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诉人喊冤，只是刺破了刑事司法的遮羞布

2022-12-06 09:12

上次南昌开庭前，我公众号被关小黑屋。这次南昌宣判，公众号又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真是无巧不成书。反正不让接受采访，不让写文章，抖音连个麦都要被投诉到司法局，不如干脆啥也不说了。当初被同行意外传到互联网上的辩护意见，已经代表了我的观点，多说无益，懂的自然懂。有些事，留给历史评判吧。当法律被曲解时，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不能评论自己的案件，谈一下别的案件总可以吧？对鞍山公诉人喊冤事件，一直如鲠在喉。作为“全国优秀公诉人”的鞍山市人民检察院检察五部主任田莹，因其前夫律师顾春义十年之前代理的两起案件被打成黑社会，并因三个重罪被判十年六个月，她公开上网发帖。由于曝出她曾参与最具争议的“枪型钥匙扣”案的起诉，不乏一些律师对其公开嘲讽。

我是反对律师同行对这位公诉人讽刺、挖苦的。我们曾经代理的那些冤案当事人，不都是希望得到社会的理解和支持吗？就因为她曾经的职务行为，就不配得到我们的同情与帮助吗？我反而觉得更应关心这位公诉人，她的遭遇只是诸多司法不公案件的一个缩影！警察、检察官、法官，可能听命于领导的指示，以自认为的正义方式制造冤案，但冤案轮回时，谁都有可能成为无差别的受害者。

我也看到了田检察官后来写的回应。她已经反思以前在“枪型钥匙扣”案中的机械执法。那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机会，在打破旧框架的过程中去共同推动法治进程呢？我们不要把可能冤案被告人的家属推向深渊，而是关注像他丈夫那样的律师为什么会成为涉黑案的牺牲品，这样岂不是更有意义？我们互相之间不是敌人，而是有共同的敌人——那些多少年习以为常的刑事司法的沉疴积弊。

在某些刑事案件中，尤其是涉黑案中，常常是公检法联席会议定调，为完成扫黑除恶指标上纲上线，把一些陈年已决案件或治安案件捆绑，上纲上线拔高凑数比比皆是。公检法很多时候像工厂的流水线，后手只对前手机械确认，审查起诉的不纠正刑讯逼供非法取证，提起公诉的，照本宣科，公开审理的，请示汇报，就是不纠正错误的指控。体制内立功受奖，一片和谐，他们又何曾在乎民间一片喊冤？

其实，法官、检察官、律师都是法律人，都曾有过法治的梦想，只是在从事司法实务后分道扬镳。就算立场不同，观点不同，但对某些案件的基本看法，应该符合法律人的思维逻辑，而不能为了维护自身立场而过于偏颇。像“枪型钥匙扣”案这种简直有违常理的案件，何以那么多律师提反对意见，仍能从侦查、起诉一路到审判并判有罪？不该反思吗？

我代理过很多控辩双方争议极大的涉黑案件，设想，作为公诉人的田莹在办理涉黑案中的观点，会与作为涉黑案被告人家属的田莹一致吗？后者会反对前者吗？在冤案重审的法庭上，张高平曾说过这样一段话：今天你们是法官和检察官，但是你们的子孙不一定是法官和检察官，如果要是没有法律和制度的保障，你们的子孙也可能被冤枉，徘徊在死刑的边缘。这番话其实值得所有司法人员深思。

所以，司法如果不公，会无差别地反噬体制内的人。我曾见过，警察自己遭受到残酷的刑讯逼供，检察官被冤枉变成职务犯罪被告人，法官沦为阶下囚后四处喊冤，却得不到很多的同情。因为人们天然地把自己遭遇过的不公带入到对一个群体的敌视，就像一些辩护律师和冤案被告人家属对“全国优秀公诉人”喊冤嗤之以鼻一样，因为他们曾在刑事司法中遭受过劫难，就很难对公诉人这个群体有共情。

但是话说回来，仔细审视田莹检察官喊冤的案件，确实是有问题的，至少从我们专业角度，认为其前夫律师不应该构成虚假诉讼罪。限于篇幅，此处就不展开了。有一位曾做过检察官的律师说，他曾笃信不可能再有冤案。但体制会给所有零件无差别地注入集体记忆。包括那些在我们看来炮制冤案的人，也会发自内心地真诚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除非离开这个体制，否则不可能对刑事司法有完整的、全面的、正确的理解。

我也认识一些体制内的检察官，对于他们的绩效考核与评优多多少少有所了解。说句大实话，能拿到各种荣誉的人，不一定真是业务精湛、正直能干的，但一定是最能执行领导意见的，否则让你起诉不起诉，让你定涉黑你不定，凭什么把荣誉都给你呢。所以田莹面临的尴尬悖论就是，如果她平时执行的都是公正的，她信仰的“天”怎么会塌呢？如果通过正常的法律途径就可以申冤，那做了二十五年检察官的她为何要通过这种极端方式喊冤呢？

原河南省平舆县法院院长刘德山被逮捕遭逼供获释后，曾经说过一段话：“几十年来，我一直在追求司法的公正，但是所看到的一些现实，对我的信仰打了严重的折扣。尤其是有的司法机关，根本不是在依法办案。”如果司法机关都在依法办案，还要律师干什么呢？如果公安机关侦查结论都是对的，要检察院、法官干什么？不顾各种程序违法，迎合民众的喊杀声，表面上是维护了正义，可是对法治的损害，终有一天会反噬到每一个人，包括检察官、法官。

南昌案件中，我从未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采访，面对公检法舆情造势的大肆宣扬，保持了极度克制。为一个舆论审判上早已万劫不复的案件辩护，当然会有压力，但相对于自己坚守的法治信念，这点压力又算得了什么？看似为坏人辩护，实则为好人站岗。我不希望多年以后，曾完全无视办案警察违法却又面对镜头痛斥被告人的公诉人，也会以田莹喊冤的方式出现。毕竟，正直善良的人都清楚，很多看上去很美的帷幕，只是一块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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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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