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战:运去英雄不自由(全)凛冬妖种对温室大棚的生态入侵
微信每章最多五万字,第一节的引子做成了上面链接
贰:苦行僧的温室佛国
萧衍上位前,整个南国已经混杀了半个世纪。
如果南国有结束这杀戮游戏的希望,也只可能出现在萧衍身上。
因为萧衍是一个类似于黄药师般的人物,极聪明博学,阴阳、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所不精。(上为人孝慈恭俭,博学能文,陰陽、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不精妙)
只有这份聪明,才能从信仰下手,在没有大破大立的情况下改变这嗜血的南国。
萧衍最开始就将思路瞄准了信仰,瞄准了儒家,他要重建君权神授的信仰大厦。
萧衍开国的年号是“天监”,出自《诗·大雅·大明》:天监在下,有命既集。
天命的监督,萧衍开始和老天爷扯关系。
为了慢慢恢复“君权神授”、“忠君爱民”的儒家概念,萧衍亲自编写了《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文言》、《乐社义》,《毛诗答问》,《春秋答问》,《尚书大义》,《中庸讲疏》,《孔子正言》,《老子讲疏》等共二百余卷类似于“五经萧衍精讲”、“萧衍讲透春秋”的经文注解,对之前儒家的经典进行了官方解释并且亲自为满朝大臣讲课。(造《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凡二百余卷,并正先儒之迷,开古圣之旨。王侯朝臣皆奉表质疑,高祖皆为解释)
这世道杀成这个揍性归根到底是因为是人不是人的觉得自己都能当皇帝,萧衍相当敏锐的将突破点瞄准到了信仰大厦的重建。
天子概念要夯实!三纲五常给我拿出来!
505年,萧衍修建国学,增广生员,立五馆,置《五经》博士,主要面向寒门子弟,学费全免,食宿国家供应,学生只要能精通五经中的一部,经过考试后就可以成为吏员走入基层公务员队伍,萧衍专门在招生时表示哪怕是放羊放牛的只要能考上国家都给你录用。(其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可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寒品后门,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
萧衍开始向全阶层进行信仰灌溉。
这种面向全阶层的,有明确参考大纲的公务员考试走入了历史舞台。
在不远的未来,它将由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演化出影响后面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的科举制。
510年,萧衍亲临国子学讲经并主持策试。
天子门生的雏形开始出来了,这个菩萨皇帝其实做了很多承前启后的工作。
512年,萧衍命名儒何佟之、贺瑒、严植之、明山宾等重订五礼“吉、凶、军、宾、嘉”共一千余卷,萧衍再次作为官方最后解释权将其颁行天下,对礼制进行了重新刊定。(天监初,则何佟之、贺蒨、严植之、明山宾等覆述制旨,并撰吉凶军宾嘉五礼,凡一千余卷,高祖称制断疑。于是穆穆恂恂,家知礼节)
已经浪了二百多年的门阀把裤子都穿起来吧,别老玄学装X了,礼义廉耻给我都拾起来!
萧衍还亲自刊定了乐曲的教科书,这是跟北魏争夺正统性,宋、齐用的都是汉曲共十六曲,萧衍最后留了十二曲,然后自己创作了新歌。(既善钟律,详悉旧事,遂自制定礼乐)
甚至书法上萧衍都在争夺制高点。
在萧衍之前,整个南国已经公认最牛书法家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了。
这在政治家眼中,都是话语权的挑衅!
萧衍作为书法高手专门写了《观钟繇书法十二意》、《草书状》、《答陶隐居论书》、《古今书人优劣评》四部书法理论著作去阐述自己的观点,人家学习钟繇书法后总结出了“平、直、均、密、锋、力、轻、决、补、损、巧、称”这书法十二意,把钟繇和张芝的地位摆在二王之上,打击了门阀的文化垄断。
萧衍甚至以一己之力开创了七言诗的文化潮流,最开始七言诗由曹丕所创,但由于创作难度高所以后面没人写。
都不写我写,人家萧衍的七言诗搞出来那是平仄韵互换,抑扬起伏极具美感,此后梁朝宗室和大臣开始跟风七言诗的创作,这也给后面的李白杜甫那些气势磅礴的诗句开了好头。
在萧衍一己之力的文化深耕下,梁朝号称“文物之美,为江左二百年来所仅见”,所谓“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
如果萧衍照着这个节奏走下去,该有多好。
但成也聪明,败也聪明。
准确的说,萧衍还是败在了前半生太顺了。
开国之祖经历的太多磨难他没有感受过,刘邦于荥阳鏖战霸王;刘秀于昆阳力挽狂澜,于河北鸡飞狗跳;曹操于兖州喋血,于官渡赌命;司马懿隐忍一生,高平陵翻盘······
萧衍缺乏苦难的拷打,这方面的见识,他缺了一环。
时来天地皆同力的人生配上聪明的大脑翻开佛经后,事情开始起变化。
佛祖从王子变成佛的过程历经了各种各样的苦修和磨难,但萧衍却在人间之巅开始了精研佛法。
由于萧衍实在太聪明,各方面涉猎太广,当他对比了儒家、道家、佛家乃至各路思想后发现,截止到他那个时代,佛法的哲学体系最完善。
尤其佛法给儒家提供了许多解释不了现象的回答。
在南北朝末年,我们该好好捋一下儒释道的信仰篇章了。
话说从动物的进化角度来讲,基因考虑的都是“重视下一代,忽略上一代”,比如鲑鱼不远万里回到发源地就为了交配,产卵后就都死了。
因为最好的资源要保证不浪费的灌注到下一代身上才能最大概率的从大自然的竞争中生存下来。
儒家理论则反基因的表态:父是树根,子是树叶,你不给树根浇水,天天光顾着浇树叶,那树要是能长好算见了鬼了!
没有你爹你妈你活的下来吗!
人无孝道不感恩那就是畜生!
三岁前你爹妈对你天天有救命之恩,一眼看不住你就掉井里去了,所以爹妈死了你要给他们守三年孝(实际上27个月,按母乳的平均时长规定的)。
不仅要守孝报恩,孔老夫子虽然表示“敬鬼神而远之”,却又创造性的提出了“自家的鬼神你可千万不能远之,还得天天得守在身边”。
这其实就是理论上的矛盾。
从儒家的角度来讲,你爹过早的离开你后,实际上他变成了另一种你看不见形式跟你永存呢!
你种地你爹保佑你丰收,做买卖保佑你发财,娶媳妇保佑你生儿子。
总之,你家的人,无论生死,从未离开!
所以你要祭祀你的祖先。
你不能既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老爷子活着累一辈子,死了还有这么多职能,你可千万对老爷子好点。
所以要祭祖。
你要是啥也不表示,祖宗们虽然是大人但也会记你这小人过的。
活着打你屁股,死了拌你跟头。
你们是一个集体,一个网络,你们是最亲最近一脉相承的家族。
中国人在千百年来的家族观念演化下,把生命看成了三代人跨越生死的一条时间轴:
对祖宗是承接的尊敬与追忆;
对子孙是延续的指导和期望。
靠着“祭祀”,中国人把过去,现在,未来融为一体。
孝子贤孙祭祀先祖,希望祖宗有灵保佑家族。
长辈祭祖,小辈们看在眼里就对家族和长辈树立了榜样和孝道的印记。
但是,从基因角度来讲,祭祀已经不存在的人严重消耗掉了社会的资源与财富。
儒家其实提出了很多反进化的行为。
那为啥儒家这套理论却最终能够在华夏大地开枝散叶呢?(早在武帝独尊儒术之前,儒家祭祀的风俗和形式就已经约定俗成全民化了)
因为通过大量的案例证明,祭祖的家族就是比不祭祖的家族发展的要好,人丁要兴旺,出人头地的多。
古老的中国人发现祖先死后确实和活着的子孙们祸福一体,有的灾难将至,子孙会接到托梦,甚至祠堂的牌位会断折。
玄之又玄,但是好神奇。
渐渐的,华夏大地上的人民们形成了一个核心价值观:一个人要为祖宗威名和子孙后代而活。
你不仅仅是代表的你一个人,你代表的是你们家族。
你行事要为乡里起表率,为子孙做榜样,给祖宗扬威名。
综合起来,就是中国人最大的荣耀给自己没有关系,而是“光宗耀祖”!最大的待遇也跟自己没关系,而是“封妻荫子”!
但儒家始终有解决不了的理论问题,就是为啥会这样?
等东汉中期佛法东来后,佛教给出了儒家所没提供的“理论”和之前没有的“神”。
具体来讲,就是儒家解释不了“好人没好报”和“除了祖宗外没有依靠”的问题。
中国人慢慢发现,很多杀人放火金腰带的与儒家理论不吻合的现象出现,自己即便在的祭祀祖宗乃至皇家祭祀天地后仍然出现了自己根本摆不平的事。
在随着佛法引入轮回概念后,很多问题解决了。
佛法说“世间分六道,阿修罗,畜生、鬼、人、天、地狱”
在人间没有功德的人死后变成鬼,我们祭祀祖先,祖先在鬼道过的踏实,人间的子孙也就繁盛。
大奸大恶的人下地狱,那帮属于没法要的,受大罪,极痛苦,以此来约束阳间的坏人。至于对于“十恶不赦”的祭祀也管用,能帮他减轻痛苦,如果想要把他拯救出来,子孙要立大功德。
在人世间立有大功业大功德的会到天上去享福。
普普通通的或者命带剧本的会再次进入滚滚红尘。
修行的高僧大德在觉悟后会进入佛国,从此不生不灭。
佛法对中国人最根本上解决的问题其实是心灵上的迅速解脱和苦难生活的迅速改变。
为啥我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呢?
因为你上辈子杀人越货,这辈子体会到人家家庭的痛苦了吧。
一切都是有因果的,接受自己的苦难,承认自己的命运,放过自己吧,现在开始做好事留功德吧。
这是心灵上的迅速解脱。
为啥我家半夜总是有哭声,家里的运势越来越差呢?
你家当年害死过人,亡灵不散,找庙里的师父去做场佛事吧。
这是苦难生活的迅速改变。
在佛法开释和超度后,那些传统儒家社会所办不了的事,被特别灵的搞定了。
我想通了不想自杀了,我家房子半夜不哭了,我们都能从过去走出来踏实过日子了。
在“万法灵为首”的中国人信仰需求面前,佛法的“八万四千法门”开始针对不同人群对症下药。
上等根器的人佛法会点播他利益众生。
中等根器的人佛法会点播他修身齐家为榜样。
下等根器的人佛法会告诉他先从断恶修善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佛法开始在为中国人办事的前提下走进了中国人的信仰世界,填补上了“祭祀原理和方法论”以及“再也不能这样活的人生转运方法”的信仰大厦空白。
在东汉中期佛法入东土,给出了理论方法请出了佛菩萨后,东汉末年华夏本土的道教也加入了进来。
道教解决了中国人想“再活五百年”的梦想诉求,和为啥有些特殊动物如狐狸成精后比人要厉害的理论框架。
佛法给出了轮回因果体系,道教则提出了让人永垂不朽的方法和“六道”中“天”的延伸——神仙概念。
那些阳间特别牛的人死后会成为神仙。
道家和佛法一样,也是通过行善积德为根本,靠修炼“内丹”和“外丹”的方法解决你这辈子的“永生问题”。
甭下辈子了!咱这辈子直接羽化成仙!
在这三教的传播下,万民祭祀祖先,皇帝祭祀天地。
高层中层人士修道养生,谈经辩论,拜佛拜神仙;
底层百姓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基础修炼和祭祀。
自东汉末年张角教主的一生炮响后,经历了近四百年的压力锅融合,儒释道三家渐渐融合的趋势出现了。
打头炮的是萧衍,萧衍在确定佛法的理论大厦最坚固后表示佛陀是老子、孔子的师父,儒道两教源于佛教,这三教本是同源。
萧衍的“三教同源说”对后世影响相当大。
在萧衍之后,在儒、释、道三家的集体发力下,一个影响着中国人前世,后世,现世,过去,未来,因果,缘分,官运,钱财,子孙,善终等等多元维度的命理框架搭建起来了。
至此,中国人的信仰大厦基本搭建完成。
关于宗教起源与高下之分这事咱们不过多争论,自东汉时还有老子化胡的说法,说老子西行后成了佛陀,但萧衍之所以会这么说,确确实实是因为佛教的架构体系尤其在高智商人士看来,它的哲学殿堂太丰富了。
他能当皇帝是因为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想下辈子接着当皇帝吗?接着修吧!做个好表率吧!你渡的人越多,榜样做的越好,你的福报越大!
书读多了之后,理论看多了之后,萧衍的双脚开始离地了。
他开始将他夺天下时的“时来天地皆同力”简化成自己的大福大报,本来就没怎么经历过的磨难与痛苦在他当了皇帝后开始离他的人生越来越远。
他已经忘记了当年他当臣子不得志时是怎样居心叵测帮萧鸾上位的狼心狗肺了。
人生对于他来讲,开始慢慢变成一个梦里的幻境。
巨大的福报在他开国后依旧在延续,他获得了整个三国两晋南北朝四百年中国际压力最小的四十年,恰到好处的六镇之乱与北魏崩塌让他足够安乐,足够继续相信自己福报与信仰的力量。
萧衍作为一名佛弟子,极其合格。
他自从践行佛教教义治国后,开始吃长斋,不吃肉,每天只吃一餐,过午不食,吃的也很简朴,有时候太忙了忙过了中午漱漱口就当吃饭了。(自天监中用释氏法,长斋断鱼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粝饭而已,或遇事繁,日移中则嗽口以过)
他穿布衣,用棉帐,一顶帽子戴三年,被子盖二年才换一床,后宫贵妃以下衣不拖地,不饮酒,非重大场合不奏乐,即便自己独处时依旧衣冠整齐如面佛祖,酷暑也不袒胸露怀,哪怕对太监也有礼平等相待。(身衣布衣,木绵皂帐,一冠三载,一衾二年,后宫贵妃以下,衣不曳地。性不饮酒,非宗庙祭祀、大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作乐。虽居暗室,恒理衣冠,小坐、盛暑,未尝褰袒,对内竖小臣,如遇大宾)
都是同一时代的佛弟子,都是最高领导人,萧衍的素质可比北面的胡太后强太多了。
但萧衍践行佛教教义指导自己修行的同时,把这一套也延伸到了治国上。
俗世的最大领导对接了出世的操作系统,一场极度危险的思想实验在南国展开了。
治国讲的是规矩,是赏罚分明,这事最合适的是法家。
萧衍作为佛弟子政治家,应该外法内佛,应该自己修自己的福报,披上龙袍用法家的思维去“规”官吏,去“牧”百姓,去“杀”魔障。
当年汉宣帝教育太子说的那句话最为精辟: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儒家是面子!治国框架要靠规矩!干实事!俗儒光动嘴!好是非!一干正事就傻!咋能不实事求是呢!
萧衍对待他的官僚体系充满了尊重和信赖,他相信在自己的福报下一切都镇得住,一切都会如沐春风,一切都会自然而然的变成净土,结果导致了整个官僚体系从上到下在没有追责压力的情况下无忧无虑的使用着国家权力,地方官鱼肉百姓,特派员敲诈地方。(然优假士人太过,牧守多浸渔百姓,使者干扰郡县。又好亲任小人,颇伤苛察)
事实上,当你皇帝不重视规则和刑罚的时候,你不要的权力自然会被野蛮生长所填补。
所有行政区交接“三不管”的地方都是最乱的。
萧衍的慈悲使得奸吏们擅权弄法占据了司法解释权,法院变成了明码标价的菜市场,为了找你捞钱扩大冤狱更是习以为常,每年被判二年以上多达五千人;这帮罪犯也根据行贿多少决定服刑的程度。(上敦尚文雅,疏简刑法,自公卿大臣,咸不以鞫狱为意。奸吏招权弄法,货赂成市,枉滥者多。大率二岁刑已上岁至五千人;徒居作者具五任,其无任者著升械;若疾病,权解之,是后囚徒或有优、剧)
演变到后来贵族集团的王侯子弟大多骄婬不法,萧衍岁数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软,每次裁决重罪后一整天都不高兴,哪怕是谋反大罪,他也哭完原谅人家。(时王侯子弟,多骄婬不法。上年老,厌于万几。又专精佛戒,每断重罪,则终日不怿;或谋反逆,事觉,亦泣而宥之)
萧衍他弟弟萧宏因为是皇弟,还当过北伐总司令,聚敛财产的规模令人瞠目,有人报告萧衍其家中私藏铠甲要谋反,于是萧衍以上他家喝酒的理由去视察了,结果参观了一个又一个库房,发现全是钱、布、绢、丝、绵等物资财富,光钱就有三亿多,萧衍不仅不生气,还说兄弟你这生活过得不错,哥俩喝的那叫一个开心!(宏以介弟之贵,无佗量能,恣意聚敛。库室垂有百间,在内堂之后,关钥甚严。有疑是铠仗者,密以闻。武帝于友于甚厚,殊不悦···上意弥信是仗,屋屋检视。宏性爱钱,百万一聚,黄榜标之,千万一库,悬一紫标,如此三十馀间。帝与佗卿屈指计见钱三亿馀万,馀屋贮布绢丝绵漆蜜紵蜡朱沙黄屑杂货,但见满库,不知多少。帝始知非仗,大悦,谓曰:阿六,汝生活大可。方更剧饮,至夜举烛而还。兄弟情方更敦睦)
你说萧衍有智慧吗?
