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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有风:(十一)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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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有风:(十一)我们来了#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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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六月到的多伦多。大概不到十五六度的样子,可街上的人们都已经是夏装打扮,
那些高中生模样的白人小姑娘们,低胸连衣裙,短裤背心,在路上与我们擦身而过时会
故意扫过来撩人的眼神。
我们在多伦多市中心的一栋老房子里租了一间屋子。房子明显经过改造,被隔成很多小
间,两层楼各有一套厨卫。房东是个山东人,并不住在这里,自称在这一带有三栋房子
,全部出租。他腰上吊着一个自制的铁圈,上面挂满了钥匙。每次他走在狭长幽暗的走
廊里,腰上的钥匙哗啦哗啦作响,像一名巡视的狱警。
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了裘大忠和陈庆丰。
大忠当时在一家服装厂打工,同时准备英语考试,他在国内学的是化工,希望能上个两
年的培训课程找个在实验室的工作。
庆丰没有固定工作,有的时候做电话销售,有的时候上门推销天然气。
房子里还有其他几户人家,但只有我们几个年龄相仿,比较谈得来。
路小娟在国内的时候就在加拿大的一个华人论坛上注册了账号,在上面问问题,聊天。
很快就混得很熟。来了多伦多后,她轻车熟路地开始申请枫叶卡,工卡,健康卡,考驾
照笔试,还注册了政府的免费英文班。
我乐得轻松,只跟着她在城里各个政府部门之间奔走。为了省钱我们舍不得坐公交车,
顶着大太阳步行,但总是走到一半就会花跟车票差不多的钱去吃冰淇淋。
我很快又燃起了钓鱼的热情,去沃尔玛买了渔具,又听人指点去办了鱼牌(钓鱼执照)
。离我们住处不远有一座大桥。吃过晚饭,我们会扛着鱼竿,拎着小桶,溜达到桥边钓
鱼。岸边有块大石头,我先爬上去,放好渔具,再把路小娟拖上去。她抱着膝盖坐着,
一边吃着雪糕一边看我钓鱼。看倦了,就靠在我背上睡一会儿。
太阳慢慢落到树林的那边,把一片树梢照得金光灿烂,水流声不紧不慢,河边的小道上
偶尔走过遛狗的人。这个时候,我想起我们在上海的忙碌日子,恍如隔世。
华人论坛组织了一次聚会,路小娟报了名。我本来没兴趣参加,路小娟说要多出去社交
,一方面获得信息,另外也可以挖掘一些人脉,对以后找工作有帮助。
聚会安排在离我们二三十公里外的一个公园,我们没车,倒了三趟公交车,我还拎着一
大锅可乐鸡翅。到了地方,远远看见有一群人聚在几张野餐桌旁,树上还挂着五颜六色
的气球。我跟着路小娟过去,她一报网名,大家都“喔”的一声。
一个面目慈善的女士说,哦,原来是个这么年轻的小美女啊。
几个人围着她十分熟稔地讨论起来。他们很兴奋地谈起我一无所知的论坛掌故。
我在野餐桌上放下锅,自己在旁边走走看看。
公园的风景很美,Windows启动画面一样的蓝天白云绿草地。几只松鼠在树下窜来窜去
,抢地上散落的薯片,一点也不怕人。我掏出数码相机追着它们拍照。
离野餐桌十来米远聚着一拨男的在抽烟。一个戴墨镜的男的看见我,在地上拧灭手里的
烟头说,新移民吧。
我笑着摇摇头。
别装了,对着松鼠拍照的都是新移民。来久了就知道,这玩意儿到处都是。
我收起相机,问,你来多久了。
两年了。
怎么样?喜欢这儿吗?
他抬头看看天,说,还行吧,环境真不错,就是有点闷。
我问,你上班吗?
