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男友为我来了呼伦贝尔 | 人在城中
我父母觉得小路是外地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得从头开始,对他很不公平。而我选择他,肯定也不如找个守家在地、根基稳定,体制内的女婿来的靠谱。
配图 |《那年夏天》剧照
人在城中 | 连载
2010年春节,表哥看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非要张罗着带我去看一棵“神奇的树”。
我们从家出发,没走多久,就来到一片野地里。冬天的呼伦贝尔万物寂寥,放眼望去,大雪覆盖的草原上有一棵山丁子树。走近一看,雪压弯了枝头,叶子早已落光,只剩下如玛瑙般的野果在风中红得耀眼。表哥摘下几颗递给我,熟透了的山丁子被冻得又甜又酸,冰凉沁入心脾,好吃极了。
表哥了解我的心意,之后带我在野地中放肆呼喊,大声唱歌,好像要把积聚在心中好久的情绪释放出来。末了,他对着远方大喊:“小路呀,赶紧回来吧!”
我立时泪流满面。
那年是我和男友小路异地恋的第二年。小路是山东人,我是内蒙人,这段初识于大学校园的感情或许本该于毕业时结束,不过那时多有不舍,所以即便毕业后他去了北京闯荡、我回到老家考上了公务员,我们仍旧在两地之间小心地维护着感情。
虽然平时工作轻松,父母安好,同事和善,终日嘻嘻哈哈,但我心里还是忘不了和小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对我很好,会早起半小时给我弄好早餐,在公交车开动的那一刻,还能气喘吁吁地给我递来几串烤鱿鱼。在老家的朋友笑话我,说我的胃和心都被小路给拿捏住了,我点头:“是啊,拿捏得死死的,当初要不是因为他给我做了一年的饭,我可不一定答应他!”朋友就翻起白眼:“你瞅瞅你那点出息!”
坚持这段异地恋,我顶着不小的压力。刚进单位的时候,不少热心同事给我介绍对象,这个局的,那个所的,一伸手一大把。还有自报家门找来的、来办事偶遇后托人来问的,无一例外,都被我拒绝了。单位的陈姨看了着急,苦口婆心地劝:“孩子,你现在还年轻,以后你就知道这样的辛苦了。姨给你介绍个好的,怎么样?要不你就先见个面,成不成在其次,先做个朋友再说呗。你那边,还不一定啥情况呢。”亲友们也都劝我放弃,他们觉得,女孩子能考上家乡的公务员,长得又好看,条件好的男孩子可以随便挑:“你得认清现实啊!”
可无论身边的人怎么说,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去跟小路做个了断,只能独自郁闷。小路对此完全不知情,依旧时不时地对我嘘寒问暖,说等他工作稳定下来,收入各方面都有保证了,我就可以去北京发展,毕竟大城市机会多。
可他描述的那一天还没到来,我就先动摇了。
一天,我在单位上班的时候突然感到不适,之后上吐下泻,虚脱到几乎昏厥。一位对我有好感的男同事送我去医院,看着他忙上忙下、满头大汗的样子,再想着遥不可及的恋人,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心想:是该有个了结了。
当我在电话里和小路说起这个事的时候,他沉默了。他也知道,我无法放弃工作去投奔他,反之,他也一样。如果再这么拖下去,分手会是我们唯一的结局。
冷静了几天后,小路打电话过来说:“我过去。”很久之后他才告诉我,他做完这个决定之后大哭了一场——毕竟他在北京还有很多梦想没有来得及实现。他拒绝了领导的挽留,也等不到拿年终奖,送别宴上醉到不省人事,最后是被同事们抬上地铁的。
小路是家里的独生子,他妈妈得知他的选择,有些难以接受。她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跑去呼伦贝尔,那就是去做上门女婿了。她哭着问小路:“你不要妈妈了吗?”等情绪平复,她也只能妥协,扔给小路一句:“不管怎样选择,以后都不要后悔。”
小路迅速办了离职,买了他能承担范围内最贵的戒指,跑来呼伦贝尔向我求婚。我自然是喜不自胜,忙着抓紧时间布置我们未来的小家。
房子是租的,在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二室一厅。因为年久失修,厕所有些返味,一进门总感觉怪怪的。我赶紧找人换了水龙头,又买来管道除臭剂,把厕所一点点刷干净,希望在小路来之前把一切都打理妥当。
老房子原本白色的窗帘已经变成了黑皴皴的,布艺沙发也被晒得褪了色,胜在屋内家具家电齐全,可以拎包入住。刷完厕所后,我在房子里转了两天,绞尽脑汁想怎样才能花最少的钱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简单狼狈。
