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棋盘镇,镇领导的排序是:党委书记老雷、镇长张飞(化名)、副书记老胡、主管计
生的副镇长老杨(群众戏称公羊)、主管农业的副镇长大杨(群众戏称山羊),主管教
育文化卫生的副镇长徐伟(化名),其余是纪委副书记、人大副主席、人武部长等几个
副科级。
先说副镇长徐伟吧,此人在北京上过师大,文字功底扎实,回来后先是在一中教学,后
来调到县政府给一名副县长当秘书,副县长调走前,给他谋了棋盘镇副镇长的职位。
徐伟很斯文,当副镇长之后,还没有改掉当老师的习惯,他讲话时声若洪钟,震耳欲聋
,动不动声调就拉得高八度,因此镇村两级干部都笑他是“一介书生”。
徐伟初来乍到,镇政府成立了一个清账小组,委派徐伟担任组长,经管站龚站长担任副
组长。
清查的第一个村子是棋盘镇镇政府所在的棋盘村,徐伟带领人员进驻之后,首先封账,
调阅了村主任小林任期的所有账目,查来查去,收入没有问题,支出却远远大于收入。
小林当了两年村主任,外欠60000元。
徐伟问原因,小林一脸苦笑,拿出一沓单据,徐伟看了第一张就勃然大怒,原来是派出
所摊派的一笔餐费,大约20000元。
原来是派出所在镇上饭馆胡吃海喝,打了一摞白条,到年底了没钱结账,所长就找棋盘
村让帮其报销餐费,小林不给办,村支书就劝他:“……派出所咱惹不起,现在村民很
刁,当村干部没有派出所撑腰,人身安全都没保障,你先接过来挂账上吧,有钱再说…
…”支书都这样说了,小林只好接了。
派出所所长直接在收据上签字“报!×××(所长的大名)”。
小林接过账也没有钱给酒家支付,就千方百计拖着……
徐伟喷怒质问:“凭什么,派出所的账可以在村里报?所长又不是村法人代表,凭什么
签字报销?乱弹琴,霸道之极,闻所未闻!”
徐伟责令小林,这笔开支不能报,“你自己揽的破瓷器,自己解决。”
经管站龚站长是个老江湖,就劝徐伟道:“徐镇长,镇上这种事很多,不像县直机关…
…再说……×××所长跟咱书记关系很铁,是张镇长的战友呢……”
徐伟火了:“你这经管站长咋当的?你的职责是什么?说话有没有原则?”
龚站长脸“刷”的一下红了,其他人再不敢多说话。
最终,那笔账没有给派出所报……
从此,大家都说徐伟是“黑脸包公”。
徐伟主持清账工作才查了两个村子的账,就接到一项新任务:镇政府要从北京购买一台
越野车,镇党委书记、镇长认为徐伟在北京读过大学,人地两熟,是办这件事再好不过
的人选。
徐伟领命之后,一个礼拜就将车接回来了,书记、镇长很满意,搞了个小型宴会,给徐
伟一行洗尘,酒到酣处,徐伟就问书记:“书记,车接回来了,我明天继续下村清账去
?!”
书记看了镇长一眼,镇长忙说:“老徐,清账的事你就放一放,让龚站长放手去弄,当
前有个紧要工作,需要你主持!”
徐伟一脸疑惑。
雷书记就说:“最近县委宣传部要组织学党章知识竞赛活动,胡副书记学习去了,暂时
回不来,你负责抓这事,一定要给咱弄个奖回来。清账的事,就由龚站长直接给张镇长
汇报吧。”
徐副镇长一听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下级服从上级,这一点是不能含糊的,就点头说“好
”。
在徐伟的亲力亲为下,棋盘镇在全县“学党章知识竞赛活动”取得第三名,第一名是县
委代表队,第二名是县直单位代表队。
奖品是一个落地钟,很大,需要用车载。徐伟就给张镇长打电话,让派车去接,张说车
出去了,让徐和竞赛队员坐大巴回来。
竞赛成员闻讯煽风点火:“……徐镇长啊,车还是您从北京接回来的呢,怎么就不能用
了?”
徐伟解释道:“可能真是出去了。”
队员们就七嘴八舌地发牢骚:“我们也算是给镇上立功了吧,怎么过河就拆桥……”
徐伟耳根软,就又给雷书记打了电话,雷的意思跟张一致:“车出去了,你们自己回来
吧。”
徐伟带队回到镇上之后,有人告诉他,车就停在库房里。
不久,棋盘镇召开年度述职大会,雷书记在总结中说:“我今年主要抓了四项工作,第
一……第二……第三,是积极组织策划‘学党章竞赛活动’,取得‘全县乡镇第一名’
的好成绩……”副书记老胡的汇报中也是如此,张镇长和徐伟也是一样,所不同的是前
三位领导都巧妙说获得了“全县乡镇第一名”,只有徐伟的总结是获得了“全县第三名
”……
次年夏天,棋盘河发生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上级和各界给镇上送来了大批救灾物资
,镇政府成立了救灾总指挥部,分管物资发放审批责任重大,班子多数成员推举徐伟抓
这项工作,特殊时期,雷书记和张镇长也没有异议。
徐伟主事没三天,就被撸了,原因是张镇长下村去检查灾情,看见棋盘村村主任小林拉
了一三轮车面粉,拦住一问,是徐伟批的救灾粮。
张镇长回去就质问徐伟:“棋盘村不是河水淹的,不属于发放范围,你违规发放物资,
这是渎职啊!”
徐伟一脸无辜辩解:“难道山洪淹了不算洪灾吗?”
张镇长当过兵,脾气火爆:“我说不算,就是不算!”
原来,此次洪灾是由高强度得雷雨持续下了一天一夜导致的,棋盘河上游千山万壑的山
洪挟裹着树木流到棋盘河内,顺流呼啸而下,将棋盘镇的川道夷为平地。但是,也有个
别村子是由本村后山的山洪淹了的,棋盘村就是其一。村主任小林找到徐伟诉恓惶可怜
,徐伟心一软就给批了20袋面粉……就这样,被张镇长碰见了,张说徐滥用职权,建议
停他的物资审批权,雷书记同意。就这样,徐伟审批物资的权力被撸了。
此后,张镇长大会小会多次讲:“有些村干部趁火打劫,我们的主管领导也糊里糊涂,
拿救灾物资做人情啊,谁知道这些东西发到老百姓手里没有?”
面对这些委屈,徐副镇长只有默默地承受,他没有找任何人去诉说。
再后来,在公开场合,徐伟能不说话就不说,与镇村两级干部谈工作也变得细声细语了
。没事的时候,不是在读书就是在练毛笔字。有一段时间,他的肋子下面隐隐疼,咽喉
开始发苦,眼睛干涩,他没在意,以为是上火了。后来肝区越来越疼,一种针刺的疼,
两腿变得无力,走路直冒虚汗,人愈发消瘦。妻子劝他进医院去检查,他总说无大碍。
到了六月天,实在难捱了,才去地区医院检查,一查竟是肝癌晚期……之后,就开始诊
治,地市医院、省医院……来来回回折腾……镇政府也给他解决了14万的医疗费,最后
瘦成一把柴的徐副镇长还是走了。
送别徐副镇长灵柩的那天,县直单位和兄弟乡镇来了四十多辆小车,县委组织部主持了
追悼会,棋盘村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小孩都涌上了街道,大家都来为徐伟送行,棋盘镇的
人都说这是镇上改革开放以来最大最风光的一场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