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寂静（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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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儿子张晓鹏把玻璃弹球撒在地板上的第二天的晚上，张秋和也学着儿子在地板上检弹球的样子，用双腿和双手在木制地板地上从东爬到西，从南爬到北的来回来去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在小鹏说的南墙靠东的地方停了下来。
张秋和的屋子里总共也没有几件家具，靠北墙摆了一张双人大木床，向东的窗户根儿底下放了一张木头书桌，向西的那面墙并排挤放着一摞两个木头衣箱和一张吃饭用的方桌，另一张单人的木头床就放在靠南的那面墙边，另外还有一个木头小书架也放在和单人床同侧的靠近屋门的地方。
张秋和没有像儿子那样爬着钻到床底下去，他动员李小梅和他一起把单人木床向外挪了几挪，使他能有个跪着靠近墙角的地方。这房子以前是烧暖气的，他这间屋子里的暖气片就装在靠东的玻璃窗的窗台下，暖气片底端的铁管一头通向北墙外的厨房那边，另一头则穿透墙体，通向隔壁的另一间屋子。
那晚，张秋和手里握着电筒，撅着屁股在那个角落里仔仔细细地上下左右地照着，他确实闻到了若隐若现的极不新鲜的气味。一照之下，他发现被暖气管子穿透的那块水泥墙皮其实是后补上去的。他估计那多半是因为很久以前贯穿两间屋子的暖气管道出现了问题，维修者为了修缮暖气，迫不得已将管道穿过的那面竖立在两间屋子中间的山墙上的一块水泥墙板凿破，修缮完毕之后又将水泥墙再次补回原样的结果。然而不知是因为当时修缮的工期紧迫，还是因为施工的人一时心急而没有严格掌握程序，又或者是因为抹墙师傅是刚出师的新人新手，总之那块后补上去的水泥远没有原始的墙体那样紧密。张秋和用手电筒贴着铁管子的边缘仔细照射，发现穿墙而过的暖气管周围的水泥其实是有一条细小缝隙的。他当即把脸紧贴着铁管子，用嘴对着小缝隙轻轻吹气，他没有感受到气流被墙体阻挡反射到脸上的感觉，这说明那个细小的缝隙是可以通气的。贯通到哪里？按常理当然应该是贯通到一墙之隔的对面那间屋子里的，而这个角落正是儿子晓鹏检弹球时闻到气味的地方。
“这就奇怪了，难道问题出在那边？”
张秋和无声地自问了一句。
从那天之后，张秋和不显鼻子不显眼地凭空就添了一个在晚上十点半以后去前院转悠的毛病，而且这种转悠没有个把小时是不会结束的。有一次李小梅出于好奇，偷偷地走到门口去看张秋和到底在院子里干什么，看了之后才发现，他除了在前院的那棵海棠树下抻胳膊拉腿筋以外，其余的什么也没干。
“前两天偶然看见你家老张大老晚的还在前院锻炼身体，是不是有新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一天晚饭过后，李依琳去厨房洗刷碗筷时正巧碰上了也在厨房收拾锅碗瓢盆的李小梅，她立即走上前，语气神秘地问到。听了李依琳的话，李小梅先是抿嘴一笑，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你们院里能有什么任务，除了研究员就是工程师的。我们家那位就是在屋里闲的难受。现在天气暖和了，用不着像冬天那样天天闷在屋子里了。他以前也那样，没事就喜欢找个地方伸胳膊踢腿的活动活动。”
李小梅这样解释了张秋和的举动。
“你们屋里还有味儿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找到原因了吗？天气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更暖和了，要是找不出问题来可怎么办？”
李依琳又问了一个问题。
“味道还是有，是隐隐约约的，在屋里待的时间长了鼻子就不那么敏感了。哎，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得保证不告诉别人。”
李小梅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等待着李依琳的回答。
