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年翻红,不靠颜值靠实力
一个偶然的机缘,杨晓华进入了文博行业,跌跌撞撞地走过了十几年。
如果说大篷车博物馆代表他的“过去”,为博物馆做智慧化传播代表他的“现在”,那么代表“将来”的,可能是数字藏品。
01
它是一只圆口瓶子。身高只有35.8厘米,身上的图案却多达七组:
颈部是蕉叶纹,肩部是如意云、卷草、缠枝菊花纹,正中以松树、绿竹、梅花“岁寒三友”为主题,兼有芭蕉、山石、花卉。下方绘着波涛海水纹,胫部是一周莲花。
景德镇是它的故乡。600多年前,那里是全中国的高科技中心。一群高手匠人以氧化铜为着色剂,使用摄氏1280到1300度的窑火,将它一次烧成,色呈天然红色,得名“釉里红”。在那个年代,它是皇家贵族专属的珍品。开国皇上姓朱,参加过红巾军,年号又叫“洪武”。因此,他把“釉里红”定为御用瓷。
它的名字,叫“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它的肚子里,装着六百年前的荣辱悲欢,凝聚着一段血与火的传奇。
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
1399年,明朝爆发了激烈的皇位争夺战争,史称靖难之役。开国功臣宋晟手握强大兵力却按兵不动,暗助朱棣夺得皇位。称帝后,朱棣一道命令,把两个女儿嫁给宋晟的两个儿子。三友纹梅瓶就属于其中一对夫妻。他们去世后合葬在南京,它也一起在地下默默安睡几个世纪。直到1957年被发掘出来,成为南京博物院的镇院之宝。
这样的镇院之宝以及其背后的故事,与普通人发生关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应该说,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
再过几天,以三友纹梅瓶为原型,二次创作的数字藏品就要发售了,1万份。
如果你在开售前30秒就不停地在手机屏幕点击“购买”,那么还是有希望抢到的。之前的数字藏品,都是这么在1秒钟内被一抢而空。
这种让普通人与历史文化有亲密接触的机会,来自把这只瓶子做成数字藏品的人。
他叫杨晓华。在这个行当工作十几年,他只做了一件事儿。
02
就像古龙笔下的世家子弟。作为一个山东人,杨晓华的一生早就被父亲安排好了。就等着他从成都的大学毕业,回家安排个体制内有编制的工作。
但他觉得特没意思,不想要那种一眼看到头的人生。修完两个学位,正好导师告诉他:四川博物院要招30个人,你去试试吧。
“你有关系吗?”“我没有。你去试试吧。”
杨晓华没想到自己真考上了,成了一个文物讲解员,后来他才听说,报名的大概有3000人。本来他只是想找个工作先安顿下来,没想到就此付出了全部青春,留在成都娶妻生子,一直到现在都在这个行业。
虽然学文科,但杨晓华并不爱死记硬背。他是一个比较特立独行的讲解员,从来不背讲解词,永远都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文物背后的故事去给观众讲。巴文化和蜀文化有什么区别,三星堆的青铜器和我们这里的有什么不同,他们发现的全都是祭祀用的,叫礼器;我们这里有战争用具、生活用具……
四川博物馆馆藏,“一弩十矢俱发”的诸葛连弩
没想到,这种讲法特别得观众喜欢。经常是他一开始给两个人讲,到最后几十个人跟着听聚精会神,听完讲解以后大家一起热烈鼓掌。一直到他已经离开岗位五六年,还有外地观众找到馆里,特意点名要他给讲解。
做讲解员的日子只有一年多,但就在这段时间里,杨晓华做了让自己毕生自豪的一件事情。
那是他刚工作的时候,去凉山地区的昭觉县做文化调研跟当地的彝族孩子聊天。孩子们衣着褴褛,从没有窗户的土坯房里走出来晒太阳。
“你们知道什么是文物吗?”“不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是历史吗?”“不知道。”
他问了一下村里的干部,这里人的收入大概是多少?回答是大概800元。没错,全年的收入。当时如果两个大人带一个孩子,坐火车去成都看博物馆,住一晚上再回去的话,花费正好是800元。一年的收入就没有了。
位于成都的四川博物馆
“博物馆用的是纳税人的钱,为什么我们不能把文物送到他们身边去,给那些基层老区、偏远山区和少数民族地区服务?”杨晓华带头,几个年轻人给院里写了一个评估报告:是否可以做一个流动的博物馆?