几天后,我拿着一堆快递踏上黑咕隆咚的楼梯,哼着歌给自己壮胆:“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简单的话语,需要巨大的勇气……”唱着唱着,竟然有点想哭。之后,我往墙上贴红喜字,换上好看的桌布,再给沙发套上漂亮的外罩,放几个抱枕……一顿忙活下来,旧房子也看着顺眼多了。
相比我的欢欣雀跃,父母一直显得忧心忡忡。他们觉得小路是外地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得从头开始,对他很不公平,如果他在大城市找个更合适他的女生,说不定能过上另一种生活。他们也觉得我选择小路不够理智,肯定不如找个守家在地、根基稳定,体制内的女婿来得靠谱。更何况,小路家在鲁西南的一个小县城里,经济条件一般,两家父母都借不上力,那以后的路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几番劝说无效后,父亲长叹了一声:“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过不好的话,别赖我。”
去山东办婚礼的那天,呼伦贝尔特别冷,我特意穿了红色毛衣裙,戴了厚厚的红围巾。可还没出门,我就收到了航空公司发来的短信——因为雪太大,航班取消了。推门出去,白雪覆盖的街道上,店铺的牌匾被映衬得更加耀眼。车没法出门,路变得十分安静。我望着茫茫未知的前路,心里五味杂陈:难道这是老天爷不想让我走吗?
我爱呼伦贝尔这个城市,它虽冷,却热情。零下三十几度的冬日里,捂得只能露出两只眼睛的人们自得其乐:冬泳的,滑冰的,玩雪圈的,开野摩托的,爽朗笑声荡漾在空气中,在雪地里久久不散。大爷大妈们都是自来熟,看见抱孩子的总要去逗两下,有人滑倒也会过去问一下、扶一把,个个都是热心肠,性格嘎嘎脆。可这些对于小路来说,都是遥远而陌生的,他可以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最终,我还是辗转到了那个山东小县城,同样感到了一种陌生。婚礼有些混乱,新娘妆让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我茫然四顾,只记得司仪指向远方,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前面就是你们的康庄大道,向着幸福出发吧!”小路挽起我的手,步履坚定地向前走。而我的眼里没有路,只有他。
一个月后,我们回到呼伦贝尔。一下飞机,带着甜味的凛冽空气让小路直打哆嗦。我哈哈大笑,说:“看,呼伦贝尔厉害吧!这就到家啦,以后要敢对我不好,连空气都不饶你!”
回来了,我们就开始正式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小家庭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小路的工作。当时呼伦贝尔有一家新建的商场正在招商,我们就干脆盘了个档口准备开店。选址、装修、进货、盘点,小路忙乎了近两个月,一家主营各种零食的小店终于开了起来。
店在商场地下一层,刚好在北电梯口旁边,相当于一个小方厅,周围美甲店、内衣店、床品店、化妆品店环绕,再往里走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夹杂着各种服装店、布料店、鞋店,走到尽头就是美食城。这些商户统一归商场管理,按照商场的营业时间上下班。
开业那天是个周末,我也去店里帮忙。刚系上印着店面logo的围裙,商场的刘经理就满面春光地走来:“开业了呀!恭喜恭喜!”说完,他就拿起小筐挑了好几样零食。第一次做生意,第一次给人结账,条码不熟,价格不熟,我紧张得手发抖。刘经理看出我的慌乱,连忙安慰,接过他递过来的钱,我心里暖洋洋的。
没多久,周围几家商户就都熟识起来,大家热络地打招呼,还时不时互相照顾一下生意。他们热情地邀请小路夏天一起去草原玩,还会分享自制的食物,小路初来乍到的不适感很快就消失了。
可是好景不长,商场过了刚开业的新鲜劲以后,地下一层就很少再有人流如织的景象了。隔壁卖化妆品的李姐是做生意的“老江湖”,她一边嗑瓜子,一边瞟着店门口的路人,叹了口气说:“这些都是‘自己人’。”
等“自己人”该照顾的生意都照顾完了之后,商场就更萧条了。星星两两的顾客看了几眼就走了,少有驻足。没有顾客上门,几个商家的老板们就凑在一起打牌消磨时间,有时一打就是一整天。小路不打牌,他几乎被小店彻底绑住了——一大早就过去开门营业,到晚上八九点闭店回家,守店等生意成了煎熬。
一开始,我下班后还得要去店里帮忙,到后来就变成了下班直接回家准备晚饭,看小路进门的神情,我就知道今天的生意又不好做了。
大家憋不住了,就把商场的刘经理找了过来。
李姐说话掷地有声:“当时我们就是看中北电梯口的位置才租的这块地方,现在这个电梯迟迟不开,如果从别的门进商场,那我们这个位置就显得太偏了,客人得走到头才能走到我们这儿——谁能一直走到头呢?”