“我绝对不会。你就放心吧。”
李依琳看着李小梅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家张秋和有一天晚上在屋子里仔细找了很长时间，结果他发现暖气管子穿过的那一小块墙面是后补上去的，而且上面还有裂缝。”
说到这里，李小梅又停顿了下来。
“什么意思？墙是后补上去的也不奇怪啊，如果暖气管道需要维修的话，凿墙是正常的吧。应该是以前的事情了，说不定都好多年了，墙面出现裂缝也……什么？墙裂缝了？缝子大吗？在哪里？是不是很危险？”
李依琳的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一幅可怕的图像。
“是很细小的缝，而且那条小裂缝还能透气。可能是和隔壁相通的。”
李依琳眨了眨眼睛，没吭声，站在那里静等着李小梅往下说。
“你听明白了吗？我家张秋和为了找出异味的来源，就在晓鹏说过的地方，也就是我家屋里东南墙角的那个位置仔细看了一遍，结果就发现有一块水泥墙面是后来补上去的，而且后补的墙并不是很严丝合缝，很可能有缝隙是和隔壁相通的。”
李小梅看李依琳没有吭声，就又说了一遍。
“我听明白了。老张的意思是说你家里不是味道的来源，而味道有可能是通过两间屋子墙壁之间的缝隙由别处传到你家屋里的。可是隔壁就是顾工家，他家人那么少，眼下就剩他自己了，而且他整天都在单位里上班，屋子里能有什么味道呢？”
李依琳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说出的话像是问李小梅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你家老张说没说他接下去想怎么办？”
李依琳又加上了一句。
“谁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他能怎么办？自打这个问题出现了以后，我估计我们家张秋和可能是想找隔壁问问，但是一直也见不着人。要说也是够神的，我们搬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都没见过隔壁邻居长嘛样。见不着人怎么问啊。晚上去问也不大合适，大家都忙了一天了，好容易回家歇歇，回头再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情去敲人家的门，也不值当的。再说了，就是见着人了，他要是知道我们找他是因为怀疑他们家里有味儿，人家没准还跟我们翻叱呢。先忍着吧，等回头见着他人再说。”
李小梅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无可奈何。
王伯卿坐在书桌前，却怎么也不能好好地把报纸看下去。因为李依琳一从后院回来，就莫名其妙地挤进位于他身后的床与窗户之间那块装有暖气片的只能站立不能下蹲的极小的空间里，用手电筒上下左右地照来照去，让王伯卿搞不懂她到底在弄什么名堂。
“哎，电池也是要花钱买的。我告诉你哦，电池是很不耐用的，像你这种用法，那两节电池一会儿就完蛋了。你在找什么？我们家既没有蚂蚁也没有臭虫，有什么东西在电灯底下看不见，还非要用手电筒去照一照不可？”
王伯卿忍了一会儿，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就看看咱家这块墙壁有没有裂缝。还好，还好，咱们这边好像没有凿过墙的痕迹。”
李依琳说这话时，正使劲地弯着腰，把头贴近暖气管道和墙体的结合部仔细地看着。
“什么凿墙不凿墙的。自从我们住进来以后，从来就没有人凿过墙。不过，也不要忘了‘隔墙有耳’。别看都是砖墙，时间长了也会因为墙体老旧而自然而然地出现一些细小的缝隙。虽然有的缝隙从表面上不容易被看出来，但是它确确实实就在那里存在着。而有缝隙的墙就会传播声音，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过年时小萧说的话吧？在自家屋里说话也千万不能高声大嗓。”
王伯卿此时说话的声音就不大。