他一个公务员,那么多钱都哪来的呢?
你看不到这海量财富背后的白骨累累和生民哀嚎吗?
你看到他欲壑难填,你有帮助他悬崖勒马吗?
你以为你的宽恕与慈悲会让他改好,但事实上就是他这个疼爱的弟弟后来与他闺女永兴公主私通,还谋杀他,但依旧都都被他原谅了。
你觉得这是慈悲吗?这是还债吗?
你为这世间太多的恶解除了封印!
话说当年鲁国有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被本国人赎出来后可以找国家报销。有一次子贡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的赔偿金。
做好事不图回报,我是纯善人!
结果孔子说:你是高尚了,今后没人会在为国家赎回国外的奴隶了,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高尚。
力所能及的好事会做,赔本的好事没人做!
你子贡为了自己当好人,从此绝了成百上千奴隶们回到祖国的机会。
这是善还是恶!
不要去拿自己的善恶标准去一厢情愿的对接这个世界!!!
谋反你都不杀,贵族们从此人人脸上顶着免死金牌!
有这个榜样在前面,整个梁王朝呈现出了一派极其神奇的景象。
最顶端的皇帝自律的像个苦行僧,真真正正的是个出家人,只管自己,不管他人。
自菩萨皇帝之下,历朝历代罕见的残暴贪婪官僚系统横行于世,王侯们白天杀人于闹市不考虑影响,晚上公开抢劫不在乎官府,亡命者藏于贵族之家就不用担心被司法机关搜捕。(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劫,有罪亡命者,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
这些萧衍你都知道!你管了吗!(上深知其弊,溺于慈爱,不能禁也)
你这天下最大的在家人,却占着位置做了半个世纪出家人。
你对得起你的子民百姓吗?
更关键的是,他的一项货币改革还对社会的崩塌进行了推波助澜。
萧衍上位前,改革猛男孝文帝死了,国际局势不再一边倒,此后南北双方开始在国境线上没完没了拉扯。
军费成了大头开支。
505年,萧衍为了缓解西边益州天险丢失的战略压力大规模伐魏,就此掀开了直到钟离会战长达近两年的大规模群殴。
萧衍当时为了筹集军费,把所有贵族的租子和收成全给扣了。(冬十月丙午,北伐,以中军将军、扬州刺史临川王宏都督北讨诸军事,尚书右仆射柳惔为副。是岁,以兴师费用,王公以下各上国租及田谷,以助军资)
为了缓解财政压力萧衍开始自己铸钱,但南方当时的铜矿已经接近枯竭,萧衍在自己的产量并不足以应对市场交易的情况下要求除了他造的钱,所有的钱都不允许使用,但却由于违背了市场经济的规律根本禁止不住。(武帝乃铸钱,肉好周郭,文曰“五铢”,重如其文。而又别铸,除其肉郭,谓之女钱。二品并行。百姓或私以古钱交易,有直百五铢、五铢、女钱、太平百钱、定平一百、五铢雉钱、五铢对文等号。轻重不一。天子频下诏书,非新铸二种之钱,并不许用。而趣利之徒,私用转甚)
萧衍为什么要控制货币呢?
这是他均贫富的一个方式,他希望拉低之前的那些百年贵族和越来越壮大的商人们的能量。
特别是商人。
当时市场上流淌着“直百五铢、五铢、女钱、太平百钱、定平一百、五铢雉钱、五铢对文等等各种各样不同年代的货币,轻重不一,这就导致了江东的商人在“银行货币兑换生意”上大发其财。(百姓或私以古钱交易,有直百五铢、五铢、女钱、太平百钱、定平一百、五铢雉钱、五铢对文等号。轻重不一)
货币种类越多,兑换和交易过程中被资源强势方占便宜搞剥削的机会就越多。
比如你这粮食想卖出去,收粮食的商人说目前只有太平百钱爱要不要,你不要就把这粮食运回去吧累死你,等农民缴税的时候,萧衍收的是他造的五铢钱,农民伯伯们又必须把自己交易过程中收到的钱兑换成“萧衍五铢”,这个过程就产生了手续费。
整个金融系统中,这样的不对等交易是海量的。
商人开始越来越大的影响政治,并且酝酿出越来越大的政治影响力。
萧衍希望出台这个政策降低豪族和商人们的能量,哪怕盗铸钱币将过去各种各样的钱洗白成“萧衍五铢”这也客观上完成了货币上的统一。
但萧衍试验后发现没啥用,因为只要铜作为货币属性还是合法的,只要铜作为货币还是存在信心的,萧衍这种货币禁令就不好使,因为你根本没有能力去监管流通中的一次次交易用的是啥钱。
到了523年,萧衍玩了把狠的。
萧衍官方废除了铜钱,全面禁止流通,今后全是官方铸的铁钱。
南方贫铜矿,却不贫铁矿,萧衍作为国家最大暴力机关一把手随后造了海量的铁钱涌入市场。
等铁钱出来后,萧衍就再也没为钱发愁过,但就在铁钱流通后不久,后军行参军郭祖深针对萧衍沉溺于佛教治国,朝政宽松这事进行了示警级别的上奏。(帝溺情内教,朝政纵弛,祖深舆榇诣阙上封事)
贪污腐败问题已经相当严重,因为您对臣下没有惩戒,没有规矩,清廉没有嘉奖,贪墨没有成本,过去宋人酒好但家里的狗太凶导致没人买酒那酒都放酸了,您的恶犬实在是太多了。(大梁应运,功高百王,慈悲既弘,宪律如替。愚辈罔识,褫慢斯作。各竞奢侈,贪秽遂生。颇由陛下宠勋太过,驭下太宽,故廉洁者自进无途,贪苛者取入多径,直弦者沦溺沟壑,曲鈎者升进重遝。饰口利辞,竞相推荐,讷直守信,坐见埋没。劳深勋厚,禄赏未均,无功侧入,反加宠擢。昔宋人卖酒,犬恶致酸,陛下之犬,其甚矣哉)
民以食为天,粮食安全是国家最重要的事,但郡县苛暴,根本不劝农,今年大丰收但百姓仍然吃不饱饭,要是遇到水旱荒年咋办?(臣闻人爲国本,食爲人命,故礼曰国无六年之储,谓非其国也。推此而言,农爲急务。而郡县苛暴,不加劝奖,今年丰岁稔,犹人有饥色,设遇水旱,何以救之)
您之前劝全国学儒,置立五馆,行吟坐咏,诵声溢境,现在您自从信佛后,家家斋戒,人人忏礼,没人干活了,天天谈的都是彼岸,这事本末倒置啊!(陛下昔岁尚学,置立五馆,行吟坐咏,诵声溢境。比来慕法,普天信向,家家斋戒,人人忏礼,不务农桑,空谈彼岸。夫农桑者今日济育,功德者将来胜因,岂可堕本勤末,置迩效赊也)
现在商人越来越多,流民越来越多,真正干活纺织的农民和女工越来越少,您要是广兴屯田,贱货币重粮食,提拔鼓励种粮大户,惩罚懒汉示众,没有几年国家现在的粮食安全问题就能解决。(今商旅转繁,游食转衆,耕夫日少,杼轴日空。陛下若广兴屯田,贱金贵粟,勤农桑者擢以阶级,惰耕织者告以明刑。如此数年,则家给人足,廉让可生)
君子小人的眼界和需求不同,君子志于道,小人谋于利。志于道者安国济人,志于利者损物图己,政治有政治的打法,一码是一码,不能拿出世的思路去应对这世间的法则。(说的多好啊!)(夫君子小人,智计不同,君子志于道,小人谋于利。志于道者安国济人,志于利者损物图己。道人者害国小人也,忠良者捍国君子也。臣见疾者诣道士则劝奏章,僧尼则令斋讲,俗师则鬼祸须解,医诊则汤熨散丸,皆先自爲也。臣谓爲国之本,与疗病相类,疗病当去巫鬼,寻华、扁,爲国当黜佞邪,用管、晏。今之所任,腹背之毛耳。论外则有勉、舍,说内则有云、旻。云、旻所议则伤俗盛法,勉、舍之志唯愿安枕江东。主慈臣恇,息谋外甸,使中国士女南望怀冤,若贾谊重生,岂不恸哭)
此时江东已经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了,寺院穷极宏丽,在编僧尼十余万,寺院资产丰沃,最关键的是寺院还争夺人口,僧人吸纳男丁,尼姑吸纳女妇,户口已经没一半了,在这种巨大的利益链条下,僧尼已经成了买卖人,干出了很多蠹俗伤法的事。(都下佛寺五百馀所,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産丰沃。所在郡县,不可胜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则皆畜养女,皆不贯人籍,天下户口几亡其半。而僧尼多非法,养女皆服罗纨,其蠹俗伤法,抑由于此)
在这种情况下,郭祖深建议萧衍大规模整顿宗教势力,令四十岁以下的人全部务农,将被寺庙隐匿的人口全部挖出来,命天下僧尼全部吃素,否则将来全天下都是寺院,你国家将不再有一寸土地。(请精加检括,若无道行,四十已下,皆使还俗附农。罢白徒养女,听畜奴婢。婢唯着青布衣,僧尼皆令蔬食。如此,则法兴俗盛,国富人殷。不然,恐方来处处成寺,家家剃落,尺土一人,非复国有)
萧衍除了从自我做起贯彻了僧尼不能吃肉这事之外,对剩下的所有事都无可奈何。
宗教其对于信徒的最大控制力体现出来了。
因为一系列的教义控制,信徒是没办法反制上层的。
萧衍能够抢寺庙的产业吗?
这在教义中,这是将来要堕无间地狱的,你拿了寺庙一根针,将来多少辈子当牛做马还不完。
萧衍为啥527年、529年、546年、547年先后四次舍身同泰寺出家呢?
因为他每次出家都需要被国家“赎”回来,每次赎金都是一亿起步。
这在佛经里面有着“舍一得万”的福报体系,他在强行给自己注入福报,反正铁钱都是他铸的,他希望自己下辈子还过这种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日子。
钱他铸的,拿没成本的东西去修福报,瞅给他灵的!
你居然上疏让这位强行修福报的信徒领导去抢庙里的利益,纯属疯了。
萧衍对郭祖深的态度最终是你说的挺好,你忠心我提拔你,但我不改。(帝虽不能悉用,然嘉其正直,擢爲豫章锺陵令,员外散骑常侍)
萧衍在天监中期(502-519)推行“释法”,此时才仅仅十多年过去,就已经有如此严重的社会问题了。
魔瓶打开了,魔鬼放出来了,再收就难了。
腐败与崩塌的速度是很快的,因为你萧衍不会对官僚系统怎么样嘛!
根本没有约束。
一晃二十年过去,到了545年年底,散骑常侍贺琛向萧衍启奏了四件事:
1、户口已经少的不像话了,越来越少的户口承受着越来越严重的贪官盘剥。清官已经混不下去了,现在是您给了好政策老百姓也活不下去的状态了。(其一,以为今北边稽服,正是生聚教训之时,而天下户口减落,关外弥甚。郡不堪州之控总,县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扰,惟事征敛,民不堪命,各务流移,此岂非牧守之过欤!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繁数,穷幽极远,无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属搔扰;驽困守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重为贪残,纵有廉平,郡犹掣肘。如此,虽年降复业之诏,屡下蠲赋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
2、天下官吏之所以贪婪、残暴,是由于奢侈靡烂的风俗造成的,现在斗富这事已经严重的不像话了,一次宴席积果如丘陵,菜品同绮绣,一顿饭百两黄金都下不来,大量的食物吃不了都被浪费了,无论什么等级只要有钱就都养妓女,当官的都是富豪,但他们的作风和习惯却根本无法支撑他们退休后的生活,所有的退休干部抱怨的就一件事,当初没多捞点。(其二,以为“今天下所以贪残,良由风俗侈靡使之然也。今之燕喜,相竞夸豪,积果如丘陵,列肴同绮绣,露台之产,不周一燕之资,而宾主之间,裁取满腹,未及下堂,已同臭腐。又,畜妓之夫,无有等秩,为吏牧民者,致赀巨亿,罢归之日,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谣之具。所费事等丘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
3、您是圣明的,但您身边都是一帮谄媚之臣。
4、现在需要赶紧精简事务,休息百姓了。
后面两条没涉及社会现状就不细说了。
面对几乎和二十年前一样的上奏,又修了二十年的萧衍根本听不得这种话了。
萧衍口授敕书批驳贺琛,先是给这事定了性:你不过是为了将来炫耀我向朝廷上疏,朝廷不采纳,搏一个忠名罢了。(卿不宜自同茸,止取名字,宣之行路,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之不用)
接着挨条怼:
你为啥不说哪个刺史横暴,哪个太守贪残,哪个尚书和兰台奸猾,哪个使者渔猎,都叫啥啊?证据是啥啊?我好按名单办他们呀!(何不分别显言:某刺史横暴,某太守贪残,尚书、兰台某人奸猾,使者渔猎,并何姓名?取与者谁?明言其事,得以诛黜,更择材良)
你说全民斗富,你咋知道的?我要是查这事是不是骚扰民生呢?你要是说这是朝廷的状况,我带头表态,我没这毛病,我连祭祀都换成素的了,我祖宗都跟我吃素了,朝宴都是全素,顶多换点花样和做法,我自己不吃国家纳税人的钱很多年了,我盖的所有工程也全都没用官方资源,都是市场经济花钱雇人。(又,士民饮食过差,若加严禁,密房曲屋,云何可知?傥家家搜检,恐益增苛扰。若指朝廷,我无此事。昔之牲牢,久不宰杀,朝中会同,菜蔬而已;若复减此,必有《蟋蟀》之讥。若以为功德事者,皆是园中之物,变一瓜为数十种,治一菜为数十味;以变故多,何损于事!我自非公宴,不食国家之食,多历年所;乃至宫人,亦不食国家之食。凡所营造,不关材官及以国匠,皆资雇借以成其事)
你说该节俭引导百姓,我都三十多年没房事了,我住的地方也没有雕梁画柱;我平生不爱饮酒,不喜声色,朝中设宴都没奏过乐曲,我每天三更便起治理国家,事务多时常到日落才能处理完,常常因为过午不食每天只吃一顿饭,我过去腰腹过十围,现在都瘦的光剩二尺了,这事我还有过去腰带为证,我为了万民都严以律己到这地步了!(卿云宜导之以节俭,朕绝房室三十馀年,至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受生不饮酒,不好音声,所以朝中曲宴,未尝奏乐,此群贤之所见也,朕三更出治事,随事多少,事少午前得竟,事多日昃方食,日常一食,若昼若夜;昔要腹过于十围,今之瘦削才二尺馀,旧带犹存,非为妄说。为谁为之?救物故也)
你说的小人是谁?还有官府、衙门、市场这堆哪个应该革除,哪些该削减?哪些工程不急?哪些赋税可以缓?你都给我说具体的!
富国强兵之术,息民省役之宜你都给我整实际具体的,你不说就是蒙蔽欺骗朝廷,你赶紧说,我洗耳恭听然后把你的高见转给尚书省,颁布全国。(富国强兵之术,息民省役之宜,并宜具列!若不具列,则是欺罔朝廷。倚闻重奏,当复省览,付之尚书,班下海内,庶惟新之美,复见今日)
急眼了,妥妥的急眼了。
此时已经82岁的萧衍更多的像是在对举头三尺的神明呐喊,瞅瞅我这些年的严以律己!
你咋能把我这么辛苦修行的一生说的如此不堪!
