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真相是什么？从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说起

斐君按：

世界的真相是什么？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是什么？利益的逻辑是什么？幽暗的人性之下，心术与权术能到什么程度？为什么成也利益，败也利益？回答这些问题，不妨从历史中找寻答案。一代雄主赵武灵王的悲剧下场，蕴含了太多道理。读懂了他的悲剧，就读懂了很多法则和真相。读史明智，历史中有大智慧，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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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邯郸的赵武灵王塑像

（一）

今天文章主角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赵武灵王赵雍。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帝王著名的改革——“胡服骑射”，但不一定知道“沙丘宫变”和他的凄惨下场，后者恰恰蕴含着历史的真相和世界的法则。

赵武灵王通过实行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有效拉升了赵军战力，在位期间不断对外用兵，吞林胡，并楼烦，灭中山，有效拓宽赵国军事纵深的战略攻防空间，霸业之势俨然已成。

随后，赵武灵王让位于小儿子赵何，自己号称“主父”，意欲从繁忙的国事政务中抽身而出，把全部精力用于军事上的对外争霸，奈何一场“沙丘宫变”结束了他的生命，一代雄主居然饿死在宫中，也改变了赵国的一切。

后世流传赵武灵王改立太子是因为宠幸吴娃孟姚，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改立太子这种事情的本质属于政治事件，绝不是从单纯的感情角度就可以解释的，看待政治事件就要以政治事件的视角进行切入，而不是以感情视角进行解释，我也不相信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处理事情会不知轻重、感情用事。

赵武灵王与吴娃孟姚的相识起源于一场梦境，有一天赵武灵王在梦里梦见了一位美丽的女子，两人在梦里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直至梦醒后，赵武灵王依旧沉醉其中回味无穷。

在一次宴会上，赵武灵王对身边的近臣吴广说起此事，吴广事后把自己的女儿吴娃带到赵武灵王跟前，一见之下，赵武灵王认定此女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随后纳吴娃为妻并尊为王后。

这仿佛是一场浪漫爱情的邂逅，如果事情就此结束，我也愿意把此事定义成一桩美丽的爱情故事，但是，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在这场爱情故事的表面之下，是多方势力在暗流下的蠢蠢欲动。

（二）

赵武灵王在奠定霸业之势以后，就把西出战略的计划提上了日程，但是政务缠身分身乏术，一边是对内的政务，一边是对外的扩张，选择这个就得放弃那个，权衡利弊之下，他选择了放弃王位而专注于军事。

这个放弃并不是真正的放弃，而是表面的放弃，因为拥有权力是拥有一切的保障，失去权力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这个简单的道理赵武灵王不可能不懂。

既然是让位，也就意味着让给谁的问题，按照第一顺位继承人，太子赵章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但是让位于赵章不符合赵武灵王的利益需求，所以赵武灵王并不想让位于赵章。

赵章的母亲是韩国公主，赵章多年的太子生涯已经在国内建立了一定的人脉资源，太子的职业又提升了他处置政务的能力。

赵章一旦上位，外托韩国的母系势力，内借自身的人脉基础，加之合法的赵王身份以及自身处置政务的能力，赵王的位置会很快被赵章坐实坐稳，赵章坐实就意味着赵武灵王被坐空。

赵武灵王退位是为了摆脱政务纠缠，不代表他要放弃赵王的权力，他的目的是既能够遥控中枢，又能够带兵放马纵横疆场，他自己一旦被坐空，权力都没有了还带个啥兵，到时候赵章一纸诏书就可以轻易收回他的兵权，赵章的实力和赵武灵王的需求是矛盾的。

因为赵章具备一定的实力，所以赵武灵王为了防止被架空，不会选择让他来做这个赵王，赵武灵王的需求是找一个没啥实力的，容易控制的来做这个赵王，于是年幼的赵何成为了他的选择目标。

赵何的母亲是吴娃，吴娃的父亲是吴广，吴广是赵武灵王身边的近臣，吴广又出自太原吴氏，吴氏虽然在太原具备一定的实力，但是并不足以对赵武灵王的权力造成威胁。

一者太原吴氏属于地方性势力，远离赵都邯郸的权力核心，且吴氏实力在太原又极其有限，形成不了赵何依赖的外力。

二者吴广是赵武灵王的近臣，吴广并没有自下而上的实力基础，吴广的地位来源于赵武灵王的保护，失去了赵武灵王的保护，吴广拥有的一切也就荡然无存。

所以赵何被选为继承者，是因为他本人自身年龄的幼小，弱势的母系势力，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和能力，以及毫无根基实力这四个因素决定的，没有力量可以依靠，就只能依赖于赵武灵王的保护。

扶持赵何上位，安排亲信肥义从中辅佐，既能避免权力旁落，又能监督朝臣的一举一动，肥义理政，赵武灵王治军，这样的人事安排能够最大限度的实现他的军事称霸的战略构想。

以赵何为虚，以肥义为实，自己在虚实之间进行调控，同时任命赵章为代王，在外围上对邯郸中枢形成威慑，让赵何与赵章二者互相制衡，利用二兄弟的矛盾为自己的权力再配置一道保险，赵何坐大则借赵章之手进行削弱，赵章妄动则用赵何进行讨伐，以此实现二者的动态平衡。