他转过头来打量我一眼说,上过。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这么年轻为什么移民啊。
好玩呗,陪老婆一起过来看看。
他冲着边上一个低头抽烟的中年男人说,看吧,又一个给老婆拖到加拿大来的。
那男人打量一下我说,人年轻,跟我们不一样。
从聚会回来的公车上,我问路小娟,和网友们聚会感觉怎么样。她说,还行吧,就是都
说工作难找,有点消极。
我说,我们在上海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加拿大还能比那会儿苦。
她附和,嗯,他们好多人都是头次在外面租房呢。
又说,英语最重要,我们一定要把英语突击上去。
我们从国内带了不少DVD来,我带了周星驰全集,李连杰全集。路小娟带了整整5季的《
老友记》。我在打游戏的时候她就坐在床上看《老友记》。
狙击枪的声音很响,她让我把游戏声音调小。
我瞟一眼她,她一脸认真地盯着电视机。我索性把电脑音箱关掉,好一会儿,屋里只有
片中自带的人造笑声和转场时的变声吉他伴奏声。
我说你那是在看情景喜剧吗,跟听报告似的。
路小娟说,开中文字幕对提高听力没帮助。
过了一会儿,她往后一仰,倒在床上问,浩,你说有一天英语听力没障碍了是什么感觉?
我正用一把AK47不紧不慢地点射警察,没有接她的话。
她接着说,不用特别凝神静听,别人随口一说我随便一听就全明白了,脑子里也不会蹦
字幕,肯定就跟鼻塞全通了的感觉一样。
我被潜伏在远处的狙击手一枪爆头,等待重生的空档我说,初心难得,等到那会儿你不
想听不想明白也不行了。
政府的免费英文课我们后来只上了一个月,每天总是聊天气,要么就是同学们各自用磕
磕巴巴的英语讲自己国家的风俗,偶尔老师出几个语法题,也都是国内初中英语的难度
水平。
路小娟说这样学下去意义已经不大,英文再想提高只能靠在生活工作中慢慢积累。
她说,我要开始找工作了。
我说不用那么急,咱们才来几个月而已,反正带的钱也够花。
她说,人家都说工作难找,早点开始总是好的。
她在我的怂恿下去本地一家华人电视台上门递简历,我在楼下等她。不一会儿她就下来
了,手里还拿着简历,笑笑说,人家不招人。
还没等我安慰她,她自己说,反正就是尝试一下,试过了就不后悔了。
过了几天,她跟我宣布她的计划。
我去随便找份工,先对付房租和伙食费,你开始找专业工作,等你找到工作,稳定了,
我就去上学。
我问她要学什么。
她说,学会计。
我很意外,说,你不是最恨数学吗?再说,这个跟你原来的专业也差太远了。
她说,我在网上问了,都说中国人的数学水平学会计都够了。会计好找工作,以后的发
展也不错。
很快她约了我们房子里另外一个女生出去“扫街找工“。所谓“扫街”就是找几条繁华
商业街,一家家店进去问是否招人。跑了两天,人明显晒黑了,第三天下午回来很兴奋
地告诉我她在一家印度人开的小超市找了个收银员的工作。
我没有跟她一样兴奋,不过不想扫她的兴,随口祝贺了她几句。
按照路小娟的安排,我先开始改自己的简历。她让我在她混的那个华人论坛注册了账号
,要我多看看“职场交流”版,结识一些老移民,为找工作作准备。我上论坛看了一会
儿,论坛里IT专业的多,有时候有人问专业问题,我一看也不高深,有些我在国内的时
候做过,就根据经验回答一番。题主致谢,我也颇觉有成就。
等路小娟回来了我就跟她说,这里的这些项目,和我在国内做的那些项目比,用户数差
着几十倍,性能要求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路小娟坐在床边一边捶着自己的腿一边说,那你就发发简历试试。
她还给我取了个英文名,Gary。我说我的中文名也不难念,干嘛非得取英文名。