从萧衍来看,他自己当政的这半个世纪堪称无可挑剔。
1、国家太平无战事。
2、个人私德上无可挑剔。
3、连吃喝工程都不用民脂民膏,都是市场经济。(没错您自己印钱投入市场)
4、自己是目前为止的皇帝最高寿者,越活越年轻。
在他的眼中,他是目前整个魏晋南北朝中最成功的皇帝,他的信仰和践行简直伟大。
但现实中,整个中国南方在这半个世纪中变成了如下景象:
1、由于海量货币的大规模涌入,市场经济极度繁荣,上流社会活在天堂里。
官方的海量货币投放以及史上几乎是最宽松的皇权监督下,全境奢侈斗富。
越是靠近建康,现象越严重。
第三产业的比重越来越大导致了建康地区从事农业的越来越少,因为经济中心种粮食是最不合成本的低效活动,单纯种粮食在上海,不对在建康根本活不下去,极度依赖市场的建康储粮不足半年,经常需要各地运粮支援。
由于南方水网发达,萧衍一朝又有着堪称史上截止此时江东最发达的资本,这都不叫事。
但在后面那个魔鬼来后,经济发达的建康很快将变成无粮的地狱,在后面的那场兵祸饥荒中,全阶层无论贫富幸存者百无一二。(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这储,常资四方委输。自景作乱,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贵戚、豪族皆自出采稆,填委沟壑,不可胜纪)
2、海量的铁被做成钱涌入市场的另一个后果,是铁这种极其重要的军用物资开始短缺。
到了萧衍末年,铁作为货币资源被大量占用,开始出现铁资源短缺的情况,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铁钱开始被偷斤短两。
江州往东,八十文折合一百文,称为“东钱”;江、郢以西,每七十文折合一百文,称为“西钱”;建康地区每九十文折合一百文,称为“长钱”。(又自破岭以东,八十为百,名曰“东钱”;江、郢以上,七十为百,名曰“西钱”;建康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
为什么江州以西七十文钱当做百文花?
因为西面的铁量少,铁价贵,所以市场在看不见的手之后自动调节成这个价格。
建康周围的铁资源更丰富,所以铁价没怎么涨,九十文钱当百文。
最终铁价越来越贵,市场上的囤积行为越来越严重,导致了梁末年以三十五文算做一百文了。(诏下而人不从,钱陌益少;至于季年,遂以三十五为百云)
铁资源越来越少的背后,是国家战争机器动员能力的极大衰弱。
3、上层的高经济资源和萧衍本人文化引导以及本就发达的南朝文化使得重文轻武之风在萧衍末年达到顶点。
当时的重文轻武已经到了啥程度呢?
整个建康地区已经没有人骑马了,那东西不优雅,官员士大夫们都是咋潇洒咋飘逸咋穿,周弘正骑一匹小矮马可以,觉得这优雅,有一天一个尚书郎骑大马甚至到了被弹劾的地步,等后面那位魔王来了之后,免疫力几乎是负的官员集团在大棚破裂失温后大规模死亡。(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
当时可笑到什么程度呢?
建康令王复听到马嘶鸣声吓尿了,说这特么不应该叫虎吗?为啥要叫马?(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萧衍的太子萧纲在被侯景围的那揍性时居然还作了一篇《围城赋》,后来被侯景囚禁时萧纲又做《连珠》二首,文甚凄怆。
瞅瞅这揍性。
4、整个官僚阶层跟萧衍没有感情。
用上一节中《孙子兵法》里的一句话总结: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你养了一群骄子!不可用也!
546年四月十四,萧衍讲经结束,大赦天下,改年号“中大同”。当夜,同泰寺佛塔起火,萧衍道:这是魔鬼干的,应该大规模做法事做死魔鬼!群臣都说好。(夏,四月,丙戌,解讲,大赦,改元。是夜,同泰寺浮图灾,上曰:“此魔也,宜广为法事。”群臣皆称善)
萧衍下诏:道高魔盛,行善有障碍,应该大兴土木,佛塔建造规模要超过以往!(乃下诏曰:道高魔盛,行善鄣生,当穷兹土木,倍增往日)
瞅瞅!“穷兹土木,倍增往日”,这话说的你没有负担吗?
你修了这么多年,修到最后修成了一句话: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最终没有看到这座信佛塔的最终竣工。
同泰寺的示警他并没有看懂。
真正的魔王就要来了,他靠建塔可消不了这弥天大灾!(遂起十二层浮图;将成,值侯景乱而止)
叁:“诈死”的高神通
547年正月初八,高欢病逝。
走的很仓促,但心不慌。
早在三年前,高欢就已经做好了交权的准备。
高欢一直镇晋阳,邺城方面之前始终交给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这四个人处理具体事务,邺城称之为四贵。(丞相欢多在晋陽,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皆欢之亲党也,季以朝政,邺中谓之四贵,其权势熏灼中外,率多专恣骄贪)
544年三月二十八,高欢任长子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将枢纽政务从此移交到了高澄这。(欢欲损夺其权,故以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移门下机事总归中书,文武赏罚皆禀于澄)
河北的权力过渡问题高欢早早就考虑到了,但河南问题却始终没当回事,河南被高欢全权交给了侯景,任其为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
侯景也高调表态,希望带三万人马横扫天下,渡江把萧衍抓来给高欢亲自念经办法会,高欢也对侯景始终放心任用。(景尝言于丞相欢: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为太平寺主。欢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体)
侯景服气高欢却一向看不起高澄,曾对司马子如说:高王在的时候啥都好说,高王哪天要是不在了,我可不跟那个小崽子共事!(景素轻高澄,尝谓司马子如曰:“高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掩其口)
侯景为啥要这么说呢?
按理说他这人精不该没有政治敏感性啊?
因为他和司马子如都是高欢最早的怀朔帮元老成员。(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及秀容人刘贵、中山人贾显智为奔走之友,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结)
他俩还都是最后时刻归附了高欢,成分和革命时间太相似了。
司马子如根据史书记载明确说是尔朱氏的忠臣,当年尔朱荣刚死的时候贺拔胜第一时间就反水了,但司马子如却跟着尔朱荣的部曲去了河阴,还劝尔朱世隆不能退,打回洛阳去。
后来高欢牛起来后,司马子如因为他的怀朔籍贯被尔朱世隆怀疑了,司马子如强烈表态还哭了一通,最终是高欢入洛阳后才归降的。(高祖起义信都,世隆等知子如与高祖有旧,疑虑,出为南岐州刺史。子如愤恨,泣涕自陈,而不获免。高祖入洛,子如遣使启贺,仍叙平生旧恩)
侯景跟尔朱氏的关系在史书中记载不详,但时间上也是尔朱氏集团被彻底粉碎后才从济州归降的。
别看革命晚,但高欢对这俩当年的老兄弟相当看重,当年光屁股长大的交情永远最珍贵,这俩人都给了高级别的授权,司马子如在邺城是“四贵”,侯景成了河南王。
侯景之所以对司马子如那么说,是希望和这位河北实权派的怀朔元老在高欢死后颠覆他的家产。
很遗憾,不是每个人都有狮子的梦想。
或者说人一到了岁数就开始不再冲动,逐渐认命养生盘手串喝茶水了。
高欢死的这年侯景45,年富力强还想浪,但司马子如已经58了,几年前侯景攒这局的时候司马子如也已经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了。
生理期上有一个50岁分界线,无论男女,过了这岁数各方面欲望都跳崖式滑坡,所以不生孩子这事相当可怕,这经济没有胡话乱花的年轻人是不可以的。
司马子如并不想跟侯景趟这个浑水,人家这些年主要张罗贪污的事,比较忙。(子如义旗之始,身不参预,直以高祖故旧,遂当委重,意气甚高,聚敛不息)
其实吧,司马子如是个特别灵的人,他的一生不去细讲了,总之一辈子都走在点上,人家这贪污其实更多还有一层自污的成份在。
侯景的这句拉拢,作为司马子如对第二届领导的投名状早早的汇报到了高澄那。
高欢病了之后,高澄第一个想到的威胁就是侯景,随后以高欢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召侯景过来。(及欢疾笃,澄诈为欢书以召景)
结果高澄没想到,他爹和侯景有暗号。
侯景曾对高欢说过:我在远方权力那么大,人们很容易从中捣鬼,以后凡是您给我的书信和旨令都请您加一个小黑点。高欢同意了。(先是,景与欢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欢从之)
高澄不知道这个约定,等侯景拿到书信后成了信号枪,赶紧找了茬不去,随后去打探消息,得知高欢不行了,于是开始了造反计划。(景得书无点,辞不至;又闻欢疾笃,用其行台郎颍川王伟计,遂拥兵自固)
小疑问来了。
高欢为什么不早早告诉高澄这个暗号呢?
因为高欢在防着高澄,他知道自己这儿子不是啥好东西。
相对于侯景,这孩子的威胁一点也不小。
高澄是有才无德的典型代表,这孩子早早就震惊天下,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是十岁的时候在高欢入信都后去招降高敖曹,当时高敖曹很看不起他哥哥引高欢入信都,还专门给他哥送了女装,但高澄以子孙礼拜见后感动了这个河北黑老大。
此后高欢就经常考察这孩子的政务能力了,一试还真是那意思,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参与最高决策了。(神武试问以时事得失,辨析无不中理,自是军国筹策皆预之)
16岁的时候,高澄在邺城辅政任禁军总司令,当时满朝还只是听说小领导是个政务天才,依旧仍然拿他当个孩子,但高澄亮相后很快就以极高的决断力和政务成熟度震慑了所有人。(三年,入辅朝政,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时人虽闻器识,犹以少年期之,而机略严明,事无凝滞,于是朝野振肃)
这孩子作为接班人能力上一点问题没有,但是这孩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而且人际关系上没有分寸。
15岁的时候就把他爹给绿了。
他爹有个妾叫郑大车,出身荥阳郑氏,按理讲也是“四姓”级别,咱也不知道咋给一丫头起名叫大车。
大车原为广平王元悌的妃子,后来高欢入洛阳后就把这大车给推走了,而且还特别喜欢推大车,宠爱非常。
结果高澄也喜欢大车,趁高欢出去打仗的时候也推了推。
很快东窗事发,高澄推车的动静太大,目击证人太多,高欢打算废了这小子。
最终是司马子如开导高欢,堪称史上劝架的最经典案例之一。
上来开宗明义:别难过!我儿子也把我绿了!
把同情心勾起来后,司马子如开劝:这事是家丑,咱得盖着点,高澄再咋地也是跟咱娄大嫂子生的,最好不过结发妻,差不多得了。
最终在一通面子操作下,作证的婢女被上吊了,高澄顺利过关。
后来高仲密最终被逼反,导火索又是高澄想推人家媳妇,连衣服都给人家扯了,相当粗暴。
你就差这一口啊!非推人家媳妇呀!
高澄还经常调戏他弟妹李祖娥,但他二弟高洋情绪控制能力极强,装傻小天才,在这跋扈哥哥面前经常跟傻子一样。
即便如此,高澄依旧一点面子不给,经常对他弟弟的评价是这货都特么能得富贵,看相这事纯属扯淡。(内虽明敏,貌若不足,世宗每嗤之,云: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亦
何由可解)
少年得志才高八斗的人,通常在边界感上都会有问题。
也许当年他第一次推车的时候高欢冷他十年,对这孩子会是人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
高澄这个没有边界感的高能长子,对于高欢始终是个巨大威胁。
由于宇文泰的顶级战略威胁,高欢始终天子守国门的驻守晋阳,除了起义之初,这辈子没咋在河北待过,对于太行山以东,高欢无可奈何的必须要早早放权给高澄。
但对这个十五就敢绿他的儿子,你能指望他多自觉的“朕不给你,不能抢呢”?
北魏的例子在那了,太子跟老子的权力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高欢针对高澄,始终有两个后手。
一个后手,是老二高洋。
高洋每次单独面对他哥的时候就是智障附体。
但他爹给他的所有考验这孩子都能满分给出回答。
有句俗语叫“快刀斩乱麻”,创造者就是高洋。
高欢曾经让这帮儿子去从一堆缠乱了的线头中捋出头绪,到了高洋这直接一刀把乱麻砍断了道:乱成这样根本就捋不出来了,得毁灭了重开新局。高欢点头。(高祖尝试观诸子意识,各使治乱丝,帝独抽刀斩之,曰:“乱者须斩。”高祖是之)
高欢还搞过突然袭击,命这帮孩子出去带兵执行任务,随后派了猛将彭乐等攻打皇子们,高澄这帮都怂了,最终是高洋率兵跟彭乐开干,还生擒了彭乐。(又各配兵四出,而使甲骑伪攻之。世宗等怖挠, 帝乃勒众与彭乐敌,乐免胄言情,犹擒之以献)
这个从来事上见的“二傻子”不被所有人重视,只有高欢明白这小子是装的。
还曾私下对自己的丞相长史薛琡说:这小子的脑子比我还强。(唯高祖异之,谓薛琡曰:此儿意识过吾)
高欢这辈子靠的就是脑子,这句话的评价相当高。
高洋始终被高欢安排在高澄身边,而且一直都在最核心的圈子里,之前一直就是侍中,高澄成为邺城一把手后高洋是尚书左仆射。(东魏以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元弼为录尚书事,左仆射司马子如为尚书令,侍中高洋为左仆射)
高洋能在控制欲极强,相当看不起自己的哥哥身边始终潜伏着,这是个相当厉害的备用选项,高洋后面的一系列表现也确确实实证明了这一点。
第二个后手,是侯景。
侯景看不上高澄,高欢肯定知道;为啥高欢要保密这个“黑点之约”呢?
高欢要是早早就告诉了高澄,高澄就有办法动手脚弄死侯景。
高欢需要在河南安排矛盾半公开化的侯景去钳制这个儿子,他在山西,侯景在河南,让这个河北的儿子有分寸感。
玉璧之战后,高欢恰到好处的要死了,让很多很可能不体面的事情最终得以体面。
但病情恶化太快以及高澄的急不可待最终使得侯景问题并没有得到平稳解决。
高欢问高澄:你脸上有我病之外的忧虑,是什么?还没等高澄回答高欢就说道:是侯景吧。(欢谓澄曰:“我虽病,汝面更有馀忧,何也?”澄未及对,欢曰:“岂非忧侯景叛邪)
高欢道:侯景在河南做一把手14年了,心很大,只有我能驾驭他,你们没办法,现在天下未定,我死后不要马上发丧。
库狄干是鲜卑大辈,斛律金是高车大辈,这俩都是耿直有力的人,都是我仔细品出来的,放心用;可朱浑道元和刘丰生都是西面远来投奔的,当初路自己都走死了,也不会背离你;潘相乐原是道人,心地和善厚道,是你们兄弟的好帮手;韩轨脑子里有钢管回不过来弯,你要宽容他;彭乐内心难测,邙山之战已经试出来了,防着点;这帮人中,能对抗侯景的只有慕容绍宗一人,他是尔朱荣的亲戚,成分有问题,这些年我一直压着他,就是将来要把他留给你用。(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并性遒直,终不负汝。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潘相乐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韩轨少戆,宜宽借之。彭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留以遗汝)
上述的所有人,高欢没有一个看走眼的。
用侯景,人家有目的;
铲侯景,人家有后手。
多么可怕的人啊!
高欢正月初八走人,侯景正月十三就已经正式造反归附西魏了,颍州刺史司马世云举全城响应,侯景随后控制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暴显等。
但西兖州刺史邢子才发现了侯景的阴谋,不仅抓了侯景的接管军,还向东部各州散发檄文提前预警。(遣军士二百人载仗暮入西兖州,欲袭取之,刺史邢子才觉之,掩捕,尽获之,因散檄东方诸州,各为之备,由是景不能取)
高澄派司空韩轨督各路军马讨伐侯景。
二月,侯景遣使来投降南梁表示请允许我率豫、广、郢、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关东十三州前来归附,齐、徐这几州就是我去封信的功夫,等河南全部安定后咱们再图谋燕赵。
侯景的上市招募相当诱人,84岁按理来讲早已无欲无求的萧老居士突然来感了。
话说这年的正月十七这天,老萧梦见中原各地牧守纷纷献地来降,整个南京颅内高潮,各机关单位举行了年后大庆。(是岁,正月,乙卯,上梦中原牧守皆以其地来降,兴朝称庆)
这事最开始是老萧跟自己的宠臣中书舍人朱异说了,并且道:我这人很少做梦,只要做了就会梦想成真。(旦,见中书舍人朱异,告之,且曰:吾为人少梦,若有梦必实)
二月,侯景的招股书送到了。
老萧觉得太神了!
更神奇的是,侯景的快递单号上盖的就是正月十七的戳!(及和至,校景实以正月乙卯日定计,帝由是纳之)
关于侯景这事,朝堂上有反对派,表示咱们这些年一直跟北面关系不错,现在接纳叛乱之臣这事不合适啊!(上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等皆曰:顷岁与魏通和,边境无事,今纳其叛臣,窃谓非宜)
老萧表示:有理,但得到侯景的话到时连塞北都能沐浴在我的佛光之下了,机会难得,要知道变通。(上曰:虽然,得景则塞北可清;机会难得,岂宜胶柱)
退朝后老萧有点犹豫,自言自语道:几十年了这国家治理的这么好,现在突然送来这么大的礼,这事合理吗?要是因此造成混乱,将来后悔哪里还来得及。(尝夙兴至武德阁,自言我国家承平若此,今便受地,讵是事宜,脱致纷纭,悔无所及)
朱异知道这是老萧需要一个心理自洽的理由,从他自己说这辈子梦想成真开始就已经表态了,于是对萧衍道:这是天意!要不咋可能砸下来这大福报,您这是拯救苍生!可不能因为这点小嘀咕就冷落了天下水深火热的人民!
