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他买了很多地(二)
从蚌埠回来以后,我爷爷就进行了一次财务方面的规划。主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通货膨胀很快。所以为了能够努力保存住自己这些年辛苦奋斗的经济果实不被吞噬,他不得不对资产进行再投资。
现在的我觉得自己远不如这个从未受过一天文化教育的祖父。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居然到了目前的年纪毫无财务规划方面的烦恼。原因是我根本不用为钱发愁,我没钱。而我的爷爷曾经在那么兵荒马乱的岁月里白手起家,逐步的扩大生意,经历动荡的时代,经历日本侵华战争。最终在国共的历史大决战前夕,会要面临如何设法保住自己多年积累的财富的难题。要是按王者农药的话来讲,我是在一个难度为简单的游戏分区里打出了一个青铜应有的风采。而我爷爷则是在一个顶级难度的游戏分区里打到了钻石级别。
后来我知道,我爷爷当时把自己的财产做了四种处置。第一份处置就是买地。这个也是我爷爷这趟蚌埠之行以后坚定的信心。他看到了有那么多的士兵,有那么多的先进武器。他还知道这些都不是骗人的,因为他领导了那么大的军粮订单。在场的所有人,要为几十万士兵提供军粮,其工程繁浩可见一斑。
现在看他是有一定的理由去相信自己所掌握的信息。自从内战开战以来,东北丢失以后,附近的田地市场就开始出现波动。以前上好的水田100块大洋一亩,现在的价钱可是真香。如果国军这次打赢了,按照寇旅长的训话,将来还要光复东北。国军还需要他们这些爱国商人继续提供军粮。那么生意是会源源不断而且越做越大。而要是共军被击败了,那时候那些卖地的地主恐怕会坐在自家的马桶上哭晕过去。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这份处置的最后结果是怎样了,不过在当时我认为就算是毛和蒋无论谁对于淮海战役的结果也并无把握。
关于我爷爷买地的故事我听过不止一遍。基本上都是作为一个投机失败的例子讲给我的。我也曾经以为我爷爷曾是个不太明智或者不太走运的商人。不过今天当我再次回顾这个故事,经过从新审慎的思考,思考他当时对于风险的判断和投资的勇气,我不禁佩服他是一个好的商人。
商人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总会有时候大赚特赚。但是也不能光看见贼吃肉,不看见贼挨打。是生意就有风险,风险与机遇并存。你不敢冒险,就势必不能期盼获利。而且生意人多数也是在不断的摸索和赔本里成长起来,精明起来。这些都是该缴的学费。我爷爷那个时候,既有勇气去冒险一赌,又有那个实力去付学费。当年他的白手起家并非偶然。而我们这些后辈在把他的冒险行为视为一种不明智举措的见识,其实是不如当年的他。
田地就买在明光县。那里是我奶奶的老家。所以他们对那里田地的肥沃程度非常熟悉。而且一旦田地买下来以后,有我奶奶的亲戚能够帮助料理出佃收租等事情,不干扰他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我爷爷的第二份处置是存黄金。这个也比较好理解吧?盛世买古玩,乱世买黄金。尤其在当时的中国,兵荒马乱,黄金是绝对的硬通货。又方便逃跑的时候携带,又有保值的作用。
第三份财务处置,是美元债券。美元当时是金本位货币,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黄金。而黄金不能产生利息。美元债券等于是对黄金的再投资。另外就是国民党的银行也不是那么的可信。既然美国现在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又有那种超级鸡蛋可以炸平一切,把钱存在美国人的银行里应该是更加保险。但是黄金和美金又不能互相替代。黄金的作用等同于现钞,美金证券毕竟不能拿出去救急。
最后一份处置就是自己现在运转的粮店生意。这个是多年以来我爷爷赖以致富的现金牛。而且无论是哪朝哪代,做粮食生意也不犯法。就算是情况糟到不能再糟,共军真的把国军打败了,合法经商总是没有问题的。虽然听说过共产党分田地,但是并没有听说共产党对买卖人怎么样的。
这就是我爷爷当年对时局判断所做的一份答卷。里面透着一个成熟的生意人的智慧和精明。现在全家族都不清楚当年在田地方面他拿出资产的多大部分进行了投资。我爸爸也只能大概含糊的描述一下那片听说过的田地有多广大。不过他除了进行有风险的投资,还进行了,按今天的话,投资分散。甚至于在美元债券方面的投资是一种对冲,就是要下注国民党也有可能会输,那时候他也不会血本无归。
1948年11月6日,共方称作淮海战役,国方称作徐蚌会战的一场历史性大决战正式开打。其中的这个蚌指的就是蚌埠。关于这场大战,后来拍了很多相关题材的电影。有的是以其为主题,比如《大决战》三部曲之二。比如《红日》,专门叙述孟良崮战役。还有一些是有淮海战役为历史大背景入镜的影片,这里我特别想提到的是《活着》。在《活着》影片里,福贵被抓夫当兵就是在黄维兵团里。整个大兵团被围困等待外部救援。
影片里面有一段情节是福贵几个幸存的士兵去翻冻毙的战士的装备,扒皮靴给脚保暖。他们吃的粮食,是空投下来的烙饼。这个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史实,因为那段时间我爷爷的面食作坊里就是额外雇佣了十几个短工大家三班倒炉火永不停息的为前线的将士烙这样的面饼。
而另一个分镜头,相当的震撼的航拍还原当年解放军发起最后冲锋的镜头。地面上无数的解放军士兵成散兵阵型在基层指挥员的带领下无声无息的,潮水一般的漫向国军的阵地。像洪水泛滥,也像非洲大迁徙的兽群要踏平一切阻挡者。而福贵几个残存的有逃跑能力的士兵跑了没多远就被漫过的洪流淹没,几个人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举手投降作了俘虏。
我爷爷在田地方面的投资也就是在这样的洪流中打了水漂。尽管话匣子里国军一直是节节胜利,可是忽然一天,寇旅长,邝参谋,都仓惶逃回了南京。
在49年初一个凄惶的冬夜里,我爷爷不知道是强忍着多大的悲痛拿起了一张地契点燃丢进了跟前的火盆里。然后颤颤巍巍的又拿起了下一张。这些曾经价值不菲的地产,在火光里化为乌有,给他带来的最后一点回报就是那个寒冷冬夜里纸张燃烧所释放的一点点温暖,随着灰飞烟灭而转瞬即逝。
(番外 一)
关于国军士兵缺粮的问题,昨天五班说是我爷爷之流军粮供应商的没尽力。事实上是依照当时现有产能已经是满负荷了。如果要扩大生产规模,就要购买生产间,添灶和人手。但是实际上淮海战役结束得很快,这些都没来得及就结束了。后来解放军渡江战役的时候,我爷爷依旧生产军粮,烙一样的饼。可是解放军并未出现缺粮的问题。可见后勤保障方面共军远比国军狡猾。还有就是战士吃了一样的饼,一边打输了,一边打赢了。可见这些饼并不是影响淮海战役结局的关键。
(番外 二)
关于我家的阶级成分并为划分为地主的问题。首先我爷爷是从农村出来,经过学徒,自创业,慢慢发展起来的。他不是传统意义上本乡的地主。所以他购买土地一事,当地的佃农都不知道谁是东家。而且他占有土地的时间不长,就发生了政局剧变。于是他当机立断烧掉了唯一拥有土地的凭证。这样让他逃过了地主身份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