她说,入乡随俗嘛。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想人人都喊你“浩”。
我心想也是,洋人平时称呼人只叫名不带姓,弄得大家都跟挺熟似的,我听起来也觉得
别扭。当然为什么要叫Gary我也不清楚,也懒得问,反正英文名都不是爹妈取的,叫什
么都一样。
当晚我就在求职网站上上传了自己的简历。又搜索了一下软件开发的工作机会,找了几
个和我背景相近的职位投了申请。
路小娟上班的小超市离我们的住所走路需要十五分钟,她每天六点十分起床。此时房子
里的租客都还没起来。说起来很奇怪,以前她不上班的时候我总是睡到10点多才醒,现
在不管头天多晚睡,她只要一起床我就醒了。我闭着眼睛,听她唏唏嗦嗦地穿衣服,趿
着拖鞋去洗手间,过一会儿回来,把刷牙缸放在书桌的角上,从椅背上拿她的双肩小包
。然后轻手轻脚地关门,锁门,去厨房吃早餐。厨房就在我们租的小屋隔壁,我们住的
这种房子内墙是薄薄的灰板,隔音效果很差。我能听见她哗啦哗啦地从橱柜里拿面包,
解开塑料袋,取出面包,系上袋子,橱柜门 “砰”地一声被关上。我又听见她打开冰
箱的门,我们的牛奶放在冰箱里。
然后是拖椅子的声音,她开始在餐桌前坐下吃面包喝牛奶了,接下来会有十来分钟的安
静无声。我们的厨房对着后院有一面大窗,餐桌就放在窗前。我在想她一定是一边吃着
面包一边看着窗外的后院,间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一口牛奶。这个时候我总会有一种冲
动,想爬起来,把房门拉开一隙,看她坐在桌前的背影,想象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
嘴里慢慢咀嚼的动作。躺在床上这样想着,思绪最后会被她起身挪椅子的声音打断。她
打开水龙头涮几下杯子,脚步声从厨房沿着长长的走廊移到大门口。
门被小心地关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几声。至此,这座地处多伦多市中心号称有80年历
史的老房子又归入一片宁静。
过不了多久,其他房客陆续起床,整座房子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人们在厨房里碰见,彼
此交谈。微波炉设定定时器的按键声,定时提醒的“哔哔”声。有人晚了,急促跑过走
廊的脚步声。这样的喧闹要持续好一阵子,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等着最后一个出门的
人离开。这中间,有的时候我会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一般十点多起床,房子里很静,只偶尔能听到楼上几声没有出门的谁的脚步声。我坐
在厨房的餐桌前啃面包,喝凉水。后院里松鼠在栅栏上跑来跑去。
吃完早饭我会在周围走一会儿。
小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送快递的小货车停在路边,司机手里拿着收货单子,收货
的那个接过东西,两人寒暄几句,有时候开个玩笑,我也听不太懂,司机发出爽朗的大
笑,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车子启动开往下一站。
有时候路边房子外有人在前院收拾树叶或者给花草浇水,他们会主动跟我打招呼。通常
他们会说“Hi”或者“how are you doing?”,我就回“Hi”或者“Good,yourself?