萧衍觉得这个台阶好,又一想前面那梦,再结合自己时来天地皆同力的五十年,决定给侯景注资。(高祖深纳异言,又感前梦,遂纳之)
老萧任命侯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
三月初三,梁武帝为了这次大福报决定再次舍身同泰寺。(三月,庚子,上幸同泰寺,舍身如大通故事)
三月初九,庙里的萧衍派司州刺史羊鸦仁督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率三万人支援悬瓠给侯景运粮。
四月初十,梁朝再次捐款一亿为萧衍赎身。
萧衍注资了人生中最后一笔“福报”。
四月二十一,程序走完,萧衍回宫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太清”。
此时侯景已经击败了东魏方面的第一波讨伐,从虎牢退守颍川等待南梁方面的支援。
面对侯景的撤退,韩轨率军包围了颍川,侯景随后把东荆、北兖州、鲁阳、长社四城割让给了西魏求救。(韩轨等围侯景于颍川。景惧,割东荆、北兖州、鲁陽、长社四城赂魏以求救)
此时已经是尚书左仆射的于谨建议:侯景老辣,奸诈难测,不如厚其爵位再看看表现。
荆州刺史王思政则认为时不我待,赶紧去救,紧接着以荆州步骑万余从鲁阳向阳翟(禹州市)进发。
王思政的这次“主观能动性”,某种意义上决定了他的结局。
王思政已经冲出去了,宇文泰只能跟上,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加侯景大将军兼尚书令,派李弼和赵贵率兵一万赴颍川。
中间侯景担心自己跟西魏眉来眼去这事让老萧生气专门去信解释,老萧大气表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创奇谋,建大业,这事以后都不用说,浪费纸,这习惯要改。
六月,看到李弼这帮猛男要出虎牢关了,韩轨率军回了邺城。(东魏韩轨等围颍川,闻魏李弼、赵贵等将至,乙巳,引兵还邺)
侯景想趁机抓了李弼和赵贵夺其军,但被赵贵看出来了,打算反诱侯景,被李弼摁住了。(侯景欲因会执弼与贵,夺其军;贵疑之,不往。贵欲诱景入营而执之,弼止之)
还是要注意政治影响,侯景是主动归降的,在没有反迹的情况下要谨慎。
此时南梁的支援军已经到了汝水,侯景随后去了悬瓠,王思政接手了颍川,李弼率军回了长安。
侯景上来就赔了,不久再次找西魏请求援兵打算赚回来,但西魏朝中对侯景的人品进行了分析,说高欢刚死这货就反了,所谋者大,不会为咱们尽忠的。
宇文泰随后召侯景入朝。
王思政与此同时还迅速控制了侯景的七州十二镇。(王思政亦觉其诈,密召贺兰愿德等还,分布诸军,据景七州、十二镇)
面对侯景这种老流氓,根本就不是信任的事。
你投诚我欢迎,我先把力所能及能控制的全拿到手,然后一步步的逼你做个好人。
你真的投诚最好,你不能投诚我也先把你的威胁控制在最小。
对于你这暴力老流氓,信任的程度是有限的。
眼瞅西面不像南面好糊弄,人家让你回朝,侯景果断推辞给宇文泰写了封信道:我耻于跟在高澄那小崽子后面,又咋可能跟大兄弟你比肩呢!(景果辞不入朝,遗丞相泰书曰:吾耻与高澄雁行,安能比肩大弟)
宇文泰迅速止损,以所授侯景的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都授给了王思政。
侯景觉得这个世界自己只不如高欢,现在他死了,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宇文泰这小辈他看不上眼。
真的如此吗?
为啥人家上来就把你这老流氓给坑了呢?
高欢给你的地方,叫中原,那叫四战之地,那叫千里平原。
自古以中原为根据地能杀出来的只有一个人,叫曹操。
你有曹操的诸曹夏侯吗?你有荀彧的颍川股份吗?你有曹操宗教纽带的青州兵吗?
无论是东魏还是西魏,最终都能一步步挤死你。
此时来看看北面,高澄在四月的时候回到了邺城坐镇,等六月李弼这帮回军后才又回到了晋阳,这时候才正式为高欢发丧。
七月,高澄正式接班,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勃海王。
八月二十,高欢终于入土为安了,高澄把高欢先虚葬在了漳水之西;又在成安鼓山石窟的佛寺旁边秘密挖了个墓穴把他爹葬了,随后杀了所有工匠保密。(甲申,虚葬齐献武王于漳水之西;潜凿成安鼓山石窟佛寺之旁为穴,纳其柩而塞之,杀其群巨)
整整晾了八个多月,高欢终于下葬了,这已经不是招苍蝇的问题了。
也没看到高欢有啥盗墓的历史,为啥高澄葬他这么吓吓唧唧呢?
我依旧保持原来的态度:誓言不可乱发。
反正高欢后面这帮子孙精神多少都有点问题。
举头三尺有神明,对誓言多些敬畏。
此时萧衍已经官方下令大举北伐,高澄鉴于此派人给侯景递话:你们全家都还好好的,只要你回头,永远保你担任豫州刺史,还把你家小全还回去,你的所有文武班子我都既往不咎。(景母及妻子皆在邺,澄乃以书谕之,语以阖门无恙,若还,许以豫州刺史终其身,还其宠妻、爱子,所部文武,更不追摄)
高澄给侯景递了狠招,用还人质的方式来诱惑侯景的一次虚情假意。
只给好处,没有义务,只需要你口头的表态就能换回儿子。
但你得先投降表态,你表态了我就能做文章,比如缓仨月再给儿子呀,只要你侯景降了,你跟萧衍间的合作关系就被离间了。
结果他根本糊弄不了侯景,他走这一步时就都推算好了,邺城的妻子儿女肯定全得死,不可能再有别的选项!
侯景回道:当年刘邦找项羽要“煮爹汤”,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天下我自己能打,用不着你来赐,再说你杀我家人跟我有啥关系呀!(景使王伟复书曰: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幸自取之,何劳恩赐!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
唉!写到这里都替萧衍愁得慌,北面都是炼蛊炼出来的毒王,是四万八千妖怪的狮驼岭,你那温室大棚菜可咋整呢!
侯景不上当,陈元康于是劝高澄去找慕容绍宗吧,那是你爹给你留的锦囊。
高澄道:我不是不想用慕容绍宗,但我跟他没交情,怕一喊他,他也成了惊弓之鸟。(时绍宗在外,澄欲召见之,恐其惊叛)
陈元康道:这个别担心,慕容绍宗知道我是您心腹,最近又给我送礼了,我为了安抚他已经无可奈何受贿了,并回信厚谢了他,别担心!(元康曰:绍宗知元康特蒙顾待,新使人来饷金;元康欲安其意,受之而厚答其书,保无异也)
陈元康这确确实实是为国受贿,别笑,有深意。
为啥要说领导身边这秘书长是实权派呢?为啥皇帝身边的侍中很厉害呢?
举个例子哈,大领导对一项工作表达重视时不用把话说明了,来你单位开次会,多问几个该项工作的问题,多几句批示,这事就足够下面人往死里干了。
领导的反映一定不能激烈,始终要保持引而不发状态。
你拍了桌子就波及面太大了,就没有余地了,这事最终很难讲会变成什么样子。
真要是到了拍桌子瞪眼睛的地步,通常两种情况。
要么是大领导的权力已经下不去了,他已经被架空没有力量了。
要么是被摆桌子的方面要出大事了。
基本上是被连根拔起的级别。
权力是要通过最高层的一个个动作一层层关系进行层层放大的。
自古至今如此。
陈元康为啥必须得收慕容绍宗的礼?
因为陈元康是高欢的大丞相功曹,主掌机要。(委式以元康对,曰:是能夜暗书快吏也。召之,一见便授大丞相功曹,内掌机密)
等高澄接班后,陈元康又无缝对接了。(世宗嗣事,又见任待。拜散骑常侍、中军将军,别封昌国县公,邑一千户)
这是个领导的身边人。
此时是权力过渡时期,属于特殊敏感期。
陈元康的态度隐隐然就代表着最高层的意思。
陈元康要是不收慕容绍宗的礼,也就意味着你悬了,慕容绍宗就会自己找别的出路。
收了礼就意味着至少你是安全的。
为了国家社稷,陈秘书收礼太不容易了!
就这样,慕容绍宗成为了东南道行台,加开府,转封燕郡公,派他与高岳、潘乐一同救彭城。
最开始侯景听说韩轨来的时候评价是这个吃猪肠子的能干啥!等听说高岳要来的时候说:兵精人普通。总之诸将没一个看上眼的。(初,景闻韩轨来,曰:“啖猪肠儿何能为!”闻高岳来,曰:“兵精人凡。”诸将无不为所轻者)
但当听说慕容绍宗要来的时候,侯景敲打着马鞍叹道:谁教给的那小崽子让慕容绍宗来的!高王难道是假死吗!(及闻绍宗来,叩鞍有惧色,曰:谁教鲜卑儿解遣绍宗来!若然,高王定未死邪)
高神通知道你在他死后要抢九阴真经,人家已经备好预案了。
历史,是最伟大的编剧。
肆:老僧入魔
公元547年八月,萧衍下令北伐。
萧渊明等率众十万顿兵寒山(徐州市东南),与侯景掎角掘泗水灌彭城。
慕容绍宗率众十万南下据橐驼岘(徐州市北),羊侃劝萧渊明趁慕容绍宗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打他个立足未稳,萧渊明不从。
慕容绍宗来了之后,萧渊明就不出战了。
几十年没打仗了,上来就是国际大赛,比较紧张。
看到主将畏战,羊侃率其部曲单独驻扎到了堰坝上。
十一月十三,慕容绍宗率军来战,部下埋伏后自己做诱饵用诈败之计大胜梁军,俘虏萧渊明及胡贵孙、赵伯超等将,梁军亡失数万,只有羊侃结陈撤了出来。
战报传来后,萧衍哆嗦了,从龙椅上差点栽下来,宦官张僧胤赶紧扶住老头,萧衍开始预感到了什么,叹道:难道我要成为西晋了吗?(上闻之,恍然将坠床。僧胤扶而就坐,乃叹曰:吾得无复为晋家乎)
侯景退围谯城,拿不下来退攻城父,拔之。
十二月初九,侯景请求立一个元氏宗室北上,既是兴灭继绝的功德,又方便当政治符号去北伐立功。(河北物情,俱念其主,请立元氏一人以从人望,如此,则陛下有继绝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为圣朝之邾、莒,国之男女,为大梁之臣妾)
侯景这么干,因为高澄已经把东魏的末代皇帝孝静帝元善见扣起来准备走过户手续了。
孝静帝美容仪,膂力过人,据说能夹着石狮子飞过宫墙,射箭百发百中,大侠级别;好文学,从容沉稳,人们说有当年孝文帝风烈,高澄对其深忌之。(东魏静帝,美容仪,膂力过人,能挟石狮子逾宫墙,射无不中;好文学,从容沈雅。时人以为有孝文风烈,大将军澄深忌之)
《魏书》是北齐修的,对待这位末代皇帝别看夸了一大堆,但史官有多损从一句“能挟石狮子逾宫墙”就看出来了。
这特么哪是皇帝,成飞贼了,脑子还有毛病。
高欢时代拿孝静帝还是很当回事的,到了高澄这就一切都免了,经常问眼线:那大傻子比之前怎么样?脑残程度好点了没?你得当好牢头啊!(澄与季舒书曰:痴人比复何似?痴势小差未?宜用心检校)
高澄把话说的这么明了,邺城方面开始对孝静帝精神摧残,孝静帝打猎的时候旁边人就喊:皇帝不要让马跑起来呀!大将军要怪罪的!高澄曾陪孝静帝喝酒,高澄举杯道:我提一杯敬敬皇帝。无君臣之礼,气的孝静帝愤怒道:自古无不灭之朝,朕这一生活着还有何意义!
高澄怒道:什么朕、朕的,狗屁朕!骂完不解气还让崔季舒打了孝静帝三拳,拍拍衣服走人。(澄怒曰:“朕?朕?狗脚朕!”使崔季舒殴帝三拳,奋衣而出)
孝静帝不堪其辱,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济北王元徽等密谋杀了高澄。
这事很快露馅了,随后高澄率兵入宫,见了孝静帝后说了史上废帝中逼格最高的一句话:陛下何故要谋反?(澄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
高澄把孝静帝关了禁闭囚禁于含章堂里,随后把孝静帝一党煮死于闹市。
这给了侯景一个北伐的政治理由,十二月十二,萧衍安排了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北上。
慕容绍宗率军来战侯景,此时侯景率数千辆辎重,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退守涡阳(蒙城县)。
慕容绍宗率十万大军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顺风势摆阵等侯景决战。
侯景关了营垒等风停了才出来,慕容绍宗道:侯景诡计多端,喜欢袭人背后,赶紧加强后军防备。(景闭垒,俟风止乃出。绍宗曰:“侯景多诡计,好乘人背。”使备之)
反应的还是慢了,侯景派了一队兵,披短甲,持短刀,从背后袭击了慕容绍宗,只砍人马之腿,东魏军溃,慕容绍宗坠马,刘丰生受伤,显州刺史张遵业被俘虏。
慕容绍宗和刘丰生逃往谯城(夏邑县),裨将斛律光、张恃显责怪他们,慕容绍宗道:我征战一生,没遇到过侯景这样的对手,你们去试试吧!(绍宗、丰生俱奔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尤之,绍宗曰:“吾战多矣,未见如景之难克者也。君辈试犯之)
临走前慕容绍宗还算比较厚道,告诫道:不要渡涡水。(光等被甲将出,绍宗戒之曰:“勿渡涡水)
过去了你们就回不来了。
斛律光等随后现眼而回,慕容绍宗问道:今天你们表现咋样?你还怪我吗?(光走入谯城,绍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也)
话说侯景的兵法是从尔朱荣处学的,授业恩师是慕容绍宗,但据说侯景天赋异禀学兵法没多久就开始指导慕容绍宗了。(初学兵法于荣部将慕容绍宗,未几绍宗每询问焉)
论打仗,慕容绍宗其实不是侯景的对手,但他之所以会被高欢选中,是因为这个人相当稳。
他虽然平不了侯景,但他不至于让侯景扩大胜势。
当年韩陵之战后尔朱氏联军大败,尔朱兆打算率轻骑西逃,最后是慕容绍宗中流砥柱,命人竖将旗、吹号角,召聚逃散的士卒,整顿军容后与尔朱兆撤回晋阳。(兆之败于韩陵也,士卒多奔,兆惧,将欲潜遁。绍宗建旗鸣角,招集义徒,军容既振,与兆徐而上马)
慕容绍宗在这种大溃败下帮尔朱兆续了命。
慕容绍宗不用击败侯景,只要僵住他,他的军心、后勤等等问题就都暴露出来了。
侯景之所以狂,在于放眼东魏已无敌,东魏只要几战大败后就会自己四分五裂。
但慕容绍宗能拖住他。
时间,是侯景最大的敌人。
慕容绍宗随后就开始拖着侯景,一直拖到年底侯景粮尽,司马世云投降了慕容绍宗。(侯景与东魏慕容绍宗相持数月,景食尽,司马世云降于绍宗)
按理讲侯景也考虑到了粮食问题,他效忠萧衍最大的战略考量就是后勤问题。
但打到这时候,国力的差距出现了。
南朝的市场经济在战时让萧衍开始惊出冷汗。
按理讲侯景所处的位置属于主场作战,从长江运到涡阳的粮道很顺畅。
相反此时慕容绍宗远没有侯景条件好,此时是冬季,北国水量不足,粮道远没有南方条件好。
但是,侯景先断粮了。
理论上来讲,供给侯景军粮跟慕容绍宗耗属于送分题,但这在萧衍一朝成为了极其艰巨的任务。
原因我们前面讲了,南梁在萧衍的货币宽松和监管缺失下已经极其依赖市场化运作,尤其建康首都地区还极其奢靡,第三产业和寺庙产业比重相当高,粮食储备根本不够,自身养不活,只能靠各地输血。(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这储,常资四方委输)
一个多月前萧渊明大败后将后勤全折进去了,粮食储备本就不够的建康短期之内根本没办法给侯景重新筹措粮草。
可能会有疑问,不是市场经济吗?不是梁朝的经济发达吗?咋弄点粮食还叫个事啊?
买去啊!
问题就在这里,买不到!
粮食储备是国家的命,已经不单纯是经济问题了。
尤其在古代,粮食不是像咱们现在这样几乎“无限”供应的,那个年代没有化肥,每年能产的粮食就那么多,越是发达的地方还越不产粮,大量的寺庙又侵占了大量劳动力,导致南朝的粮食自给水平本就风险相当大。
只不过因为这几十年都没有大规模战争,导致了即便粮食安全问题始终在走钢丝,但其可怕性并没有显现出来。
梁朝高度发达的市场经济和货币供应会调节的你生产刚好够全国人民吃的粮食,剩下的劳动力和生产力都去充斥第三产业和寺庙产业了。
侯景的突然出现导致了南朝突然间出现了粮食紧缺,萧渊明刚刚的大败又进一步耗干了军粮储备,这剩余的缺口不是你有钱马上就能买到的,这需要你挤出第三产业的人口去种粮食以应对这激增的缺口,但这中间有个时间差。
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会有滞后性的。
粮食对于国家的生死安危跟公司的现金流一样重要,只要你一口气缓不过来,当场就死那!
