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三四五月喝酒实录

社会

2022-05-12 05:05

5 月 7 日，天气晴，日头好。

欢桃的老板贺伊曼所在的小区喜提防范区，她出去骑了自行车；PURUS 的老板张小星破开他住的那栋楼的顶层，喜获一个无人天台，把自己摊平晒了晒太阳；acid 的老板赵赵这天选择喝的是威士忌和红酒，晚上十点多，她告诉我她喝多了。

上海的酒吧静默了快两个月，每个喝酒的人丧失了 0.05% 的自己。吧台里的酒精要跑到血液里，最后那一公里路变得艰难。如何保住市民的酒瓶子，是摆在每个卖酒的人和买酒的人中间的难题。（此处省略上海发布专用词典 1000 字。）

早在几十年前，老舍就通过牵着骆驼的傻大个祥子告诉我们：不抽烟怎么能思考呢？不喝酒怎么能停止思考呢？当然了，祥子说这话的时候，虎妞死了，小福子也死了，他的人力车也被卖了，世道很难，很快他也会死了。可怜可叹的祥子。

每次瓶底见空，我都在心里问自己，你到底是喜欢喝酒，还是需要喝酒？这样的问题放在当下是有些无聊，总而言之，喝酒的自由需要被捍卫。人们要喝酒，三位自然酒吧的老板相继找到了方法开始卖酒，贺伊曼在封控后上线了微店，开始做同城配送；四月不幸进舱的张小星，一边在方舱看广场舞，一边线上卖酒；有本职工作的赵赵在居家办公的零星时间里佛系发酒，最近喝的比卖的多。

边卖边喝，边喝边观察，边观察边分享，这篇日记稿就这样诞生了。手边有杯子的话，建议你此刻也来一杯，因为文内也许有你。

3/12

黄浦区下达通知，欢桃小酒馆与 acid 闭店。关店一周多后，贺伊曼带着暂时也没事做的员工们开始筹备微店，陆续给周边发货。

3/30

赵赵的小区出现一例阳性，她对疫情有了实感。出去买了 2 盒海底捞自热小火锅，去了趟店里拿出很多酒，分给朋友们一部分，拿回家了一部分。

3/31

贺伊曼与同事们在彻底封控前送出最后一单，跑腿叫不到，店长在打车回家路上人肉送到。

考虑到接下来的四天不能出门，赵赵把家里该丢的垃圾全部丢了，处理了很多过期食品，在随后饿肚子的那一周，她十分后悔。

张小星买了两袋泡面一条烟，还有一瓶醋，因为他记得家里有速冻的水饺，但是没有醋。PURUS 坚持营业到零点，最后一天特别热闹，店内全满。有人 11 点到店，半小时喝了两瓶；有人在吧台黑板上写下“除夕快乐”；零点打烊时，张小星播放了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或《财神到》（喝多了，记不清了）。

他随后骑小牛路过南昌路，在自动贩售机里又买了些零食泡面，还买了一双袜子，但是袜子卡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那台机器里把它弄出来。规定里说凌晨 3 点正式封控，他不想回家，在马路上晃荡到 2 点多。

4/4

张小星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开始有了些症状。以前发烧他会想喝啤酒，这次喝不下去，他觉得不妙。

4/5

赵赵过生日，组织了一次线上喝酒，有人把自己的腾讯会议视频背景换成赵赵的酒吧图。期间一个身处布列塔尼的朋友上线，喝醉的大家看着她身后的蓝天和海滩，悲伤得一度沉默。

4/6

张小星被转运至徐汇体育公园的方舱，有人问他带酒了吗，他说歇几天，喝不动了。方舱里没有什么事干，吃喝不愁，闲来无聊，他开始微信卖酒。

（卖酒夹带耿直评价）

4/7

半夜，一位打工人来找张小星买酒，送给自己的老板，她说，“我帮我领导买的，今年升职全靠你了。”

4/8

一个女孩子找张小星买了瓶起泡酒送到宝山，跑腿费快到酒钱的一半。张小星问，你是过生日吗？女孩说，对的。

赵赵喝断片了，第二天醒来看了看手机，damn，聊了些什么玩意儿。

4/12

下午 14:30 ，赵赵居家期最早的一次开酒时间，那天公布了三区划分，她心情灰暗。

4/15

张小星的方舱之友——一位大叔要出舱了。进来的第一天，大叔把自己矿泉水瓶里私藏的白酒倒了一小杯给张小星，走的时候，大叔把瓶子里剩下的都给了他。

贺伊曼接到了疫情期客单价格最高的一单，对方一口气买了两箱共 12 支，他说自己在方舱呆了十几天，那天出舱的路上就开始和贺伊曼聊天订酒，希望当天晚上到家就能喝到。酒是下午送出的，但特殊时期跑腿接单规则并非一对一，跑腿小哥总联系不上，送达时已经次日凌晨两点，客人都睡了，只有贺伊曼醒着。

