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
那匹马受惊了。
陈也恐惧地看着那匹他一直注视着的蒙古马如离弦的剑一般从身边冲过去。随后就被一阵
急剧飞扬的尘土淹没。没来得及多想,陈也也急忙吆喝着自己的马跑起来跟上去。那匹受
惊的马一边悲嘶着,一边绕着这片草场狂奔,草场上零散的人和马都被吓坏了,纷纷避让。
马背上的白衣女孩儿一声不吭,用双臂抱着马的脖子,上身紧紧靠在马身 上。陈也紧紧
跟着那匹马,但无奈骑术不精,很难准确地控制马的方位。好不容易有一次离的很近,想
伸手去拉她,但陈也大声提醒了好几次,那个女孩儿却充耳未闻。好几次,马发狂般地上
下跳动,似乎想把女孩儿从马背上摔下来,但她双腿始终紧紧夹着马的身子,整个身子几
乎贴在马身上,始终没有掉下来。绕了两圈后,马又踏过一片矮树丛,进入后面更大的草
场,这次它直奔野鸭湖边的那片湿地而去。陈也让自己的马快速跟上,那匹马终于进入湿
地,马蹄开始下陷,速度降慢,即使连连嘶叫也无济于事。陈也的马更为高大,下陷更加
厉害,已经赶不上那匹蒙古马。但是那个白衣女孩儿趁着马速度降缓的时候,飞快地从马
背上跃下,在湿地里打了好几滚才停住。
陈也也迅速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走跑到女孩身边,伸手想拉她起来。但那个
女孩儿尚未等他走近,就已经翻身爬起来,两只鞋子却还陷在泥土中。看着陈也伸出的手
,她用一根手指晃了晃,然后用胳膊抹了一把脸,白毛衣和头发上满是泥浆,刚擦完脸就
又顺着脸颊淌下来。
“你没事吧。”陈也关切地问,心脏仍然在剧烈直跳。
女孩儿却不动声色地摇摇头,随后朝自己的马走过去。那匹蒙古马看着主人跌在地上,反
而平静下来,低头吃湿地上丰茂的水草,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陈也和女孩儿的方向。那女
孩儿走到马的身边,牵起缰绳,拍了拍它的脖子,然后缓缓地拉着它朝实地方向走。陈也
于是也拉上自己的 马跟在后面。当走出湿地,女孩儿踏着马镫上马,挽着缰绳继续缓缓而行。
“你在哪家租的马?他们不该把这种烈性子的蒙古马租给女孩儿。”陈也说。
“是我的马。”女孩儿简短地回答。
“那怎么会突然受惊?”
女孩儿没有回答。陈也于是也不再说话。身边的女孩儿容貌美丽,态度又是显而易见的冷
淡,生性懒散的陈也通常回避这种接触。两匹马缓缓走在草坡上,远处还暂时看不见边际
,只有一丛丛的矮树丛。因为不是休息日,草场上游人不多,天空澄澈而阔朗,空气清凉。
秋日的凉风吹在脸上,感觉很舒爽。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已经穿过大的草场,进入小的草场,并接近草场的边缘。陈也
远远看到刘飞已经等在租马的地方。他抬起腕表看了一下,已经过了两小时了。本应该让
马跑起来以准时交还马,但他下意识地只是让马跟在女孩儿后面慢慢走过来。转眼到了租
马的地方,陈也勒停马,从马背上下来。那个女孩儿也从马背上下来,向陈也伸出手,
“我姓尔,叫尔记。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柔和,却透着坚决简练的意味。
凑近了看,她不像陈也之前以为的那么年轻。虽然仍然是黑发白肤,眉目深刻,但她的脸
上有一种只有饱经世事的人才有的疲倦和冷淡,唯一和陈也印象相同的是她如同黑葡萄一
样深黑的瞳仁,隐隐透着晶莹的光芒,眉毛浓黑修长,睫毛长而浓密,鼻翼一颗淡淡的黑
痣,使她看起来保留了一点少女般奇异的纯真气质,仿佛对世界仍然有着无限的好奇。
陈也伸手迅速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纤长的手指,说,“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干衣服吧,别着
凉了。你怎么回去?”