”;如果他们提到天气,我就说“Yeah, its a nice day”。有时候他们还会说些别的
,我就听得似是而非了,尽量保持表情自然,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走过。
这条街上都是些二层的独立小房子,我数过,一共是九十三家,如果平均一座房子住四
个人,就有三百七十二人。可是街上基本看不到人。就像空气中永远只是青草和树叶的
味道,似乎每个人只在公共空间里轻轻划过,尽力不留下任何痕迹。
有时候我会走几站路去一个华人小超市拿中文免费报纸。店主是沈阳人,光头,小臂上
纹了一个“忍”字。他为人热情,跟我说他原来是铁西区第三把交椅。有一次我见有个
黑人在店里跟他闹事,用手把他搁在柜台上的打火机架子打翻在地后扬长而去,他也没
怎么吭声。后来他再没跟我提他在国内的事了。
我一般逛到中午的时候才会回去。
推开门,房子里有一股旧木头的味道。大家还没有回来,房子里寂静无声,我走过过道
,脚下的某块木板会“吱”地响一声。
打开电脑,查一下电子邮件,上招工网站看一下有没有什么新的职位。这一切不过花费
10分钟,却是一整天意义的证明,或者说是无意义的证明。
没有新邮件 ,没有新职位。
开始的时候,每天路小娟下班回来我总想着给她讲些什么,譬如今天在路上又碰见什么
新鲜事了,在网上又看见什么新闻了。后来我就不勉强了,吃晚餐的时候一边低头扒饭
一边听路小娟讲她今天在店里又碰到个什么样的怪人了,哪个同事又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情。
我每周五和家里通一次电话。我妈主要问问天气、超市里能买到哪些中国菜。知道路小
娟不在边上时也会问问平时家里都谁干家务多,路小娟做菜味道怎么样。我爸不太接电
话,要么是正在书房练字,要么自己出去遛弯了。偶尔聊起来,我们两人都不知道说什
么,后来我就给他讲点当地的民俗和历史,他听了似乎饶有兴趣地就一些细节发表一下
自己的观点。他们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我找工作的事情。
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工作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跟路小娟说我去工厂打工算了,她不同意。她说如果你去打工我们来这里就没有意义
了。“你要坚持找专业工作。”
后来我也不出去走了。白天坐在家里打游戏,算好时间路小娟快要回家了才假装在电脑
上忙点专业学习。
有一天我正在打游戏,听到大门打开,我能分辨出那是路小娟的脚步声,我赶忙切换程
序,可是电脑居然冻住了。我急忙关掉音箱和显示屏,然后抓过一本专业书,装作研究
的样子。这时路小娟开门进来,我故作镇定地问,回来了呀,没抬头装作正沉浸在我的
专业中。
她没理我,往床上一坐。我看她心情不好,忙放下书起身,准备安慰她几句。我用手搭
在她的肩膀上问,怎么了?
她把我的胳膊推开,说,没事儿,就是累了。
我没敢再说什么,又捡起我的书看。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浩,如果你在一个地方工作,发现你比周围的人都聪明,那意味
着什么?
我说那意味着你聪明啊。
她说,不是,那意味着你混得特别惨,跟你一样聪明的人早去了更好的地方。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起身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打开显示器。
一队动画小人正在围攻我的城堡。
她转过头恨恨地盯着我,说,曲浩,你就是这么找工作的吗?
我下意识地辩解了两句。
她说,你别狡辩了,你就是一贯地不求上进!
我多日来的烦躁蹿了上来,冲她大声吼道:我打打游戏放松一下怎么了。你要不想上班
你也别上,没人逼你去!
她一把扯下鼠标朝墙上扔了出去。
我夺门而出,“砰”地一声摔上门。
庆丰和大忠在厨房坐着。我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肯定听到了我和路小娟的争吵。
庆丰说,走走,别生气,我们出去抽根烟。说着我们三个人去了后院。
庆丰给我递过来一根烟,帮我点上,说,女人嘛,得哄。
我接过烟猛吸了一口,大忠在旁边说,其实你老婆挺辛苦的。
我说我当然知道她辛苦,可是我也没办法啊。这破地方没工作我总不能去偷去抢啊。
他说,我觉得你可以先打份工,晚上接着发简历,有面试的话跟厂里请个假去面试,都
不耽误。
我听了觉得也有道理。
庆丰建议我晚上别做饭了,去街角的中餐馆打包几个菜回来,哄哄老婆。
我买回来两个菜:一个辣子鸡丁,一个干煸四季豆,都是路小娟以前爱吃的菜。我把菜
从一次性餐盒中倒出来装在我们的仿青花盘子里。这是路小娟的习惯,她说这样才像在
家吃饭。
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里没有其他租户,我把餐具摆好,回屋里去喊路小娟吃饭。一开门
,见她已经蜷在床上睡着了。
桌上摆着那个鼠标,接头处的线可能断了,她用胶带缠了几圈。
我拖过一角毯子给她搭上,然后小心地关门出来。
那两个菜味道很差,鸡肉不够干,四季豆老得全是筋。我吃了几口,端起盘子把菜全倒
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我照例在她起床的时候醒来,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跟她说几句话,想了一下最后
还是没有动。
下午的时候,我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打起了游戏。心里盘算着再打几局就开始学英语,忽
然电脑风扇“吱”地一声停了,屏幕也黑了。
我起身拨了一下灯开关。没反应。
停电了?加拿大还会停电?
