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要和我一起去楼下种花吗?
编者按:
城市中大量景观看起来和居住其中的人无关:要不是一些精巧无用甚至带来弊端的人造工程景观,要不就是小区中因无人管理而日益脏乱的角落。
但这些应该被改变。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刘悦来教授在建设社区花园时,从一开始就让社区居民参与其中。他们会一起来为社区花园制定愿景目标,协商设计计划,甚至与社区居民一起建设维护。
这都让这些景观不再是疏离的,或和当地居民无关的。它变成了产生活力之场所,成为了人们得以联系沟通、共同协商的地点,或是孩子们获得更丰富的生活体验之地。甚至某种时刻,它得以消解一些隔阂,带来更多融合。
而就像刘悦来老师在访谈最后提到的,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让自己所在的社区变得更好。
当然这也是我们「城市系列」话题的又一期节目,我们期待通过这些话题,进一步探讨城市如何才能对居住其中的人更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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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景观正在杀死景观」?
刘悦来:「景观杀死景观」是庞伟老师的说法,他的初衷是,现在人为设计的景观把原来的乡土植物或自然地貌做了一些处理,反而失去了地貌自由舒展的状态,把原来的自然之美给杀死了。
声东击西:现在很多小区都会有人造景观,比如很多新小区最开始会移栽一些大树,有些大树活下来了,有些大树就死了。
刘悦来:我们一般把这种叫做楼盘景观的打造,地产商包括地产商聘用的景观设计师会想办法去制造一些卖点,这样才能吸引购房者。某种程度上,这种景观就是房地产销售的一个道具。三五年后,这些景观设施需要维修了,但有些物业和业主不愿意花钱,慢慢的整个景观就荒废掉了,甚至漏电等危险都会有。
▲ 图源:Unsplash
有时候施工单位希望做一些标新立异的景观,比如一些很大的栈道,甚至希望看到花海。如果你要种一片杜鹃、牡丹或者月季的花海,就要把土壤全都换掉,把野生的艾草全都拔掉,几十上百年的生态就都被破坏掉了。大家都去追求所谓的精美,但这个漂亮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去在意这些景观对地方生物的干扰,因为这些物种的声音不被听到。
我大学毕业后在设计院做设计时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设计费跟工程造价有关,工程造价越高,设计费就越多。同样一个公园,如果在这里造 10 座桥,每座桥 100 万,那么就得花费1000 万。但如果是种一些自然的东西的话,可能 200 万就够了。我当时的主管就会说,这个项目兄弟们多挣点钱,就会把造价抬高一点。
火车菜园和废弃游乐园中的人文关怀
声东击西:这个激励机制会带来很多外部效应,感觉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刘悦来:所以我们团队会选小一点的项目去做实验,可能是一种折中,既能够保护自然,又能让地方的某些自然特色彰显出来,让当地的居民们认可这种价值。
2014 年,我们参与了上海的火车菜园项目,它在宝山区跟杨浦区交界、军工路和长江路交界的一个地方,现在是中成智谷创意产业的一个园区。这块荒废的防护绿地在铁路的一边,企业想在这块地上开一条小路,边上种一些东西,给附近居民和白领提供一个可以休闲的地方,让这个荒废的空间焕发活力。我们在做这个项目时,先在旁边挖了一条沟,做成了一个季节性雨水的池塘,它可以积蓄一些雨水,慢慢地长出很多芦苇。然后在这个池塘当中做了一个无人岛,这个岛上是完全是自然野生的状态。
▲ 火车菜园|图片由刘悦来老师提供
声东击西:这让我想起了旧金山旁边的奥克兰,有一个完全用捡来的废旧材料搭建的游乐场。树屋是当地的木板搭起来的,滑滑梯是废旧工厂的材料做的,废旧的轮胎丢在地上,到处都是泥巴和沙子,但很多小孩玩得特别开心。
刘悦来:我们在上海的创智农园也有类似的项目,有几位年轻的妈妈创建了自由游戏的工作室,让孩子们利用废弃的材料,动手去锯木头、钉钉子,做一些绑接。在城市中,如果大家能善于利用被丢弃的建筑垃圾,把它变成我们的创作材料,其实就是在利用自然材料。这几个妈妈的创业就是用这些材料来创造属于儿童的、独特的景观。
这种景观是由民间根据自己的需求和意愿进行生产的,生产出来之后人们会特别爱护它,因为里面倾注了劳动者对自己作品的一种热爱。因为这里面有汗水和劳动的印记,所以人们的获得感和成就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共建社区景观:公共参与最重要的是沟通和信任
声东击西:可能目前摆在您面前的问题是,您想让大家都能够就地取材,共建景观,但在代理人制度盛行的城市里,怎么样才能够做到让大家都参与进来?