卖内衣的朱姐也是情绪激动:“要是再不开这个北电梯,我们这几户商家就没生意,我们就都不干了!”
“对,对,不干了!在这耗着干嘛!”商户们七嘴八舌地嚷起来,“这一天费用多少呢!”
刘经理被堵得满头大汗,他用肥厚的手往脸上一抹,大声喊:“大家别着急,当初商场招商,北电梯就是要开的,现在楼上的超市还没弄好,还得再等等……”
“还等?你能等,我们可等不了!”
“你们别着急,我会再去协调,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们好吧?我会尽量协调把电梯开了,大家先回店里,都在这围着,客人看见影响也不好!”
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人群就慢慢散了。
还没等到刘经理的回复,旁边卖布艺的商家就先撂了挑子。相比我们几家店,这家布艺店的生意其实还算可以。一天,布艺店一直没开门,过了中午,老板老万过来收拾东西,边收边嚷:“不干了,不干了!我离婚回老家啦!”
大家看他情绪激动,不明就里,以为是家务事,也没去上前询问。过了一会儿,消息灵通的李姐跑了过来,说老万的老婆出轨了,老万天天守店,毫不知情。一天,儿子无意中说起妈妈带他出去玩,一起的还有个叔叔,老万听了,这才如梦初醒。
几天前还热闹的档口关了,显得我们这一片更萧条了。没多久,北电梯开了,可电梯的另一头却安在了超市里面,顾客只能先进超市才能下到地下一层。商户们热切盼望了很久的事,这回算是彻底凉了。
为了安慰我们这一层的商户,商场举办了很多酬宾活动,比如在商场消费金额达到千元就可以领取地下一层的抵值券,去商场影城看电影也可以获赠地下一层的消费券,等等。那一段时间,地下一层的客流量明显增多,小路忙得两眼放光。他麻利地上货、约秤、收款,好像又看到了希望。开美甲店的高姐专门雇了三四个小姑娘当学徒,边学边做,李姐的化妆品也卖得飞快,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可是,等商场的这些导流的优惠活动结束了,地下一层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这次,商户们连聚在一起打牌的想法都没有了,周围静得出奇。
让大伙没想到的是,李姐成了地下一层商户里第二个关店的人——她丈夫查出了肿瘤,需要治病。她和我们告别的时候大哭了一场,说“老家伙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大家也都跟着流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李姐走后,地下一层的档口又少了一家,放眼望去,我家零食店门前已是一片荒芜。附近商家哀嚎一片,都在为以后做打算。小路也和我商量:“要不咱们把店搬到楼上吧,虽然租金贵,但是人流量大,不愁卖。”
已身怀六甲的我看着小路疲惫焦急的面庞,心里也没底。没多久,地下一层的商户们走的走,搬的搬,原来那一片位置的店面基本已经闲置了。小路咬咬牙,花光了我们所有的钱,把零食店搬到了楼上。
新店开在商场的五楼,挨着电影院——看电影的人总得买点零食吧?小路从早忙到晚,每天都要等到最后的夜场电影散场才能回家。可即便如此,生意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兴隆。坚持了半年后,我们的孩子降生,又赶上店铺到期要交租金,入不敷出,索性关门大吉。
第一次创业就这么失败了。那段时间我明显感觉到小路情绪不对劲。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还有身体尚未恢复的我。等孩子彻底安睡下来,小路推了推我,小心翼翼地问:“咋办呢?原本以为能挣钱的,没承想还赔了。”
“还能咋办,从头再来呗。以后还有机会。咋啦,你后悔来了吗?”我问他。
“后悔?后悔啥,你家这地方真冷,不过人挺好,牛羊肉可真好吃。你呢,后悔了吗?”小路问我。
“后悔?后悔也晚了。”我摸了摸孩子的脸,“我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啦,谁还要我?”
