他的羽翼不够坚实,他的孩子们,还有孩子的孩子们,始终都要自己去闯天涯。
大家都走了。他也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平房,搬进了虎坊路上的一棟楼房里面,与老来而婚的新姥姥同住,在那里走完了自己起伏跌宕一生的最后一段路。
那套房子,带着忧郁的老人气息。拥挤的老式家具,倚着不再洁白的墙壁站立。两位老人在其间缓慢地挪动,灯影明灭,凄静无声。
每回我去,他们的挪动会多一些,声音也随之有了。
两人都是老北京,极爱吃饺子的,便也认定所有的人都爱吃饺子。我的到来,成为他们用包顿饺子来疼爱我的机会。虽然行动仍然是迟缓的,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姥姥将饺子举在眼前用力捏紧,姥爷把那些元宝一样的饺子一帘一帘端去下锅,嘴里习惯性地一声声唤着“宝啊,宝啊。。。”
饺子煮好了,他们都不吃,单单看着我一个人。我显得很爱吃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吃进去几个。他们叨念我饭量太小身体长不好,同时嘱咐我下次来一定多吃几个。
他们从来不知道,我其实并不喜欢吃他们的爱心饺子。
老人家本来眼神就不好,屋里又昏暗,饺子难免包得不够洁净。我常常看到他们放饺子的盖帘上隐藏的污垢,还有肉馅里的发丝。
尽管乖巧地隐瞒了我的真实感受,到了今天,我仍然在为自己当年的嫌弃之心而不安。身在其中的时候,有千万个理由证明自己的无辜,而当一切都成过去,留下的却只有越抹越深的歉疚。
姥爷去世以后,由于常去陶然亭游泳,我坐在公共汽车上,曾经无数次看着他最后居住其中的那栋楼,在一小片树林背后,从车窗外闪过,早已同我没有了关联。
依稀记得童年,下了火车,被爸爸妈妈一阵拉扯,穿过北京的都市灯火。大概对于一个住惯乡村的孩子而言,那灯火是新奇的吧,便给我留下了至深刻的印象。所经过的一处工地,被一排栅栏隔开了。栅栏的缝隙漏出工地的灯光,与外面的路灯光,高低错落的房屋的灯光,辉映出一个夜而不眠的城市。
为了这个缘故,我总是喜欢北京的夜晚。
可惜,城市依旧在,亲恩无处寻。
侃侃的《老家》
那年我离开老家
天空中有雨在下
肩上的背包沉沉的啊
装满外婆的牵挂
我看到她眼中有泪花
风中飞著她的白发
拉著我的手啊紧紧的
还有说不完的话
小鸟儿在叽叽又喳喳
催我出发
田间的小路坑坑洼洼
我走走又停下
老家老家
脚步踏遍海角天涯
心儿却系著她
那年我回到老家
天空仍有雨在下
葡萄架下空空的啊
没有外婆讲童话
恍惚中我又见到她
微笑着对我说话
温暖的手啊轻轻的啊
抚过我流泪的脸颊
小河边的树叶儿沙沙
那是外婆在说话
老广播还在伊伊呀呀
可我再也见不到她
老家老家
老家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