以上就是赵武灵王废长立幼的原因所在，绝不是什么单纯的宠幸吴娃而感情用事，所谓梦中佳人不过是为废长立幼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而荒诞的表面之下是经过缜密思考的权力布局。

（三）

赵武灵王娶吴娃发生在公元前310年，此时他已经做了十六年的赵王，而林胡和楼烦已被并入赵国领土，赵国的军事纵深已经足够广阔，下一步只要吞并中山，就可以完全肃清內患，霸业之势就可由此奠定。

就是说在吞并林胡和楼烦以后，赵武灵王就已经在酝酿退位之事，把位置交给一个年龄小的没有实力的容易控制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再娶一个，再生一个，这个操作从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因此赵武灵王一手策划出了一起浪漫的爱情故事，然后借题发挥，把吴娃运作成王后，又是耳鬓厮磨，又是长厢厮守，又是依依不舍，又是几年不出。

俨然一个情深深雨蒙蒙的痴情好儿郎，俨然一个霸道男总裁爱上穷家女的狗血剧情，这其实就是在表演呢，做足前戏是为了把事情推向高潮，然后去满足所有人的爽点。

吴娃成为王后以后，赵何并没有成为太子，而是继续让赵章身居太子之位，从这个人事安排上更可以深刻看出，赵武灵王对吴娃的爱是假的，对赵何的爱也是假的，对赵章的冷落更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只有对他自己的权力才是真的。

没有让赵何取代赵章是他不想让赵何那么快接触权力，不想过早的培养赵何处置政务的能力，他需要的是一个无知的赵何，而不是一个少年老成的赵何，他需要赵何接手位置的时候是一个懵懂的少年。

继续让赵章做太子是不想那么快削弱赵章的实力，赵章实力弱化就意味着赵何实力增强，那样会全盘打乱赵武灵王的计划。

赵武灵王的计划为：

在实力上，赵何为虚，赵章为实。

在合法性上，赵何为实，赵章为虚。

在实力上以外压内，以赵章制赵何。

在合法性上，以内控外，以赵何驭赵章。

而他自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参半真假难辨，通过故弄玄虚显得深不可测，让所有人都摸不清自己的底细，达到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念头。

让吴娃成为王后是为了假戏真做，让赵章继续做太子是不想让他实力过早受损，没有及时册立赵何是为了让赵何继续保持弱智的现状。

到了这里，平心而论，赵武灵王的布局能力是很优秀的，甚至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也是毫不为过的，但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他忘记了世界运行的法则，是利益的分配模式是否互相匹配。

违背了这一法则，即使他拥有登峰造极的权术能力，即使他的布局能力已入化境，即使他的统治技巧已经鬼神莫测，也是虚弱无力不堪一击的，不管他如何长袖善舞，当利益分配模式产生严重矛盾的时候，就是他的统治基础即将崩盘的时候。

当所有人跟着他披肝沥胆在刀山火海中冲杀出来，向着美好生活凤凰涅槃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明天的太阳会更好的时候，到最后才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所有的美好誓言从一开始就是充满欺骗的。

付出了青春，流尽了汗水，到最后还是只能在原地无助的哭泣，只能在山底朝着山顶仰望，而山顶却只有他们的王，独自一人在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那一刻他们明白了，他们的王就是一个最大的骗子，骗取着他们的青春，骗取着他们的汗水，骗取着他们的信任，骗取着他们的一切，他们眼中曾经那个伟大的王，原来竟是一个最大的窃贼。

累了，伤了，不爱了，也爱不动了。

（四）

当一个游戏不能为所有人带来利益的时候，是没有人会一直玩下去的，当利益分配模式出现致命问题时，曾经的拥附者都会渐渐远去的。

我们管中窥豹通过肥义来看一下赵武灵王时期的分配模式。

上位之初，任用肥义为丞相，肥义在赵武灵王的父亲赵肃侯时期就是丞相，到了赵武灵王时期还是丞相，最后到了赵何时期依旧是丞相，这说明了什么？肥义已经位极人臣，赵武灵王赏无可赏，再赏下去就得把赵王这个位置赏出去了。

无赏则代表无恩，无恩则代表无利，一个给不了下属利益和好处的领导，这个下属是无法被笼络的，笼络不了就没法真正的为自己所用。

对于肥义来讲，因为赵武灵王给不了他更大的好处，所以肥义只忠诚于赵王这顶王冠，而不会忠诚于赵武灵王本人，谁是赵王就忠诚于谁，这样的利益分配模式是有问题的，这样造就出的下属对领导的忠诚度是极其有限的。

没有危机的时候体现不出来，一旦危机降临就会四处漏风，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肥义的事情不是个例，而是赵武灵王时期整个赵国朝堂的官场生态。