在那之前，这位客人还经历了回家后的暴击。家里的狗狗在留守期间对屋子进行了核爆式打击，卧室与客厅布满狗屎。凌晨他在朋友圈求助，希望能够借到一位打扫阿姨。（估计是没借到的）

4/16

赵赵的供应商仓库在短暂开放了 3 天后再次被通知封闭整改，她赶在最后关头拉了几百支酒到自己家，把家变成发货的小仓库。在整个小区的注目下，赵赵拿平板车一趟又一趟的把酒运回到家里。后来据她暗中观察，小区里的人开始明里暗里叫她“酒神”。

4/18

一位客人在做可乐饼，发来了食物原料求助信息。贺伊曼发酒时，努力给她搞到了胡椒和芝士片。

4/20

贺伊曼遇到了封控后最远的一位客人，饿了么跑腿小哥花费好几个小时，完成了 43 公里的配送。

4/21

张小星成功出舱，他穿着进舱时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回到家里，热得难受。茶几上摆了很多饮料酒水，他一口气喝了两罐低度啤酒，失去意识睡着了。

贺伊曼遇到一位很惆怅的客人，因为买不到烟快要“断粮”，他在后台留言时抒了一小段情。她与同事们都不抽烟，想不出别的法子，最后把店里摆放的雪茄塞进袋子里，和酒一起送到客人手里。客人表示，虽然自己不会抽雪茄，但可以学着开始抽。

赵赵斥巨资 110 元买到了西瓜，那天天气开始好起来，很热，她穿着背心裤衩在阳台戴着墨镜吃西瓜，假装在农村过夏天。

4/22

一位来找张小星买酒的客人告诉他，自己花了 3800 块找黑跑腿，去买一些 300 块的药，因为抑郁症，他急需那种药。张小星决定还是帮他找药吧，这次不卖酒了。他把客人拉进一个抑郁症找药群，后来好几次，他用这种方法帮人找到药。

（大家请取需）

4/26

赵赵的很多朋友和她一样，居家办公反而变得比以前忙碌了，喝酒是为了排解情绪，因为太累了。一位朋友在某周五找到赵赵，想要买酒回家，庆祝周末和五一。因为跟母亲封闭在一起，她一直忍住没喝酒，这次找到了由头，“周五了，得喝点酒吧。”

一些 4 月未归档

有客人的酒在货架上被无端打碎。没人知道从闪送小哥离开、到客人下楼取酒中间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贺伊曼将那瓶酒的酒钱退给了客人。

很多代买或是送朋友的客人希望能够写张卡片，特殊时期搞不到那么多卡片，贺伊曼与团队想到一个法子，把想说的话写在发货的纸箱上。但提出要求的人自己也总不晓得应该写些什么，反过来求助她们，希望能够帮忙想出一句话。于是，微店工作小组的每天日常多了一项：相互讨论今天给客人的纸箱上写些什么。

有时，买酒喝的人也想要顺带点些吃的，不过大家都没有餐饮能提供，张小星处理这事有自己的方法：自己家有什么就送什么。最近他沉迷吃呛蟹，偶尔会送客人一些螃蟹，此外还有螺蛳粉、粽子、酸啤。反正自己也吃不完，袋子里还有空间就尽量塞点儿。

（呛蟹很诱人）

赵赵的店平时也卖咖啡，居家这段时间她沾染上一些手冲瘾。她会在邻居群里问，我要做咖啡了有人要喝吗？有人回应的话，她就端去请人喝点。

总有人来问贺伊曼团购返点的事情，这一度成为她的某种困扰。聊天话题一旦触及这个，她通常选择直接结束对话。

另有一次，有客人发来信息想要代买一些“陈皮爆”，贺伊曼的整个团队因为知识空缺陷入宕机，最后通过努力，她们纷纷习得新知：原来真的有一种烟叫做陈皮爆珠。

微店的后台能够看到下单记录。一次，贺伊曼观察到一个 id 给三个不同的地点买了三瓶不同的酒，她很好奇，这人和那三个人会是什么关系，是老板给三位员工买酒呢，还是给三个好朋友买酒，还是说，是雨露均沾给三个异性朋友买酒呢。

赵赵也帮客人给一些企业客户包过礼包，礼包里会有酒，咖啡豆，蔬菜，调味料。她由此看到，许多人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因为疫情而打过折扣。除了一些人身自由，她们似乎什么也没失去。

以前大家出去喝酒，东聊西聊的东西逃不开哲学、男人、女人、艺术、移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封控后，不知什么原因，也许年龄到了，赵赵和朋友开始越来越多聊起工作和职业规划。她很想知道身边的人在疫情这几年经历了一些什么，行业有些什么变化，冲击具体表现为什么。

居家这段时间，人依然在另一个维度持续流动。有人离职，有人入职，有人的公司倒闭，有人选择返乡。起初，张小星只是想解决很多朋友想喝酒而不得的问题，他知道当下很多人不想买的太贵。他也觉得，大家封闭了这么久，应该需要很多酒吧？既然如此，他也情愿大家花少一些的钱，多喝点。遇到那种会聊许多、问许多的客人，他会去想，这个时候还有要求，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