更重要的是,当粮食缺口增加20%的时候,仅仅是价格上升20%那么简单吗?
最终的结果很可能上涨2000%。
因为20%的缺口意味着最终直到20%的人买不起粮食退出竞价,粮价才会停止上涨。
一升粮食七八万钱的市场马上就会出现了!
很快建康就会体会到有钱都买不到粮食是啥恐怖的场景了。
548年正月初七,慕容绍宗率五千精骑袭击侯景,侯景战前动员时对同志们道:你们的家属都被高澄杀了!(春,正月,已亥,慕容绍宗以铁骑五千夹击侯景,景诳其众曰:汝辈家属,已为高澄所杀)
慕容绍宗之所以会出战,是因为从叛逃过来的司马世云那得到了破局点,侯景之所以能控制住军队还有这么高的战斗力其实就是在用同仇敌忾这招,慕容绍宗隔着老远就大喇叭广播道:你们的家人都平安无事,如果你们现在回头,官职和勋爵会像从前一样给你们!随后慕容绍宗披头散发向北斗星起誓。(绍宗遥呼曰:汝辈家属并完,若归,官勋如旧。被发向北斗为誓)
慕容绍宗僵持这段时间让已经被侯景裹挟了一年的士兵们耐心耗尽,你根本没有打回河北,北兵也不愿意南渡长江投奔萧梁,慕容绍宗这一发誓后,仗着冬天水浅,侯景大军全面崩溃开始疯狂北渡涡水,河水都被败兵们断流了。(景士卒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帅所部降于绍宗。景众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
侯景最终和几个心腹骑马从硖石渡过了淮河,最终拢了拢败兵,还有八百人。(景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步骑八百人)
东魏追兵始终逼的不紧不慢,侯景也明白慕容绍宗是个大明白,于是派人对慕容绍宗的说:我要是被抓了,你还有啥用?(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
追军不敢逼,说明慕容绍宗本意就是把你往江南赶,不想动你。
狡兔死走狗烹,被摁住了十多年的慕容绍宗根本舍不得侯景。
慕容绍宗还指望着侯哥帮他封侯拜相呢!
侯景之所以送过去这句“明白话”,就是把这事挑明了,让高澄一生气弄死慕容绍宗,给自己减少一个未来的对手。
智力比拼在这个时代已经趋近极致。
正月十二,羊鸦仁在侯景败后弃悬瓠城回到了义阳,殷州刺史羊思达也弃项城而逃。
侯景战败后不知去投奔哪里,此时鄱阳王萧范被任命为南豫州刺史还没来上任,马头戍主刘神茂素来不被监州事韦黯所容,听说侯景来到后前来迎接,侯景问道:寿阳离此不远,城池险固,我前往投奔韦黯会接纳我吗?
刘神茂回道:韦黯虽然占据寿阳但他只是个监州罢了,您要是到了寿阳近郊,韦黯一定会出来迎接,趁机会抓了他就得了,随后慢慢启奏皇上,肯定不会被责罚的。(神茂曰:黯虽据城,是监州耳。王若驰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执之,可以集事。得城之后,徐以启闻,朝廷喜王南归,必不责也)
萧衍的软弱已经到了被边境一个戍主摸透了的地步。
正月二十,侯景夜至寿阳城下。
韦黯是韦睿之子,以为贼盗来了披上铠甲登上了城墙,侯景派手下人告诉韦黯道:河南王侯景战败前来投奔,快开城门。
韦黯说:没圣旨,开不了。
侯景随后派寿阳人徐思玉进城拜见韦黯道:河南王是朝廷所重的人,现在他失利前来怎么能不接纳呢!
韦黯道:我的任务是守寿阳,河南王败了跟我有啥关系。
徐思玉道:你现在不开门,等魏军追来河南王被杀后你咋回见朝廷。
韦黯最终被说服了,正月二十一,韦黯开城门迎侯景,侯景派其将分别掌控了四个城门,随后抓了韦黯准备杀了他;吓唬完之后拍手大笑,摆酒宴开派对。(癸丑,黯开门纳景,景遣其将分守四门,诘责黯,将斩之;既而抚手大笑,置酒极欢)
侯景进寿阳,是此时南朝武备荒废的一个缩影。
侯景想进城没问题,但信任的程度是有限的,首先我咋知道你是不是侯景?
怕侯景被魏兵杀了追责这事其实很简单,让侯景自己先进。
不同意你爱死死,我写报告时就说遇到演员了,给他机会了,他自己心虚,国家安危为重。
看没问题的话外面的士兵交出武器分批进城,缴枪后安排到驿馆给萧衍去报告,听领导下一步安排。
侯景不过八百人,你是堂堂淮南第一重镇寿阳的守将,你居然让侯景控制了四个城门还自己被扣下了。
你有一丁点战备意识吗?
栽你爹韦睿的名头啊!
正月二十二,侯景将自己败报传回建康,请求革职贬官,萧衍没追究啥,在侯景这个立足未稳可以随意拿捏的时刻并没有忍心调动。
他跟北面闹掰了,只能依附你了,你根本不用担心他反水,你跟人家宇文泰学呀!调中央来呀!跟你一块念经来呀!
结果萧衍任侯景任南豫州牧镇寿阳,原来准备去接手寿阳的鄱阳王萧范被改为了合州刺史镇合肥。
光禄大夫萧介上表进谏说:恶人是不会变的,吕布杀了丁原后最终董卓也死了,狼子野心是不会被驯服的,侯景对高欢如此,对您也会如此,现在他是败军之将不过是个边境常人,您不能因为这么个货去破坏睦邻友好的两国关系,我是咱皇族遗老,我说这话都是忠心啊!
萧衍是很感动,但不搭理。(上叹息其忠,然不能用)
东魏那边高澄多次派人送国书请求和梁朝恢复睦邻友好,高澄表示如果萧衍不忘旧好,我也不会违背先王意愿与梁为敌,我会立刻送还俘虏,并且将侯景家人给你送过去。(若梁主不忘旧好,吾亦不敢违先王之意,诸人并即遣还,侯景家属亦当同遣)
被俘虏的萧渊明派省事夏侯僧辩向萧衍递了奏书给高澄做背书,萧衍看到了侄子的奏疏后哭了,拿到朝堂议这事。(渊明乃遣夏侯僧辩奉启于上,称勃海王弘厚长者,若更通好,当听渊明还。上得启,流涕,与朝臣议之)
朱异作为萧衍的蛔虫一看领导这表情就明白了,于是马上递台阶,认为该见坡就下。
萧衍于是也觉得自己这回草率了,念经念的好好的,欲望考验来临后意志还是不坚定,还是得修,于是人给萧渊明回信道:我已经知道高大将军待你不错,我很欣慰,我会派使者去重新建立外交关系。(异等固执宜和,上亦厌用兵,乃从异言,赐渊明书曰:知高大将军礼汝不薄,省启,甚以慰怀。当别遣行人,重敦邻睦)
去年这一年的军事行动给萧衍打怕了,根本就打不起。
紧急人力动员需要户口,紧急战争动员需要粮食,这两样萧衍都没有。
等夏侯僧辩回去复命路过寿阳的时候被侯景扣了,侯景一问情况就全招了。(僧辩还,过寿陽,侯景窃访知之,摄问,具服)
侯景随后给萧衍写了封信,大体意思就是高家内心比毒酒还毒,北方早已天怒人怨,高澄侥幸打赢了涡水之战是老天要让他恶贯满盈,北魏之强大不过天监初年,但钟离之战在您的英明领导下杀的片甲未回,当年您能打秃他,现在他弱了咋能跟他讲和!当年楚国伍子胥投奔了吴国然后灭了楚,陈平离开项羽后也灭了楚,我跟他俩一样啊!我要是死了对国家有益我万死不辞,我就怕千百年后史书上给您留污点呀!
侯景又写信给朱异并赠三百两黄金,朱异收钱后却根本没把侯景这折子递上去。(景又致书于朱异,饷金三百两;异纳金而不通其启)
二月十七,萧衍派外交官去高澄那吊丧。
侯景再次给萧衍去信:臣与高氏的关系已经无法调和,现在仰凭威灵以期雪耻,结果您又与高氏连和了,使臣何地自处!乞求北伐高氏,扬我皇威!
萧衍回信道:我与你君臣大义已定,咋会赢了就接纳你,败了就抛弃你的道理?现在高澄来求和,国家该怎样进退自有国家制度,你别操心了。(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进退之宜,国有常制,公但清静自居,无劳虑也)
侯景又启奏道:我现在蓄粮聚众喂马藏戈,不日就可北伐收复河北,我不能师出无名,所以希望陛下为我做主,现在陛下把握仍在这边境,南北再次友好,只怕我这条命早晚死在高澄之手。(臣今蓄粮聚众,秣马潜戈,指日计期,克清赵、魏,不容军出无名,故愿以陛下为主耳。今陛下弃臣遐外,南北复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
萧衍回信道:我是天子!咋会说话不算!你肯定能体会我的心!别再说了!(朕为万乘这主,岂可失信于一物!想公深得此心,不劳复有启也)
侯景已经动物世界般的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咱谁都别装了,你下一步就要把我卖了,我们北面这些年一直这揍性。
你别发誓,我啥扯淡的话都听过,当年高欢发誓的时候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最丑陋的是,萧衍这堆经都白念了。
萧衍一边说着“朕为万乘这主,岂可失信于一物”,一边准备卖了侯景。
不怪人家侯景不信,他这嘴也跟放屁没啥区别。
侯景假造了一封邺城书信,请求用他侄子萧渊明交换侯景,萧衍打算同意了。(景乃诈为邺中书,求以贞陽侯易景,上将许之)
你不是“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吗?
你不是“朕为万乘这主,岂可失信于一物”吗?
你说你这老东西是人吗!
你还不如高欢呢!你这活活修了半辈子啊!
你这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奇门五行无一不精的大福大报修了一辈子,越修魔障越重,到最后你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你萧衍对不起佛祖啊!连你都这样,别人谁还会尊重你的信仰呢!
眼看老萧要张嘴放屁,舍人傅岐说:侯景山穷水尽归降,舍弃为不祥,况且这货身经百战,咋可能束手就擒!(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且百战之馀,宁肯束手就絷)
谢举和朱异都说:侯景就一个败军之将,一个使者就能把他召来。萧衍拍板同意,给邺城回信道:我侄子早上回来,侯景晚上就给你快递过去!(谢举、朱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上从之,复书曰:贞陽旦至,侯景夕返)
侯景对身边人道:我就知道这老王八蛋薄情寡义!(景谓左右曰:我固知吴老公薄心肠)
至此,侯景开始谋划对萧衍下手。(王伟说景曰:“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王图之!于是始为反计)
你说赖人家侯景吗?
你说你赖后世瞧不起你吗?
侯景开始将寿阳城所有男子全部编为士兵,停止收取赋税田租,将所有女人都分给了将士们。(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士)
北面乱了这么多年了,侯景太知道流民军咋组织了。
话说就在这个节骨眼,岭南为祸七年的李贲之乱平定了。
萧衍任命居功至伟的交州司马陈霸先为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
南朝的最后一位大领导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段完成了自己的岭南剿匪记剧本,在萧衍说话还算数的最后时候拿到了这个官位,等着侯景帮他解锁下一个时代了。
侯景知道萧衍的心思后开始更加疯狂的提要求找茬,要求娶王家或谢家的闺女为妻。(侯景自至寿陽,征求无已,朝廷未尝拒绝。景请娶于王、谢)
萧衍说:那都是特需内供,你成分不够,从朱张以下挑。(上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侯景怒道:我特么将来让她们给我做奴!
被安排北上的元贞知道侯景准备造反了,随后逃出寿阳把这事都汇报了萧衍,萧衍仅仅任元贞为始兴内史,没再追究。(贞惧,逃归建康,具以事闻;上以贞为始兴内史,亦不问景)
侯景知道自己的这点实力根本不可能打过长江,当年拓跋焘那么牛不过兵临瓜州而还,他在寻找从内部攻破的破局点。
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萧衍之侄,萧宏三子,临贺王萧正德。
当年萧衍还没生子时收养了萧正德为嗣,等萧衍的长子萧统出生后萧正德还归本宗。萧衍登基称帝后,立了自己儿子为太子,萧正德相当不爽。(正德自谓应居储嫡,心常怏怏,每形于言)
这就是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人家那是亲的!没宰了你这有政治威胁的就很厚待了,你有啥好不平衡的!
公元525年北魏已经大乱之时,心里极度不平衡的萧正德叛国。(普通六年,以黄门侍郎为轻车将军,置佐史。顷之,遂逃奔于魏)
这二傻子49年加入国民党了。
萧正德说自己是南梁被废的太子想要投机一把,结果世仇的萧鸾之子萧宝夤此时在北魏已经成了方面军司令,向元诩上奏:哪有伯父作天子,父亲作扬州刺史而抛弃骨肉至亲远投他国的!这货宰了得了!
二傻子一看不对,又逃回建康给他二大爷认错了。
此时萧衍早已相信因果的力量,否则不会给这孩子惯成这样,认为这都是欠人家的,这辈子还了就完了,你瞅瞅,又回来了,继续选择姑息养奸。(七年,又自魏逃归,高祖不之过也。复其封爵,仍除征虏将军)
截至到萧衍末年,萧正德已经官居侍中、抚军将军,置佐史,封临贺郡王,邑二千户,又加左卫将军的禁军高官了。
按理讲这种对皇统传承有极大威胁的,有叛国底案的二傻子根本不可能存在于高级政治台面上,但萧正德人家毕竟是前皇子,叛国后皇帝大人都没追究继续加官进爵。
老子反动儿混蛋,他亲爹把萧衍闺女都给睡了,还谋杀萧衍,结果也啥处罚没有。
萧正德穿上了真正的皇帝新衣,所有人都知道这货的想法,但左右人都没办法去把这事挑明了。
毕竟人家皇帝都没说啥。
萧正德仗着这层防护罩贪婪残暴,不守法令,阴养死士,储备物资,随时等着国家有变。(临贺王正德,所至贪暴不法,屡得罪于上,由是愤恨,陰养死士,储米积货,幸国家有变)
侯景派跟萧正德相识的徐思玉给他送了一封信,信上说:现在天子年岁已高,奸臣乱国,很快就会出现灾祸,您才是国家储君却中途被废,四海归心,侯景不才,想为您效劳。
萧正德大喜:这是我感动了上天赐给我了侯景啊!(正德大喜曰:侯公之意,暗与吾同,天授我也!)
萧正德回信道:咱俩双贱合璧,里应外合,啥缺德事干不成!抓紧麻溜的!我等不了啦!(报之曰:朝廷之事,如公所言。仆之有心,为日久矣。今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机事在速,今其时矣)
镇合肥的萧范知道侯景在寿阳已经扩军备战了,于是秘报侯景要反,但当时萧衍已经将朝事全都委托给了朱异,朱异觉得侯景没这个本事。(鄱陽王范密启景谋反。时上以事专委朱异,动静皆关之,异以为必无此理)
呵呵,千万别觉得这都是朱异在祸国。
朱异之所以能混到这个位置掌机要长达三十多年,是因为对萧衍的无条件完全服从。(异居权要三十余年,善窥人主意曲,能阿谀以承上旨,故特被宠任)
都是萧衍的心思,给个表情让朱异表达出来。
朱异只是他的脏手套而已。
萧衍回信道:侯景孤单一人如婴儿,他拿啥反!(上报范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
萧范再次上书:不早动手会祸及苍生!(范重陈之曰:不早翦扑,祸及生民)
萧衍回信:朝廷自有处分,你别担心了。(上曰: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
萧范还是请求以合肥之众讨伐侯景,萧衍没同意,于是朱异作为传话筒对萧范的使者道:鄱陽王竟不允许朝廷养一个食客!(范复请以合肥之众讨之,上不许。朱异谓范使曰:鄱陽王遂不许朝廷有一客)
萧衍说了“不须汝深忧”后,朱异便不再给萧衍呈递萧范的奏疏了。(自是范启,异不复为通)
侯景邀同驻边境的羊鸦仁一同反叛,羊鸦仁抓了侯景的信使后汇报了朝廷,朱异道:侯景仅仅数百人,能有什么作为!(景邀羊鸦仁同反,鸦仁执其使以闻。异曰:景数百叛虏,何能为)
不久侯景的信使就被释放了。(敕以使者会建康狱,俄解遣之)
侯景此后更加肆无忌惮,要求杀了诬陷他的羊鸦仁。(景益无所惮,启上曰: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如蒙照察,请戮鸦仁)
随后侯景又要求把江西淮南之地割给他都督,要不同意他就率兵马杀过长江,到时候朝廷受辱,三公吃不上饭。(请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许,即领甲临江,上向闽、越。非唯朝廷自耻,亦是三公旰食)
萧衍回信道:普通家庭养食客都没那么多抱怨,我就你这一个食客却收到那么多抱怨,这是我的过失啊!此后萧衍开始更多的赏赐侯景。(上使朱异宣语答景使曰: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之失也。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
萧衍为啥一再纵容侯景?
