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的教学经历之(1-4)
【退休之后我回到北京的时间多了,一边陪伴年过九旬的老母亲,一边开始了教书匠的生涯。朋友们热切地关心我教学的进展。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也为了满足我自己写字的欲望,更是为了录下众人支持的效果,我将把这段经历逐渐记下来。】
一、无风不起浪
去年我在北京帮助豆豆改善他的英语阅读理解能力。豆豆是北京市高二学生,正要为报考美国大学考ACT。他的英语阅读理解能力还说得过去,只是阅读速度太慢, 难于适应考试。跟他一起读了两篇文章之后,我断定他的阅读速度是被翻查字典的习惯局限了。我让他在阅读过程中试着猜关键词的意思。我专门挑出一些词测试他能不能猜出词意。他有这个能力,可以猜到大部分的意思。但是,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也没有尝试去发挥这个能力。我心想:为什么补习班的老师们不由此入手帮助孩子们呢?
还有一次,我和豆豆一起阅读一篇欣赏艺术作品的文章。然后我让他阐述自己怎样欣赏艺术作品。豆豆说:我没有学过艺术,不能发表意见。我吓了一跳。我问他: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吗?他说:当然。接着就告诉我他喜欢的颜色。我又问:你天天坐公交车上学,看着街上的高楼大厦,有你特别喜欢或者特别不喜欢的建筑吗?他又说:当然。接着又告诉我他特别不感冒哪一个建筑。我说:你明明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嘛!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年轻人的潜质在这么意义风发的年纪就被压抑、被埋没。
去年住在北京的时候,我天天进出小区的大门,几乎天天都可以看见老人成年人为上学的小孩子开门的一幕。这一幕的关键不仅仅在于谁为谁开门,而且还在于我没有听到过一次小孩子对开门的人说谢谢。他们总是扬长而去。路上我见到踽踽迈步的老人为活蹦乱跳的孩子背着书包。对我来说,虽然北京已经不是我的家,但却是我成长的故土。每当见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都如针刺一般。我无法抹掉心里的感觉。
我跟北京的朋友们谈论我的眼观和我的感想。朋友说:你来教吧。这纯粹是顺嘴说说。却应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真的动心了。原本我的退休计划里就有去学校当义工,帮助有需要的孩子们。
二、漫天撒网、岸边捞鱼
从北京回到密西根的家中之后,我一边读儿童心理学和将来的教育趋势等方面的书籍和网课教材,一边开始构思一份针对中国小学生的集成化的启蒙教材。思路成形之后,我着手编写教材。同时,我请北京的朋友帮我询问哪里可以为我提供一个平台,让我用这份英语、行为规范、和预科学集成化的教材教孩子们。当然,我正在做的和将要做的这些都是公益性质。我年过九旬的老母亲知道此事之后,还特意嘱咐我要做义务教育。
地有宽窄之别,天有昼夜交替,而知识却是穿越天地、漫无止境。我编的教材着力于带领孩子们走进各种各样的知识领域,培养他们对知识的兴趣,开发他们潜在的学习能力。
苍翠挺拔的树林基于壮硕的树根和适应的土壤。人世间的精英栋梁始于幼年的受教和成长过程的历练。而行为准则是儿童启蒙教育中关系着一生如何发展的一部分。我编的教材旨在帮助孩子们建立行为准则的意识。
由于家长们普遍重视孩子们的英语教育,也由于英语不仅是沟通的第二种语言(不同于母语的语言),而且也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直接媒介。英语教育从幼年开始有许多众所周知的好处,所以,我编的教材以教授儿童英语为重要组成部分。
虽然我编了教材,但由于长年在美国生活工作,对于这份教材对中国儿童的适用程度心里没底。我希望我所教的学生是平均水平,我可以根据学生们的受教反应随时修改教材的适用性。
北京朋友最初的反馈着实令我失望。朋友告诉我:北京的公立学校都有规定的教学内容和考核方法,不太可能更改。如果加入其它教学内容,将面对增加学生负担,学生考试成绩无保障,家长、校方、以及上级教育主管部门等各方面的压力。编教材的过程滋长了我教孩子们的热情。虽然这些现实问题很容易理解,但还不足以浇灭我的热情。我开始漫天撒网,请各路朋友们帮我想办法,找平台。简而言之,我撒出去的网,十有八九空网而收。
正当我开始琢磨去穷山僻壤办学校的时候,老万发来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双榆树中心小学可以给我安排二年级的课程。当收到老万的微信时,我喜出望外。老万是我三十几年前在清华大学读书时的班长。我那时候就服他。老万肯定了我的教学思路和方法。他可以联系实验小学。但是考虑到他的孙女正在双榆树中心小学上学,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路,他请儿子小万以家长身份和孙女的班主任崔老师取得了联系,而且得到了支持。
三、万事开头难
老万微信:“学校安排,周二,周五,下午第二节课,二年级的学生,可否?”
