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战：运去英雄不自由（5）废奴的魔鬼，造孽的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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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48年八月十六，萧衍下诏，任合州刺史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西豫州刺史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以六子萧纶率中央军并持节都督众军讨伐侯景。

侯景听说萧衍要来讨伐他之后向参谋王伟问策，王伟道：官军人多，我们人少，现在最好放弃淮南专心东进，直袭建康，萧正德是我们的内应，到时天下不难平定，兵贵神速，赶紧上路！

侯景让自己的表弟王显贵守寿阳城，九月二十五，侯景诈称游猎随后声称要打合肥，实际上扑南谯州而去。

侯景八月十日誓师造反，萧衍八月十六官宣讨贼，九月二十五侯景才出兵，兵贵神速了半天，整整一个半月，双方都没啥反应。

侯景一直摁着有情可原，因为他要等萧衍的讨伐大军上路后，他再趁虚而入去侯景偷桃，但侯景这样也有巨大风险，一个半月的时间足以让国家机器全速马力开动。

更大的问题出在萧衍这，萧衍官方下达讨伐诏命后官军一直磨磨蹭蹭，那四路都督都没有对侯景进行封锁，全都在等萧纶的中央军，萧纶更是墨迹了近两个月，直到后面侯景渡江后才刚刚军至钟离。（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景已渡采石）

侯景之所以扑谯州（治所在桑根山下(今安全椒县西北），因为早早发现了这个漏洞。

或者说南梁的漏洞太多了。

谯州刺史萧泰是萧衍九弟萧恢之子，之前任中书舍人，建康斗富规模太凶，钱不够花专门行贿后到了谯州来敛财了，上任后就开始滥用民力大功率的贪赃枉法，整个谯州人心思乱。（先为中书舍人，倾财以事时要，超授谯州刺史。至州，遍发民丁，使担腰舆、扇、伞等物，不限士庶；耻为之者，重加杖责，多输财者，即纵免之，由是人皆思乱）

在萧衍的“佛光”沐浴下，整个南梁已经将做官全面市场化了。

毕竟当官的时候即便贪污上亿，退了休后都不够几年的花费，由奢入俭太难了，所有的退休干部抱怨的就一件事，当初没多捞点。（为吏牧民者，致赀巨亿，罢归之日，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谣之具。所费事等丘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

反正皇帝是我三大爷，我六伯造反都没事，我贪点钱已经是太对得起他了。

这货光顾着挣钱了，班子团结都没搞好，结果就是等侯景来了以后谯州助防董绍先就开城投降了。（助防董绍先开城降之。执刺史丰城侯泰）

打合肥容易被绊住，萧衍的水军还很容易支援过来，眼下的目的是直捣建康，无论是民心还是开城的内应，南谯州都是侯景南下选好的路线。（及侯景至，人无战心，故败）

十月十三，萧衍听说南谯州失守后派外甥王质率三千人马沿江防卫。

同日，侯景进攻历阳，太守庄铁遣其弟庄均夜袭侯景军营，直接死那了，庄铁之母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也折了，劝庄铁投降。（景进攻历阳太守庄铁，铁遣弟均夜斫景营，战没。铁母爱其子，劝铁降）

十月二十，庆铁举城投降，并对侯景道：国家承平日久，人们都忘了咋打仗了，听说您起兵后朝野内外震骇，现在应该迅速掏心建康，如果让朝廷有防备的话，就算只派千人弱兵守在采石矶，就算您有精锐百万也过不了这道长江了。（因说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若使朝廷徐得为备，内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不得济矣）

采石矶，今安徽马鞍山市南长江东岸采石街道，为牛渚山突出而成，江面狭小，形势险要，自古为江防重地，当年孙策被绊在这一年。

天险不假，但无奈此时建康里是草包。

上一次建康被北兵强暴，也是从历阳出发，苏峻过江捅了建康的腚眼。

当时庾亮担忧陶侃干他，于是有了对温峤著名的那句“不可越雷池一步”！（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欲下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时隔两百多年，历史又一次重演了，唯一的区别，是忠臣远没有上次那么多。