“我要你呗!”小路笑了。
窗外天已放亮,成年人的日子再艰难,也要接着往下过。
经过反复斟酌,我们还是决定第二次创业。
这次我们把目标瞄准了儿童摄影市场。小路之前在北京本就是摄影记者,有功底在身,拍个儿童写真并不困难,而且摄影工作室无需太大成本,一些外景加几个影棚就够了。当时呼伦贝尔本地的儿童摄影基本还停留在老套的相册、摆台、假花假景凹造型的阶段,只要我们能推陈出新,肯定有生意做——想到这儿,我们仿佛一下又找到了方向。
得知我们要开摄影工作室,我父母二话不说,主动提出帮我照顾孩子。小路孤身一人去哈尔滨进各种拍照道具和设备,这些东西价格不菲,小路花了不少钱,有一部分钱还是刷信用卡凑的。为了节省房租,我们把工作室设在刚装修好的新家里,搭完基本的影棚,就只剩一间卧室供我们日常生活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儿童摄影工作室开门营业。
为了吸引客户,小路推出了个“砍价活动”,让想给孩子拍照片的家长们,可以通过“亲友助力”,把原价1999元的“套系”砍到99块钱。那时这个促销手段还算新奇刺激,引来不少客源,我的亲朋好友也都纷纷帮忙,有的介绍顾客,有的发朋友圈宣传,有的干脆直接砸单……
小路被大家暖到,直呼:“媳妇,你家这边的人可太好了!”
我说:“那你以为呢,咱们大内蒙就是讲究。”
受到鼓舞的小路把营业执照放在了工作室最显眼的位置,又把给我们儿子拍的“样片”精心设计好,还买来了各种绿植装点影棚。他打出了“清新”“自然”“美好”的拍摄理念,不凹造型,不摆拍,只捕捉孩子在玩耍时的精彩瞬间。
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被现实给打击到了。
那天我刚下班,还没进屋,迎面就碰到一对夫妻从工作室里走出来,他们刚看完拍摄场地,女人向男人嘀咕:“这不就是居民家吗?也没有店面,是正规的吗?”
我装作顾客问道:“你们也是来找这的摄影工作室吗?我听说不错。”
女人朝我努努嘴:“就那家,你自己去看看吧,我看不太像照相馆。”
我一进门,就看到小路颓然地坐在凳子上。他说刚才那对小夫妻是今天第三个退单的客户了,我安慰他说没关系,咱们用作品说话。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心里也十分忐忑——我们的摄影工作室确实有些寒酸,虽然屋内采光不错,装修风格清新,但仅有的两个影棚显得很逼仄,硬件和本地的大影楼相差太远了。可就算知道问题所在,我们也没钱改造了。
那年夏天,小路一直奔走在“拍外景”的路上,找他拍照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把这些照片集结成册的时候,新问题又来了——小路更注重照片本身的质感,很少在相册内部加边框、英文之类的装饰,而顾客众口难调,有人不喜欢这样的简约,觉得相片看起来空荡荡的。小路不善言辞,在客人选片时很少进行二次推销,最后的结果就是忙了一圈,啥也没剩下。
很快,呼伦贝尔的冬天来了,拍外景的人少了,棚拍的人就更少了,工作室又一次冷清下来。信用卡的催款电话开始频繁打过来,小路每天很少说话,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心中是火烧火燎的焦虑。
看到小路一个人闷着,我也很焦虑。他压力大,又不愿多说话,争吵很快就来了。
一天,我俩又因为一些琐事吵了起来,之后我负气出走,把孩子和小路扔在家里。天色已晚,还在气头上的我就在家附近找了酒店住下来。那晚我想着结婚后的种种辛苦,想着他对我不闻不问,甚至盘算好第二天就去和他离婚。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看着手里还有两张没用过的早餐券,我又匆忙回了家。我把早餐券往小路身上一扔,说:“酒店的自助早餐,你去不去?不去可就浪费了!”
