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南，要走好……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949 篇文章
题图：家乡，文中图片皆来自作者。
作者：王雅敬，诺友，从事家庭教育、绘本教育工作，育有一枚顽皮可爱的女儿，从育儿走向了自我觉醒自我探索之路的行者。个人公众号：纳个小孩（ID：Nagexiaohai01）。
“爸——西南大路要走好！”在送你的路上，大姐喊的这句话不知你可曾听到。
仍是如同昨日走出家门锻炼，今日却未曾归来。且，明日也将不再回。
奔赴机场的路上，脑海中闪烁着父亲的一生，脸颊上肆意流淌着泪水，耳边响起那句“飞机轰的一下去远乡”。
爸，你去的远乡在哪里？
当飞机从烟霾的城市到冲破云霄后的碧空，我想，“爸，你去的远方该是这纷扰尘世之外的极乐清静世界吧！”
半生孤苦
灵堂里，大爷坐在你身旁，重复念着一句“我兄弟俩太苦了！”
看到大爷的音容相貌、举手投足，我似乎看到了你，却又不是你。
你是这个八十三岁老人唯一的兄弟，你是这个八十三岁老人唯一可以一起去回忆那些艰苦岁月的人。
同样少言寡语的你们，坐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沉默。甚至一人坐一条街边的长椅，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大爷说，你们老兄弟俩见面，有时会聊起过去那些苦难的日子，聊着聊着就都哭了……
一岁没了爸、十岁没了妈，你和年长八岁的哥哥在饥荒岁月里相依为命。为了寻找活下来的机会，在你十三岁时，大爷把你托付给亲戚，爬火车闯关东。
经历九死一生，大爷终于在东北边境的小村庄落下脚。而在山东老家的你靠着喝树叶汤保住一条命。四年后大爷回山东老家，把有幸活了下来的你带到了东北。
在这里，你结婚生子，终老一生。
但，那片有着太多苦难回忆的故土，却是你心中永远的牵挂吧?
记得多年前你一直惦记回山东老家看看，虽然我带你回了老家，而那时不经世事的我却不能体会你对故土的思念，只把此行当成了要去完成的任务，在老家短暂的停留就匆匆告别。
你爱唱歌，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唱起来，却是经常把自己唱哭。我想，你一定是又想家啦！
大爷说，中秋节你去看望他的时候，对他说，“现在咱们日子都好啦，要好好活着……”而你却这样突然地先他而去。大爷边说边哭，我握着他的手却也只能陪他流泪。
半生孤独
灵堂里陆陆续续地来了好多人，有亲戚乡里，有你的战友，有你曾经工作单位的代表，有妈妈和我们姐妹三人各自的亲朋、同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在想，谁是只为你而来的呢？
你的一生与许多人相识相遇，有妻女、有亲人、有乡邻、有战友、有同事……但似乎却没有一个可以和你能谈心的人，没人能真的懂你的世界。
守护在你的“身旁”，回忆你的过往，一生没有辉煌和风光。也并非别人笔下或慈爱或伟岸、或受人尊重或值得敬佩的父亲。
我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颂扬的故事去缅怀你。你不识字、没读过书，我们的交谈总是因不知你所云而告终。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在人群中一如可被忽略的影子。
作为父亲，你对我们姐妹没有谆谆教导，没有促膝长谈，我年少的记忆中鲜有你的样子，更多留存有你的画面却是和母亲的争吵。
如今想来，你一生的荣耀就是时间的馈赠吧！
建党百年时，你获得一枚在党 50 周年的奖章，你拿出沉甸甸的奖章给回到家乡的我和姐姐看，脸上满是自豪的笑容，你特别跟我们说明，这奖章全县都没有几个人得到——时间赋予你身份的荣耀。
七十五岁的你身体健康、步伐矫健，除了老去的牙齿，没有任何病症，每年体检单上的所有指标都是在标准范围，曾经被饥饿逼近死亡边缘的你，如今年过古稀，身体状况却让我们一再称赞——时间赋予你生命力的骄傲。
四十九年没有停止过吵闹的婚姻，却不曾离弃。曾经我很是疑惑你们对婚姻的选择，为什么不爱却要相守，为什么有怨不能分开？但当节日里，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成年的女儿们带着女婿、外孙（女）围坐在你和妈妈身旁，你看着我们开心的笑，也许这就是你们的一生所求——时间赋予你人生的完满。