历阳投降后，萧衍问羊侃讨伐侯景之策，羊侃道：侯景反迹早就出现了，现在不顾一切南下目的就是为了直扑建康，应急据采石矶堵住他渡江之路，让之前的讨伐大军继续袭击寿春，侯景进退不得，乌合之众，自然瓦解。

此时各地战报已经传来，侯景的思路已经清晰可见，但以朱异为首依旧认为侯景根本没有渡江的心思。（是时镇戍相次启闻，朱异尚曰：景必无度江志）

其实这个争论已经无所谓的，因为侯景不会给他们再扯皮的时间了，准确的说，是萧衍接下来神奇的骚操作给侯景送了礼。

侯景拿下历阳的转天，十月二十一，萧衍任把造反写在脑门上的萧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军于丹杨郡。

萧正德紧接着就派了几十艘大船西下，说是去运芦苇的，其实是接侯景过江的。（戊申，以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丹杨郡。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

侯景万事俱备，只是担心江对岸的王质，于是派间谍去探查情况。

萧衍再次送出大礼。

就在这几天，陈庆之之子临川太守陈昕向萧衍启奏，担心王质水军轻弱不顶事，应该重兵守采石矶。（景将济，虑王质为梗，使谍视之。会临川太守陈昕启称：采石急须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不能济）

萧衍决定你行你上，任陈昕为云旗将军，替王质守采石，征王质任丹杨尹。（上以昕为云旗将军，代质戍采石，征质知丹杨尹事）

萧衍做出了毁灭性的任命。

因为陈昕还没来得及接防，他那个怂包外甥王质收到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跑了。（质去采石，而昕犹未下渚）

这个王质出身琅琊王氏，他爹娶了萧衍的同母妹，这货尿了一辈子裤，走哪尿到哪，保命功夫一绝，后面侯景杀过来之后再次不战而崩，然后落发为僧藏了起来。（景军至京师，质不战而溃，乃翦发为桑门，潜匿人间）

后来这货和他哥哥王通又端了陈霸先的碗。

老琅琊王氏了。

虽说这么个东西即便没有调令大概率看见侯景渡江也会尿遁，但稻草人到了这时候也叫人，你搁这杵着就能给陈昕这主动请战的争取时间。

侯景的哨探过了长江后惊了，这个古来兵家必争的江防重镇一个人没有。

随后哨探把南岸已经空了的情况汇报回去后侯景还不信，让哨探将折下江东树枝为证，侯景大喜道：我这事成了！（景闻未之信，乃密遣觇之，谓使者：质若退，折江东树枝为验。觇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

十月二十二，侯景兵八千，马数百，顺利渡过长江到达采石矶，没遇到一丁丁点抵抗。（乃自采石济，马数百匹，兵八千人，都下弗之觉）

侯景分军袭姑孰（当涂县）抓了淮南太守萧宁，随后挺进慈湖。

南津校尉江子一率千余水军想拦住侯景，结果江子一的副将董桃生家住长江北，率其部开船溃逃，江子一率余众徒步回了建康。

直到当天晚上，建康才收到消息，全城紧急戒严。

到了这个时候，太子萧纲坐不住了，全副武装去见萧衍问咋办，萧衍道：这都是你的事，问我干啥！现在你是总指挥！（太子见事急，戎服入见上，禀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问为！内外军事，悉以付汝）

甩锅之神。

此时建康人心惶惶，已经动员不出临时兵力了。（太子乃停中书省，指授军事，物情惶骇，莫有应募者）

萧纲仍然不知道萧正德是最危险的人，居然把朱雀门留给他守。（朝廷犹不知临贺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朱雀门）

萧纲敕免了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城的囚犯为兵，命四子萧大临驻新亭，命萧衍七弟萧秀之子萧推守卫东府，命萧大春守卫石头，命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

最核心的台城，萧纲任长子扬州刺史萧大器为都督城内诸军事，任羊侃任军师将军助萧大器守台城，韦黯修台城城墙率兵驻台城六门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将各官署仓库里的钱全部聚集于德阳堂充军需。