小路哭笑不得,只好穿上衣服,带着孩子出门。我们一家人心满意足地吃了早餐,又和好如初了。
后来小路问我为什么不回娘家住,我说他也没有婆家可回,我干嘛要回娘家。我怨他不去找我,他解释说儿子在家,实在走不开。
“而且我一猜,你就在家附近住的,你那小胆儿。”他得意地眨眼睛。
小路边干边总结,除了主打儿童摄影,他后续又加入了摄像、短视频运营、拍摄宣传片等业务,工作室的收入慢慢多起来了。到了第三年,我们意识到在家做工作室还是有诸多限制,当时正好赶上市里有一个创业培训,参加后可申请无息的小额创业贷款,小路就毫不犹豫地报名了。
这笔创业贷款批下来,比我们预想的数额还要多。我们用这笔钱租了一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虽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但总算是把生活和工作的空间分开了。这回搭影棚足够了,还有了衣帽间,楼下的小院放满花花草草,变成了带秋千的阳光棚。
其实做摄影这行还是“夫妻档”最好,一个负责拍摄,一个负责化妆和销售。可我工作很忙,还要照顾孩子,很少有时间去店里。生意不好的时候,再雇一个化妆师的费用都赚出不来,里里外外只能靠小路一个人撑着。他开始联系各种幼儿园、才艺班,为他们免费拍摄,借此来吸引顾客,又通过旅行社,揽下了一些旅行跟拍的活儿……只要能挣钱,他都尽力争取。
一天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开满牵牛花的门廊上,我们一家在院里烤肉。肉滋滋作响,小路捏了些孜然洒在上面,又拿起啤酒喝了起来。孩子在院子里和狗玩闹,生活看上去平静、真实,充满希望。
“慢慢来吧。”我说。
小路转过头看看我,拿起酒瓶和我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转眼到了2020年,疫情来了,许多人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家门口的饭店关了一家又一家,我们的摄影工作室也没好到哪里去。疫情当前,谁还有心情拍照呢?
贷款还没还完,日子还要继续,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又意外怀孕了。我徘徊在两难之间:这个孩子,小路说要的话,肯定是难,可如果不要,以后生活条件好了再想要,也许年龄大了就没机会了。
小路说:“要不要这孩子,你决定,我听你的。”想了好多天,我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小生命。我每天在单位挺着肚子上报各种表格,组织各种活动,有时候还“带球”骑自行车、搬东西,孩子倒也争气,依然安安稳稳的。
只是,我们的日子更加艰难了。那天小路给房东打电话,说最近没有生意,想晚点交房租。没想到大大咧咧的房东大哥立刻就答应了,还鼓励了他一番。小路再次感叹:“咱呼伦贝尔的人真是好啊!”
说这话时,小路已经来到这个城市7年了。
等疫情稍好些了,呼伦贝尔的旅游季就到了,小路开始奔波于各大旅游景点随团拍照,虽然辛苦,但一天能有上千块的进账。他心里轻松了些,说明年一定要参加本地的旅游推介会,好好宣传一下工作室,争取做大。
可不到一个月,疫情的反复就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没有生意,小路变得烦躁,整夜睡不好。他绞尽脑汁开发“线上内容”,又利用这个空闲去学各种同行的经营方式、管理模式,可所有努力都在短时间内看不到效果。
见他这么痛苦,我决定劝他暂时放下这一切,利用这个时节好好看看草原——以往,小路在这个季节忙着给游客照相,自己却没有心思欣赏美景。
如今,呼伦贝尔的草原上没有了如潮的人流,显得特别安静。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花朵自顾自地开,马群也大胆地跑上了公路。我坐在草地上,看着天边流转的白云,闻着满是青草味的风,看着孩子欢快地奔向远处,心想: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吧,还求啥呢?家人健康,孩子可爱,吃饱穿暖,就挺好了。日子再难总会过去,还有那么多年要走,只要不放弃努力,我们总会有好运的吧。
于是,我突然转头对小路说:“要是真有下辈子,我觉得我还得找你。”
小路撇撇嘴:“我可不找你。”
“为啥?”
“跟着我,你受委屈了。”
“你少扯!”我一边打他,一边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
后记
小路在呼伦贝尔生活的第十年,每天依然会早起半小时给家人准备早饭,还会提醒孩子拿上水壶、装好书包。一天早上分别时,我忍不住对他喊:“加油呀,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小路手里鼓捣着电脑,嘴上催:“走你的吧,路上慢点啊!”
出了门,我发现天很蓝。当时的呼伦贝尔正值初春,雪还未化,我惊讶地发现城里也有了山丁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满了剔透的红果儿。
这个城市没有变,依旧冷且热情,我和小路也没有变。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 罗诗如 运营 | 梨梨 实习 | 吴问
茗 青
时而没头脑,
时而不高兴。
本文头图选自电影《那年夏天》(2006),图片与文章内容无关,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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