朱异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这辈子都是萧衍的喉舌。
萧衍之所以这么干,就是要让侯景疯狂后自取灭亡。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对侯景仁至义尽,他要的是体面。
他见识过战争,他知道侯景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打过长江。
已经二百年没有人能打过长江了,苻坚和拓跋焘都没戏,一个区区的侯景,开玩笑。
他要立自己菩萨皇帝的人设,他要等侯景可笑的自取灭亡。
他要在青史上潇洒的写完这最后一笔。
侯景确实没那么厉害,但很遗憾,此时的南国也是两百年来的最弱。
长江从来没那么瓷实,长江之所以有用,是江南人不想让江北人过来。
淝水之战时的全民族同仇敌忾你有吗?
拓跋焘兵临瓜渡时,厚道的刘义隆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啥还记得吗?
杀了江州可能存在隐患的弟弟刘义康避免祸起萧墙。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少漏洞吗?
经过数月的准备,548年八月十日,侯景以清君侧,诛朱异等奸佞的名义起兵寿阳,此时兵力已经达到八千。
萧衍听说后笑道:他能干出些什么!我撅折根木棍就能抽死他!随后下令悬赏,能杀侯景之人封三千户公,授州刺史。(武帝闻之,笑曰:是何能为,吾以折箠笞之。乃敕:斩景者,不问南北人,同赏封二千户兼一州刺史;其人主帅欲还北不须州者,赏以绢布二万,以礼发遣)
萧衍成竹在胸的笑了。
他笑不了多久了。
上一个打过长江的人,叫苏峻,也是八千人。
苏峻靠这八千人闹腾了整整一年,要不是自己喝多了在战场上送了人头,陶侃温峤郗鉴庾亮的“复仇者联盟”不知道还要推诿扯皮多久。
事实上,北兵只要过了长江,南面就相当容易出现自我毁灭的启动程序。
造反前,侯景求锦万匹给他的官兵做战袍,最终萧衍给送去了青布。(景涡阳之败,求锦,朝廷所给青布,及是皆用为袍,采色尚青)
话说十年前,有童谣唱到:青丝白马寿阳来。(先是,大同中童谣曰:青丝白马寿阳来)
侯景骑白马,麾下尽青袍。
伍:废奴的魔鬼,造孽的善人
公元548年八月十六,萧衍下诏,任合州刺史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西豫州刺史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以六子萧纶率中央军并持节都督众军讨伐侯景。
侯景听说萧衍要来讨伐他之后向参谋王伟问策,王伟道:官军人多,我们人少,现在最好放弃淮南专心东进,直袭建康,萧正德是我们的内应,到时天下不难平定,兵贵神速,赶紧上路!
侯景让自己的表弟王显贵守寿阳城,九月二十五,侯景诈称游猎随后声称要打合肥,实际上扑南谯州而去。
侯景八月十日誓师造反,萧衍八月十六官宣讨贼,九月二十五侯景才出兵,兵贵神速了半天,整整一个半月,双方都没啥反应。
侯景一直摁着有情可原,因为他要等萧衍的讨伐大军上路后,他再趁虚而入去侯景偷桃,但侯景这样也有巨大风险,一个半月的时间足以让国家机器全速马力开动。
更大的问题出在萧衍这,萧衍官方下达讨伐诏命后官军一直磨磨蹭蹭,那四路都督都没有对侯景进行封锁,全都在等萧纶的中央军,萧纶更是墨迹了近两个月,直到后面侯景渡江后才刚刚军至钟离。(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景已渡采石)
侯景之所以扑谯州(治所在桑根山下(今安全椒县西北),因为早早发现了这个漏洞。
或者说南梁的漏洞太多了。
谯州刺史萧泰是萧衍九弟萧恢之子,之前任中书舍人,建康斗富规模太凶,钱不够花专门行贿后到了谯州来敛财了,上任后就开始滥用民力大功率的贪赃枉法,整个谯州人心思乱。(先为中书舍人,倾财以事时要,超授谯州刺史。至州,遍发民丁,使担腰舆、扇、伞等物,不限士庶;耻为之者,重加杖责,多输财者,即纵免之,由是人皆思乱)
在萧衍的“佛光”沐浴下,整个南梁已经将做官全面市场化了。
毕竟当官的时候即便贪污上亿,退了休后都不够几年的花费,由奢入俭太难了,所有的退休干部抱怨的就一件事,当初没多捞点。(为吏牧民者,致赀巨亿,罢归之日,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谣之具。所费事等丘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
反正皇帝是我三大爷,我六伯造反都没事,我贪点钱已经是太对得起他了。
这货光顾着挣钱了,班子团结都没搞好,结果就是等侯景来了以后谯州助防董绍先就开城投降了。(助防董绍先开城降之。执刺史丰城侯泰)
打合肥容易被绊住,萧衍的水军还很容易支援过来,眼下的目的是直捣建康,无论是民心还是开城的内应,南谯州都是侯景南下选好的路线。(及侯景至,人无战心,故败)
十月十三,萧衍听说南谯州失守后派外甥王质率三千人马沿江防卫。
同日,侯景进攻历阳,太守庄铁遣其弟庄均夜袭侯景军营,直接死那了,庄铁之母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也折了,劝庄铁投降。(景进攻历阳太守庄铁,铁遣弟均夜斫景营,战没。铁母爱其子,劝铁降)
十月二十,庆铁举城投降,并对侯景道:国家承平日久,人们都忘了咋打仗了,听说您起兵后朝野内外震骇,现在应该迅速掏心建康,如果让朝廷有防备的话,就算只派千人弱兵守在采石矶,就算您有精锐百万也过不了这道长江了。(因说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若使朝廷徐得为备,内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不得济矣)
采石矶,今安徽马鞍山市南长江东岸采石街道,为牛渚山突出而成,江面狭小,形势险要,自古为江防重地,当年孙策被绊在这一年。
天险不假,但无奈此时建康里是草包。
上一次建康被北兵强暴,也是从历阳出发,苏峻过江捅了建康的腚眼。
当时庾亮担忧陶侃干他,于是有了对温峤著名的那句“不可越雷池一步”!(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欲下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时隔两百多年,历史又一次重演了,唯一的区别,是忠臣远没有上次那么多。
历阳投降后,萧衍问羊侃讨伐侯景之策,羊侃道:侯景反迹早就出现了,现在不顾一切南下目的就是为了直扑建康,应急据采石矶堵住他渡江之路,让之前的讨伐大军继续袭击寿春,侯景进退不得,乌合之众,自然瓦解。
此时各地战报已经传来,侯景的思路已经清晰可见,但以朱异为首依旧认为侯景根本没有渡江的心思。(是时镇戍相次启闻,朱异尚曰:景必无度江志)
其实这个争论已经无所谓的,因为侯景不会给他们再扯皮的时间了,准确的说,是萧衍接下来神奇的骚操作给侯景送了礼。
侯景拿下历阳的转天,十月二十一,萧衍任把造反写在脑门上的萧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军于丹杨郡。
萧正德紧接着就派了几十艘大船西下,说是去运芦苇的,其实是接侯景过江的。(戊申,以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丹杨郡。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
侯景万事俱备,只是担心江对岸的王质,于是派间谍去探查情况。
萧衍再次送出大礼。
就在这几天,陈庆之之子临川太守陈昕向萧衍启奏,担心王质水军轻弱不顶事,应该重兵守采石矶。(景将济,虑王质为梗,使谍视之。会临川太守陈昕启称:采石急须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不能济)
萧衍决定你行你上,任陈昕为云旗将军,替王质守采石,征王质任丹杨尹。(上以昕为云旗将军,代质戍采石,征质知丹杨尹事)
萧衍做出了毁灭性的任命。
因为陈昕还没来得及接防,他那个怂包外甥王质收到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跑了。(质去采石,而昕犹未下渚)
这个王质出身琅琊王氏,他爹娶了萧衍的同母妹,这货尿了一辈子裤,走哪尿到哪,保命功夫一绝,后面侯景杀过来之后再次不战而崩,然后落发为僧藏了起来。(景军至京师,质不战而溃,乃翦发为桑门,潜匿人间)
后来这货和他哥哥王通又端了陈霸先的碗。
老琅琊王氏了。
虽说这么个东西即便没有调令大概率看见侯景渡江也会尿遁,但稻草人到了这时候也叫人,你搁这杵着就能给陈昕这主动请战的争取时间。
侯景的哨探过了长江后惊了,这个古来兵家必争的江防重镇一个人没有。
随后哨探把南岸已经空了的情况汇报回去后侯景还不信,让哨探将折下江东树枝为证,侯景大喜道:我这事成了!(景闻未之信,乃密遣觇之,谓使者:质若退,折江东树枝为验。觇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
十月二十二,侯景兵八千,马数百,顺利渡过长江到达采石矶,没遇到一丁丁点抵抗。(乃自采石济,马数百匹,兵八千人,都下弗之觉)
侯景分军袭姑孰(当涂县)抓了淮南太守萧宁,随后挺进慈湖。
南津校尉江子一率千余水军想拦住侯景,结果江子一的副将董桃生家住长江北,率其部开船溃逃,江子一率余众徒步回了建康。
直到当天晚上,建康才收到消息,全城紧急戒严。
到了这个时候,太子萧纲坐不住了,全副武装去见萧衍问咋办,萧衍道:这都是你的事,问我干啥!现在你是总指挥!(太子见事急,戎服入见上,禀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问为!内外军事,悉以付汝)
甩锅之神。
此时建康人心惶惶,已经动员不出临时兵力了。(太子乃停中书省,指授军事,物情惶骇,莫有应募者)
萧纲仍然不知道萧正德是最危险的人,居然把朱雀门留给他守。(朝廷犹不知临贺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朱雀门)
萧纲敕免了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城的囚犯为兵,命四子萧大临驻新亭,命萧衍七弟萧秀之子萧推守卫东府,命萧大春守卫石头,命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
最核心的台城,萧纲任长子扬州刺史萧大器为都督城内诸军事,任羊侃任军师将军助萧大器守台城,韦黯修台城城墙率兵驻台城六门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将各官署仓库里的钱全部聚集于德阳堂充军需。
十月二十三,侯景军至板桥,遣徐思玉拜见萧衍,观察城内虚实。
萧衍派中书舍人贺季和主书郭宝亮随徐思玉到板桥来慰劳侯景,贺季问:你现在到底想干啥?
侯景没控制住,表示想称帝。(季曰:今者之举何名!景曰:欲为帝也)
身边的王伟赶紧上前说:朱异这帮祸国殃民,我们就是锄奸来的。但侯景已经说了实话,最终扣了贺季只打发郭宝亮回宫复命。
此时城外百姓纷纷涌入建康城,全城大乱,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兵器,已经失去秩序,最终是羊侃砍了几人才稳定住了秩序。(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羊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
这一年已经是梁朝建立后的第四十七年,这半个世纪一直没有战乱,和前两个朝代每隔几年建康就开打不同,整个江东都很少见到兵器盔甲,此时朝中老将都死干净了,年轻将领都被带走由萧纶讨伐侯景了,当年北魏投诚过来的羊侃已经成为总指挥。(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军旅指,一决于侃,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十月二十四,侯景进逼,萧纲命庾信断开浮桥以挫侯景军锋,但朱雀门总指挥萧正德说:百姓看到断开浮桥一定会非常惊恐,现在要安抚百姓。(太子命信开大桁以挫其锋,正德曰:百姓见开桁,必大惊骇;可且安物情)
二逼萧纲同意了。
怪不得萧正德心里面不爽,一个二逼当太子谁心里也不舒服。
没多久侯景率军赶到,庾信紧急断浮桥,刚撤了一艘大船就看到侯景的士兵都戴着铁面具冲过来了,随后都吓跑了。(俄而景至,信帅众开桁,始除一舶,见景军皆著铁面,退隐于门)
南塘游军沈子睦是萧正德同党,迅速连接了浮桥让侯景渡河。(南塘游军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
萧正德率其军在张侯桥迎侯景,双方胜利会师,萧正德流下了欣慰的眼泪。(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陽门,望阙而拜,欷流涕,随景渡淮)
紧接着萧大春丢了石头逃奔京口;谢禧和元贞等扔了白下,侯景派了于子悦接手石头城。
由于萧正德还是萧衍亲自任命的都督京师诸军事,所以侯景迅速突破建康外城兵临台城。
几乎是一瞬间,人家侯景距离你萧衍仅仅就只剩一堵城墙了。
十月二十五,侯景围城,战旗黑色,视觉冲击力极强,派人向城内射进一封书信,信上说:我为清君侧而来,您杀了朱异这帮我就收兵北归。
萧衍问萧纲:有这事吗?
萧纲说:有。
萧衍准备杀了朱异。(上问太子:有是乎?对曰:然。上将诛之)
老年痴呆的表现背后里是怯懦的灵魂。
连萧纲都看出来了,对他爹说:这是侯景的借口,杀了也没用,还会被后世耻笑,等事平后再杀不晚。萧衍同意。(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贼平诛之未晚。上乃止)
侯景展开了第一轮攻城,上来是火烧城门,被羊侃从门上凿洞灌水灭了。
侯景命人砍东掖门,门都要被砍坏了,羊侃再次凿门露出孔,用渠刺人保住城门。
侯景把东宫的几百歌女分给了手下,由于东宫靠近台城,侯景命士兵登上东宫城墙向台城内射箭。(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东宫近城,景众登其墙射城内)
入夜,侯景在东宫摆宴奏乐,萧纲命人火烧东宫,这个文人太子的图书馆被全部烧毁。(至夜,简文募人出烧东宫台殿遂尽,所聚图籍数百厨,一皆灰烬)
侯景摆宴雅兴被扫,随后你烧我也烧,派人去烧了城西马厩、士林馆、太府寺。
十月二十七,侯景做作了几百个木驴来打台城,羊侃安排城上投石击碎。
侯景又改制了一种防石头的尖颈木驴,羊侃又做了简易燃烧弹火烧群驴。
侯景又造了十多丈的高楼战车,想推过去居高临下射箭掌控制空权,但羊侃表示这个别担心,地上壕沟的土虚,这战车太重一定会塌,等车推过来后果然倒了。
台城的攻防战,成为了侯景和羊侃两个北将的擂台。
侯景打不动,蚁附攻城损失很多,于是筑长围准备困死台城。(贼既不克,士卒死者甚多,乃止攻,筑长围以绝内外)
十一月初一,萧衍杀了一匹白马在太极殿前祭祀蚩尤。(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马,祀尤于太极殿前)
灵者为先的信仰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
到了这份上,萧居士不念经了,背叛了一生的信仰,杀生祭祀凶神了。
他最后的谢幕,有点像小丑。
城外的萧正德在则仪贤堂即皇帝位,任侯景为丞相,把自己闺女嫁给了侯景,并将全家财产拿出来做了军需。
侯景不再攻打台城,在台城前安营扎寨分兵二千攻打东府,三天没打动,随后侯景亲自率兵来打,矢石雨下,军官许伯众投降引侯景军登城。
十一月初四,东府城破。
侯景派卢晖略率数千人持长刀驱城内文武裸体而出随后全部杀掉,死三千余人。(城陷,景使其仪同卢晖略,率数千人持长刀夹城门,悉驱城内文武倮身而出,使交兵杀之,死者三千余人)
随后侯景将裸尸们拉到杜姥宅做京观,向台城喊道:不投降就是这下场!
兵戴铁面,军执黑棋,裸体辱杀,侯景在不断的冲击台城脆弱的神经。
侯景同时声称萧衍已经死了。
十二月初五,逼得萧衍颤颤悠悠亲自巡城稳定军心。
侯景刚到建康时,以为很快就能攻克建康,所以当初军纪相当严格,等到此时死活拿不下台城后人心开始离散,侯景开始给人性注射毒品,下令纵兵抢粮祸害百姓,所有的财物和男女全部被抓到了军营,整个秦淮北岸成为地狱。(初,景至便望克定建邺,号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不下,人心离沮,又恐援军总集,众必溃散,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由于侯景最开始的军纪严明,使得百姓们真的以为侯景不会有问题,结果被温水煮了青蛙迎来了最惨烈的结局。
侯景的破坏性掠夺后,整个建康地区的米价一升达到了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破半数。(又食石头常平诸仓既尽,军中乏食;乃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是后米一升至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十二月初八,侯景在城东、城西堆起两座土山,驱逼百姓攻城,无论贵贱此时只要被抓到了就全被拉了壮丁,百姓哭嚎生惊天动地,由于没见过魔鬼,被恐吓后连逃匿都不敢,十天时间,侯景聚众数万。(又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之声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间众至数万)
侯景再次攻城,但依旧被城内浴血奋战击退,随后侯景思考了一下阶级成分。
城外的百姓已经被裹挟成了流民,眼下城中还有可以争取的一个群体,侯景扔出了超级大招——免奴为民!