世界有那么多人，有缘我们父女一场。你不是理想的父亲，但你是我的父亲。年少时，我会因为你的某些行为愤怒、羞愧，而成年的我只是庆幸我有一个健在的父亲。
父亲在我的生命中是那么轻，轻到和你的回忆总是飘忽不清；父亲在我的生命中是那么重，重到举起为你上香的手阵阵发抖。
看着灵柩前你的照片，你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遗憾此生没能懂你，无人懂你。
也许于你而言，人生本就如此吧！还记得三年前你在我家时，我俩聊到你和我妈吵闹的生活，你却笑着跟我说，“你妈这辈子不容易，我理解她。她这人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听到你完全没有抱怨的言语，再想起平日里你和我妈吵到地动山摇，我不解，难道这就是你们的生活？
爸，其实我妈也终于想开了，就在你走的前一周，在我和她的一次电话长谈中，我妈第一次说要改改她的脾气，尽管你们共同走过的日子，她有太多不满和委屈，但如今疾病缠身的她也庆幸有一个健康的你，能给这个家更多的照顾。
而就在我开心于终于打开妈妈的心结，你却用突然的离去给了她一个无尽的遗憾……
如果人终究要分离，为什么要相遇？难道是为了让我们珍惜相聚的时刻？可不知要有多少的离别才能让人们懂得去珍惜。
再见你
飞跃千里，却没能看见你，几天守候在你身边，始终想着能再看你一眼。可当他们打开灵堂里冰冷的水晶棺，当盖在你身上的黄绸布被掀开的一刹那，喷涌而出的泪水已模糊了双眼。
爸，我好想离你更近些，想再仔细看你一眼，可他们说不能让眼泪落在你身上，我只能被拉着远远的看你，看你静静躺在我和姐姐为你铺好的棺木里。
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你的脸，还没来得及看看你被撞的伤，他们已经让我跪在你的灵前，听他们用锤子敲击棺盖上长钉的铛铛声，每一声敲击都是在向我宣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曾不断告诉自己要有鼓盆而歌的心境，一再劝慰自己天命不可违，但那铁锤的声声敲击实在让人痛彻心扉，这突如其来的阴阳两隔让我难以面对。
爸，你为何走得这么急、走得这么快？
开死亡证明的医生告诉我，“老爷子没遭罪，送来医院的时候就不行了，伤得太重，就是在北京也没有办法。”没有经历疾病折磨的痛苦和面对死亡的恐惧，这是不是也算是你的福分？
这冷秋里，你如落叶归入泥土，在家乡最美的季节，给我们留下最痛的记忆。
在家乡住着的清晨里，醒来再也没有你打扫房间的身影；当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客厅谈天说地，再也没有那个坐在不远不近处看着我们的你。
家里妈妈和你争吵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她每日的长长叹息。这些日子里无论做什么事，妈妈都念念叨叨地说，“老王啊，这活儿你在都是你干啊！”
爸，我妈放下了，放下了她这一生对你的抱怨和恨意；爸，我妈放不下，放不下你突然地撒手离去。
你走了，处理完后事的我们陆续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去。生活还会继续，只是我们不再有你。
女儿安慰我说，“妈妈，也许人死了就是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爸，希望你外孙女说的那个更好的地方有人懂你，在那里也会有你永远嘹亮的歌声！
（今天是父亲的五七，传说这一天亡灵会回家最后看看家人。身处异乡，无法赶回家和父亲做最后的告别。借几周前写的这篇文章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今生未尽床前孝，来生再续父女情。爸，西南大路要走好！）
- END -
死亡教会我的事
回得去的故乡，见不到的亲人
我本应与她一起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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