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术馆纪念品店漫游，二则

时间定格在夏天，奥赛美术馆的纪念品店。蝴蝶装的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令我犹豫不决。我已经有一本歌川广重，但我还没有任何的一本蝴蝶装呢。我是一个贪婪的人，何况蝴蝶装实在是适合《东海道五十三次》，何况封面是我喜爱的《蒲原：夜之雪》。法国人啊，他们是真懂行的人。

三十年以前，一个法国教授对我说：我知道你听了要不舒服，但是我不能讲假话。我们认为日本比中国更能代表亚洲文化。亚洲文化的最高最深之境界，在日本，不在中国。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来理解他的观点。

和这个蝴蝶装本并排成列的，是一个我全然陌生的画家的画集，Henri Rivière。我确定之前没看过他的画，却像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直觉亨利的画很浮世绘，那种怀着淡淡的心情才能看得见的风景，想是这个缘故奥赛才把他和歌川放在一起。

飞过大西洋，回来村中池塘边。纵然再是喜欢巴黎，也还得要回来，回到乡下。枯水季的收梢在夏末，草坡在极度的忍耐中变成一片棕黄，近水的松树依旧是千岁绿，离水远些的黄绿参差，或者干脆枯掉了。忽然明白了礼品店里的那种熟悉，是他以土黄和叶绿为基调的设色。

乡下是安静的，一两声犬吠，三四个孩子踩着滑板路过。画册里看见法国乡下的松树，长在Pyrénées, 和葛饰北斋在《东海道保土谷》看见的，长的几乎一样。松树在世界各地生长，在乡间和山冈，而不是巴黎大街上。他俩人把松树送进了美术馆，叫我们羡艳都市的浪漫。从这个意义上说，是乡下成全了都市，不是吗。我的朋友曾说，我骨子里是一个城里人。世上没有脱胎换骨的事情，但是可以修为，学会欣赏乡下的风景。今年又得这一本画册作伴，是意外的收获。亨利看见北斋的松树，我看见亨利的松树，何必远千里。

这半年来，我老在想一件事：国人爱说，梵高是众多著名欧洲画家中受浮世绘影响最大的一位。我们的那些“最”字，往往出自于我们认知的局限。所以，要不断地学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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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中午的太阳晒得人有慵懒的困意，我们坐等在盖特中心的玻璃大厅里，手腕上套了个铁锈红的纸圈。同坐着的一排人都有一个纸圈，像是幼儿园老师发的果果，又像是圣诞老人送的小礼物。这是在等collection tour。

前台的人说一个tour只有排队在前面的15人可以参加，猪君立即去站排在队首，生怕失去了机会。我情愿自己徜徉的，但我更愿意陪他。他进美术馆一向要租耳机，以他的话说，能学到很多东西。

导游是一个剪金短发的中年女子，围一条大花丝绸方巾，是那种美术馆礼品店里卖的丝绸巾的风格。她介绍自己做这个tour已经五年，以她自己判断的重中之重，领一群人穿过大半个美术中心，首先进去灯光幽暗的中世纪手稿展室，去看羊皮纸书。

在幽暗中变换着角度观看金箔倾尽虔诚的发散光芒，观察其颜色些微的变化；看圣母鲜艳的蓝袍，那是中世纪最昂贵的颜色。她又特意地指着一本书说，是西班牙的教士把这本书带到了南美，以后这一页上的image在南美洲流传开来。

我仔细地看过了，屏住呼吸。如果没参加这个tour我多半就错过了。猪是对的，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只要你愿意学习。我环顾了一下听众，有南美人。忍不住我还是发问，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么说，那个miracle? ？导游会意一笑，眼神在鼓励我说下去。哦，我是说，，困顿一秒钟，我吐出完整的问句：那个miracle，并不是真实的？导游微笑回答，那个legend是真实的，真的有那样一个legend；image从西班牙传播到南美的途径也是真实的（*）。

瓜达卢佩圣母，Our Lady of Guadalupe，在墨西哥城，世上成千上万的人去朝圣。我在圣经学习班听人分享，走去圣母显灵的山上道路多石崎岖，患关节炎的膝盖却神奇给力。老师领朝圣团前往，班上有部分人参加。说是圣母的肖象神奇地印在了一个印第安农民青年的衣襟上，那块织物现在仍供奉在墨西哥城的大教堂。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神迹一类的事情。世界杯决赛前夜我为梅西向上帝做了祈祷，次日他如愿以偿。梅西捧杯的一刻我想到，大概教宗方济各也会加入狂欢，他来自阿根廷。电影《两个教宗》结束在2014年的世界杯决赛，德国与阿根廷对决，阿根廷输掉了。方济格教宗在求婚前夕决定放弃化验室的职位去做耶稣会教士，据他讲是听见了神召。

我在盖特中心的纪念品店里找到了明信片，请它见证我寻求神的道路。中世纪绘画不具备文艺复兴后的透视，但却更透穿心灵。绘者竭其所能、耗尽光阴，怀一颗安静、虔诚的心。仿佛能看见那个绘者，他在中古幽暗的室内，烛光下，作画，陪我度过。来年风险也罢，灾祸也好，希望也能够竭尽己力。其余者，“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信靠神。

2022年一年，大陆诸多灾祸。为它是我的故土，求神宽恕。当然，也知道他们不信这个。九月份伊丽莎白女王辞世，岁末又见本笃荣休教宗也跟着去了。两位君王硬是凑成同一卒年，像是为了路上有个陪伴。

2022年的最后一天，文学城头读到习近平的新年祝辞。特地记下里面的一句话：“中国这么大，不同人会有不同诉求，对同一件事也会有不同看法，这很正常，要通过沟通协商凝聚共识。”诸多想法，都忍住了不说。

从高中起，就一直记得梅里美的马铁奥。科西嘉人对儿子说，念经吧。

求神宽恕吧。

 

（*）回家后我做了一番时间线追溯，导游讲的西班牙教士带来中古版本应该指的是另外的一本，而非馆中展出的这一本。这一本是后制的抄本，她所说的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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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篇乃我对2022年的总结，赶在年底写成。已经不奢望2023年会更加美好，最新一波中国疫情对世界的冲击尚不得而知，更跌宕起伏也没准，但也无所畏惧。

在此谨祝我的朋友们新的一年顺遂无虞，皆得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