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些年，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的路上 九月二十日 刊登在世界日报
2011年的深秋时节，回国探望生病的爸爸。一个月后返美。在北京国际机场，我背着双肩包，步履匆匆。在等待轻轨火车时，与旁边一位旅客闲聊，他问我：“你是出国读书还是旅行？”我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回家！”
当我说完，对方楞了一下，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可能心里诧异，这个人真奇怪，怎么能把出国当成“回家”? 而我，在对方诧异的眼神里，竟然也有些困惑了起来。“回家”多么简单而直接的回答。一直以来，潜意识里始终是把故国家园当作家的，从来未曾把他乡认做故乡。没有想到那一句简单的回答，却蓦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的风雨兼程与飘泊流浪后，早已把当初所谓的大洋彼岸和异域他乡当成了“家”，而把飘洋过海、远渡重洋的旅程当成了“回家”。
一瞬间，时光仿佛倒回到十几年前的北京国际机场。爸爸、妈妈和妹妹送我和幼子远赴加拿大，爸爸的殷殷叮嘱言犹在耳，妈妈的满腔热泪仍盈于眶。爸爸说：“看一看，逛一逛，就回家吧！” 妈妈说：“外面纵有千般好，终归还是回家好！”
在爸妈的叮嘱与眼泪中，我拉着儿子的小手，与亲人挥手告别，走进了深深的、长长的通道，从此开启了漫长的飘泊之旅。而那随意的一个挥手、一句再见，竟然定格了日后千百次的回眸和想念。原以为一场短暂的旅行，却变成了二十年的飘零；本以为简单的一次离别，却成为了遥遥无尽的归期。爸爸的殷殷叮嘱一直存留在耳际，似乎从未远离，犹如永恒的旋律散开在悠悠天地间，绵长而又深远；妈妈的那些眼泪竟然流淌了二十载的春夏秋冬，滴滴泪珠终究流淌成河，足以滋润浇灌旷野的杜鹃花美丽盛开。
2017年的春节期间，借着失业在家时间充裕，回国看望年逾古稀的妈妈。在博客写博文与网友们短暂告别，说“我要回家了，去看望妈妈。”是啊，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就有牵挂和盼望，也就有了回家的漫漫归程。无论距离多远，时间多久，儿时生活的小城，童年记忆的城墙，深深的长巷，浓浓的乡音，妈妈的味道，就是心中渴念着、记挂着的家，而那一次次奔赴故园的旅程，就是一趟趟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后，归期临近，与妈妈亲人朋友告别，还是那句话“要回家了。”因为大洋的彼岸也有我的家，那里有先生、有儿子、有生活、有牵挂，还有后院的草坪、家里的鲜花；那里需要妻子的操劳、母亲的温暖，还有家常饭菜的香味。于是，便再一次地，离开了大洋那一端有妈妈的家，回到了大洋这一边有丈夫的家。
回美后，在家里小住几个星期，然后又飞到纽约看望在那里读书的儿子。每日儿子上学后，我就一个人在纽约闲逛，去图书馆看书，第五大道购物。或在安静中静默思考，或在热闹中随意漫游。记得有一天去中央公园，绕着湖走了一大圈，然后逛累了，坐在长椅上歇息了一阵。再然后心里就想“累了，不想逛了，还是回家吧”。于是便回到了家，曼哈顿东河边那间小小的公寓。
半个月后，又一次离开了纽约的那个家。那是三月末的一个清晨，纽约的曼哈顿，在烟雨朦胧中。我走出了公寓大门，拉着箱子，走进了春天的斜风细雨中。从公寓大门到路口等待出租车的地方，是日日走过的一段小路，这是一条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路。而那一天，却感觉有些漫长，有些沉重，有些不知所以然的困惑。走了一段，又回头看了看风雨中的公寓大楼，心中百味杂陈。最近一段日子以来，似乎总是走在离别之中，又似乎总是走在回家的旅途中。
离别的情绪犹如沉淀的浆，聚集在心头脑海，浓重的难以化开。三月的清风扑面而来，三月的细雨也迎风飘来，三月的离情与三月的清风细雨合为一体，翩翩而来。
招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Laguardia airport”（拉瓜地亚机场）。然后，朦胧春雨中的曼哈顿，就在车窗两旁的移动里，渐行渐远，直至淡出了视线。
去机场的路上，与司机闲聊。司机问我：“你是来纽约旅行？还是去外地旅行？” 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旅行与回家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含义，旅行是离开家去远行，回家是旅行结束后的归程。而我这又算是什么呢？似乎什么都不是，又似乎什么都是。更似乎是两者同为一，旅行就是回家，回家亦为旅行。一次次的旅行都是为了回家，而一次次的回家也是一场又一场的旅行。旅行路上有家，家安放在旅途中。
拉着箱子，走在轻若尘埃的柔风薄雾里，这情、这景，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的常态与生命中司空见惯的定格。而这种生命的常态里总是有那么一缕轻轻淡淡的离愁和别絮，悠悠漂浮，犹如一片秋季的叶子，在漫天风雨中零落。那个时候，总是有一种慢慢的疼在心里似有若无的轻轻划过，又淡淡散开，就如一粒没有什么重量的花瓣，却在平静的水面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缓缓地、轻轻地，但是却顽强地荡漾，久久不能平复。
在这经久不息的荡漾里，心情和思绪也如那片辽远而缓慢的波动，在岁月的河流里徜徉起来。
自从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季清晨，北京的淡淡晨曦里，我与父母告别，向妈妈保证一定会回家的那一刻起，从此以后的人生，就开始了旅行的长途跋涉，也从此一直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每一次的出行，都是一次回家的旅程；每一次的旅程，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中国爸妈的家，回美国自己的家，回纽约临时的家，从美国回中国是回家，从中国回美国也是回家，似乎我的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何尝不是一场从家走到家的旅程，很短亦很长。短短几十年，总是奔波在回家的路途；长长的一生，有时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家。人生苦短，岁月流长，但愿人人都有家，也能找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