“对呀。我正想跟你说呢，刚才我和李小梅在后院厨房里说的就是他们家墙上有裂缝的事情。他们家屋子里最近总有一股子不好的味道，一直都找不到原因。后来小孩子捡东西时才发现，原来是他们家有暖气管子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小裂缝，裂缝是可以通气的，他们屋里的味道估计很有可能就是从那条裂缝中传过来的。那条裂缝是通到他们家隔壁的。可他们家的隔壁就是顾工程师的屋子，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李依琳挤来挤去的，终于从拥挤的狭小地带挤了出来。
“那有什么奇怪的。有味道就奇怪了？我问你，你喜欢吃臭豆腐，我有说过什么没有？从来没有。但是我不说，并不等于我闻不到那种可怕的味道。每次，只要你把臭豆腐买回家，它就会臭味远扬的。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你为了我而忌口吧。公平地讲，我老家寄来的咸鱼干的味道也是不小的，也是闻起来臭吃着香。不喜欢吃它的人，觉得那就是一条臭掉的鱼，受不了那种腥呼呼的气味，但是你也没有说过什么，这就是互相理解。所以，你没有亲自体验过的事情，你就不要随便发表议论。再说一次，‘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任何时候都要牢牢记住这句伟大的真理。不知道的事情千万不要胡乱猜测，会犯错误的。”
王伯卿头也没回的发表了一番意味深长的感想。
转眼又是星期天。早上，李依琳去厨房准备早点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张秋和和李小梅两口子。张秋和正在用熟猪油煎馒头片，李小梅则站在一边，分别往煎好的馒头片上撒上一些细盐粒或者是不薄的一层白糖。
“嗬，瞧你们俩口子配合的这个默契劲儿，估计肯定不是头一回吧。”
李依琳笑嘻嘻地说着，算是和张家两口子打了个招呼。
“嗨，这都是他的馊主意。本来我一个人就可以干的事情，他非得凑过来一起折腾，你瞧这个磨蹭，真不如我一个人利索。”
李小梅也笑嘻嘻的回应道。
“我这不是害怕我这个‘爸爸’的称号被孩子们撤销了吗。嘿嘿嘿，再不赶紧帮着干点家务活儿，我在家里就真的没用了。好好，我不搅合了，都给你。”
张秋和自己给自己打着圆场，把炸馒头片的任务交给了李小梅，然而他并没有离开。他弯着腰拿起了地上放着的自家的一摞几个盆子中的一个一尺多宽的铝盆，看了几眼后，就不经意地把右手的几个手指头悄没声地伸进了放猪油的大碗里，沾了些猪油后又把手拿出来往铝盆的边缘上抹着，如此反复了几次方才停手，估计那铝盆的边缘早已经滑溜溜地不好攥住了，之后，他又把铝盆无声无息地放在了几个盆子的最上面。
吃过早点没多久，琳琳就被张家兄妹叫走了，说是要出去玩捉迷藏的游戏。王伯卿自顾自地在书桌前坐了下去，桌子上摆着一本他的专业书籍，他要利用周末的时间好好把业务钻一钻，因为现在搞好业务又被提到了政治高度，他一定不能落后于人。李依琳也没有闲着，她手脚麻利地把琳琳的被单子拆下来拿到空无一人的小后院搓洗起来，她准备尽快洗完这一床后，再接着把王伯卿那床被子的罩单也拆下来洗了。反正周末就这一天的时间，能多干些家务活就尽量多干些。
李依琳坐在小板凳上正使劲地在搓板上搓着被单子，突然看见晓鹏带领着晓虹和琳琳蹦蹦跳跳地进了厨房。领头的晓鹏从自家的几个锅盆中拿起了最上面的那只铝盆，自己一边用双手端着它，一边让妹妹晓虹拧开水龙头往铝盆里灌水。
“你们叁不是去玩捉迷藏了吗？接水干什么呀？晓鹏你端的动吗？”
李依琳很是莫名其妙。
“我爸爸在院子里种瓜子呢，他叫我来厨房端两盆水去外面浇地。我都块七岁了，有的是力气。”
晓鹏使劲挺着胸脯子，像个小大人一样。
“你爸爸真是个二百五，他自己为什么不端水呀？让个孩子来，万一拿不住盆，摔地上怎么办。你等等，阿姨帮你端。”
李依琳边说边站起身来，准备去帮晓鹏端水盆。
“李阿姨，我是男孩子，我有力气。我端得动。晓虹你把水关上，快点儿跟我走。”
晓鹏还挺倔强，眼看李依琳站起了身，他就命令妹妹晓虹把水龙头关上，自己则端着盛了大半盆水的铝盆一步一颤地走出了小后院。
李依琳不清楚张秋和要搞什么名堂。最主要的，她就怕张秋和种东西种到自己家的窗户根儿底下。毕竟前院能种下植物的地方并不是很开阔，更何况还已经有了一棵海棠树和月季、玫瑰的小花坛。于是，为了弄清情况，她跟在三个小孩子的后面从后院径直来到了前院。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