第一批政策红利者是朱异的奴仆,侯景第一时间任其为仪同三司,并把朱异家的资产都赏赐给了他,此奴骑好马,穿锦袍,在台城下诱降道:朱异做了五十年的官才作到了中领军,我刚投降侯王就已经仪同三司了!(朱异家鲸奴乃与其侪逾城投贼,景以为仪同,使至阙下以诱城内,乘马披锦袍诟曰:朱异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
前文我们说过,整个南北朝社会阶级矛盾最大化的时代是梁朝末年。
在萧衍对贵族史无前例的罕见纵容下,在南梁贵族们极度奢靡的优越生活下,阶级矛盾被侯景一把火点燃了。
三天之内,台城里数以千计的奴仆都出城投奔了侯景,侯景全部重赏并分配到了自己的军中,群奴人人感恩皆愿为侯景而死。(景募人奴降者,悉免为良;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数,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史上最黑色幽默的无产阶级革命,上演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萧衍,你让我深信因果。
陆:孩童抱金,人皆魔鬼;韦陀立侧,魔皆圣贤
十二月初七,羊侃去世,台城失去了主心骨。(癸巳,侍中、都官尚书羊侃卒,城中益惧)
侯景此时已经暴打台城一个多月了,一个问题出现了。
朝廷之前不是安排了讨伐大军吗?
萧纶哪去了?
话说之前督诸军的萧纶到了钟离后听说侯景已经从采石渡江,随后“日夜兼程”回军建康,等舰队从广陵渡江时刮起大风,十之一二被刮入了滚滚长江东逝水里。(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景已渡采石,纶昼夜兼道,旋军入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滋者什一二)
眼看长江起波涛,萧纶与萧大春等萧氏宗亲、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等率步骑三万从京口走陆道支援建康。
侯景派军队到江乘阻击萧纶,赵伯超对萧纶建议:从黄城大路走一定会遇敌,不如小路直插钟山,出其不意兵临广莫门,建康之围必解。
萧纶同意,但夜里行军走丢了,多走了二十多里,直到十二月二十三的早晨才在蒋山安营扎寨。(纶从之,夜行失道,迂二十余里,庚辰旦,营于蒋山)
至此时间段闭环,萧纶这货回援了两个月。
十月二十二,侯景就已经到采石矶了,当时萧纶行军至钟离时就知道了。(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景已渡采石)
随后这老小子“昼夜兼道,旋军入援”,这点顺流而下的水路外加刘裕两天都没用的步道整整走了两个月零一天。
我姥姥蹬三轮都比这速度快。
为什么这样子,你拉着稀说你有些犹豫?
怎么这样子,你爹要死你却慢慢的走?
因为萧纶是萧衍六子,台城里的太子萧纲是他目前唯一还活着的兄长。
萧纶做梦都盼着侯景打进台城,无论弄不弄死他爹和兄长,他再出现都将成为众望所归。
老而不死我可以帮他死,但我需要一个理由。
这点算计,让他三百公里的水路,五十公里的步道走了整整两个月。
无奈羊侃坏事,居然抵抗了那么久,萧纶再不出现实在说不过去了,终于硬着头皮出现了。
侯景很害怕,将妇女和财宝全部运进了石头城,准备好了船只想逃,同时分兵三路打萧纶,战败。(景见之大骇,悉送所掠妇女、珍货于石头,具舟欲走。分兵三道攻纶,纶与战,破之)
一是上山攻坚有难度,二是侯景本人都打算跑了,咋可能有士气。
此时蒋山冷,有积雪,萧纶将队伍带下了山驻于爱敬寺,侯景布阵于覆舟山北。
十二月二十八,萧纶进军到玄武湖畔与侯景对面摆开阵势,俩人对峙半天没打,时近黄昏,侯景约明日再战,萧纶同意。
萧纶子萧骏看到侯景退兵以为对面要逃跑,率军来赶,结果孤军深入被侯景反杀,萧骏逃奔萧纶军营,赵伯超看情况不对率军撒丫子逃跑,侯景乘胜追击,梁军随之全面崩溃,萧纶收集了不到一千残兵逃进了天保寺,被侯景一把大火再次烧跑路。(安南侯骏见景军退,以为走,即与壮士逐之;景旋军击之,骏败走,趣纶军。赵伯超望见,亦引兵走,景乘胜追击之,诸军皆溃。纶收余兵近千人,入天保寺;景追之。纵火烧寺。纶奔朱方)
侯景笑纳了萧纶的所有军资。
雄心很大,布局很深,无奈水平太菜,萧纶一把输没了筹码下了牌桌。
萧纶入援后,南兖州刺史萧会理(萧衍四子萧绩长子)自广陵也率兵入援建康。
十二月二十九夜,淮南的援兵也来了,萧范(萧衍九弟萧恢长子)派其长子萧嗣与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赵凤举等援军驻扎于蔡洲(南京西江心洲)等待上游的各路人马。
理论上来讲,此时除了道远的益州和广州,各地藩镇此时已经都出马了。
之所以说理论,是因为西部世界嚷嚷的声音挺大,但就是看不见动静。
都督荆、雍、湘等九州诸军事的荆州刺史萧绎(萧衍七子)听说侯景包围台城后就写檄文派人送给他所督的湘州刺史萧誉(已故太子萧统次子)、雍州刺史萧詧(已故太子萧统三子)、江州刺史萧大心(太子萧纲次子),郢州刺史萧恪(萧衍八弟萧伟长子)等派兵救援建康,他自己更是早在十二月中旬就派出了长子萧方等、竟陵太守王僧辩、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等一众人马出发救驾。
雷声很大,但雨点很小。
因为荆州、雍州、湘州、江州四镇也就是下图画红圈的从利益角度来讲跟萧纶一样,目前都是侯景的啦啦队。
对于湘州刺史萧誉和雍州刺史萧詧来讲,他们的爹是前太子,无奈他爷爷老而不死是为贼,把他爹熬死了,他们的继承权也就没了。
目前他们的大哥萧欢也死了,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建康的皇帝萧衍、太子萧纲、太子世子萧大器要是被侯景弄死了,萧誉就具有继承权了。
对于江州的萧大心来讲也是如此,他是萧纲次子,他也盼望侯景把他爷爷爹爹哥哥弄死。
对于萧绎来讲更是如此,目前他们哥几个算上他还有三人,太子萧纲,六哥萧纶,八弟萧纪。
萧纪目前守益州被他堵着,只要侯景帮他弄死了建康这帮,他就有资格继承皇位了。
这帮萧衍的亲人们后来在侯景破城的时候依旧在路上。(湘东王绎军于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慥军于西峡口,托云俟四方援兵,淹留不进)
其实没有侯景的话,就萧衍这么个布置,等他死后南国也会变成互杀的修罗场。
只不过他到时候可以在坟里面抱怨儿孙不争气。
但现在现眼的是他了。
眼看诸军渐至,侯景把秦淮河南岸的所有居民全部赶到北岸,烧毁了他们的房屋,建邺区和雨花台区的房产受到了巨大损失。(景悉区南岸居民于水北,焚其庐舍,大街已西,所地俱尽)
太子的嫡系,韦睿之孙韦粲率兵五千,马百匹,带着江州刺史萧大心派出的两千兵前来救援,到南洲时,他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也率一万多步骑到了横江。
十二月三十夜,韦粲、柳仲礼及宣猛将军李孝钦、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南陵太守陈文彻等诸军会聚驻扎于新林。
不久宣城内史杨白华遣其子杨雄率郡里士兵赶来,此时援军已达十多万,和侯景沿秦淮河立栅相持。(宣城内史杨的华遣其子雄将郡兵继至,援军大集,众十馀万,缘淮树栅,景亦于北岸树栅以应之)
淮南诸军都到了,下面需要推举一个头。
韦粲提议推表弟柳仲礼任大都督,但裴之高自认年龄和官位是最高的,耻于居柳仲礼之下,所以韦粲的提议多日没有确定。(粲议推仲礼为大都督。报以众军;裴之高自以看位,耻居其下,议累日不决)
韦粲一日在大会上高声道:我之所以推柳司州,因其久捍边疆,曾为侯景所惮,且兵马精锐,无出其前。若论位次和年龄,他还在我之下,我都没说啥,为了国家才这样推,大家不要再争论了,现在贵在团结,如果人心散了,大事去矣!裴公是朝中旧德老臣了!岂能挟私情以沮大计!
韦粲当着大伙的面发完牢骚后单船行至裴之高军营道:现在二宫危逼,猾寇滔天,臣子当戮力同心,岂可内耗!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先拼拼高下吧!
裴之高流泪道歉,最终诸军推柳仲礼为大都督。
韦粲为啥要死活让柳仲礼当盟主呢?
不仅柳仲礼理论上力量最强,因为他也是太子党的人。
太子萧纲最开始为雍州刺史的时候,柳仲礼之父柳津为长史,等萧纲成为太子后,柳津也跟着回建康了,雍州的精兵就全都留给柳仲礼了。(初,简文帝为雍州刺史,津为长史。及简文入居储宫,津亦得侍从。仲礼留在襄阳,马仗军人悉付之。抚循故旧,甚得众和)
当年贺拔胜在汉水以北随便祸祸,最终只有柳仲礼阻住了颓势,还专门被萧衍派人画了像。(西魏将贺拔胜来逼樊邓,仲礼出击破之。除黄门郎,稍迁司州刺史。萧武帝思见其面,使画工图之)
从战斗意愿来讲,柳仲礼也是毋庸置疑的鹰派,之前侯景在寿阳搞阴谋的时候柳仲礼守义阳,当时这在边境都是公开的秘密了,于是请求率兵灭了侯景,只是当时被摁下了。(初,侯景潜图反噬,仲礼先知之,屡启求以精兵三万讨景,朝廷不许)
能救建康的,理论上只有韦粲带来的五千兵和柳仲礼带来的一万兵,因为他俩和建康的利益一致,都是太子党。
但是,韦粲也得罪了剩下的淮南诸军。
你这一抢盟主,属于上来就把功劳给抢了,后面谁还愿意给你卖命呢?
不过,这不重要。
因为自古联军就那么回事。
各有各的算盘,当年群雄讨董咋样?
粮食一吃完,拍拍屁股都走人了。
董卓死不死不重要,董卓滚不滚很重要。
实力不能损耗在讨董上,筹码在后面瓜分关东时才能一张张打出去。
古今同理。
理论上来讲,韦粲得不得罪都不重要,因为本来救建康这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但很遗憾,萧衍的大运在去年就已经离他而去了。
你这辈子的所有幸运都已经用光了。
目前整个联军中唯一一个真心想救他的韦粲,或者说韦氏一门,被历史编剧提前带走了。
549年正月初一清晨,柳仲礼率新亭之军迁往秦淮河岸,这天大雾,韦桀作为先锋军到了青塘时已过半夜,军营外的栅栏工事还没来得及合拢被侯景望见,迅速率精锐过河来打。(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礼自新亭徙营大桁。会大雾,韦粲军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立栅未合,侯景望见之,亟帅锐卒攻粲)
韦粲派军主郑逸迎击,又命刘叔胤率水军断侯景归路,刘叔胤临战胆怯不进,没能拖住侯景,郑逸阻击失败,侯景乘胜攻进韦粲军营,韦粲率韦氏子弟血战,最终与其子韦尼及三个弟弟韦助、韦警、韦构,堂弟韦昂等数百亲戚力战殉国。(粲使军主郑逸逆击之,命刘叔胤以舟师截其后,叔胤畏懦不敢进,逸遂败。景乘胜入粲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叱子弟力战,遂与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
韦粲带着全族精忠报国!韦氏满门英烈!
无论是开国时钟离的高光,还是收尾时青塘的惨烈,南梁这半个世纪的国运里,脊梁姓“韦”。
开战时柳仲礼在吃饭,听说韦粲被围后迅速披甲率百余亲兵救援,在青塘和侯景激战,斩敌数百,逼进秦淮河淹死了一千多,柳仲礼眼瞅就一槊扎死侯景,叛将支伯仁从后面挥刀砍中了柳仲礼肩膀,柳仲礼骑的马陷入泥中,被骑将郭山石救援后幸免于难。(仲礼方食,投箸被甲,与其麾下百骑驰往救之,与景战于青塘,大破之,斩首数百级,沉淮水死者千余人。仲礼将及景,而贼将支伯仁自后斫仲礼中肩,马陷于小淖,贼聚刺之,骑将郭山石救之,得免)
此战柳仲礼重伤差点丧命,侯景也吓得再也不敢渡秦淮河来招惹援军。(仲礼被重疮,会稽人惠吮疮断血,故得不死,自是景不敢复济南岸)
此战让柳仲礼看明白了联军是个什么东西。
韦粲被围的时候,只有他救援了,剩下的十几万大军一个帮忙的都没有。
也确确实实,盟主你当着,我们凭啥要死着人点缀你的功劳簿?
现眼了吧!不够你能的!
韦粲闹腾的那么凶,上来就死了吧!
柳仲礼失去了韦粲这个主心骨,此战重伤之后活明白了,都不出手我也耗着,再也不提出战的事了。(仲礼亦气索,不复言战矣)
549年正月初四,祸国的朱异在羞愧愤恨中死去。
萧衍很伤感,追封其为尚书右仆射。(尚书官不以为赠,上痛惜异,特赠尚书右仆射)
还算厚道,毕竟是用了三十多年的脏手套。
但是,不合时宜。
你现在需要埋汰他提振军心,当一辈子脏手套了不差这一回!你这老妖怪完美的避开了所有正确选项!
此时的台城急需打气。
台城中虽然粮食和钱都不缺,但缺柴、盐和草料,此时马已经由于没草料开始被吃了,由于没有盐,台城开始大量生病。
瞅瞅建康的战略储备,堂堂一国之都,仅仅围城了三个月就扛不住了,盐对于江东很叫事吗?早干啥去了呢?
侯景从八月初十就造反了,十月二十四兵临城下,两个多月的时间让你战备,就这么不当回事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你对佛经佛塔恭敬,你对这社稷和万民却满是傲慢。
正月十二,萧正表举北徐州军民投降了东魏,东魏徐州刺史高归彦迅速派部队赶接管了钟离。
英雄景点没了。
侯景留下守寿阳的王显贵在萧范的合肥方面军的攻打下已经丢了外城,最终也投降了东魏。
淮河一线沦陷。
正月二十七,萧嗣、萧确、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樊文皎等率军渡过秦淮河。
援军攻打并焚烧了东府前面的栅栏开辟了滩头阵地,部分援军移屯到了青溪之东。(攻东府前栅,焚之;侯景退。众军营于青溪之东)
李迁仕和樊文皎率五千精兵单独突进,所向披靡,打到菰首桥东时,被宋子仙伏击,樊文皎战死,李迁仕逃回。
难得的愣头青被打灭,战场再度僵局。
所谓的盟军此时矛盾重重。
之前打光了队伍的萧纶此时和东扬州刺史萧大连率着会稽兵又回到了战场,但此时的柳仲礼仿佛变了个人,神情傲狠看不起诸将,萧纶按部将求见主帅的礼节来找他都得等好久,因此他与萧纶及萧大连结下了深仇大怨。(仲礼神情傲狠,陵蔑诸将,邵陵王纶每日执鞭至门,亦移时弗见,由是与纶及临城公大连深相仇怨)
萧大连又和萧纶之子萧确有矛盾,诸军互相猜疑,不再提打仗的事。(大连又与永安侯确有隙,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
援军刚到时,本来建康百姓和侯景叛军都有想投诚的意思,结果看到援军跟侯景一样纵兵抢劫而且不再提救援台城的事,纷纷断了念想。(援军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携幼以候之,才过淮,即纵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贼中有谋应官军者,闻之,亦止)
即便各怀心思推诿扯皮,但此时局面对侯景依然相当不利。
由于援军到来后勤被断侯景也扛不住了,援军控制了东府城,里面有足以供应部队一年的军粮,侯景又听说荆州还有部队要来,开始害怕。(侯景众亦饥,抄掠无所获;东城有米,可支一年,援军断其路。又闻荆州兵将至,景甚患之)
王伟对他建议:台城不能迅速攻克,援军越来越多,我们无粮,如果假装求和的话可以缓解其攻势,东府城的米够我们吃一年的,趁求和时我们把米搬进石头,援军必定不敢动,我们趁机休息,等对方懈怠后再打他们,必然夺取台城。(王伟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军乏食,若伪求和以缓其势,东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际,运米入石头,援军必不得动,然后休士息马,善修器械,伺其懈怠击之,一举可取也)
侯景从之,遣其将任约、于子悦至台城下拜表求和,乞求回寿阳。
萧纲觉得城中已经无力再战,找萧衍求他同意合议。
萧衍愤怒道:跟侯景议和还不如死!