好的。在评估会议上,五个院领导有四个持谨慎态度。愣头青你刚工作,不知道文物的重要性。要是出了事,从上到下都要受处分。
唯一支持他的是院长。就这样,2010年的大年初二,杨晓华们开车在山路上跑了整整9个小时,带着一块汉代的画像砖——国家二级文物,和一些文物的复制品,到了巴中革命老区。他们几个年轻人,既是押运员、布展员,又是讲解员。就在巴中最大的广场上,近两万人来看了展览。
这件事上了新闻。国家文物局的领导特意打来电话,说你们这个模式好,要全国推广。馆里买了一辆沃尔沃的大货车,改造了一台18米长的集装箱,打开来就是一个40多平方米的展厅。在全四川流动展览,一直到最下面的村子里。
这个四处流动的博物馆,后来推广到了全国,一直到如今。这期间杨晓华被提拔为中层干部,又离开博物馆自己创业。用他的话说,“我全部的青春回忆都在这个行业里”。
今天,谈起这桩往事,他仍然如数家珍:去巴中的路上,他们八个人穿的是特意买来的武警训练服,就怕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到了地方布展时穿的是工装,讲解时穿的是西服。带的除了文物还有一批文史的书,用来赠送观众;还有两位鉴宝专家,专门负责给老百姓家里家传的宝物现场鉴定……
“鉴定的结果怎么样,有真正的宝物吗?”我问他。
“这个啊……嘿嘿,不好说,不好说。”
03
这十几年,杨晓华一直在琢磨,博物馆怎么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用互联网的话说,就是解决“痛点”。
在前互联网时代,传统展览方式的弊端显而易见。
——文物的铭牌上也就能印几十个字的说明,表达的信息量非常有限。千百年的文物,哪是区区几十个字能表达清楚的。参观的人一多,文物旁边的位置抢都抢不上去。
——请一位讲解员当然好。但博物馆参观分淡季旺季。旺季的时候一个讲解员可能有几十拨观众抢,淡季的时候又一天没什么观众。
——大人带孩子去博物馆,是想让他们了解了解历史文化。可孩子看完一圈下来,也就是个走马观花的印象。过几天考他,能记得一两件文物的名字就不错了。
……
这也是杨晓华2018年出来创业的初衷之一。他加入了苏州的“云观博”公司,任总经理、联合创始人。四年来他往返于苏州和成都,做起了空中飞人。
他的办公室里,坐着他和合伙人。两个人的办公桌边就是一张会议桌,有什么需要团队开会讨论的问题就地解决,省了去隔壁会议室的时间。
为什么要如此抢时间,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湖北博物馆与云观博联合发布过一段宣传视频:
在博物馆入口处,一位姑娘接过一副VR眼镜,走进馆内。一个崭新的世界从此为她打开。走到哪一件文物前面,空中自动悬浮出它的AR影像,完美复刻,色彩清楚。
越王勾践剑,这把收藏于此的“天下第一剑”自1965年出土以来,就被认定为湖北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光亮如新的剑身,寒气逼人的剑锋,几千年的厚重历史,都随着解说专家的声音,在VR眼镜镜腿处的微型音箱响起。“大家好,欢迎大家来湖北博物馆参观。……剑柄处有11道相隔0.2毫米的同心圆状铜片,最薄的一层只有……”
游客用VR眼镜欣赏越王勾践剑
在入口处扫一下二维码,进入一个小程序,你的手机上自动浮现出一个电子的导览图。先走到哪儿,参观哪一件文物;然后走什么路线,下一件文物是什么……同时,二次创作的AI动画,让文物动起来,活起来。一幅幅古画里的古人、动物和风景,随着古意盎然的音乐,灵动而自然地表现着各种姿势。
就像这幅画。四周寒木萧索,水声潺潺。一行人走在河边,有骑马、有步行。一名随从模样的人望向河中,一声虎啸,原来是老虎背着幼子渡河离去。众人都十分讶异和兴奋。骑在白马上的为首者不断点头,看向远方。
同时,一个富有感染力的男声在手机上响起:“一直以来,当地百姓饱受虎患困扰。刘昆在弘农地区担任太守一职,为政三年,由于治理有方,连老虎都受到了感化,从此背着小虎渡河离去……”这就是明代画家朱端所作的《弘农渡虎图》,原文是出自《后汉书》的一段文字记录。云观博公司去年跟故宫博物院合作,搞的“历代书画展览”中,它是展览品之一。
《弘农渡虎图》
这是一件苦差事。