“骑马回去,我就住在附近。”女孩儿回答。
陈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想了一下,还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直放在里面的名片,交给女孩
儿,
“我叫陈也。我也常过来骑马,你有空可以给我电话。”
女孩儿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一下,随后抬头注视了一会儿陈也。她的目光如此专注,以至
于陈也隐隐有些不安。但她很快就收回目光,冲陈也点点头,然后转身上马,很快就消失
在停车场后面。
陈也目送她远离后,才慢慢走到坐在大树下面的刘飞身边。刘飞似笑非笑地看着陈也,一
边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扔给陈也,
“哥们儿,终于有点儿种了。搭讪了?”
陈也笑了一下,接过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才说,
“她的马受惊了,我想去帮她拉住马,但她自己下来了。”
“摔下来的?”
“应该不是。她把马赶到湿地那里,马快跑不动了,她才下来的。在泥里滚了几下,应该
没什么大碍。她应该是有经验的骑手,比我强。”
“怎么样?要约会人家吗?”刘飞问。
陈也扭头看了一下身畔的草场,思索了一下,然后说,
“她不像我们之前以为的那么年轻了。多半比你我都大。”
“是不是啊?多少岁?”
“我不知道,没问。但看起来,总有三十岁了,可能不止。”
刘飞笑起来,“那就没兴趣了?只要还是美女,三十多岁也不算老。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很
烦人,我躲还来不及。不过飘飘还不错。怎么样,你要是能跟这个女的好,是不是就不要
飘飘那小丫头了?”
“看看再说吧。反正她有我的名片了。”陈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顿了一下,然后说,“
快起来吧,我们天黑前赶回鼓楼吃饭。”说着,陈也把夹克衫脱下来拿在手里,朝停车场
方向走去。
到了车里,陈也随手拿了一张Natsuku的现场录音,放在CD盒里。车不得不在坑坑洼洼的
乡间土路里行走。这辆铃木的越野车是两年前陈也用工作七年来大部分积蓄买的,还贷了
一部分款。车耗油很大,但陈也正在为明年开车横穿中国去西藏做准备。而且,喜欢户外
活动的陈也经常不得不经过这样难开的土路,这时候越野车的优越性能就显示出来了。
一路上,陈也还在想着那个叫尔记的女孩儿。可能叫她女人更合适。自从三、四个月前第
一次在康西草原马场看到她,陈也几乎强迫症一般每个轮休的日子都来这里,有时候和刘
飞一起来,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已经起码见到她八九回。既然她自己有一匹马,她如此频
繁地来马场就可以理解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陈也想起她,都会胸中涌起一股热流,就
像大学时候第一次遇到心仪的女孩,总是日思夜想,迫切希望见到她,靠近她的身体,并
且有冲动要为她做无数傻事,预备着因此而受伤。这是一种混杂着悲伤与愉悦的感情。
刘飞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音乐?”
“布鲁斯。Natsuku。喜欢吗?”陈也漫不经心地说。
刘飞停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听,然后说,“没觉得有什么好喜欢的,声音那么粗,简直
像个他妈的男人。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爵士乐的?”
“不知道,就随便听听吧。”陈也说着,把车窗摇开来。凉风灌进来,两个人都陶醉地吸
了一口气。
刘飞继续问,“要是下礼拜摩登音乐节时候队里没什么事儿,你去不去?”
“不去。”
“程飘飘肯定要拖着你去的。”
“那就再说吧。”陈也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很希望能自己一个人待着,以便专注地回味刚才
和那个女孩儿短暂的接触。
刘飞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情,评论说,“操,程飘飘危险了。你专心开车,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