我坐着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来电。我从房里出来,看见从楼梯上走下来不少人,都是
同住一栋楼的租客。
我们走到外面,街上已经站了不少人,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条街上看见这么多人。我心里
想,真像是大水灌了老鼠洞。
我们楼里有英语好的跑去跟几个本地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神色紧张地回来说,安省基
本都停了,听说美国那边好多地方也都停了。可能是恐袭。
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紧张起来。忽然有人喊,快去接水,说不好待会儿水也断了。我跟
大家一窝蜂地跑回房子去接水。装满了一个大盆水后我想给路小娟的店里打个电话。抓
起无绳电话来才意识到没电打不了电话。我出屋碰见楼上一个租客,问他借手机拨电话
,他摇摇头说,已经打不出去了,刚才拨911都是忙音。
我心里想,看来是真出事了,赶忙返回屋里拿了钱包,拎了一个双肩包,想了一下又去
皮箱里拿了我和路小娟的护照、移民纸。
我走到我们这条小街和大路交界的十字路口,交通灯已经灭了,一个建筑工人模样的大
胡子站在路中间指挥交通,他穿着橙色反光衣,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但车辆依次有序
通过,车流通畅。
每走过几百米就能看见停在路中间空空的有轨电车。街边人行道上全是人。我本来想找
个小店采购一些水和面包。发现各家便利店都把顾客拦在店外排队,一次只让一个人进
去,看来是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路小娟上班的超市我只是在地图上知道大概位置,天渐渐黑下来,我有些着急,背着包
跑起来,人行道上人越来越多,我只好在人流中穿插。
正跑着,忽然有人在我身后喊:“先生,先生,停住!”
我回头一看,是两个又高又壮的警察。
一个警察说,放松点,你为什么跑?
我说,我的妻子...我要去找我的妻子。
那警察谨慎地问,她还好吗?
我说,她在上班,我要去找她。
警察终于明白了,说,这个时候你不要在街上跑,会引起恐慌的。
又问我太太在哪儿上班。
我说是附近的一个超市,老板是印度人。
我心里后悔从来没有问过路小娟超市的名字。
两个警察看来经常在附近巡逻,其中一个很快就明白过来。他领着我走过一个街区,指
着街角说了句什么,我只听懂了一个词“绿色的”。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家挂着绿色招牌的小店,像是个超市。
我谢了警察,跑过马路。店门已经关上,透过大窗户能看见里面有烛光和人影。我敲了
几下门,一个五十多岁留着八字须的印巴人走过来,站在门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营业。
我冲着他喊,我是路小娟的丈夫!
他开始一脸迷惑,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把绕在门把手上的铁链松开几圈,推开一点
门,说,娟已经回家了。
他还解释了一通什么,我没听懂。我冲他点点头,喊了一句OK,转身就走。
我换到街的另外一边,一边走一边在人群中凝神搜索。
天马上就要全黑了,没有一个人的步态姿势像路小娟。
街上的人倒都走得不慌不忙,步调有序。这回我也没有跑,只是默默地跟着人流往前走。
前面一群上班族模样的人,一个人忽然扯掉耳机大声跟同伴说了些什么,大家一片喧哗
,我只听懂了“911”三个字,心里更加慌张。
一拐进我住的那条小街我就跑起来,空空的双肩背包在背后拍打。每栋房子外面都聚着
人,有的还点着篝火,有说有笑。
我跑回我们的房子,听见庆丰站在外面跟几个人聊天。我冲他喊,路小娟回来了吗?
