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日富裕小镇枪击案 美国再无安全港

7月4日，美国国庆日，芝加哥郊区高地公园（Highland Park）的节日游行被突如其来的的枪击案划上了句号。7死30多人伤，举国悲哀！

从新闻中得知，高地公园是个以白人为主，大约有3万居民的富有的镇。我立马就知道这是怎样一个镇。

美国是一个高度自治的国家，不仅州有很大的自主权，就是各个城镇亦如此。因为每个镇的大小可以差别很大，财力的区别也很大。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某个比较大，或者比较富有的镇，就承担起周边很多个镇的文化中心的作用。我们隔壁就有这样一个镇，我们经常戏称那个镇为a rich town（一个富裕的小镇）。

这类富裕的小镇往往有最大最好的公共图书馆，有最多最好最有特色的各种商店，有可以比较便利地进城的巴士和火车，甚至有的还承当了大城市以外的一个长途汽车中转站。如果说这类小镇有一个比较统一的象征，那可能就是7月4日国庆节这天的大型焰火表演。

我们隔壁的小镇就是我们方圆多少里唯一一个每年国庆日放焰火的镇。那个镇有100多个餐馆，从号称大部分食材直接采购于意大利美食故乡托斯卡纳（Tuscany）的意大利餐馆，到以正宗法国味自豪的面包店，五大洲口味应有尽有，据说某甜品店的冰淇淋是新泽西最好的。镇里名目繁多的各种商店还为小孩子的生日爬梯提供了很多与众不同的选择。自然而然地那个镇也成了周围其他镇居民生活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什么国庆日芝加哥郊区高地公园的大型枪击案对上中产阶层触动很大，就像近年多次发生于很好的学区的校园枪击案一样。如果说以前中产只要选择在富人区买房就可以躲避暴力袭击的话，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一个完全靠谱的方法可以达到那样的目的了。枪击案越来越成为所有人的话题，因为你已经无法逃避。

枪击案也越来越频繁。事实上，美国现在每天都有枪击案，只是新闻有没有报道罢了。

公园高地当地禁进攻型武器，凶手的枪是合法购买的，说明那些控枪法律无效？

公园高地2013年开始就禁止半自动武器和大容量弹夹了。现在警方还没有公布凶手罗伯特·E·克里莫三世（Robert E. Crimo III）到底用的是什么武器类型，只说是“类似于AR-15”的高功率武器，而且他的武器是合法获得的。

让人尤感挫败的是，克里莫多年前就因为一系列行为问题在警察那里有过记录，按理这样的记录应该阻止他合法购枪。这就是很多控枪法律中的“红色预警”（red flag）。伊利诺伊州的“红色预警”包括：如果法庭认定某枪支所有者“有直接和即刻对自己或他人造成人身伤害的危险”，则允许警方扣押其枪支。而拨款鼓励各个州制定和实行“红色预警”法案也是拜登政府刚刚通过的控枪法案的核心内容之一。

于是有人说，这证明了那些控枪政策根本没用，还不如让大家都有枪，到时候可以自卫。

自卫的问题后面再谈。禁枪政策（为说话方便起见，本文以禁枪代表禁进攻型武器，但不是指禁所有的枪）是不是有用必须具体分析。

对高地公园案官方的解释是，当克里莫发生行为问题时还没有持枪证，所以，他的问题就没有与任何一张持枪证连上。这就是法律漏洞啊！问题记录不应该只是用于已有持枪证，还应该在发放新持枪证时也发挥作用。现在发现了漏洞，正确的做法是不是应该赶紧堵？

就好像你把菜园子围起来防止动物来糟蹋，结果发现你用的网网格太大，防了鹿却没能防小松鼠。这时候你会怎么做？是不是换成网格更小的网？该不会干脆把围栏全部去掉吧？这个围栏至少防了鹿呢！

而我要说，这反而证明了红色预警有道理！事实上，对已经实施红色预警的19个州所收集数据的研究表面，红色预警的确可以挽救生命。

我们不妨再以加州为例来看看如何理解控枪政策的效果。

1989年加州一个小学发生了大规模枪击案后，州政府就推出了禁止AR-15型半自动步枪之类攻击性武器的法律，并陆续制定了一系列控枪法律，结果加州每10万人中死于枪支暴力的人数从1999年的9下降为2019年的7。看上去好像数字变化不大，但这是在其他州同时期这个数字持续增长的情况下达到的，所以效果相当不错。