这样安排,从二月春节之后开学,到六月中旬放假,一共三十六节课。但是去年十月底我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意识到了此安排与我已经有的计划有冲突。所有的报税文件都是一月底二月初寄来。二月中下旬是报税时间,以往我都用Turbo Tax自己报税。为了把自己从这个时间泥坑里拽出来,我找了会计师约翰。他帮助我向国税局递交了报税延期的申请,并且向州税局交了预估去年可能欠的州税款,同时还交了报税延期的申请。虽然二月这段时间我自由了,但是五月底的一个时间段还锁着,比较难办。我请大儿子在大多数动物结束冬眠繁衍生息的旺季陪我去黄石公园。他正值医学院的第四年,是专科培训的一年。所有培训的科目都已经计划到位。为了满足我的要求,他把五月底六月初这段时间安排了休假,并且在黄石公园附近租了假日公寓。如果我要取消这个黄石公园的计划,牵扯的不止儿子一个人的专科培训安排。我不想闹出这么大动静。
我请老万向学校传达了我的时间局限。老万建议我到北京之后与校方面议。
我今年春节前来到北京。本想在学校放假之前和学校的校长老师面议一次。但是,我事先并没有与学校约定。崔老师从小万那里接到我返京要面谈的消息时已经离放假只有三天了。校方的各种总结会一个接着一个。她试图约校长,可是校长被校内校外的各种会议缠着,根本找不到人。我只能继续等待。
开学之前,等待期间,我去成都重庆走了一圈。这是我第一次去西南,虽然只身孤影,却是收获颇丰,尽兴而归。返京第二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我兴冲冲地问老万有否得到学校的口信。这时的老万已经亲自出马了。开学第一天,他去学校见崔老师。有着超级安全意识的门卫问了几句,怀疑他的身份,不仅把他拦在大门之外,而且不肯为他给崔老师传信。老万只能让孙女当交通员。别小瞧了小女孩,那可是从内部打通。老万通知我星期四下午一点半我们一起与校方见面。同时,老万告诉我学校对我所能投入的时间有所顾虑。
迫切的心情致使我比老万订的碰头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好在已经约好,他在地铁四号线出口等我。我一坐上四号线就给老万发了微信。这个突发提前害得老万的午饭只能将就。但是我们有了充分的时间彼此沟通。老万一直在北京工作,现在虽然退休了,但是仍然挂着国家级专家的招牌,负有为国家应对专业问题咨询的责任。更可贵的是他的孙女就是双榆树中心小学的学生。通过老万,我才能知己知彼。不仅仅如此,老万还深谙人情世故官场规则。他一边吃午饭,一边给我讲了几个与校方沟通的重点。令我茅塞顿开。
我们俩人顺利地见到了崔老师,一个矮小精干、一脸温暖阳光的年轻女老师。她明亮的眼睛充满笑意,一边对我们说着抱歉,一边招呼着学生们到操场去。孩子们的噪杂声远去了,她和我们一起坐在教室课桌边开聊。
开头,崔老师说明她需要向我了解我所要教的课程,对学生的要求,对学校的要求,以及我如何能保证课程时间。她说保证课程时间将是目前学校最关切的问题。她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才能向校长推荐。
我按照与老万事先商量好的方式讲了我的动机,教材的集成化内容,我设计的施教方法,帮助孩子们学习的辅助活动,以及我今年的时间安排。原则上,如果现在制定我明年的计划,我不会受任何的限制。但是今年的五月底和十一月中下旬的计划已经难以变更。崔老师间断地问了一些具体问题,还不停地往本子上记着。最后我把随身带去的U盘中第一节课的教案在崔老师的电脑上粗粗展示了一遍。
从崔老师和老万的表情来看,我断定他们喜欢这份教材。崔老师说她要把谈话内容知会校长,而且会积极促成这件事。老万提议:如果这学期不能安排课,能不能由崔老师牵头组织二十几名学生的课外课。我向他们保证我三月四月可以排满课程,随意支配。
等待崔老师向学校报告的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就如同悬在半山腰的云海之间,头顶和脚底飘着渺渺白云,看得见它们一朵又一朵来来去去,却不见它们之外的树木和山峰。
星期一星期二崔老师没有找到校长。崔老师的办公室和校长办公室挨着。她总听着隔壁的动静,时不时还去看看门是不是还锁着。我觉得这真是给崔老师添了麻烦。贝子告诉我,一般来说,校长在开学的头两个星期非常忙。
星期三终于云开雾散。崔老师微信说终于跟校长接上头了。明天的行政会将讨论我去开课的问题。
当时我和贝子一起正在拜访四十年前插队过的乡村。过去几十年乡村的变迁虽然改变了农民的生活,却对教育贫乏的农村年轻人造成了毁灭性的冲击。我极度震惊,更加坚定了要在余生加入教育者行列的信念。
星期四崔老师微信说学校同意了,并且按我的要求,准备组成两个二十人为一班的二年级班。当时我正在帮助我二叔解答iPad 使用问题。他已年过九旬,还在回忆着战争年代,用那时候的故事写着长篇小说。听到这个消息,老人家很替我高兴,一边说着好事多磨,一边说着希望我成功。其实我理解的成功就是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成。
我心里涌出了很多开课前需要做的事情。
四、家长会
就凭双榆树中心小学能够为我提供一个教学的平台,我的朋友们就纷纷断定这个学校从校长到老师,从家长到学生一定思想开放,有超前意识。通过与校长和老师们握手言谈,在家长会上与家长们初次接触,我认同了朋友们的判断。
开始,学校并没有硬性要求学生们来上我的课。英语课陈老师牵头首先组织了一次家长会,让我在会上向家长们做一个课程介绍。教务主任志霞说要先让家长们了解了课程再决定为不为自己的孩子报名。志霞说一共向五十位家长发了邀请。那天开会实际出席的家长人数是五十。家长会之前,志霞说根据以往经验,估计会有四十位家长为自己的孩子报名。会后,所有与会的五十位家长都为自己的孩子报了名。这些家长们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他们这么给力,我不努力都不行!