他说,没看见啊。你在找她?
我心里一沉,没答他的话,推门进了房子。大家都出去聊天了,房子里很静。我跑到我
们的屋,一推门,门还锁着,我掏出钥匙开了门。里面黑乎乎的。我喊了一句,“路小
娟!”,没有人应。我不放心,又进去摸了一遍,确定路小娟没有在床上睡觉。
忽然身后光影错动,庆丰和大忠站在门口,庆丰问,“不在家吗?”,说着用手里的大
号手电筒在屋里扫了一圈。
大忠手里拎了一个应急灯,说,你去了她上班的地方吗?
我说我刚从那儿回来,店老板说她已经下班了。
庆丰一摆手,走,出去再找找。
从小街拐到大路上的时候庆丰问我路小娟一般走马路哪边?
我说不清楚。
他又问路小娟今天穿什么衣服。
我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红格子衬衫和牛仔裤。
大忠说,红格子衬衫是昨天穿的吧。
我说,那我就不清楚了。
庆丰说,算了,边走边喊吧。
他把手电递给我,“我们分兵两路”,说完他和大忠过到马路的另一边。
人流稀了一些,路边的房子里点着蜡烛,影影憧憧。我们在马路两边边走边喊“路小娟
!”。这样走了一会儿。从我身后上来三四个十六七岁样子的少年,一人手上一根强光
手电,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我在找我老婆。
他们跟着我念了几遍“路小娟”之后,就欢天喜地地跑到前面去喊,口音古怪,我心里
却没有一丝轻松。
我走几米喊一声“路小娟”,马路那边,我能看见大忠的应急灯,外壳被映得通红。
我们已经走到我之前被警察拦下的地方,还是没看见路小娟。
路上的车开得很慢,不时有人穿过马路,车灯把他们的影子映在房子的外墙上,像变型
的怪物。
印度超市离我们的住所正常只要走15分钟,我们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路小娟不可能去别
的地方。
我越喊越觉得喉头发梗,电筒上全是我手上的汗,每走一段就要在衣服上擦几下。我开
始后悔早上没有起来跟她说几句话,又马上觉得这想法荒谬且不祥,连忙收住心神,用
手里的电筒漫无目的地四处照射。有时候扫在人脸上,对方一边抬手遮挡一边露出怒容。
快走回到印度人超市的时候,我听见有男声喊了“Gary”,我心里想看来今天不止我一
个人在找人,忽然反应过来我就是Gary。连忙迎着声音跑过去。跑了几步就看见一个拿
着强光手电的少年在喊我的英文名。我大声喊,我在这儿。
他说我们找到你太太了。
我再往前看,几根晃动的光柱簇拥着一个小个子女人走过来。我拿电筒照过去,看到那
张熟悉的脸,一瞬间感到心口被撞了一下,终于一口气能一呼到底。
我喊一声“娟”,跑过去。她看到我,一下扑到我怀里,也不说话。我连忙问,你有没
有事?
她摇头。
我借着手电的光看她脸色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我跟几位少年道谢,他们笑闹着走了。
我们互相抱着站在人行道上,行人们从我们身边绕过,黑暗里分辨不出他们的族裔。他
们边走边说话,有的是英语,能听懂只言片语,有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语言,我把怀里
的路小娟抱得更紧。
一直等到庆丰和大忠穿过马路跑过来,路小娟才轻轻挣开我。她跟我们讲,她本来很早
就下班了,老板还给每个员工都拿了面包、水和蜡烛。可是她一时糊涂跟着人潮走错了
路。天色渐暗,她有些着急,结果越急越绕得远。后来她终于在一家中国人开的小卖店
问好了路,店主夫妇派他们两个十几岁的儿子护送她到大路上,正好听见几位少年怪声
怪气地喊“路小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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