特别有意义的是，加州推出控枪法律的同时做了科研，发现控枪所获得的效果是一项项条款点点滴滴聚集起来的，没有任何单个法律能够有效地大量降低枪击案。

时报记者肖恩·哈伯勒（Shawn Hubler）在《纽约时报》的一个播客节目里面就特别提到这样的现象，他说加州的研究人员温特穆特（Wintemute）博士在被他采访时说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里请允许我用播客中的原话：“他说，人们会说加利福尼亚有各种各样的法律，但它们仍然不起作用。几周前，加州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大规模枪击事件。很明显，这些法律没有发挥作用。但你不会说，与全国其他地区相比，一项法律降低了你的枪支死亡风险——你不会说这项法律是失败的，只是因为它不是百分之百。你会说，哇，你知道吗，我在加州安全多了！因此，一个减少枪支死亡的方法不会因为它没有百分之百地杜绝那些枪支死亡而被认为是失败的。”

加州的实践也告诉我们，很多法律需要细调。在执行过程中，发现漏洞就赶紧补。漏洞一个个被发现又一个个被堵上，效果自然就会越来越好。

车也可以有很大的杀伤力，为什么不禁车却要禁枪？

有人在微信群里把枪与车子比较，问，难道我们还要禁车吗？说实话，我被这个问法逗笑了。

我曾写过一文，其中有把车与枪做比较的内容（详见：枪击案泛滥的最直接原因：被NRA阻止的联邦科研拨款），但却是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再次借用下面这张宣传画吧。该画的标题是：如果枪也像汽车那样被管理。画中左边分列了汽车受管理的范围和内容：一辆车出厂后在销售的每一步都是可以追踪的；司机必须经过训练，拿驾照要通过笔试和路考；有健康要求；车子必须买保险并定期检测。右边则假设枪也同样被管理，可以被追踪，需要买保险等。

因为NRA（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成功地阻止了与枪击案有关的任何科研，也就阻止了对枪的合理管理。试想，如果我们有类似造成机动车死亡的数据，或者有类似吸烟造成的伤害的研究，枪支制造和销售业还可能完全避免法律的约束吗？

该有多偏见才会想到拿车子做类比为反对禁枪辩护？而且这样说话的人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东西：车在美国是日常生活的必需。枪也是吗？两者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作用有可比性吗？

车子再危险你也只能管理而不能禁。有人曾告诉我，美国那种边远小地方考驾照非常容易，考官明知道你开车技术还不过硬也让你过，因为你的生活需要驾照。这背后的逻辑是相信技术不好的人会小心开，慢慢地就越开越好了。甚至会有这样的事情：你路考犯了太大的错误，怎么也不可能让你过了。这时候，如果你愿意再试一次，回到办公室后你可以当场再注册一次路考，然后马上就考。很可能你第二次就过了。

但如果是考大卡车的驾照，你看考官会不会高抬贵手！

问题是，考官高抬贵手，你还真不能说是草菅人命。美国总体来说还是一个讲科学、讲道理的地方。长期以来的数据说明，开车新手出车祸的概率很低，就好像游泳淹死的往往都是水性不错的。不过新手里面有一个群体的确车祸概率很高，那就是刚到考驾照年龄的十多岁的孩子，所以法律上对这个年龄段的驾照要求一直在往更严格的方向走。不少州甚至规定了，这个年龄有驾照的，没有大人同车的话，一辆车里只能带一个家庭以外的人，因为造成车祸最多的情况就是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同车时嘻嘻哈哈。这些规矩都是由数据决定的。

讲真，如果反对禁枪的人能够拿出过硬的数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说服对方应该不是一件难事。拜登政府通过的那个控枪法案只是一个开始，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双方完全可以抛开政治，以科学态度来审视各项研究和数据，去掉无效的内容，补充令人信服的方案。只要有数据支持，什么地方需要高抬贵手也没问题啊。

为阻止联邦政府投资与枪击伤害有关的研究，NRA花大力气让国会通过了《迪克修正案》（Dickey Amendment）和《蒂亚尔特修正案》（Tiahrt Amendment），为与枪击案相关的数据收集和研究画下了休止符，就说明NRA做贼心虚嘛！（详见：枪击案泛滥的最直接原因：被NRA阻止的联邦科研拨款）

而反对禁枪的居然会用禁车做类比，不是无知就是真的理屈词穷了。

自卫是不是出路？防止暴政是不是无稽之谈？

我总感觉反对控枪的理由已经脱离了常识。比如说老百姓有枪就可以防止政府暴政。简直是无稽之谈啊！难道真的有人相信老百姓手里的枪是可以对付国家机器的？这也需要辩论？

在美国，我们手里最强大的东西难道不是选票吗？极具讽刺的是，反对控枪的人，往往还是反对国会和司法部对1月6日暴乱进行调查的人。1月6日的暴乱和所谓拜登“偷”了2020年总统大选的阴谋论，都是在动摇美国民主的根基啊！对这个都不在乎的人，还谈什么防止政府暴政呢！（如果您直到今日还相信川普赢了2020年总统选举，我除了指出您完全不懂得如何做事实判断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其实，如果接受百姓手里的武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国家机器的对手，那么彻底禁止进攻型武器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回到前面说的控枪政策没用，还不如自卫的说法。这就是又一个脱离常识的例子。双方对射，只有在同时有准备，武器装备相同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进行较量，否则一定是有准备或武器更好的一方完胜。这等于是说要真正达到自卫的目的，你随时随地必须处于准备射击的状态，还必须是随时随地以进攻型武器武装着自己。这可能吗？你能够保命还必须假设你的功力比凶手高一筹。

