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支流
黄河的支流
很久以前,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彼时的中国大地上正在进行着一场如火如荼艰苦卓绝的全民抗战。身在海外的华人没有置身事外,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参与了抗战。他们在世界各处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募捐活动。八年时间里一笔笔的捐款流回中国,犹如一颗颗海外华人的赤子之心。此间一位华侨喊出了“每一个华人都是一条黄河的支流”的口号,据说这句话曾经激励了许许多多的海外华人,捐钱捐物,援助战火中的的祖国和同胞。
多年前听到这个故事时,我还生活在北京,虽然也曾被感动被激励,但总归没有身临其境的经历和设身处地的体会。所以对于黄河的支流的提法也只是一听而过。
又过了很多年,我也成为了海外华人,定居在了四季潮湿闷热的墨西哥湾。在二零零八年五月的那场巨大灾难里,亲眼目睹和经历了海外华人与祖国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悲情时刻。从五月十二日的清晨,上班路上广播里听到的那一刻起,巨大的悲伤从四面袭来,整个思想、情绪、灵魂无时不刻地在关注着灾情和救援进程。那一天,我是流着眼泪走进公司大门的。从此在每天的祷告里,都在纪念和祈祷同胞们的生命和平安。听到电视新闻里救灾在按部就班地推进,看见灾民们秩序井然地排队领取救济物资,深深地为我的同胞们欣慰点赞。而死亡和失踪人数的每一次变更,心就会猛烈地痛一次。那一段时间里,为四川为汶川为灾民为救灾时时刻刻在祷告,祈祷上帝恩待眷顾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祈祷上帝的怜悯亲自安慰拯救那些失去亲人沉浸在巨大痛苦里的灵魂。那个时候,身在海外心系汶川,便记起了多年前听过的那句关于黄河支流的话,身在其中,心同此感,黄河的支流不再是一个空洞感人的口号,而是身临其境地称为一条黄河支流的生命体验和情感经历
从而也从更深层次上理解了黄河支流所包含和界定的意义。所谓支流就是最初从主流而出,最终又回归主流。纵有千山万水的距离,总有一条航道连接彼此,也总有细水长流的交汇之处。纵然天涯海角的相隔,也总是血脉相通,丝丝缕缕地与生命的源头和根基交缠融汇。身处异乡的海外华人,心里总也忘不了曾经生活过的故土,总有隔不断的家国情怀,对骨肉同胞的牵挂和关心,和对于那片土地的深情热爱和美好祝愿。
那段日子,平日里松散的各自为政的整个华人社区围绕着救灾配合协调起来,从未联络过的华人们为了救灾,开始联系并且熟悉起来。每一次聚会,每一次相遇,总是离不开汶川。说起汶川,很多人的眼里也总是蓄满了泪水,悲情难以自抑。海外华人的心凝结在一起,为着受灾的同胞日夜祈祷。从五月十二日的清晨,我流着眼泪走进公司大门,告诉同事们在我的母国,刚刚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大地震开始。我的形象在同事们的眼里就彻底改变,从前的我是温和的、含蓄而内敛的、喜怒不行于色的,典型的温良恭俭让的中国人性格。可是那一天,我无法掩藏内心的伤痛,卸下伪装,任凭眼泪流淌,悲情释放。
儿子问我们,世界上的灾难天天都在发生。这一次,你们怎么如此动情和投入?儿子的问题犹如醍醐灌顶。我说,因为那里有我们的家人,那里是我们的母国。于是对儿子讲了有关黄河支流的故事。我当然知道对于第二代移民,他们的家国情怀不像我们如此深重、如此厚实。但是无论如何,应该让下一代知道我们的祖先生活在黄河流域,我们是黄河的子孙,是黄河的一条支流。血脉相通,筋骨相连,我们与那片故土有着隔不断的关系。就连不知道祖先在哪里的非裔美国人在上个世界七十年代还掀起了寻根之旅的浪潮。何况我们华人,有根有基,理所当然地不应该忘记自己的家乡。
黄河被称为华人的母亲河,发源于中国青海省巴颜喀拉山脉,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9个省区,最后于山东省东营市垦利县注入渤海。从抗战时期的华人喊出每个华人都是黄河的一条支流,与国人共赴国难开始,到汶川大地震时全球华人与故国同胞共同面对,我们亲身经历一条支流感同身受的痛苦。几十年的时间长河里,无数条黄河的支流回归母亲河,也有无数的支流向外流淌,远至异乡。
从地理学的意义上将,黄河千年奔腾流淌,衍生分支大大小小的黄河支流。黄河流经过的土地被称为黄河流域,波澜壮阔的黄河养育了黄河两岸的黄河儿女,孕育了最早的华夏文明。黄河是华人心中的母亲河,可以说任何一个华人,无论走的多远,离开的时间多长,心目中一定保存着一个关于黄河的梦想和怀念。黄色的河水,携带厚重的泥沙从西到东,昼夜不停地流淌。也可以说每一个华人的心里都流淌着一条黄河,那里有故乡,有母亲,有童年,有回忆,有根有家。那就是一个念想,一种思念,生命的源头,风筝的终端。有黄河在,念想就在,思念就有,风筝就不会断线,生命就有可追溯的轨迹。
而从人类学的意义上讲,每一个黄河流域的儿女代表一条黄河的支流,这些数以千万计的黄河支流,从黄河的源头分流出去,或长或短,或近或远,携带着祖先的印记和传承,在所流经的土地上,滋养土壤,养育儿女,逐渐孕育出各具别色的黄河文明。比如汾河是黄河的第二大支流,流经山西的大片土地,孕育了山西人的祖先,被称为山西的母亲河。再比如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西南部,有一座小城,被最初定居这里的英国人起名叫伦敦,环城而流的一条浅浅的小河也被命名为泰晤士河。伦敦和泰晤士河因着英国人的思乡情结而命名,从而在废墟上建起了哥德式建筑特色的楼群、产生了英国文化、延续了英国的饮食习俗等等。可以说,这些最早定居于此的加拿大伦敦人就可以称为泰晤士河的一条支流。
支流的回归是古老的传统习俗,是追寻生命源头的本能。而支流的滋生繁衍,是更广阔意义上的生命扩张和文化传播,应当是未来人类的延续和世界文明的发展模式。如同以色列人的始祖亚伯拉罕被上帝呼召离开本地本族本家,才最终抵达美丽丰饶的迦南美地。黄河文明只有支流分叉开枝散叶,才能与世界文明接轨相融,汇入蓝色的大海文明之中。因为世界上的水是相同的,无论是泰晤士河还是黄河,最终都流向蓝色的大海。黄河的支流即使分叉千条万道,最终都将与黄河的主流汇聚而入海。然后在蓝色的大海文明里,有一抹黄河文明和文化的瑰丽色彩。
(被收入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海外华人作家合集《故乡的云》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