萧纲再三请求道:侯景围城已久,援军都不出战,暂时和他讲和吧。(太子固请曰: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且许其和,更为后图)
萧衍犹豫很久后道:你自己考虑吧,不要留下千载笑柄。(上迟回久之,乃曰: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
萧纲同意了和解。
老流氓侯景随后开始了漫天要价来试探台城的底限。
侯景第一轮要价是要求长江西面四州割给他,并要让萧纲嫡长子相送,他才能渡江。(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济江)
面对这个丧权辱国的要求,中领军傅岐态度坚决抗争,但萧衍最终还价派萧大器之弟萧大款去做人质,又下令各路援军不得再进并颁布诏书:善兵不战,止戈为武,任侯景为大丞相,统江西四州诸军事,照旧任豫州牧、河南王。(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为待中,出质于景。又敕诸军不得复进,下诏曰:善兵不战,止戈为武。可以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
二月十三,萧衍在西华门外设神坛,派仆射王克、上甲侯萧韶、吏部郎萧瑳与侯景派出的于子悦、任约、王伟同登神坛立盟。柳津来到西华门外与侯景遥遥相对,双方杀牲歃血为盟。(己亥,设坛于西华门外,遣仆射王克、上甲侯韶、史部郎萧与于子悦、任约、王伟登坛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华门,景出栅门,遥相对,更杀牲歃血为盟)
南国的大棚菜们就这样和侯景立了贻笑千古的盟约。
这些年北面那屁都放成啥样了?
侯景这请求要是在北国会被当成笑话够全城守军乐一宿的,顺便激发下士气,外面这帮熬不住了服软了,兄弟们挺起士气呀···
立完盟后,侯景根本不解除包围,开始修铠甲和兵器,扔出了第二轮讨价还价:没船走不了,担心南岸援军赶他,萧大款当人质不行,我必须要萧大器。总之没完没了的提各种要求在那拖时间,萧纲这个臭不要脸的依旧好说好听的哄着人家。(既盟,而景长围不解,专修铠仗,托云“无船,不得即发”,又云“恐南军见蹑”,遣石城公还台,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广,了无去志。太子知其诈言,犹羁縻不绝)
二月十四,前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萧退、西昌侯世子萧彧众合三万军至马洲据白下。
侯景已经被四面包围。
侯景随后在萧衍萧纲的配合下完成了史诗级的被包围大逆转。
侯景再上奏折道:您下诏让白下诸军去秦淮南岸,他们搁那堵着妨碍我渡江。(景虑其自白下而上,启云:请北军聚还南岸,不尔,妨臣济江)
在这个最该要价的关头,萧纲命萧会理将部队从白下城转移到江潭苑。(太子即勒会理自白下城移军江潭苑)
侯景又启奏道:刚我又收到了信,说寿阳和钟离已经被高澄拿走了,我现在没有地方立足,请求皇上把广陵和谯州借给我,等我夺了寿阳还你。
萧纲继续同意。
二月十七日,梁大赦天下免责。
萧纲就差给他侯爷爷磕头了。
二月二十四,又歇了一个礼拜后,侯景又上奏折道:萧纶之子萧确和赵威方总骂我,您赶紧让他俩入城,我马上走。(庚戌,景又启曰:永安侯确、直赵威方频隔栅见诟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当引路)
被玩成狗的萧衍父子继续热脸贴侯屁股。
二月二十五,任萧确为广州刺史,赵威方为盱眙太守,派遗吏部尚书张绾去召回萧确。
萧确屡奏萧衍,坚决不进台城,萧衍不许。
萧确先派赵威方进城,自己想南奔荆、江二镇,这时候萧纶对他儿子流泪说道:你快进去吧!都立盟约了!你不能破坏啊!(确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邵陵王纶泣谓确曰: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切于汤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后计。成命已决,何得拒违)
此时,台城使者周石珍和法生正在萧纶处,萧确对他们说:侯景说撤军却根本不解长围,他的意图显而易见!皇上让我进城有什么好处!(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意可见也。今召仆入城,何益于事)
周石珍很官方:圣旨如此,你哪能推辞!
萧确不鸟他,萧纶愤怒对赵伯超道:你替我把他杀了,提着他的脑袋进城!
内战内行的赵伯超挥腰刀斜眼看萧确道:我认识您,刀不认识。
萧确最终无奈流泪入台城。
整整过了半个多月,台城和援军看着侯景稳稳当当的把东府的军粮运到了石头城。
在被包围的状态下,在粮道完全被控制的情况下,世界战争史上的罕见笑话在公元549年的秦淮河畔出现了。
萧纶为啥没皮没脸要砍了他鹰派的儿子?
1、里面已经尿裤了,如果侯景此时翻脸,将来各路诸侯会把锅扣在我脑袋上。
2、我知道侯景不会走,你台城为什么还不死!都死了我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我这一出还能落下个忠孝的好名声!
各路援军就差帮着侯景扛米了,你台城里面都下令什么都不追究了,谁也不触这个霉头。
侯景在搬米过程中彻底看出了援军的虚实。(侯景运东府米入石头,既毕,王伟闻荆州军退,援军虽多,不相统壹)
都在看戏,都在保存实力,原来我侯景才是全村的希望!
侯景上书萧衍十大过。(景遂上启,陈帝十失)
具体就不说了,大体就是你萧衍这五十年就是个大傻X。
大傻X看完后羞惭愤怒,三月初一,萧衍在太极殿前设立祭坛,禀告天地,以侯景违盟约,举烽火擂鼓呐喊再战。(上览启,且惭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坛于太极殿前,告天地,以景违盟,举烽鼓噪)
最开始台城被围时有男女十多万人,全副武装将士两万多,此时仅仅还有四千多人,满城都是死尸。(初,闭城之日,男女十余万,擐甲者二万馀人;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赢喘。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而众心犹望外援)
外面的人不救你,你难道不能自救吗?
有这样的军力,却宁可憋死在城里,也不组织出去跟侯景开干。
柳仲礼此时满屋子妓女,终日置酒作乐,诸将请战他都不搭理。(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柳仲礼这个盟主的话这么好使吗?
大家仅仅是缺少个不出战的理由而已。
柳仲礼为啥顶着雷死活不出战呢?
在《梁书》他的本传中也给了解释:侯景已经跟对他封官许愿。(景尝登朱雀楼与之语,遗以金环。是后开营不战,众军日固请,皆悉拒焉)
柳仲礼的算计很现实,虽然我是太子党,但指着我自己是很难消灭侯景的,别家都不出手,我不能把自己的家底打光了,还是等着侯景弄死这没皮没脸的台城靠谱,这满世界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萧家王爷们的美好生活我也想过一过。
跟皇位没有关系的萧衍兄萧懿之孙萧骏劝萧纶道:你得出兵啊!台城要是真出事了你还咋在这世上立足!萧纶也不听。(安南侯骏说邵陵王纶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纶不从)
萧纶眼下太希望侯景打进台城了,咋可能出兵。
柳津登城楼对柳仲礼道:你的君王与父亲正在受难,你特么不使劲,将来人们会咋评价你!柳仲礼不鸟他爹。(柳津登城谓仲礼曰:“汝君父在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仲礼亦不以为意)
萧衍向柳津问计,柳津道:陛下您有萧纶这样的儿子,我有柳仲礼这逼崽子,贼平不了!(上问策于津,对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三月初三,没有皇位纠葛的萧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等驻军于东府城北,约定晚上渡江再打一把。
等到了拂晓,羊鸦仁等还未到约定地点,此时侯景军已经发现,侯景派宋子仙来攻,赵伯超望风而逃,被放了鸽子的萧会理惨败,战死淹死者五千人。(既而鸦仁等晓犹未至,景众觉之,营未立,景使宋子仙击之,赵伯超望风退走。会理等兵大败,战及溺死者五千人)
很明显,人家耍了你。
嘴上说的都很好听,但谁都不愿意来。
侯景挖开玄武湖引水灌城,随后全力攻城,昼夜不停。
侯景根本不担心在被半包围的状态下被捅了腚眼,打的相当无忧无虑。
萧衍在高高的台城中亲眼看着自己修了这半个世纪的福报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强暴。
造反在四方被围的情况下打出了史诗级的主场感,中国史上这也是独一份了。
三月十二,黎明之前,董勋和熊昙朗从台城西北楼引侯景之众登城。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萧纶嫡长子萧坚屯驻太阳门,仗打到这个份上每天不是赌博就是喝酒,根本不体恤将士和百姓死活,其书佐董勋、能昙朗深恨之。(于是景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邵陵世子坚屯太陽门,终日饮,不恤吏士,其书佐董勋、熊昙朗恨之)
之前萧衍父子对侯景的软弱也让台城的最后一口气泄了。
堵缺口的萧确发现时已经晚了,死战不能退敌,于是启奏萧衍:城已陷。
萧衍最终没有丢掉这最后的体面,静卧道:还能一战吗?(上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
萧确道:没戏了。
萧衍叹了口气道:从我这儿得到的,又从我这儿失去,没啥可遗憾的。(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这话听起来很大气,但细细思量,你这个佛弟子对得起你曾得到过的和正在失去的吗?
你对他们,从没有肩负责任。
萧衍一切都看明白的对萧确道:你快走,告诉你爹,不要考虑我和太子。(因谓确曰:汝速去,语汝父:勿以二宫为念)
萧衍默认了老六对自己的背叛,快整军弄死我和你哥吧!只要能把侯景干掉!不要让我贻笑千古!
很遗憾,他高估了老六的号召性,也低估了侯景的政治头脑。
没多久,侯景派王伟来文德殿拜见萧衍,萧衍道:把侯景喊来吧。
侯景带了五百多全副武装的甲士来到太极东堂,叩拜萧衍后被引到三公之座,萧衍淡然道:围城日久,劳苦功高啊。(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
侯景被老僧镇住了,不敢正视萧衍,汗流满面,萧衍又道:你是哪州人?敢到这里来?妻儿还在北方吗?
侯景继续沉默。
任约在旁代替回道:臣侯景的妻儿都被高氏杀光了,只我单身一人投靠了陛下。
事后侯景对王僧贵道:我征战一生,刀枪箭雨心绪如常,从未害怕,今天看到了萧衍,心中不由自主害怕,天威难犯恐怕就是这意思吧,我不能再见他了!(景退,谓其厢公王僧贵曰: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
萧衍问道:当初你渡江时有多少人?
侯景终于开口了,回道:千人。
萧衍又问:围台城有多少?
侯景道:十万。
萧衍最后问:现在呢?
侯景道:天下是我的了。(率土之内,莫非己有)
萧衍不再说话。
萧衍把侯景镇住的同时,侯景的大脑在急速思考反击的话,终于在最后的几句问答中杀人诛心。
侯景最后一剑封喉:你这辈子的福报白修!率土之内,莫非我有!我的天下是你的子民帮助推翻的!
侯景将萧衍和萧纲保护了起来,辜负了做梦都想当皇帝的萧正德。
萧正德在城破后第一件事就想宰了萧衍,但被侯景拦住。
很遗憾,你现在已经没有用了,但萧衍这爷俩却大大的有用。
杀了萧衍父子,就给了外面援军口实。
现在我该挟天子令诸侯了。
侯景换了两宫侍卫,将整个台城抢尽,收朝臣王侯送永福省,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三月十四,侯景派萧大款带上萧衍诏书去解散外面的援军。
柳仲礼召集众将开了最后一次推诿扯皮大会,萧纶对柳仲礼道:现在我们就听将军您的了!柳仲礼瞅着萧纶不说话。(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诏命解外援军。柳仲礼如诸将议之。邵陵王纶曰:今日之命,委之将军。仲礼熟视不对)
萧纶在最后时刻,做着皇帝的梦却依旧不敢振臂一呼。
裴之高、王僧辩对柳仲礼道:将军您拥众百万却致台城沦陷,现在正应当死战,还有啥可说的!柳仲礼继续沉默,诸军看他这个揍性,最终散去。(裴之高、王僧辩曰:将军拥众百万,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仲礼竟无一言,诸军乃随方各散)
各路藩王各还本镇,萧纶腆着大脸逃往会稽。
柳仲礼与其弟柳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在战士们的愤恨谩骂中开营门向侯景投降。(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开营降,军士莫不叹愤)
没错,你没看错,后面大名鼎鼎的王僧辩此时投降了侯景。
本来平定并非难事的侯景之乱,在各方领导的机关算尽中,建康存者百不余一。
公元六世纪东方世界最繁荣的经贸文化中心变成了人间炼狱,末日妖窟。
操刀手,仅仅是当初本以为撅根树枝就能抽死的八百北兵。
三月十五,下诏各镇牧守回到岗位,侯景扣下柳敬礼和羊鸦仁,派最大的功臣柳仲礼返回司州,王僧辩回归竟陵。(庚午,诏征镇牧守可复本任。景留柳敬礼、羊鸦仁,而遣柳仲礼归司州,王僧辩归竟陵)
毕竟西面的那帮皇位争夺者后面还都需要制衡。
东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投降东魏,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阳太守萧邻弃郡而逃,东魏迅速推进,成了大赢家。
侯景任命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为江北行台,派他带萧衍敕令召南兖州刺史萧会理回朝。
三月二十七,积日饥疲不到二百人的董绍先来到广陵。(绍先至广陵,众不满二百,皆积日饥疲)
幕僚们劝兵马强盛的萧会理杀了董绍先,侯景这是想除掉你们这帮宗室然后篡位,等四方拒绝他必然完蛋!我们守住广陵与魏联合静观时局以待其变。(会理士马甚盛,僚佐说会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诸藩,然后篡位。若四方拒绝,立当溃败,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资寇手!不如杀绍先,发兵固守,与魏连和,以待其变)
萧会理一向懦弱,将全城交给了董绍先,单马回建康。(会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绍先既入,众莫敢动···绍先悉收广陵文武部曲、铠仗、金帛,遣会理单马还建康)
三月二十八,侯景遣于子悦等率领弱兵数百去东夺吴郡,新城县戍主戴僧逖拥精兵五千,劝太守袁君正道:贼兵乏粮,十天都扛不过去,我们闭关防守能饿死他们!(侯景遣于子悦等将羸兵数百东略吴郡。新城戍主戴僧逖有精甲五千,说太守袁君正曰:贼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闭关拒守,立可饿死)
吴郡大族的陆映公担心赢不了侯景将来怪罪会抢了自己的产业,于是和当地土豪去劝袁君正投降。(土豪陆映公恐不能胜而资产被掠,皆劝君正迎之)
袁君正也是个软蛋,喜迎侯师,于子悦一进城就扣了袁君正,纵兵大肆掠夺。(君正素怯,载米及牛酒郊迎。子悦执君正,掠夺财物、子女)
软弱至此,整个江东都跟傻子一样。
等着让人家踹开自家的房门,强奸你的女人,抢掠你的财富,砍掉你的人头。
侯景想让宋子仙任司空,萧衍道:三公是要调和阴阳的,宋子仙是个什么东西!(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上曰:调和陰陽,安用此物!)
侯景又请求两位同党出任便殿主帅,萧衍继续不同意。
侯景心虚萧衍的神仙气概,于是逼萧纲做他爹的工作。萧纲哭着进来,萧衍道:谁让你来的!社稷有灵则还能恢复,天命若失哭又有何用!(景不能强,心甚惮之。太子入,泣谏,上曰:“谁令汝来!若社稷有灵,犹当克复;如其不然,何事流涕)
诸藩已走,萧衍这个不听话的也到站了,侯景随后给萧衍断了粮。
公元549年五月初二,86岁的梁武帝躺在净居殿被饿死,临终想要碗蜜水,没人搭理。
咳嗽了两声,咽气了。
这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终于死了。
此时的南国,甭翻译了,都能看得懂:时江南连年旱蝗,江、扬尤甚,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芡而食之,所在皆尽,死者蔽野。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珠玉,俯伏床帷,待命听终。千时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后世将此江南浩劫称之为“侯景之乱”。
此六万三千字过后,诸公是否还觉得此四字的概括精准吗?
侯景在北方二十余年,于尔朱荣、高欢手下皆是重臣良将,所镇之处百姓安居,专制河南十余年边境无事。
侯景到南国两年多,就将这承平盛世祸害成了乱世魔窟。
大魔高欢用此心高之贼,为社稷功德。
善士萧衍留此败北之将,为南国梦魇。
见三岁孩童抱金砖于闹市,世人皆魔鬼;
遇笑脸弥勒旁立护法韦陀,群魔皆圣贤。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