看看上面这个推文怎么说的！我翻译如下：

对于"持枪的好人"来说，这是一个灾难性的夏天

水牛城——武装保安被枪手杀死

乌瓦尔德——全副武装的警察未能阻止枪手

高地公园——武装警察没有阻止枪手

不否认也有武装警察或路人成功阻止一个惨案的时候。但是，反例也很多啊。看看下面这个《卫报》截屏新闻正文的第一段：“科罗拉多州的一名男子射杀了一名手持突击步枪的枪手，但他本人随后被警察打死，他被誉为英雄。”一个多么让人悲哀且无语的故事！

2017年拉斯维加斯那个大规模枪击案，60死400多人伤，惨极了。当时凶手是从一个酒店向外射击。同一酒店里带了枪的人不少，但都根本不敢把枪拿出来去对抗，因为很可能会被警察当成凶手。事后他们中有人说，这个经历让他们明白了，好人有枪可以去打有枪的坏人就是一个笑话。

当然，我们不能用个例下结论，要看统计数字，用常识判断。前面说过了，假设自卫是一种好的方案，好的选择，是无视常识。

事实上1993年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家中有枪比没有枪更危险。而正是这项研究给了NRA一个灵感——阻止类似的研究。于是就有了《迪克修正案》和《蒂亚尔特修正案》这样反智的法案。

其实NRA就是希望把真实的数据埋藏起来，以达到走一条反智的路的目的。

该不该控枪的灵魂之问：我们要选择怎样一种生活？

对我来说，前文那个推文所列出的三个例子里面，最后一个“高地公园——武装警察没有阻止枪手”才是最刺激神经的。

高地公园就是那种最吸引高中产买房，最安全的小镇。但是，这个国庆日游行却是在有大量警察“护航”的情况下进行的。不要说这样也没能防止惨剧发生，就是警察真的及时打死或捕获了枪击手，甚或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依然认为一个国庆日游行需要这样重兵把守本身就是个悲剧。这也是为什么我不久前发出了我认为是该不该控枪的灵魂之问：我们要选择怎样一种生活？

我们看一下美国的拥枪情况。上图是2018年平民拥枪最多的头十名国家。美国居首，平均每100人拥有120.5把枪，是居第二位的也门的两倍不止，也是唯一一个平民拥有的枪支数多于人口数的国家。而且美国人还在不断地购买更多的枪支。2011年平均每100人拥有的枪支数还只是100。

再看看下图枪权组织（红色）与控枪组织（蓝色）不同年份的花费对比。如此不成比例的投入，难道我们不需要担心政客被枪权组织控制，百姓被枪权组织忽悠吗？

还记得那个来自伊利诺伊州的17岁少年凯尔·里滕豪斯（Kyle Rittenhouse）吗？2020年8月25日，他带着一支半自动AR-15型步枪去了有“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活动的Kenosha，说是去保护那里的私人企业。结果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他在街上打死两人打伤一人的惨案。虽然他最后被判无罪，这件事情怎么说都很扭曲，也很悲剧。

首先，17岁的里滕豪斯只读了一学期高中，连一个学年都不足，是个高中辍学生。另外，为了买枪，不到买枪年龄的他还连累替他买枪的姐夫。而他买枪的钱是疫情救济款。据说这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一笔“大款”。难得有一笔“大款”，花在什么地方不好，却去买枪，还害了两条命。这难道不是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美国的枪文化有病吗？

当人们都在说被里滕豪斯打死打伤的人是受害者时，我总觉得里滕豪斯本人也是受害者——是枪文化的受害者，也是美国越来越离谱的贫富差距的受害者。

我甚至想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如果美国在减少贫富差距上迈大步，结果是，不仅减少枪击案的效果出奇，甚至连反对控枪的声音都不知不觉地消减了？

真的，我们面临的是一种生活态度的选择。让我们要求改变，拥抱少枪少暴力的生活，拥抱更公平合理的生活吧。

因为，现在，美国已再无安全港。

参考资料：

本文原创首发于“美国华人杂谈”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