十月二十三，侯景军至板桥，遣徐思玉拜见萧衍，观察城内虚实。

萧衍派中书舍人贺季和主书郭宝亮随徐思玉到板桥来慰劳侯景，贺季问：你现在到底想干啥？

侯景没控制住，表示想称帝。（季曰：今者之举何名！景曰：欲为帝也）

身边的王伟赶紧上前说：朱异这帮祸国殃民，我们就是锄奸来的。但侯景已经说了实话，最终扣了贺季只打发郭宝亮回宫复命。

此时城外百姓纷纷涌入建康城，全城大乱，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兵器，已经失去秩序，最终是羊侃砍了几人才稳定住了秩序。（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羊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

这一年已经是梁朝建立后的第四十七年，这半个世纪一直没有战乱，和前两个朝代每隔几年建康就开打不同，整个江东都很少见到兵器盔甲，此时朝中老将都死干净了，年轻将领都被带走由萧纶讨伐侯景了，当年北魏投诚过来的羊侃已经成为总指挥。（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军旅指，一决于侃，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十月二十四，侯景进逼，萧纲命庾信断开浮桥以挫侯景军锋，但朱雀门总指挥萧正德说：百姓看到断开浮桥一定会非常惊恐，现在要安抚百姓。（太子命信开大桁以挫其锋，正德曰：百姓见开桁，必大惊骇；可且安物情）

二逼萧纲同意了。

怪不得萧正德心里面不爽，一个二逼当太子谁心里也不舒服。

没多久侯景率军赶到，庾信紧急断浮桥，刚撤了一艘大船就看到侯景的士兵都戴着铁面具冲过来了，随后都吓跑了。（俄而景至，信帅众开桁，始除一舶，见景军皆著铁面，退隐于门）

南塘游军沈子睦是萧正德同党，迅速连接了浮桥让侯景渡河。（南塘游军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

萧正德率其军在张侯桥迎侯景，双方胜利会师，萧正德流下了欣慰的眼泪。（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陽门，望阙而拜，欷流涕，随景渡淮）

紧接着萧大春丢了石头逃奔京口；谢禧和元贞等扔了白下，侯景派了于子悦接手石头城。

由于萧正德还是萧衍亲自任命的都督京师诸军事，所以侯景迅速突破建康外城兵临台城。

几乎是一瞬间，人家侯景距离你萧衍仅仅就只剩一堵城墙了。

十月二十五，侯景围城，战旗黑色，视觉冲击力极强，派人向城内射进一封书信，信上说：我为清君侧而来，您杀了朱异这帮我就收兵北归。

萧衍问萧纲：有这事吗？

萧纲说：有。

萧衍准备杀了朱异。（上问太子：有是乎？对曰：然。上将诛之）

老年痴呆的表现背后里是怯懦的灵魂。

连萧纲都看出来了，对他爹说：这是侯景的借口，杀了也没用，还会被后世耻笑，等事平后再杀不晚。萧衍同意。（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贼平诛之未晚。上乃止）

侯景展开了第一轮攻城，上来是火烧城门，被羊侃从门上凿洞灌水灭了。

侯景命人砍东掖门，门都要被砍坏了，羊侃再次凿门露出孔，用渠刺人保住城门。

侯景把东宫的几百歌女分给了手下，由于东宫靠近台城，侯景命士兵登上东宫城墙向台城内射箭。（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东宫近城，景众登其墙射城内）