他用的全部是赵肃侯留下的原班人马，三十年时间几乎一直维持不变的朝堂格局，没有后进，没有淘汰，没有赏罚，这样的官场生态谁敢想象？

三十年时间啊，不进不出，试想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环境，没有危机则老态龙钟，没有淘汰则一潭死水，没有激励则一副疲态，没有利益则无所谓忠诚，正是因为整个赵国官场都是这样一副姿态，所以赵武灵王被困沙丘宫的时候，在邯郸的庙堂之上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所有人都是一副冷漠的姿态，全部表现的无动于衷，因为在他们眼里，谁做这个赵王都一样，他们不会得到什么，也不会失去什么，没有利益捆绑就不会休戚与共，今天的太阳落下，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除了流逝了一天的时间以外，什么都不会改变，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这是赵国上层的气象。

（五）

再来看赵武灵王治下的军中气象。

上位之初，面对齐秦魏楚四国联军的进犯，赵武灵王靠着自身的武略和纵横捭阖之术实现退敌，自此一战扬名，但是跟着他一同御敌的赵军士卒却没有收到应有的利益。

随后带领赵国军队吞并林胡和楼烦等游牧民族，赵国领土扩大了纵深的战略空间，本应得到职位和物质两方面利益的士卒，这次还是一无所获。

兼并林胡和楼烦后的赵军，因为收编了大量的游牧骑兵，所以此时已经形成了游牧派和本土派两大军工集团，赵武灵王除了象征性的以胡服骑射的名义，进行廉价的安抚新加盟的游牧势力以外，依旧没有实行利益的再次分配。

胡服骑射在历史上虽然名气十足，但是胡服骑射更多的是起到一个安抚的作用，利用穿胡服的表面方式实现本土派和游牧派互相融入的一个目的。

至于真正的变法内容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东西，凡是变法，就一定会涉及到军队改制和人员赏罚等利益方案的分配，但是翻遍资料根本找不到一点涉及利益重组方面的内容，没有人升，没有人降，没有人被赏，也没有人被罚。

赵武灵王这是在干嘛，这是让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的操作，用我们现在的话说，这是把底下的兄弟们当成了白嫖的对象，这是一副极限压榨劳动力的万恶资本家的丑陋嘴脸啊。

赵武灵王时期的赵国朝堂和军队之中，已经充满了一股日暮之气，他的真实面目也已经被更多的人逐步看清，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对他的不满之气已经呼之欲出。

此时的赵武灵王完全是在靠着自身的威望以及他那出神入化的驾驭技巧在统治着一切，这种不可侵犯的王权看似牢固，实则虚弱的很。

世界是功利的，是由多元化的利益模式组成的，没有利益驱动的事情，是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做下去的，脱离现实谈道德与情怀，那是耍流氓，是虚伪，没有利益捆绑的个人统治就是一个纸糊的老虎。

军士和朝臣的不满，在赵武灵王攻略中山国的时候已经有所显现，位居四战之地的中山国本身就是风雨飘摇，统治基础更是虚弱无力，但是赵武灵王吞并中山却足足用了七年时间才完成。

七年是个什么概念？后世的汉高祖刘邦用了七年时间已经建立了一个汉朝，曹操用了七年时间统一了河北乃至整个北中国，但是赵武灵王却用了七年时间才搞定一个小小的中山国。

虽然不能完全用时间概念来衡量不同时空下的人物功绩，但是却也可以侧面看出赵武灵王治下的利益分配模式是存在大问题的。

用七年时间搞定中山国，能说是赵军战力问题吗？你说赵军弱，他能在正面战场硬怼秦国，你说赵军强，他确实是用了七年时间，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将士们在放水，在摸鱼，在出工不出力啊，一个组织不能得到从下到上的拥护，效率必然是缓慢和迟滞的。

（六）

然而，出来混，早晚要还的，对于赵武灵王来说，现在不出事不代表以后不出事，以后不出事不代表永远不出事，赵武灵王这种统治基础且自身又喜欢搞各种动作，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才是不正常的。

废黜太子得罪了赵章，分裂赵国得罪了赵何，不行赏罚失去了兵士与朝臣的拥护之心，胡服骑射得罪了游牧势力，灭人之国又得罪了中山，所有能得罪的阶层全部被得罪了个一干二净，赵武灵王已经独自走在死亡的深渊，唯独缺的只是外界的一根火线。

山雨欲来风满楼，随着赵武灵王移驻沙丘，各方势力已经在暗中开始行动。

赵章方面，借赵何之手除掉赵武灵王，然后借国内势力除掉赵何，最后施以恩惠笼络士人坐稳赵王之位。

赵何方面，起四邑之兵除掉赵章，以兵士围困沙丘宫，除了赵武灵王以外，所有人员许出不许进，直至活活饿死。

随着赵章与赵何两方势力的火并，赵章被杀，赵武灵王独自在沙丘宫艰难求生，希望其他势力前来解救，然而该来的能来的，都不会来，因为所有势力已经被他之前的狂妄自私全部套现，透支和做空。

一代雄杰就此殒命，身边竟无一人甘愿与之共赴黄泉，可悲乎？可恨乎？可叹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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