拿到合作的文物资源后,云观博长长的工作链条开始启动。创意组人员要先去查阅资料,熟读各种考古报告,领会文物内在的信息含量、文化气质;美术、视频、设计、建模,几个不同的负责人开会讨论,通过对文物的属性、材质、特性以及它的背后的历史特点,确定用什么形式表现。三维动态?二维?视频?……
不停地自我否定,最终选出一种最适合的方式,然后才能动手制作。任何一个工种都不能独立工作。云观博光创意组人员就有三十多人,大部分都是考古文博专业的研究生毕业。合作的美工人员达到上百。最终呈现的产品,还有为博物馆量身定做的AR教育绘本,孩子们回家用手机或者IPAD一扫,就能重温一段段精彩的AR影像。
扫描AR教育绘本,重温一段精彩影像
如今,与云观博合作的博物馆已经达到上百家。
负责AR动画制作的部门,每天加班到凌晨两点。杨晓华基本都陪着。最近又赶上疫情,他几个月没回过家了。
04
有时候,人到中年的杨晓华也经常回想起往事,不无纳闷。
他这个学传媒和工商管理的双学士,怎么误打误撞地进入了文博行业,还跌跌撞撞地一路走了这么多年?
其实,他早就发现这个行业是非常枯燥、非常寂寞的——除非你把更多的知识向不同的人传播。这么多年来,他干的都是这件事儿。
如果说大篷车博物馆代表他的“过去”,为博物馆做智慧化传播代表他的“现在”,那么代表“将来”的,可能是数字藏品。
2022年初,故宫博物馆举办“何以中国”开年大展。云观博配套上线语音导览,以科技之力,让观展更加深入有趣
数字藏品,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新产物。这是他们近期做得饶有心得的一件事儿:跟不同的平台、不同的博物馆合作,做了许多数字藏品。“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就是他们与南京博物院合作,在鲸探APP发售的一件藏品。
2022年5月18日,“世界博物馆日”的前后,鲸探APP搞了“宝藏计划”系列活动,共有28家文博单位对馆藏文物进行重新演绎和创作,发行数字文创产品,共邀大众参与一系列的活动,并在支付宝生活频道开启直播,呈现文博数字化带来的更多可能性。
做数字藏品,杨晓华带着团队工作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比如一件青铜器,光一个面的纹饰,美术师就画了8个小时。通过查阅一件玉器的考古报告,他们复原了它身上被土已经沁得看不出来的一条龙。
数字藏品在中国是禁止二次交易的,只能收藏。作为一项产品,交易总量也并不大。一份几十块钱,往往一万份,在发售开始几秒钟内就被一抢而空。云观博公司的其他产品线,可能一个项目的成本都不止这么多。
那为什么还要做呢,而且付出这么大的精力?
杨晓华最早接触数字藏品,是两年前一位朋友给他发来一个俄罗斯制作的数字藏品,圣彼得堡的冬宫——1917年十月革命的发源地。“我就在想,我们国内做的跟国外做的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后来他想通了:它能解决博物馆的另外一个痛点。很多年轻人,平时很少去博物馆。数字藏品不光有收藏属性,还有知识传播的属性。它可以让年轻人去迅速了解文物、了解历史。
“比如说我买到三友纹梅瓶的数字藏品,我看到它是什么样子了,我有一天去南京了,我是不是应该去博物馆看它一眼?说不定他就会因为这一件小小的数字藏品从而走进博物馆,从而爱上历史,爱上文化。这些年,我们要干的不就是这件事儿吗?”
他说,这么多年来,他干的始终是同一件事儿。
就像他刚工作几年的时候,在博物馆里负责教育,给小学生们上课,讲文物、讲历史。讲完以后,所有的孩子全部围在他身边,抱着他、拉着他,不让他走。
那个时候的感受还真是特别舒服。
虽然,时光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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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飞 天
编辑 | 吴丽雪
统筹 | 张鹏霞
排版 | 静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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