入夜，侯景在东宫摆宴奏乐，萧纲命人火烧东宫，这个文人太子的图书馆被全部烧毁。（至夜，简文募人出烧东宫台殿遂尽，所聚图籍数百厨，一皆灰烬）

侯景摆宴雅兴被扫，随后你烧我也烧，派人去烧了城西马厩、士林馆、太府寺。

十月二十七，侯景做作了几百个木驴来打台城，羊侃安排城上投石击碎。

侯景又改制了一种防石头的尖颈木驴，羊侃又做了简易燃烧弹火烧群驴。

侯景又造了十多丈的高楼战车，想推过去居高临下射箭掌控制空权，但羊侃表示这个别担心，地上壕沟的土虚，这战车太重一定会塌，等车推过来后果然倒了。

台城的攻防战，成为了侯景和羊侃两个北将的擂台。

侯景打不动，蚁附攻城损失很多，于是筑长围准备困死台城。（贼既不克，士卒死者甚多，乃止攻，筑长围以绝内外）

十一月初一，萧衍杀了一匹白马在太极殿前祭祀蚩尤。（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马，祀尤于太极殿前）

灵者为先的信仰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

到了这份上，萧居士不念经了，背叛了一生的信仰，杀生祭祀凶神了。

他最后的谢幕，有点像小丑。

城外的萧正德在则仪贤堂即皇帝位，任侯景为丞相，把自己闺女嫁给了侯景，并将全家财产拿出来做了军需。

侯景不再攻打台城，在台城前安营扎寨分兵二千攻打东府，三天没打动，随后侯景亲自率兵来打，矢石雨下，军官许伯众投降引侯景军登城。

十一月初四，东府城破。

侯景派卢晖略率数千人持长刀驱城内文武裸体而出随后全部杀掉，死三千余人。（城陷，景使其仪同卢晖略，率数千人持长刀夹城门，悉驱城内文武倮身而出，使交兵杀之，死者三千余人）

随后侯景将裸尸们拉到杜姥宅做京观，向台城喊道：不投降就是这下场！

兵戴铁面，军执黑棋，裸体辱杀，侯景在不断的冲击台城脆弱的神经。

侯景同时声称萧衍已经死了。

十二月初五，逼得萧衍颤颤悠悠亲自巡城稳定军心。

侯景刚到建康时，以为很快就能攻克建康，所以当初军纪相当严格，等到此时死活拿不下台城后人心开始离散，侯景开始给人性注射毒品，下令纵兵抢粮祸害百姓，所有的财物和男女全部被抓到了军营，整个秦淮北岸成为地狱。（初，景至便望克定建邺，号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不下，人心离沮，又恐援军总集，众必溃散，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由于侯景最开始的军纪严明，使得百姓们真的以为侯景不会有问题，结果被温水煮了青蛙迎来了最惨烈的结局。

侯景的破坏性掠夺后，整个建康地区的米价一升达到了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破半数。（又食石头常平诸仓既尽，军中乏食；乃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是后米一升至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十二月初八，侯景在城东、城西堆起两座土山，驱逼百姓攻城，无论贵贱此时只要被抓到了就全被拉了壮丁，百姓哭嚎生惊天动地，由于没见过魔鬼，被恐吓后连逃匿都不敢，十天时间，侯景聚众数万。（又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之声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间众至数万）

侯景再次攻城，但依旧被城内浴血奋战击退，随后侯景思考了一下阶级成分。

城外的百姓已经被裹挟成了流民，眼下城中还有可以争取的一个群体，侯景扔出了超级大招——免奴为民！

第一批政策红利者是朱异的奴仆，侯景第一时间任其为仪同三司，并把朱异家的资产都赏赐给了他，此奴骑好马，穿锦袍，在台城下诱降道：朱异做了五十年的官才作到了中领军，我刚投降侯王就已经仪同三司了！（朱异家鲸奴乃与其侪逾城投贼，景以为仪同，使至阙下以诱城内，乘马披锦袍诟曰：朱异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

前文我们说过，整个南北朝社会阶级矛盾最大化的时代是梁朝末年。

在萧衍对贵族史无前例的罕见纵容下，在南梁贵族们极度奢靡的优越生活下，阶级矛盾被侯景一把火点燃了。

三天之内，台城里数以千计的奴仆都出城投奔了侯景，侯景全部重赏并分配到了自己的军中，群奴人人感恩皆愿为侯景而死。（景募人奴降者，悉免为良；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数，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史上最黑色幽默的无产阶级革命，上演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萧衍，你让我深信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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