开场白,志霞向家长们介绍了我。说到我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年有余,我马上下意识地扫视了家长们一遍。我在讲台上曾经面对过脸上画满问号的孩子们,面对过目光犀利的工程师们专家们。而这一次是我第一次在讲台上面对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工作或者自己求知而坐在这里。他们虽然用微笑迎视着我的目光,却难以掩饰内心那一副至爱焦虑期许和关注的调色板。这使我有点紧张。好在我讲的是在心中窝了很久的东西,还是把该讲的都讲到了。
工作了这么多年,三天两头的报告会,我确实有一点忽悠的本事。除了介绍课程内容,我着重向家长们说明了我心中的教育系统。在座的老师们家长们都是这个系统中的关键因素,缺一不可,必须互动。我结束介绍,多数家长们脸上都泛出了喜悦和感激。他们开始提问。
也许是国情,也许是我运气好,从头到尾没有尖锐的问题。
家长甲问:“能不能把教材课前发给我们?以便我们为孩子做些课前准备。”
我答:“不行。需要家长们帮助的地方很多,但不包括帮孩子备课。我如果不能把要教的内容教好是我的失败。” 根据我的经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如果事先了解了课堂内容很容易导致课堂上走神。
家长乙问:"孩子读书只念图画中的短句内容,不读大块文字部分怎么办?”
我答:"这很正常,只能循序渐进。”
家长丙问:"我的孩子就是不喜欢reading,能改变吗?”
我答:“很难说。喜欢不喜欢读书在很大程度上与personality 有关。我自己有两个儿子。老大喜欢读文学作品,我从来不操心。老二只肯读informational 的材料。他小时候,我想引导他读故事书,我做过很多努力,但是我并没能改变老二的习惯和兴趣。” 我不知道家长们对这个回答会不会失望,但是我相信他们总归能明白上苍造人的力量。
朱校长适时地走上讲台跟家长们强调学校的首要任务是完成教学计划。我感觉到学校对于期终考试和升学考试有很大压力。既然学校为我提供了这个平台,我也应该和学校老师们一起分担学校的压力。我准备看看各年级的考试卷子,了解一下考试的内容和方法。然后在我的教学中加入一些培养孩子们考试能力的内容。
朱校长讲话简洁利落。之后,志霞开始跟家长们说明怎么报名,怎么组班,课时安排,怎么加入这个课程的微信群,以及怎么从I Love Reading Club借书还书。这期间又有家长们提问。
家长丁问:“孩子上课无法集中精力怎么办?”
我答:“哦!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我只能寄希望于家长们。上我课这一天,希望你们把孩子喂得好一点,营养充足。如此才能保证他们不会太累。” 关于这一条我早就想过,但是社会太复杂,学校不能不防患未然。所以规定,不能允许孩子们在课堂上吃点心。志霞跟我说孩子们很习惯了,不会有困难的。从这一方面比较美国和北京的孩子们,我觉得北京的孩子们比较tough。
中国的家长们为了自己的孩子通常会比为了自己更尽心尽力。他们充满善意的问题中并非都是鼓励,也不乏挑战。所有问题中有一条着实令我揪心:“你是根据美国的情况编了这份教材,你还打算英语部分全英文授课。你想过没有,咱们这里没有语言环境,孩子们能否适应这种授课方式?”
我答:“这个问题很现实。但是我们多数时间都低估了孩子的能力。我会注意课堂情况,随时调整。” 话虽然答得有鼻子有眼,但是这个问题在我心中扎了一个小洞。顺着洞口往里瞧,还是一个黑洞。好在我有一个既是优点也是缺点的特点,就是胆子大。
家长会结束之前,我向家长们介绍了老万。我在课程进行期间会向家长们发送一些材料,请求家长们的协助配合。这些材料需要老万掌眼把关。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给学校带来麻烦。此外,我也请老万做我的课堂助理。碰上调皮捣蛋的,我指望老万助我一臂之力。
家长会之后我一直想象着怎样跟孩子们一起开始我们的第一课。(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