刘悦来:火车菜园其实就是一种方式,它需要跟政府或铁路部门进行谈判和交流。另外我们也尝试在社区中行动。2015 年底,同济大学想要跟街道开展共建合作,我们初步选了街道花园的中心广场,四边有四个小花园,其中一个被大家踩得不成样子,完全没有植物,光秃秃的。我们当时就想能不能找到一些有养花经验的居民,让他们把家里多余的花或者种子拿过来种。
这个社区本来就有一群爱好花卉种植的老年人,后来这个项目团队又扩大到了三四十个人。同时,我们又在 2016 年利用暑假发动了孩子们的参与,做了十几次工作坊,于是一个暑假的时间就把这个花园建起来了。
▲ 孩子们在参与社区花园的建设|图源:四叶草堂
声东击西:整个参与方式其实不光是建设景观本身。社区本质上是一群人共同生活的地方,需要不断地交流,您在与社区居民沟通的过程中有发生过摩擦吗?
刘悦来:有。我们创智农园在老小区和新小区的一个夹缝里,老小区的居民想过来玩就得绕路,我们就讨论能不能把小区的围墙拆掉变成栏杆。施工的时候,老小区有几个居民就开始担心,把围墙变成栏杆,而且高度还不够高,会给小区带来重大的安全隐患。有一次我去开会的时候,我们街道有位工作人员也跟着一起去,就被一个老先生直接推出去了,幸好他身手还比较巧,没有倒在地上。
声东击西:您在全国各地做这些项目的时候,会觉得各个地方有不一样吗?
刘悦来:真正的差异可能是在于管理部门的工作状态,就是一种对公众参与程度的信任。
不同的地方有当地的风气,管理部门是不是足够相信民众,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发动民众需要真诚,而真诚意味着你要公开透明地表达你的观点、政策、需要投入的费用,这些都要尽可能去跟民众交代和公示。为什么我说从小项目开始是比较容易,是因为项目大了涉及的利益就更复杂。
公共参与需要学习,也需要更多人参与到社区建设中来
声东击西:如果我们节目的听众也想去尝试类似的事情,会需要得到街道或者其他组织的批准吗?还是说自己也可以行动起来,刘老师有什么给听众的建议吗?
刘悦来:只要做的事情在价值上是正的,其实就可以直接去做。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考虑公共利益,不能觉得你做了事,花了钱和时间,就要求其他人一定要喜欢你做的事情。如果你能够有这种心态或基本的能力,是可以直接去实践的。
我觉得尤其面对公共性这样一个议题,大家都需要学习。在公共空间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有公共性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你在公地上种的东西,所有的产出都不归你所有。我们会跟所有参与者讲,一旦你把花种在外面,它就是属于大家的。这是一种公共文化的建设,只能通过民间的教育去传播。
▲ 刘悦来在世界设计之都大会工作坊|图源:四叶草堂
今年上海的世界设计之都大会有一个工作坊,我做了一个小小的分享,其中讲到了孟母三迁的故事。一开始孟母带着小孟子住在墓地边上,孟子就跟着出殡的人学习。孟母觉得不行,就搬到了一个市场边上。但孟子又跟着杀猪卖肉的人叫卖,于是他们又搬到了一个学堂边上,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孟子就跟着读书了,孟母就开心地在这里定居了。
其实现在也有很多家长,觉得一个地方不好就选择搬走,但如果大家都想搬到别人创造好的环境,最终大家可能没有地方可以搬了,无路可走。
我们应该学着把这些不利的条件变成有利的条件。一个人可能是很难改变的,但如果能够联合身边的人,从一座花园入手,从改变公地悲剧开始,我们就能参与到公共空间的生产中,形成一种公共关系,不断地积累我们的社会资本,在这个过程中去重塑一个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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