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蚕豆的贼
我外婆种了很多蚕豆。
虽然大家都说没必要,这么大把年纪了,待在家里安心养老吧。外婆闲不住,到小区外头亲戚租下的一片农田里,在田埂上种满了蚕豆。初春的时候,我带着小孩去田埂上玩,看到蚕豆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花,我妈说,还早着呢,等四月就可以吃了。
四月小区封控,舅妈打电话来,说外婆总惦记着蚕豆,惦记着跑出去看看。
我妈听了很生气:人都顾不过来了,还顾什么蚕豆,让她好好待着。
人的确是顾不过来,整个四月,家里都在为口吃的奔波,有时买不到,好不容易买到的时候又买太多了,需要花费大量脑筋挪腾物资。除了做核酸,一步都不能走出去。关了一个月,我总有种错觉,在人类闭门不出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草木疯长,鸟叫声都丰富了好多。
小区业主群里每天都有人报道,看到蛇了,松鼠来了,哎哟,院子里好像有只貉……小陈见怪不怪说,这还算是在上海,在山村这么封起来,老虎都到村口了。
蚕豆应该也在田野里疯长着,外婆越来越操心了。特别是有一次我小姨说,他们小区有人因为买不到菜,连夜翻墙出去偷蚕豆,几麻袋几麻袋地偷。
我想起来封控前一天,三月的最后一天,我们不敢去超市,怕人多会聚集。于是趁着最后的防风时间,去了田里。等到要走的时候,我在车里看到两个骑共享单车的年轻人,犹犹豫豫地朝田间小路里踩去。
风吹来他们断断续续的声音,一个说,“这里种着菜啊。”另一个说,“你认识这是什么菜吗?”
我小心翼翼盯着他们,心想如果他们要摘,我要从车里跳出去,告诉他们,这些菜是有人种的,不许摘。
两个男孩骑着车兜了一圈,摇摇晃晃地走了。我松一口气,噢,是跟我们一样,无聊来踏青的。
正式封控后,最缺绿叶菜的时候,小区业主群里有人说,他知道哪里有菜,某某路旁边,有好多呢。另一个人说,看来都踩过点了。
防范区了,还是买不到菜,有人发出附近田里的照片,蚕豆正在慢慢长大,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结果的时候。还好,没来得及担心,又封起来了。
它们可以安心变成真正的大蚕豆了。
外婆十分想出去,五一前后,她总算等到了防范区通知,可以出门了。她迫不及待溜出来,快手快脚跑到田埂上,摘了两大袋蚕豆。一袋给她弟弟送去,一袋自己带回家。舅妈劝不动,只好打电话给我妈。
我妈叹一口气:这老太太,怎么这么想不通。
拨通老太的电话,外婆口气无比强硬:怎么啦?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人家都可以出去,我就要出去。
田埂上除了蚕豆,还栽种着生菜,小青菜,韭菜,外婆叹一口气说:你们能不能出来摘,快点摘完,再不摘,就被偷完了。
春末夏初的蚕豆,很鲜美。小区团购群团了几波,八块钱一斤,刚团到的时候,家里人都很兴奋。把蚕豆拨开,分两瓣,用嫩竹笋加点肉片炒炒,鲜嫩四溢,酥松可口,好像整个春天在舌尖驻足。
蚕豆剥出来的豆瓣,加点榨菜和鸡蛋放汤,又是一绝,是登不上大台面的乡野菜,但吃起来味道清爽迷人,坐在餐桌上,像置身田野一般,春风照拂,鸟声婉转。
蚕豆真是个好东西呀。
但是外婆的蚕豆大片大片都被人偷了。
一开始是偷偷摸摸地偷,半夜里少了一大片。后来就是明晃晃地偷,外婆走到田埂,朝那些摘蚕豆的人大喝一声:“不要摘呀,是我种的豆。”
那些人比她还凶,回瞪她说,“是你种的怎么啦?我们就是要摘。”
好么,外婆吵不过,气呼呼回家了。
有一天她终于想办法摘到了一点自己种的蚕豆,送到我们小区门口,带给我们,“你们吃呀,蚕豆要没了。”
那时我们小区因为有阳性病例,又出不去了。
等到终于能放出去,小陈带着儿子,率先去了田里。儿子想捉点小鱼小虾,最近水沟里的小龙虾和鳑鲏鱼特别多,寸把长,捉回家能养很久。
儿子看到了摘蚕豆的人,那个人从一辆大货车上下来,拿着一只口袋,弯着身子在摘蚕豆。
他知道那是我外婆种的蚕豆,于是叫起来,“偷蚕豆的贼。”
那人听到了,肩膀动了一动,停下摘着蚕豆的手,过了两秒,他又摘起来。
小陈回来说,大概知道是小孩吧。
田野附近的道路上,停了好几辆大货车。他和儿子骑着车经过这些车辆,看到司机们在车旁边,支了铁锅,摆着油盐酱醋。有一次出去,他还看到有一辆车,拉了一板车看着质量实在不怎样的被子,推销给这些大货车司机。
这段日子,一定很不容易。
听他讲完这些,我们都没有说话。
蚕豆快过季了,这个春天,也终于要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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