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医
余看着鱼把吉它挂在左边的墙上。
余看着禺把闹钟搁在右边的桌上。
余静静地坐在床上。
鱼每夜坐在窗前,拨弄那把吉它。鱼拨出的和声象他的嗓音一样难听。鱼说这是个
性与创意。
禺对此十分恼火。
禺的作息时间和闹钟的脚步一样精确。六点起床,二十一点就寝。从不出错。禺睡
觉用的是书本上公认的最科学最正确的姿式:身体右侧,左腿微弓。虽然他不断受到鱼
与吉它的干扰,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精确的生活规律。
禺喜欢告诉鱼和余:
该吃饭了。
该睡觉了。
鱼则变本加厉地把吉它弄得更响。累了就整夜坐在那儿,望着窗外发呆。余有一次
问他在那儿干吗?鱼说在听一些声音。一些白天听不见的声音。
鱼整夜坐在窗前,瘦削的脊背在黑暗中显示着忧郁的影子。
鱼说,他听见有人在和他交谈。他的脸色时而苍白,时而绯红。余看了实在忍不住
心痛。
余说:别胡思乱想了。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一个魔鬼医生,在给病人做手术时,总是把病人的心偷偷吃掉。病人还和正常人
一样,照样活下去。但是,就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鱼吓得哇哇乱叫,几次打断余,却又要求余接着说下去。
余说完故事,用下巴指指禺。
禺睡得正熟。睡姿极科学。
鱼和余都笑了。
鱼听了故事以后,再也不敢单独外出,甚至连上厕所也要余陪着(他说他老看见魔
鬼医生在给他做手术)。晚上睡觉的时间更少了,有时好不容易睡着,又很快尖叫着醒
来。
禺常常想:鱼真可怜,活得那么辛苦。他觉得他应该照顾鱼。
禺说:该睡了,鱼。
鱼抱着吉它,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余本来是想帮鱼解解闷,不料鱼吓成这样。余觉得很内疚。
不久,禺突然住院了。医生说,问题不大,只要做一个小手术就行了。
手术后,禺的状态良好。
余和鱼去看他。
禺问:鱼你白天睡得还好吗?
鱼笑:没有你每天提醒我,该睡觉了,我觉得好象缺少了什么。
禺也笑了:我以后再也不提醒你了。反正你也不听我的。
鱼问:给你做手术的,不是魔鬼医生吗?
禺不明白。
余大笑。
那天夜里,禺突然死了。
医生说已尽全力。
余和鱼去时,禺的床已经空了。床边的桌上,那只闹钟还在,兀自“滴哒滴哒”地
数着精确的步子。
禺真的死了。
鱼怎么也想不通。禺昨天还好好的。他们还说了话。那些话此刻犹在耳边,怎么也
挥不去。
禺说:我以后再也不提醒你了。反正你也不听我的。
“我以后再也不提醒你了”?
我的天!鱼想。禺死前分明是在暗示自己。而我居然丝毫没注意!
鱼开始痛恨自己。他觉得是他害死了禺。
鱼猛然想起鬼医。他想,禺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心被鬼医吃了。
鱼终于自杀了。
余推开门时,鱼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鱼留了一张字条:
我不能忍受魔鬼医生的手术。我先给自己做了。
余坐在床上。
屋子里空空的。没有吉它。没有闹钟。
余变得老爱走神,老爱坐在窗前发楞。不过,他每天六点起床,二十一点睡觉。这
从不耽搁。
他睡觉用的是最科学最正确的姿式:身体右侧,左腿微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